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野狐 第一章

野狐

狐滅燈火
食燭之事
今亦常見

第一章

全是街談巷議。然而,並非僅此而已。除了關於林藏的議論之外,還流傳著關於這些事的怪異說法。當然,那都是些僅能作為談資、無憑無據的事情。有的說私奔的人是因為被月亮的魔力所蠱惑,有的說二兒子發狂是因為沒有好好祭奠死人,有的說自殺了的刀匠不是人且流著狼的血液,有的說名家歸隱是因為目睹了夜間樂屋裡的人偶打鬥,有的說庄屋行兇是因為被未得好生安葬的骸骨所慫恿,有的說被河水沖走的嬰兒後來被豆狸養大。全都是些酒後戲言,沒有人當真。談論這些話題只不過因為可以活躍氣氛。每個人說的時候都要添油加醋,當作故事一般。
「當然,具體情況請說來聽聽。」
「妹妹的死是怪林藏,可下殺手的並不是他。是林藏將阿妙捲入了他的奸計之中。他將阿妙卷了進去,卻又犯下錯誤,結果阿妙被殺了。所以我恨林藏。我恨他,但還不想殺了他。我要他活著贖罪。阿妙死後,林藏就從大坂銷聲匿跡,只要他還活著,就要賠罪。我是這樣想的。而另一方面,還有一個人,我無論如何無法原諒,甚至想親手殺掉。」
仁藏只是微微一笑。
是的,若我這樣回答,你又會如何應對呢?林藏是這個人的手下。他裝出一無所知的樣子,可那件事他不可能不知道。妹妹無辜死去,若真要追究起來,不就是你仁藏所為嗎?
「非要用自己這雙手去解決對方的性命不可這樣的強烈情緒。如何?若是妨礙到了自己的生意,那麼只要讓對方做不成生意即可。讓人傷心哭泣的就讓對方再也做不出類似的事來便可。作惡的只要讓他作不成惡就行。但是,想報仇雪恨,為此非取人性命不可的,這樣的要求沒有替代方式。」
「您妹妹去世了嗎?」這個男人……他明明知道。
街頭巷尾的異聞,東西兩邊也是不大一樣。最開始聽到的,是什麼來著?商船老闆的獨生女跟家裡的大掌柜私奔?借貸商人家的二兒子殺了繼承家業的大兒子,亂了心神又被抓了起來?土佐的刀匠殺了許多人之後逃到大坂,在旅店裡自殺?凈琉璃名家在技藝上登峰造極再無可求,年紀輕輕便隱遁了?因瘟疫流行幾乎毀於一旦的山村裡的庄屋,嫉妒村裡的名士,雙方大打出手?還有,被河水沖走了的酒坊老闆家的獨苗兒子,失蹤五年後又回來了?
當得知那個男人的名字叫林藏,並且但凡哪裡開始議論他,一定是發生了什麼怪事之後,阿榮似乎想到了些什麼。或者應該說,她莫名其妙地感到哪裡不對勁。說是怪事,但也並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跟江戶那種四處長滿了野草、飄著一股爛泥巴味的鄉下地方不同,大坂是都市。想在這裏打著天方夜譚的名號大搖大擺地招搖過市,是不大可能的。
「是。不管是我們,還是提出要求的人,付出的代價都非常大。即便從重罪下僥倖逃脫,但今後背負在身上的也無比沉重。取人性命就是這麼一回事。詛咒他人時等於挖了兩個洞,自己也將隨之墮入地獄。所以,能不殺人就解決的,還是不殺才好。如果有相應的方式可行,一文字屋推薦使用那種方式。」仁藏說,「不殺人的方式比殺人要費事得多。不殺人的方式,工作量要遠遠大過殺人的方式。而根據程序多少和規模大小,金額也會相應變動。也就是說,我們並不給人命標價。我們只給工作量標價。我們沒有殺一個人多少錢的價格表。只是……」說到這裏,仁藏看了一眼阿榮,「被仇恨之類的強烈九九藏書情緒囚禁的客人除外。」
是這樣,我想讓你們替我殺了他。阿榮毫不猶豫地說。
「正是。我們這裏都是老手,卻也無法憑空感知客人的真實想法。這些還請您主動告訴我們。」
半個月前,她得知林藏又回到了大坂。一開始她並未在意,只時不時聽到有個長相還算俊俏、嘴巴能說會道的男子來到大坂之類的閑話。傳說他開了一家賬屋,關於具體買賣如何則完全沒有聽聞,又似乎沒漂亮到跟戲子媲美的程度,出手並不闊綽,也不是個貪圖女色的花|花|公|子,這種男人為什麼能成為傳言的主角呢?阿榮只隨意想了想,對世人的口味很是不解。那些話她也只是左耳進右耳出,聽完便早不知忘到了哪個角落。
「嗯,該怎麼說呢?」
所以阿榮才反對。不管他人品如何,不管他們彼此有多相愛——他不是妹妹值得託付的男人。再怎麼貧窮,只要正直勤懇,路遲早會有。即便是走在邪路上的人,如果真的胸懷寬大,她或許也會願意將阿妙交給他。
林藏就是那樣的人,至少曾經是。怎麼可能讓妹妹跟著那樣的男人?
