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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天

第09天

「打車?絕對不行。我們錢不夠了。」娜嘉在餐館中四下張望著,似乎在尋找工作的機會。「那地方在我們現在位置的對角線,要穿城而過。我們如果乘公共汽車吧,要在幾個地方換乘,反正很讓人頭昏。」她在餐巾紙上寫了幾條街道的名字。
「是啊,他們原先安排了兩個連的特種部隊去抓他,結果卻眼睜睜地看著他騎馬跑了。現在他應該已經到了那座山的另一邊了。唉,你知道……」
洗好的衣物裝在兩個垃圾袋裡,達莉亞知道,如果她想一次全拿走,肯定會很疼,因此她沒有做任何嘗試。她抱起一隻袋子,慢慢走上台階。
「我敢打賭,肋骨的確——肋骨很可能……似乎裏面有東西。堅持一會兒。」達莉亞感到一股鑽心的疼痛放射至肺部,莫妮卡用一塊紗布按著她的肋骨。「拿住這個……」達莉亞把手伸過去,按住那塊紗布。她疼得滿身是汗。她覺得有點暈。她對面的牆上似乎有五彩的小雨點迸射出來。
娜嘉幾乎問了車站中所有人,怎樣才能找到寶拉的家。現在,她回來了。「情況不妙。她住的地方不方便,很遠……」她告訴達莉亞,然後重重地坐下。
「抗生素。」莫妮卡靜靜地說。「是防止破傷風的……」
廚房隔壁是餐廳,幾扇摺疊門可以把餐廳和起居室隔開,其中一扇門關著。起居室里有一把躺椅,上面有床單和被子,充作床了。這可能是給莫妮卡睡的。廚房有四隻藍色塑料大瓶,裏面是水。爐子上有隻水壺和鍋,那鍋是飯店裡做意大利麵用的那種。
「看上去很好。」娜嘉說。「我按一下這裏,你說有什麼感覺——」她用手指尖在傷口上包紮的紗布上摸索著。
「你好,謝謝。」娜嘉說著,從寶琳娜的房間里出來了。
「啊,現在天氣還好,至少沒有下雨……」他們兩人不知什麼原因,都笑了起來,然後又不說話了。那婦人看著達莉亞。
「哦,原來是這樣。」
「踢球的時候。」
「孩子怎麼辦?」達莉亞問寶拉,她正頂著枕頭,靠在牆上。那床是用一大塊塑料泡沫鋪上各種毯子和床單做成的。
「看看,還是有人識大體、明事理啊。」他對娜嘉說。「我帶你們倆去……」
娜嘉把茶杯放在地板上,和她妹妹一起爬上床,把她摟住。她們就那樣坐著,默默地坐著,達莉亞將剩下的茶倒進寶拉的杯中,拿著茶壺去了廚房。
電視上是地平線處濃煙滾滾的畫面,遠處褐色的群山模糊不清。是阿富汗,她想。一股灰塵打著旋,這是從直升機上拍攝的畫面。
布魯什河救助中心
一分鐘后,達莉亞看見他和娜嘉出現在院子里。她站在乾枯的草地上,用腳後跟踢著草皮,嘴裏抽著煙,聽他站在那裡眉飛色舞地說著什麼。
她走到起居室,一頭倒在沙發上。她肯定是快要失去知覺了,因為接著她隱約感到莫妮卡坐在她身邊,在她手臂上打了一針。
「其實並不像他們在新聞中說的那麼糟糕。有許多人得了這些病,一下子就好了。」
危機解救
她們在咖啡店坐下,想弄明白怎樣才能從汽車站趕到寶拉的住處。娜嘉拉著幾個好心的陌生人,詳細詢問堪薩斯生活和文化的方方面面。我們留下的蹤跡太明顯了,達莉亞一邊喝咖啡,一邊想。這裏沒有她喜歡的那種意式濃咖啡。只要是不加奶的咖啡,她都能喝。
「生還是死,你知道,這是天意。」卡爾說。他說他有時一周看見兩起致人死亡的交通事故。有的是因為車輪打滑,有的是因為剎車晚了,有的是因為忘記系安全帶。「不管你有沒有做好準備,它說來就來。」他說。「是啊……」她附和道。「你永遠想不到它什麼時候來。」她早已完全做好死亡的準備,但還是想逃離死亡。當時她為什麼不拿起普雷斯頓警官的槍,一了百了?
