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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不會嘆息 第五章

死者不會嘆息

第五章

「嗯。只不過依照現實狀況,基本上不可能抓螢火蟲來賣。」
「好痛……」朱美按著撞到地面的後腦杓緩緩起身。
「唔!」她隨著後腦杓的鈍重衝擊睜開雙眼。從睡眠深淵生還的她,看見浮在夜空中的月亮。看來自己睡著了,原本應該背靠楓樹樹榦,如今則是仰躺在地面。
「就是報警啊。你當時通報派出所說,山崖方向傳來『呀啊啊啊』的妻慘叫聲,你為什麼不老實說明螢火蟲小偷在你面前墜崖?」
不過,在這裏埋伏至今三十分鐘,值得提及的事件只有魚兒在河面「噗通!」跳了一次,烏鴉在河岸「瓜!」叫了一次,以及偵探「哈揪!」打了噴嚏一次。
朱美從螢火蟲群移開目光,再度面向鵜飼。
「真、真的嗎?你願意相信我嗎?」
「沒錯。另一方面,發現北澤的人覺得螢火蟲小偷不可原諒,對北澤窮追不捨,最後將北澤趕到那座山崖上面,然後終於將他推落山崖——」
「對吧?所以只能推測北澤不是被某人強迫,而是自願將許多螢火蟲放進嘴裏,既然這樣就只能得出一個結論,也就是——」鵜飼在朱美面前豎起食指,以堅定語氣斷言:「北澤庸介是螢火蟲小偷!」
朱美忽然感覺黑暗中隱約有個東西而歪過腦袋。奇怪,這種奇妙的感覺是什麼?感到疑惑的朱美呼叫身旁的偵探。「那個,鵜飼先生……」
少年目擊的奇蹟是過於異常的現象,所以感覺不可能進行合理的解釋。然而現在這一瞬間放眼所見的光景不就是答案?
鵜飼坐在大殘株縮起上半身,朱美蹲坐在楓樹底下,背靠粗壯的樹榦。周圍又高又茂密的夏季綠草完全遮住兩人身影,他們的視線總是專心投向小河。
盆藏山各處都在黑暗之中。不,等一下,好像不是這樣……
「咦?」他出乎意料的這句話令朱美暫時語塞。「……螢火蟲小偷?」
朱美好不容易回神詢問身旁的偵探:「這、這些,難道是……?」
「不,這是法律之前的問題。到頭來,螢火蟲發育為成蟲之後,在地面生活約一星期就會立刻死掉,不是鍬形蟲或瓢蟲那種可以養九_九_藏_書很久的生物,真要說的話,牠們的生態比較像是蟬。」
朱美驚嚇過度挺直背脊,反觀鵜飼似乎打從一開始就察覺這個男性的存在,悠哉轉身向後,朝著黑暗叫出對方的名字。
「也、也對,我覺得這種事應該不可能,而且完全沒意義。」
「原、原來如此——我雖然很想這麼說……」朱美難以置信般搖頭。「不過為什麼死人嘴裏有螢火蟲?這種事太神奇了……應該說噁心!」
但朱美無法判斷該如何解釋這個男性的說法。他似乎是率直說出真相,但朱美也沒單純到如此信賴一個今天剛認識的人。世上有人打從骨子裡是騙子。
「當然不認為……咦,那麼,不會吧?」朱美至此總算理解鵜飼的意思。
「拐彎抹角的行徑?」
最後,只有朱美打呵欠的次數隨著時間增加。
「所以,將螢火蟲塞進嘴裏的北澤為什麼會死掉?」
話說回來——朱美忍住今晚不曉得第幾次的呵欠,斜眼偷看坐在一旁的鵜飼。
「你說的『他』——是叫做北澤的男性吧?」岡部以愛理不理的語氣回答。「那個人確實是螢火蟲小偷,我湊巧目擊現場並且質問他,但那個傢伙大概覺得一開口就會露出馬腳,就這麼閉著嘴不發一語突然逃走。我追著他跑,他跑進雜木林,到這裏都如你剛才所說,不過——」
某人會來到入夜的小河河畔?這個人出現在這種偏僻地方做什麼?這個人和北澤庸介的死有關嗎?