「想辦法把辦不到的事情辦成功,首先必須將事情的原委和細節都細緻入微地了解透徹。您看,這就是我們的工作。工作不允許失敗。越重大的工作,就越不能允許哪怕萬分之一的誤差。所以……」仁藏眯起了眼睛,「這是買賣,不是賭博。搞不清楚是好是壞、是輸是贏的,算不上買賣。風險越少越好。如果一座橋很危險,那麼能不過就盡量不過,這才是生意。」仁藏說,「如您所說,想取人性命的事我們這裏也常有。可一旦詳細詢問,有時候也會發現,或許並不需要取人性命,問題就能得到解決。想要斷絕關係的,只要讓對方從自己眼前消失就可以;想要奪取地位、想羞辱、想讓人賠罪、想報仇的,只要奪取對方的勢力和權利就可以。方法是多種多樣,並不只局限於殺人。殺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反而更簡單。」
「那可真是凄慘。」仁藏帶著難以揣測的表情說道。不愧是被奉為統領級別的人物,看來他不是那種輕易會將真實情感流露在臉上的愚人。可是,他的手下就不行了。那個站在他身後的蠢貨,光是聽到林藏的名字就流下了冷汗。仁藏不知是否察覺了手下的窘態,仍紋絲不動地繼續問道。「那麼,您的要求是?」
「我們會想辦法。」
「報仇……」終於說了句中聽的。「我不是武士,沒有家族也沒有主子,所以並不想著什麼報仇雪恥。我這是怨氣。深不見底的怨氣。我只覺得妹妹太可憐了,卻毫無辦法。我希望你們替我除掉這無可奈何的情緒。我的要求就是這樣。」阿榮道。
「那麼,我若委託你們……殺人呢?」看你怎麼辦。
「那是不是就算違反規矩王法,也會想辦法替我完成無法實現的願望?」看你怎麼回答。
不管哪個,都像是隨時可能發生的事,算不上怪異。可是,事發地周圍,不知為何總會生出關於名叫林藏的男人的議論。
「沒有,不知您是從哪裡聽來的消息,但我想您是有些誤解。確實,我們什麼都做。根據事情的大小,收取不同金額的報酬。所以,也不是不能說,只要有錢我們什麼都做。只是,我們……」
「只要有錢便連女人和孩子都殺的邪道,就是放龜辰造。」
想裝傻?她早已查清楚,靄船林藏是一文字屋手下的小嘍啰。以前是,現在也是。阿榮暗自觀察著仁藏的臉色。輪廓剛毅,容貌安詳read.99csw•com。「下手的不是林藏。可是,妹妹的死全因為林藏。」
「該不會想說自己是俠盜吧?」阿榮打斷仁藏,說道。
「正如您所說。」仁藏嚴肅地答道。
「代價?」
「人之所以不輕易殺人,是因為殺人的罪過重大。不是因為困難,而是因為一旦殺人便要受到懲罰。更主要的,是因為不願動手,即便心裏想讓對方死。」也不一定想親自殺人。「即便是能力弱小的人,只要得到幫助,或者依仗他人,要殺人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可就算做到了,付出的代價也是巨大的。殺人是重罪,所以代價也就更大。」
沒錯。善就是善,惡就是惡,選好的路只能堅持。惡人就是惡人,在已經歪了的路上走到底就好。明明是惡人卻要裝出善人的模樣,這樣的男人是最沒用的。阿榮想。直到現在她也是這樣認為。
這世上唯一跟她分享同一血脈的妹妹……「都怪林藏。」阿榮說著,用力皺起眉頭。「簡直跟林藏殺的沒有兩樣。應該說就是林藏殺的。」
「那麼……」
這個世界靠說漂亮話是活不下去的。如果覺得可以,那是太天真。靠掩飾和偽裝而來的光鮮外在行走於世,必然招致慘痛的結局。
「要我殺掉放龜辰造?」
這更不是薄情,甚至可以反過來說人情味很濃。只是,上方人很清楚,深情厚誼那都是活人間的交往,死後便沒資格去談論感情了。所以殉情自殺的無奈會讓人動容落淚,人死了若還能對生者隨心所欲,即便死了也無所謂。
「哪裡錯了?」
阿榮點頭。「我想他死,想親手殺了他。我想讓你替我實現這個心愿。我是帶著這個念頭來的。」
沒錯,都是假的。
