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琳愛上了南國風。這是一種既純潔又熱烈的愛，一種願意為其赴湯蹈火的愛。她整日思念著他，一天不見面就會覺得心神不定。於是，她利用一切可能的機會與他相會，而且要為此編造各種謊言來對付疑心日重的母親。好在母親的主要精力都消耗在父親身上，沒有太多時間來過問她的事情。母親晚上去學校講課時，她便把南國風帶到家裡。開始她也有些擔心，怕他提出那種令她還難以接受的要求。然而，他一直很有理智，除了擁抱親吻之外，並沒有非分之舉。實際上，他們的大多數時間都是在纏綿的交談中度過的，而且談得最多的就是繪畫和旅行。她很願意聽他講話——坐在他的身邊，看著他那明亮的眼睛，聽著他那娓娓動人的聲音，真是幸福的享受！他們已立下白頭偕老的海誓山盟，而且計劃要一同畫遍中國的名山大川。

「當然，我在美術學院聽老師講過。據說那位畫師的用墨很有獨到之處，我非常想親眼見識見識啦。」

「他病了，住院呢。」

第二天上午，佟琳背上畫架走出家門。她騎車來到天壇東門，見到早已在那裡等候的南國風。兩人交換了深情的目光和簡短的問候之後，騎上自行車，向南到玉蜓橋，再向西，沿著護城河，一直騎到大觀園。他們在那裡玩了整整一天。沒有畫一張寫生，只有說不完的情話和數不清的親吻。

「可是，不知道讓我老媽給放到哪兒了。原來一直就放在那個柜子里。真是的！」

「要不然，你給家裡打個電話，就說學校有事情，或者說同學找你有事情。可以嗎？」

「就我一人。」

「緣分嘛！」

南國風站起身來，很有禮貌地說：「伯母，您好！」

南國風說：「我們到天壇去走一走，好嗎？」

「……」

「你別緊張嘛。我告訴你，今天沒有關係。」

「那怎麼啦？」

「讓我看看你今天畫的畫兒。」

金亦英母女把南國風送到門口，看著他下了樓，才走回屋裡。

他們從祈年殿的北面繞過去，走進樹林。他的手又摟住了她的腰。她低著頭，看著前面的小路。隨著雙腿的邁動，她的身體不時地靠到他的身上。她問：「你今天到這邊幹什麼來了？」

南國風小聲說了一句「別慌」，起身坐到佟琳對面的沙發上。

「還好。那天晚上回家后，你媽說你了嗎？」

「我可沒有惡意。我不過是想跟你多在一起待一會兒啦！真的！」

金亦英不記得女兒什麼時候說起過這個名字，但她毫無思想準備，便應酬道：「噢，您好！請坐吧。」

「待著沒事幹，我就九-九-藏-書租了一輛自行車，出來轉轉。」

她的心裏感到一陣幸福的潮動，而且在這感覺中還包含一絲歉疚。她說：「我本來是想給你打電話的。可是我怕你太忙，影響你畫畫兒。」

「那我們今天早一點回家，省得再被你媽發現。」

「琳琳，媽在問你話！」

「那你老想什麼呢？」她明知故問。

「我不信。」金亦英皺著眉頭，想了想又說，「今天我不在家，他就來給你送照片。怎麼那麼巧？」

「什麼病？很嚴重嗎？」

「我認識一些大夫。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去找他們。」

南國風仍然站著，「伯母上了一天的班，需要休息，我也該走了。」說到此，他轉身對佟琳說，「佟小姐，我認為你很有繪畫天才。不過，你現在還應該以學習為主。我祝你明年考上重點大學。不過，如果你以後有關於繪畫方面的問題，隨時都可以給我寫信啦。」然後，他又轉身對金亦英說：「伯母，如果你們以後有機會到廣州來玩，歡迎你們到我家來做客。」說完之後，他就告辭了。