「是沒錯,但問題不在這裏。在這個小小的村莊,被警察質疑就是一大問題,肯定會造成負面評價,而且轉眼之間傳遍整座村莊。一旦被村民用這種眼光看待,就需要漫長的時間與忍耐才能擺脫,所以我希望盡量別牽扯到這個案件。」
不過,相較於如此提防的她——
「別再講了啦!我不是說過很噁心嗎?」
朱美壓低音量,以免影響四處飛翔的螢火蟲。鵜飼同樣輕聲回應:「當然——如何,很漂亮吧?」
察覺這件事的朱美半信半疑地開口。
「但我覺得警方也沒有證明你犯罪的方法。」
「沒錯。我承認這是卑鄙的九_九_藏_書做法,但我剛才說了好幾次,這是他自作自受,我沒出手。雖然這麼說,但在他死亡的現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讓別人相信我……」
想著想著,朱美開始搞不懂自己在想什麼。沒能整合的思緒終於陷入瓶頸,朱美的眼皮逐漸沉重。
「海,岡部先生,你一直在那裡聽我們說話吧?該不會把我們當成螢火蟲小偷?放心,沒問題的,我們和他不一樣。」
不過她看著看著,內心再度冒出數個疑問。
「是喔,蟬就沒辦法交易了。不過住在城市的北澤連這種知識都沒有,就這麼認為可以藉此賺一筆錢。」
然後——經過了一段如同永恆又如同剎那的時間。
「這就錯了!我沒碰那個人一根寒毛!」
「也就是用自己的嘴代替蟲籠……嗚噁……」
「這始終是我的想像,但我推測某人看見了北澤抓螢火蟲的場面。」
這些光芒確實是螢火蟲。散發淡淡光芒的螢火蟲如同聖誕燈飾點綴河岸。朱美暫時陶醉地欣賞幻想般的光之舞。
她面前的小河,無數光輝沿著潺潺流水飄動。
「不,我覺得應該不會開戰,不過確實會成為大問題吧,北澤將沒辦法留在市公所——我懂了,北澤害怕變成這樣,所以含著螢火蟲逃離小河河畔,進入雜木林。」
「對。沒辦法相信嗎?不過我聽過類似的案例。以前某個村莊的某人被稱為抓螢火蟲的大師,這位大師不使用捕蟲網,他在小河河畔發現螢火蟲,就會用手指抓住放進自己嘴裏存放。據說他以這種方式,能夠在眨眼之間抓到幾十隻螢火蟲。」
都是黃色……不對,正確來說是黃綠色的光粒。這些光粒在河畔草叢、樹木的枝枒或葉子上,或是在岩石表面散發無數光輝,如同今晚某人不小心將黃綠色的寶石灑滿河岸。
回神一看,夜幕完全籠罩周圍,剛才僅存的些許晚霞餘光,如今也消失無蹤。
就在這個時候,黑暗中響起低沉的男性聲音,如同要打斷鵜飼的話語。
「難道……死者的嘆息其實是……螢火蟲?」
「哎,確實不是什麼舒服的事情,不過你想想,北澤庸介還活著的時候九*九*藏*書,某人硬是撬開他的嘴將螢火蟲塞進去,這種事真的有可能嗎?假設可能,這麼做又有什麼意義?」
吃完晚餐的朱美與鵜飼,再度回到小河河畔。這裏幾乎就是朱美等人白天遇見岡部庄三,聽中本少年講靈異事件的地點。
從黑暗中現身的果然是岡部庄三。
這個偵探是基於什麼目的在這裏埋伏?即使直接詢問這件事,鵜飼也弔兒郎當地閃爍其詞,完全不肯正經回答。
「那麼反過來說,你為什麼報警?到頭來,既然不想牽扯,別報警不就好?」
原本肯定能喚來感動的幻想光景,也在偵探述說的意外事實面前褪色。
「那當然,怎麼可能出現兇惡殺人魔——你為什麼這麼認為?」
真是的,美女偵探助手的形象全沒了。
過於美麗的這幅光景,使得她「啊!」地驚叫一聲就暫時語塞。
面對她不完整的詢問,鵜飼以一句話就完美回答了:「是螢火蟲。」
「就算你這麼說,但這是事實,所以也沒辦法吧?何況這種做法雖然不衛生,但確實合理。抓到小蟲的時候,人體能暫時保管小蟲的部位果然是嘴,換句話說,大師將自己的嘴當成蟲籠的代替品。」
鵜飼以正經表情詢問,朱美在黑暗中臉紅。
「這、這是因為……」岡部的語氣如同呻|吟。「因為老實說,我很怕。畢竟是山崖上面發生的事,現場只有我與他兩人,就算說出真相,也不曉得警方是否肯相信。不,警方恐怕會懷疑我吧,這樣的話,我沒有證明自己清白的方法。」
「原來如此,確實是低俗烏賊市民會有的想法。」
「沒錯,螢火蟲。」鵜飼很乾脆地點頭。「雖說是螢火蟲,但當然不是一隻,是幾十隻螢火蟲同時從死亡北澤的嘴裏飛出來,而且牠們的屁股閃閃發亮,所以看起來彷彿死者嘆出散發黃光的氣。不過唯一目擊這個場面的中本少年是喜歡靈異現象的國中生,所以解釋成更有趣的『靈質』現象。」