「好的,謝謝你。」她說。兩個小夥子的車呼嘯而去。也許她和娜嘉應該加快步伐,否則那兩個傢伙會帶著他們的朋友回頭來找她們的麻煩。但是也不用太擔心,至少現在是白天。
她俯視著那幾台顯示器,上面正播放著來自華盛頓、經過衛星傳送來的視頻信號。有些顯示器上播放的是來自直升機拍攝的圖像,還有一些上面顯示著操作菜單和多角度的地形圖。他花了些時間才搞清楚自己眼前的圖像是什麼:那是從上空拍攝的杉樹林和一座山的半山腰。
「這就是生活的不可理喻之處。」卡爾說。他又沉默了好長一段路。前方出現了一塊綠色的標誌牌,它橫跨在公路上方,玫瑰色的陽光在它背後照耀著,似乎在熠熠發光。
第二次世界大戰末期的時候,這裏一定有過美好的時光。這裏人來人往,孩子們在嬉戲,寬大的庭院中,草坪修剪得整整齊齊。但是現在已經今非昔比了。今天早晨,這裏的人們慢慢蘇醒,抽了第一支煙,喝了第一口酒,或者,注射了今天的第一針毒品。今天早晨,這裏的人誰也沒錢去看牙醫,今天早晨,沒有可以向上帝祈禱並表示感謝的大餐。
「快叫他們動手。」巴利加對一名技術人員說。
「不要含含糊糊。你知道我的意思。你說清楚,否則就離開這裏,明白嗎?如果你騙我,我就在一秒鐘之內把你扔出去。你覺得我不會嗎?」
她們還沒走到大門口,門就開了,娜嘉的妹妹出現了。她是個小個子女孩,肚子已經很大,所以手裡拄著那種老人才用的四爪拐杖。姐妹倆先是抱頭大哭,然後以俄羅斯的方式親吻了好久。達莉亞站在那裡,不知該幹什麼。姐妹倆的見面禮結束后,娜嘉將達莉亞介紹給寶琳娜。寶琳娜的長相讓她看起來要年輕些,實際上她不大——才17歲。她只是肚子那裡長了些肉,姐妹倆走在客廳里,達莉亞從背後看去,她就像一個在T恤衫下面裝了只瑜伽球的孩子。https://read•99csw.com
「當然沒問題。」達莉亞扭頭回答道。
「不,她住這裏。你能幫我找到這個地址嗎?」
「這是說,你妹妹要在家裡生孩子,莫妮卡會幫她的。我見過她。她的肚子已經很大了。」
她們在前景路下了車,現在正背著包走在布魯什河旁的街道上,兩邊是居民區。按照地形起伏而建的住宅樓僅靠著那條河,沐浴在陽光下。有一條街上建了一座高壩,以阻擋洪水。這裏似乎人不多,有幾間房子看上去好像沒有人住。
「我知道。現在我什麼都做不了,不能彎腰,不能咳嗽……」達莉亞說。
「哦,沒事,不用——」
空氣似乎凝滯了。也許過了十幾秒鐘,誰都沒有任何動靜。
「我們身體健康。」達莉亞說。她直起身,把包從肩膀上拿下,以便在必要的時候丟下包或者掏出普雷斯頓警官的槍。「往哪邊走四個街區?」
「我去我妹妹家。」娜嘉回答道。
「好……那樣最好。現在先不管了,等到了我妹妹寶拉那裡再說。」娜嘉放下達莉亞的衣角。達莉亞試探性地吸了一口氣。沒有疼得讓人直掉眼淚。她熬過來了。
她們三人一起回到寶琳娜的卧室,因為「莫妮卡說我不能起床」,寶拉一邊解釋,一邊摸著肚子。
「我們現在安排一下每個人睡覺的地方……」莫妮卡說。
「……我們看是否能從地圖上了解一下:這裡是報告有天花的地方——」
達莉亞點點頭,轉身準備走了,但又回過頭,扶著莫妮卡的肩膀說:「謝謝你……」
「你真堅強。你會沒事的。」娜嘉說。「走吧……」
「嗯。」她說。
「要花我們2.75美元。不多不少。」她從達莉亞肘下抽出幾張報紙,掃了幾眼大標題。「太噁心了。太可怕了……」她說,報紙從她的指間滑落。
「……現在說說炭疽病毒襲擊。在三座城市……有多起襲擊事件,但是只在三座城市……目前就是這樣,因為炭疽病毒不傳染,也不像天花一樣四處擴散……」
「她要生的時候,就打電話給我。如果你需要什麼,我們都會來幫你們的,好嗎?好嗎,莫妮卡?」
「我覺得你發燒了。你皮膚發紅。瞧這裏——」她說。她往達莉亞嘴裏插了一根溫度計,用手握住達莉亞的肩膀。「現在你聽我說,年輕的女士:你要把自己說清楚。你知道我的意思嗎?」
「他完了。」不知是誰說了一句。