「古畫？什麼古畫？」南國風來了興趣。

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低著頭，反問道：「那你怎麼知道上這兒來找我呢？」

「不用了。」

「只見過一次面，你就會讓他到家裡來？」

佟琳在一旁說：「媽，他就是那個很有名氣的青年畫家南國風。我曾經跟您說過，我看過他的畫展。」

「你這段時間的學習成績一下子掉了下來，是不是因為經常和他見面？」

「沒有……畫得不好，讓我都給撕了。」

「我也不信！」

「什麼好東西？值得這麼認真！」南國風不以為然。

「你說什麼哪？」她嗔怪道。

「你說的就是那幅怪畫吧？又叫『屍女圖』，是明朝的一位無名氏畫的。」

門開了，金亦英神情疲倦地走了進來。佟琳迎出客廳，接過母親手裡的皮包，有些不自然地說：「媽，您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早？吃飯了嗎？」

佟琳叫了一聲「媽」，走過去，站在母親旁邊。

「琳琳，你可不能騙我！你現在是高三，最關鍵的時刻！人家都在拚命地往上趕，你可倒好，從前五名一下子掉到了倒數第四名！你還一點兒都不在乎。你這是怎麼啦？你爸爸病成這個樣子，你知道我心裏多著急嘛！我生怕耽誤你的學習，不讓你去醫院，也不讓你做家務事。可你倒好，一個人跑出去瞎逛！你對得起我，對得起你爸爸嗎？琳琳，你已經18歲了，也該學會替別人著想啦！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已經開始給家裡買菜做飯了。可https://read.99csw.com是你呢？你在外面的時候想到過你媽嗎？我急急忙忙地從醫院趕回來，做好飯，等著你，可你就是不回來。現在外面這麼亂，你知道我心裏多著急嗎？你爸的事兒已經快把我急瘋了。你要再這樣折磨我，那我就真的不想活了！嗚嗚——」金亦英失聲痛哭起來。

佟琳的心裏很高興，但是本能地保持著矜持，微微一笑，問道：「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那就趕巧了嘛！」

「噢，南國風呀？特巧！那天我在天安門寫生，他正好去拍照，收集繪畫素材。他見我寫生的位置挺有意境，就給我照了幾張相，還說洗出照片后給我送一套來。我當時也沒指望他真能送來。人家是大畫家，哪有那麼多時間！不過我還是把咱家的電話號碼給了他。真沒想到，他今天晚上給我打了電話，說要把照片送來。對了，媽，他還送給我一張畫呢！」佟琳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間，取來那張「巫山雲雨圖」和那幾張照片，遞給了母親。

「那怎麼就碰上我了？」

「說了。」

她「嗯」了一聲，反問道：「你呢？」

「你上次說過你非常喜歡天壇，有時放學后還到天壇去寫生。我想你的學校一定在天壇附近，所以就騎車在這一帶找你。我已經連續找了你三天啦！這也是蒼天不負有心人啦！」

「我去大觀園寫生了。」佟琳的聲音很小，她低著頭，雙手玩弄著畫架的帆布袋。

「你說話呀！琳琳！你不說話就證明我說的都是真的。對吧？你才18歲！而且明年就該考大學了！我知道你聽不進去我說的話。好，就算你不考慮我，你也應該考慮考慮你爸呀！你爸他一直盼著你能考上重點大學。如今他病成這個樣子，你說你對得起他嘛！琳琳！你怎麼能這樣不爭氣呀！你……」金亦英泣不成聲了。

「你不給我打電話才影響我作畫啦！我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這些年，作畫就是我的生命。我可以不吃飯，不睡覺，但一天不畫也不行！可是這幾天，我一直心神不定，什麼都干不下去。我……我愛你！親愛的琳，我愛你都愛得要發瘋啦！」他一下子把她抱到胸前，瘋狂地親吻著她的嘴唇、臉頰、眼睛。她對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毫無準備，本能地推著他的胸膛，但她很快就被那熱烈的親吻征服了，她的身體軟軟地依偎在他的懷中。

正在這時，外面傳來開門的聲音。佟琳的臉一下子變白了，「壞了，我媽回來了！」

「……」佟琳低著頭。

「我一直在想你！真的！我不想出門，因為我要等你的電話。每次電話九*九*藏*書鈴一響，我就希望是你打來的，可是每一次都讓我失望了。我實在等不下去了，因為再等下去我一定會發瘋的！所以我就來找你了。你不會生我的氣吧？」