「這話真是越來越險惡啦。」仁藏笑道,「恕我孤陋寡聞,殺人還標價的事情我的確不清楚。不同身份的性命定不同的價格更是可笑。那不成刺客了嗎?究竟有沒有這樣的事還不知道,而且就算您說的是真的,那麼您直接去找那邊的人不就好了嗎?」
「哎呀,真是多有失禮。可是,那的確是件兇險的事。因為不是別的,而是要取人性命嘛。那樣的……」
「你一定知道。依我看,其實不必再跟你這一文字屋的主子多費口舌。不過你要是記性太差,我就提醒你一下,辰造那邊什麼都做,即便是有違王法的事。不管是威脅、勒索還是偷盜,包括殺人。他們什麼都接受。只要給錢,辰造就能殺人。平民百姓一百兩,武士的價格翻倍。有時候根據身份,還會再翻倍。」
還要講漂亮話嗎?「可是你這裏不是只要給錢就能辦任何事嗎?還是說,你覺得我掏不出多少錢?你是想說這件事不便宜嗎?一百兩,還是二百兩?」
「聽上去真是兇險啊。」仁藏道。
為什麼?仁藏問。「替妹妹報仇,是為這個嗎?」
「不是?」
然後,阿榮想起來了。曾經有一個男人——他口若懸河,顛倒是非,將人騙得雲里霧裡,玩弄于股掌之間。那個人名叫林藏。那時他還年輕,經營的還不是賬屋,是賣一些可招來好運的手工藝品的削掛屋。他的外號是靄船——亡者所乘的地獄之船。聽說那船從琵琶湖出發,登上比叡山頂。人會在不知不覺間被騙上船,還沒回過神來船就開了,最終被帶上山頭——這個外號,就是形容他的騙術有如此本事。
仁藏沒有回答。
「也就是說,到底還是要講大道理,不是嗎?」阿榮問,「比如說如果我是為了一己私慾便拒絕……」
阿榮認識的林藏確實能言善辯,但感情脆弱,九_九_藏_書又依賴女人,不過是個軟弱的小子。他在外叫賣的那些小玩意,每天只能賺些小錢,而且根據季節的不同,有時候甚至根本開不了張,是個根本靠不住的營生。他都是背地裡靠欺詐來賺錢,也正因如此,談婚論嫁對他所做的行當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一旦放棄了背地裡的勾當,他的生計必然成為問題,而讓他洗手不幹靠正經生意養活老婆孩子又不可能。
「我覺得,不能讓像我這樣的人再增加了。」
「不是同行。他是香具師的頭頭,我們是開書店的。」
所以,死者不會無緣無故地復活。幽靈出現時,也不是哭哭啼啼地喊著「怨啊恨啊」。就算要出來,說的也該是「還錢來」「不準亂花錢」之類。這並非吝嗇或者對金錢多執著,而是錢財賬目不管什麼時候都得確保萬無一失,若做不到這一點,那麼這件事至少可以成為幽靈登場的正當理由。喜歡或者痴迷,厭惡或者悲憤,這些都算不上什麼理由。
阿榮點頭,隨後又觀察仁藏臉色。「你們是同行吧?」
「那是?」
江戶人標榜他們積極多變,可江戶總讓人感覺到消沉。江戶人確實有觸類旁通的小聰明,可同時又有著無法笑看人生的困窘。畢竟江戶聚集了來自各地的鄉下人,愚笨的人太多。上方確實相對死板,但人們之間的賢愚差距不大,井然有序。
阿榮反對。她一眼就看得出來,林藏不是正經人。不管怎麼看,林藏都沒有腳踏實地的樣子。果然,他就是個以算計他人為生的人。可是,阿妙說他並不是他並不是壞人。
「多少錢?」阿榮問,「一條人命。」
「那倒不是。就像我從一開始就一直重複的,這是買賣。這裏頭私利和公利、私慾和公益的界限十分模糊。不是能夠簡單分清楚的。規矩無法改變,正邪善惡這種東西倒是根據立場的不同便可以輕易地轉換。」
「這世上並不全是幸福的人。」我不想聽漂亮話。「想殺人,想要某個人死,我知道這樣的想法是邪惡的。我比誰都明白,絕不可以去殺任何一個人。可就是有一些人,他們被逼到了這種地步。有的時候不得不去想,一切都是某個人的錯,如果沒有他……有時候,僅僅一個人,就可以扭曲太多人的人生,可那種人不是想殺就殺得了的。弱者只能選擇屈服。就算有能力,卻又知道那是做不得的事情,對於這種人來說,那不也是無法實現的願望嗎?那不就是不可能辦到的事嗎?」