「不,兩者關係可大了。」鵜飼斬釘截鐵地斷言之後詢問朱美:「你對那個中本少年的證詞有什麼看法?北澤庸介死亡時吐出像是嘆息的發光物體九_九_藏_書,這東西究竟是什麼?你應該不認為是他說的靈異現象吧?」
「不好意思,岡部先生,可以請你露面嗎?」
「為什麼?因為違反動物保護法之類?或是華盛頓公約?」
「總之,也無法否定北澤抓螢火蟲可能只是想自行享受幾天,無論如何,發現螢火蟲的北澤突然變成螢火蟲小偷,這應該是事實。不過因為事情過於突然,他手邊沒有捕蟲網也沒有蟲籠。回到車上或許找得到代替品,但他甚至捨不得花時間來回。此時,北澤想到抓螢火蟲大師的趣談——我終究不認為他想得到,但以結果來說,他選擇的方法和大師相同。」
就在這個時候,一幅光景映入朱美眼帘——
但他沒回應。
直到剛才坐在殘株上的鵜飼不知何時起身,整張臉完全伸到草叢上方,動也不動地注視前方,早就不是秘密埋伏了。(既然這樣……)如此心想的朱美也光明正大起身,和鵜飼並肩看向前方。
「啊?那當然吧?為什麼小蟲和人類摔死有關?」
「既然這樣……」朱美決定讓自己的大腦全力運轉。
數小時后,夏季太陽也已經西沉,盆藏山洋溢夜晚的空氣——
「原來如此,你個人內心也很糾結吧,結果你委託松岡巡查進行確認。你以少年在山崖下方發出的『呀啊啊啊……』慘叫聲為藉口,向松岡巡查報案。沒錯吧?」
到頭來,北澤庸介的死是意外?自殺?還是他殺?許多疑問在朱美腦海浮現又消失,但思緒一直沒能整合。
「總之,就是這麼回事。北澤恐怕是在兜風時經過這條小河的河畔,時間大概是黃昏時分吧,他在這裏偶然目睹飛舞的螢火蟲。他剛開始應該是被這幅光景感動,但是不久之後,邪惡的想法開始在他腦中萌芽——『抓住這裏的螢火蟲,再高價賣給都市的傢伙,不就可以小賺一筆嗎?而且現在還可以上網賣,嘿嘿嘿!』類似這種惡劣的點子。」
「話是這麼說,但我在山崖上沒辦法確認他已經死掉或是還有呼吸。要是死掉就到此為止,但萬一還有機會得救,就不能扔著不管吧?」
「漂亮是漂亮……」朱美以掃興的語氣回應。read•99csw•com「既然這樣,應該不會演變成這裏出現兇惡殺人魔的狀況吧?」
「那麼,北澤庸介也學大師這麼做?」
朱美看著河岸飛舞的螢火蟲群,不禁按住自己的嘴。因為她覺得要是張嘴,似乎會有無數螢火蟲飛進嘴裏。
當事人岡部庄三似乎也沒想到鵜飼會這樣反應。岡部瞬間像是感慨至極般沉默,然後說聲「謝謝」深深低下頭。
「那個,鵜飼先生,今晚的埋伏難道是為了這個?」
即使螢火蟲看起來美麗可愛,但塞進嘴裏就是兩回事。朱美不禁發抖。鵜飼斜眼看著她,咧嘴一笑。
「不是我殺的。他擅自靠近危險的山崖,然後自己失足摔到山崖下面死亡,也就是他自作自受。」
「因、因為就是會讓人這麼認為吧?到頭來,我們來到這座村莊是要查明北澤庸介的真正死因,為什麼會變得像是『夏夜賞螢』?這樣很奇怪吧?」
不知何時,朱美獨自陷入睡眠的深淵。
「是喔,所以朱美小姐認為這些螢火蟲和北澤的死無關。」
和白天同樣穿工作服的岡部,大步走向鵜飼他們,全身散發的嚴肅氣息彷彿光暈。鵜飼一如往常以欠缺緊張感的話語向岡部搭話。
然後鵜飼以大而化之的語氣對愣住的朱美說:「那麼,既然看了螢火蟲,工作也結束,我們就回市區吧——」
拜託,相信我吧——朱美徹底感覺岡部的視線如此訴說。
「我知道了,岡部先生,我相信你的說法。」鵜飼乾脆到近乎輕率地點了點頭。「看來北澤庸介的死只不過是一場不幸的意外。我會向委託人這樣報告,對松岡巡查那邊也是。」
朱美突然感覺身體浮在半空中,在下一瞬間——「咚!」
「原來如此,這種說法姑且合理。但如果這是事實,你為什麼要做那種拐彎抹角的行徑?」
岡部大幅搖頭,在黑暗中也清晰可見。
「不不不,不可以小看區區的螢火蟲小偷,因為北澤是烏賊川市公所的職員,烏賊川市的公僕在豬鹿村偷螢火蟲,這是天大的事情,要是這個消息公諸於世,兩個自治組織會開戰的。」
「可是就算看見,他也只是螢火蟲小偷吧?不可能因為這樣就被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