「我媽在學校有課，回來晚。」

「今天的課臨時取消了。」金亦英覺得女兒的神態有些奇怪，但她懶得去想。

這天晚上，金亦英在學校有課，佟琳又把南國風約到家中。他們吃過晚飯，坐在客廳里聊天。南國風談到了中國的傳統繪畫藝術，特別提到了一些帶有民間傳說的作品。聽到這裏，佟琳想起了她家的那幅古畫，便站起身來，用神秘的語氣對南國風說：「你等一下，我給你看一樣好東西。」

金亦英看著女兒，問道：「你今天去哪兒了？」

「看來我這個人沒有眼福啦！」南國風笑道，「不過，沒有關係。等你媽回來之後，你問一問就可以啦。反正我以後還會有機會看的嘛。」

「緣分啦！」南國風轉過頭來，很神秘地說。

天黑后，南國風把佟琳送回家。兩人在樓角的燈影里又親熱了半天，最後才戀戀不捨地分手了。佟琳鎖好自行車，快步走上樓，但是在自家的門口卻踟躕不前了。在這整整一天的時間里，她想的都是她和他，直到此時面對靜寂的家門，她才想到母親。她真希望母親還在醫院里陪伴著父親，但母親早上說過要回來和她一起吃晚飯。她挺了挺胸，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氣，打開了房門。

「你怎麼教我跟家裡編瞎話呀！」

金亦英猶豫了一下，問道：「琳琳，你怎麼認識他的？」

佟琳確實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而且這變化在內心深處，外人無法看到。誠然，細心的「外人」可以感覺到。她變得更加註意服飾和舉止，更加沉默寡言，更喜歡一人單獨行動，甚至在課間也不和同學們一起玩耍或說笑。她在看書或思考時，臉頰上經常會莫名其妙地飄起兩朵紅雲，並且帶著神秘的微笑！

「我什麼呀？怎麼說不出來啦？」

「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停住腳步，看著她的眼睛，過了一會兒才誠懇地說，「我這些天很不好，什麼事情都干不下去，連作畫都沒有心思了！」

佟琳瞟了南國風一眼，沒有再說話。兩人並肩騎車，跟隨下班的人流。他們很快來到天壇公園東門。

金亦英沒有動，聲音平和地說：「琳琳，你過來。」

「那你爸呢？」

「一幅古畫，很神的！你看了肯定會喜歡。」佟琳的神態仍然有些沮喪。

「……」

佟琳直起腰來，看著母親。

「我也不知道是什麼病。我媽怕影響我的學習，不讓我去醫院看他。」

「都怨我啦九*九*藏*書！」

「……」

「不用，我已經在學校吃過了。」金亦英坐到客廳的沙發上，看著女兒。她覺得有必要跟女兒好好談談，但一時又不知從何處談起。母女二人有些尷尬地對面坐著。

「你一會兒就知道了。」佟琳來到母親房中，在組合櫃里找了半天也沒找到那幅古畫。她回到客廳，撅著嘴對南國風說：「沒找著，不知讓我老媽放到哪兒了！」

星期五下午放學后，佟琳一人騎車回家。她不喜歡與別人同行，因此總是以各種方式避開與她同路的同學。她慢慢地騎著，似乎是想盡量推遲到家的時間。忽然，一個聲音飛進她的耳鼓——「佟琳！」雖然大街上聲音嘈雜，但是那叫聲一下子撞進了她的心扉。她回頭一看，果然是他！

佟琳當然知道自己內心的變化。雖然她有時也會感到困惑甚至害怕，但她卻無法駕馭自己的思緒和感覺。每當她一人坐在屋裡看書或寫作業的時候，她的眼前就會浮現出南國風的身影，她就會情不自禁地回想和他在一起的情景，而且會不由自主地添加一些令她陶醉的細節。她也想把注意力集中到學習上，但做不到。她無法抗拒那種由羞怯、興奮、快樂、幸福和嚮往組合而成的奇妙感覺。於是，她一次又一次地體驗著。甚至在上課的時候，她也會產生那種遐想。