跟俠盜一樣嗎?俠盜也是盜。如若被抓,等待他的只有審判。善或者惡並不重要。違背了法令,善人也是罪人。不管正義與否,只要走錯了路,一樣要接受審判。在見不得光的地方穿梭於法網之中謀生的人,絕對都是無賴。什麼為了天下為了蒼生,這些借口在阿榮這裏都不管用,甚至令她作嘔。
林藏和阿榮有著不淺的緣分。那是多少年前了呢?有十年了嗎,還是更久,或是五六年前?記憶雖很遙遠,感情卻近在咫尺。每當回想起來,都會心旌搖曳,所以她克制自己不要去想,於是記憶更遙遠了。所以那究竟是多久以前,阿榮並不清楚。
「那麼究竟是出於何種原因呢?」
「也就是說,制止他的所作所為,並不能讓您滿意,是嗎?」
「你竟說殺人簡單……」
「是。」光那樣不夠。辰造必須死。如果不那樣……
「我可不是在聊天。」
可那個人表面上看來跟那些事件並無任何關聯。一個辦事利索的叫林藏的男人,當時就在附近——人們談論的也只是這九_九_藏_書種程度而已。不管是船商、借貸商還是酒坊,似乎都有林藏進出的蹤跡。山村裡似乎也出現過情況類似的人,據說跟凈琉璃樂屋也有瓜葛。還聽說,這個人不知道刀匠是惡賊,還熱心跟他相處,結果險些被殺。
「放龜……」仁藏的臉色還是沒有變,「您是說在四天王寺一帶負責統管香具師的辰造嗎?」
「我聽說,就算是不可能辦到的事,你也能想辦法辦成,所以就來拜訪。」
「也就是說,關於那邊的消息你早就聽說了嗎?」
「只是生意。讓客人高興,我們收取相應的報酬,僅此而已。沒有什麼大道理。但是,並不是說就一定要去做違背規矩王法的事,那樣的生意也做不長。我們……」
阿榮有個比她小三歲的妹妹,叫阿妙。林藏曾是阿妙的心上人。關於二人是在哪裡相識的,阿榮聽說過很多次,可還是忘了個乾淨。唯一清楚記得的是阿妙十分痴情。林藏幾乎每日都來阿榮她們所居住的長屋。那時候阿榮已經是一個雜貨行商,所以跟他見面次數並不多。後來,妹妹不止一次地跟她提起要與林藏結為夫婦。
能騙過,阿榮這樣覺得。
「你是說看我的意願,以及事情的內容?」
手下站直了身子。
這裡是上方屈指可數的大書商一文字屋的密室。在阿榮對面,僅隔大約六米遠的地方,端坐著這裏的主人一文字屋仁藏。他表面上是印刷讀物的書商,背地裡可說是幾乎統轄著整個上方的黑暗勢力。
「這位客人,」手下開口道,「其實……」
世事無常亦無情,死更是換不來任何結果。沒有意義的幽靈,只能是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殉情而死令人動容,高坊主或者妖狐之類只不過被當作笑話。
「是。請替我殺了辰造。」阿榮低下頭,「你的話我都聽懂了。確實,殺人這種不合常理的要求,實在無法叫人欣然接受。我也覺得這是作為一個人所無法原諒的。但我還是要提出這個請求。辰造是惡人。不管是天真的孩子,還是無辜的百姓,只要給一百兩,他就能下殺手。生意對手也好,啰唆的老婆也好,都能輕易殺掉。可是,僅有一個例外。不管給出多少錢,殺掉辰造自己這個要求他是無論如何不會接受的。這就是我無法去找辰造殺人的理由。」阿榮說完,抬頭看著仁藏。「為天下,為蒼生,我討厭這樣的名義。我想死掉一個人,這世道也不會有什麼變化。我也知道有些悲痛不是殺掉一個人就能拂去的。可是,那個人只要活著,就會殺人。不光是殺人,為了賺錢他什麼都干。或許他跟你們做的事情不同,但是他跟你們一樣,同樣標榜替人解決無法解決之事,這樣一來那個人就可以為所欲為,還絕不會浮出水面。表面上,他是個在放生大會上將烏龜放生的善人嘴臉。我,實在是恨他。辰造是惡人。」她說,「如果你沒有耳聞,請去打探打探。如果你聽聞過,就請相信我。對於自己提出的請求,我已經做好了準備。錢也備好了。如果不夠,我一定會想辦法補上。」