她渴望再次與南國風相會，但是又不想主動去找他。這不僅因為她有著少女的羞怯，而且因為她還拿不准他是否真的愛上了自己。她擔心這一切都是自己的誤解。也許南國風對她的表白不過是藝術家的一時衝動。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她寧願讓其朦朧存在，也不願讓其霧散雲清。於是，她就心神不寧地等待著，期望著。然而，這又是一種心靈上的折磨！有一次，她情不自禁地撥通了那個電話號碼，但是當她果真聽到他的聲音時，卻又默默地放下了話筒。

「你聽說過這幅畫？」佟琳很興奮。

佟琳知道母親今天晚上在學校有課，便點了點頭。他們來到天壇門口，存好自行車。南國風買了門票，拿過佟琳肩上的書包。然後，兩人並肩走進公園。

佟琳轉過身來，站在客廳門口，看著母親。

「為什麼？」

「媽！」佟琳叫了一聲，但是再往下就不知該說什麼了。

屋裡靜悄悄的，只有門廳牆上的電子鐘發出「嗒嗒」的聲響。佟琳躡手躡腳地走過門廳，但是在客廳門口看到坐在沙發上的母親。

「什麼好東西？」南國風饒有興趣地問。

「媽，家裡有客人。」當佟琳說這話時，金亦英已經走到客廳門口，看見了沙發上坐著的陌生青年。

公園裡遊客rｅad.9９ｃｓｗ•ｃｏｍ不多，只有一些上了年紀的人在悠閑地散步或者聊天。他們繞過七星石，沿著長廊慢慢向西走去。佟琳的左手被南國風的右手抓住了，而且抓得很緊。她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他側過頭來，輕聲問道：「你這些天好嗎？」

過了一會兒，佟琳輕聲問道：「媽，您還有事兒嗎？我該去做功課了。」說著，她站起身來向自己的房間走去。

南國風也騎著一輛自行車。他緊蹬兩下，超過幾輛自行車，追上佟琳，笑道：「佟琳，我已經跟了你半天啦，可你一直都沒有發現我。你在想什麼呢？騎車時心不在焉，大街上又這麼亂，我真的很為你擔心的啦！」

「一幅明代的『仕女撫琴圖』，是我家祖傳的。據說那仕女在一定的角度下觀看，就可以變成一具骷髏。不過我看過幾次，都沒看出來。」

金亦英看著畫和照片，心裏卻在思考著。她覺得女兒的神態有些反常。她放下照片，看著女兒，「琳琳，媽問你，你今天真的是第二次見到他？」

佟琳回到家中時，母親還沒有回來。她愉快地輕聲唱著「這就是愛，說也說不清楚；這就是愛，糊里又糊塗」，走進自己的房間，放下書包。然後，她來到廚房，把母親給她準備好的晚飯倒在一個塑料袋裡，扔進樓梯拐角處的垃圾桶。她又在屋裡轉了一圈，自信沒有什麼能引起母親懷疑的東西，才回屋坐在寫字檯前，拿出了書本。她想做功課，然而，她看不見書上的字，她的眼前仍然閃動著他那對執著的眼睛，她的耳邊仍然迴響著他那令人心動的語言，她的臉上依然能感覺到他那熾熱的雙唇和柔軟的鬍鬚。

進屋后，佟琳故作輕鬆地說：「媽，您還沒吃飯吧？我給您熱點兒去吧？」

「還有，剛才我突然回來，瞧你那個緊張勁兒！琳琳，媽也是從你這個年齡過來的人。從你和他說話時的神態，我看得出來，你們絕不是僅僅見過兩次面！你們已經……」金亦英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她緩和了口氣說：「媽問你，10月8號你回來那麼晚，是不是和他在一起？」

「……」佟琳緊咬著嘴唇。

「不怨你，是我自己願意的。」

「當然是真的。」佟琳彎下腰去收拾茶几上的照片。

「沒幹什麼，就是去大觀園畫畫兒了。」

「上星期六你是不是和他一起去的大觀園？」

「你跟誰一起去的？」

「琳琳，我在問你話！」金亦英的聲音提高了許多。

「什麼？你……琳琳，你今天到底幹什麼去了？」

「那麼巧？我不信！」

「我……我……」

佟琳默默地站著，淚水緩緩地流出眼眶。

「琳琳，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