母親死時,阿榮覺得,必須要認清現實了,所以她無法完全依賴叔公。確實,她將他作為後盾,但從未想過要去依靠。作為血脈相連的親人,她接受了叔公來自生活上的照顧,但從未接受更多。阿榮覺得,她們姐妹二人是靠自己的力量生活著。
仁藏第一次猶豫了——阿榮看到了,雖然那只是極其細微的動作。
他做的事情不大好,但絕不是罪惡的事。不會奪取善良的人的財物,也不會欺凌弱者,甚至正好相反——九*九*藏*書阿妙這樣說。
「接受還是拒絕,那還得看您。」
仁藏搖頭。「那就錯了。」
阿妙就是被他騙了。阿妙是一個表裡如一的單純姑娘。從生下來到死去的那一刻,她一次都沒有懷疑過別人。她手巧,十二歲的時候就開始做針線活,總是埋頭幹活,從不抱怨,從來都聽阿榮的話。
沒有任何謊言。阿榮回答。
不是林藏。阿榮回答。
「那麼……」
你的意思是你們不殺人?阿榮問。「可是,你們不是會想辦法替人解決他們無法做到的事嗎?」
「強烈的情緒是指?」
「據說放龜辰造表面上是香具師的頭頭,背地裡有另一副面孔。據我所知,他是只要有錢,就什麼都干。那麼他乾的事情,跟你們這裏的生意,不都是一樣嗎?當然了,這些想必你早已知道。」
「你這邊無法接受。是這個意思嗎?」
叔公算是人中豪傑,靠一己之力賺了大錢,手下眾多,勢力也大。他算不上商人,只是以大坂為中心,做著各種事情。表面看上去光鮮,其實背地裡恐怕——應該是一定也做著卑鄙的事。不然不會擁有那樣的身家。可是叔公並不屑於隱瞞身上的陰暗面,絕不假裝好人。叔公從不避諱在公開場合宣稱自己的不正當。我可以代替父母照顧你們,但無法成為你們的親人——這句話阿榮從小就聽過太多次。
「放龜辰造那邊,據說是一百兩。」
並不是阿榮過分嚴厲。在這種事上,任誰都會反對。林藏終究是靠欺騙他人來維持生計,哪怕是懷疑自己的妹妹被他騙了,都是極為正常的。
手下頓時說不出話來了。
她第一次頂嘴,就是因為林藏。
「看來,這是個無論如何都要取人性命的要求了。」
阿榮和阿妙的父母早逝,只剩二人相依為命。父親死時阿榮五歲,阿妙剛剛兩歲。母親去世則是在五年之後。十歲和七歲的姐妹二人顯然無法獨立生活下去,幸好阿榮還有叔公。叔公在她們還小的時候給了各種幫助,而她們從未主動開口求助過。
「是被那林藏?」
雖是無賴,林藏似乎也沒做過什麼大惡事,說白了就是個小混混。沒錯,小混混。
或許正因為她熟悉這樣的叔公,所以才無法原諒林藏的生活方式。再怎麼偽裝和隱瞞,惡人就是惡人。不管最終倒向善惡的哪一邊,人都需要有相應的認識。林藏就缺乏這樣的認識,至少在阿榮看來是這樣。
仁藏看著阿榮,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表情。「唉。我們是開書店的。書是映照世間百態的鏡子,我們的生意是把世間的喜怒哀樂都寫進來再賣出去。所以,我們這裏收集了人前人後、各式各樣的故事。不過說到底,那些只是故事。故事里沒有虛實真假,真真假假才是故事的妙處。一旦一件事情成了故事,再想辨別它的真假就很困難了。」
是啊。仁藏說。「您也是這樣的情況嗎?」
「人的性命無法估價。」
「為了天下,為了蒼生,你是不是想這樣講?」
「所以,你是想搞清楚這一點。」
「您的話里,沒有謊言吧?」仁藏問,「如果您所說的前因後果里有假話,我們也會索取相應的代價。」
被人殺了。她回答。
「我聽說,只要有錢,就可以要求你們替我做任何事。」阿榮剛說完,仁藏便大笑起來。「有什麼好笑?」
如果是這樣……仁藏搖了搖頭。「我們才沒有那麼大義凜然。商人為了賺錢才做買賣。收了錢才稱得上是生意。要是打出為天下為蒼生的旗號,那就做不成生意了。我做這些,都是為了錢。」
「目標是林藏嗎?」仁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