她看了幾條新聞,有的是關於多輛汽車相撞的,有的是關於某場籃球比賽結果出人意料,有的是講一所學校關門的。她繼續調著電視,想看看國內和國際新聞頻道。大門那裡有了動靜,先是啪嗒一聲,門鎖開了,然後聽見有人說:「不要起來,不要起來……」
「也許你就是得了流感。」
躺椅旁邊有一盞很高的閱讀燈,是大家都喜歡待的地方。它靠近自來水,旁邊本來還有一部電話。摺疊門一拉,這裏就可以和起居室隔開了,但還是和廚房相通。莫妮卡本來是睡躺椅上的,自從寶拉開始出現生產的徵兆以來,她常常在這裏過夜。
「她最好要做好心理準備,畢竟,她還是個孩子,知道嗎?」莫妮卡用手在自己的骨盆周圍比畫了一下。
她在前排坐下,看著密蘇里州的公路不斷向他們衝來。過了一兩分鐘,一位比她年長20歲的婦人從後面走過來,雙手抓著座椅靠背,讓自己站穩。她臉上毛茸茸的,穿著一件厚毛衣。
……給國會的其他幾名成員進行了治療。在華盛頓,從周二開始的隔離檢疫措施得到了加強。儘管人心惶惶,執法部門並未放鬆對疑犯的搜捕工作。「實際上,全世界都在努力行動,誓將這些恐怖分子繩之以法。」國防部副部長理查德·巴里塞爾說。他還補充說,為了增加疫苗的供應,「目前已經採取了一切有效的手段」,他為之感到自豪。
「是的,是的,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看見了……你快告訴他們,趕緊把他的脾臟取下來。我們需要他的B細胞。」格里馬爾蒂盯著他看了好久。
問題的關鍵在於,這個尼甫是她們的主人。他花錢把她們帶到美國來打工。如果她們想脫身的話,那每個人要付給尼甫5000美元,外加其他開支,如吃的、住的、辦理各種文件證明時付給律師等的費用、看病的花銷。她們一開始是在尼甫開的一家夜總會裡做舞|女,但同時還得陪他的朋友以及尼甫要巴結的重要客戶。
達莉亞撐著沙發扶手站了起來,到車上去取。
「我還以為寶拉要在醫院里呢……」
「不,如果她去醫院,他們會遣返她的。你也是從俄羅斯來的嗎……?」
「好吧,讓我看看你身上的傷。」莫妮卡說。她把她的大包放在廚房的檯子上。
她從走廊向後退了幾步,深吸了一口氣,朝外面走,準備取第二袋洗好的衣物。
格里馬爾蒂轉身看著他。「你說什https://read•99csw•com麼?」
達莉亞把第二袋洗好的衣物拿進來,在一個房間里打開塑料袋,進行分類。裏面大部分是床單和毛巾。她看到裏面還有一捆尿布,外面用紙包著。她把毛巾送到衛生間,在架子上堆好。衛生間還算乾淨,但淋浴間的瓷磚已經開始斑駁,有的上面還沾上了污漬。
「要是你不在怎麼辦?」
「是的,他們浪費了整整八個小時,後來才知道雅戈比馬術高超。這個雜種上寄宿學校的時候打過馬球。」
「應該不會要很長時間了。」
「感覺肋骨——」
「不會吧……狗屎。沒那麼糟糕吧?」他對著儀錶盤說,彷彿開車的是儀錶盤,不是他。
莫妮卡放下她剛才拎進來的黑色尼龍大包。「我的車裡有些洗乾淨的床單和衣服……」
莫妮卡是個身材高大的黑人,體格健壯。她對達莉亞說:「我叫莫妮卡,你是娜嘉?」
這條街道讓人回想起50年前的美國。她在雜誌上看過這種地方的照片,是美國一位著名的藝術家拍的,但是名字她想不起來了。那些照片,有的拍的是曬得黑黑的棒球小子一臉驚恐,正接受牙醫的檢查;有的是一家人在感恩節火雞旁祈禱;有的是滿臉通紅的女生跟在一個高年級男生後面走著。
這裏人的臉不一樣。現在一切都不同了。在3000號這個地方,有兩所房子被燒塌,一塊地被收拾得乾乾淨淨,房子焚燒后留下的石頭和灰燼堆在一邊,上面已經長滿了黑莓,塑料袋在黑莓帶刺的藤條上飛舞。另一塊地上的房子剛剛被燒不久,達莉亞看到一堆燒黑的木條、一根燒塌的煙囪,還有被踩得亂七八糟的灰燼,想必是有人想從火里救出什麼值錢的東西吧。
「別碰,我沒事……」
太陽冉冉升起,大巴似乎推著自己在人行道上的影子前進一樣。卡爾在馬歇爾下州際公路,他踩了剎車,減慢車速,把大部分乘客都弄醒了。
莫妮卡的表弟來了。和他一起來的還有布魯特斯以及其他幾個小夥子。他們穿著乾淨的T恤衫,褲子鬆鬆垮垮的,但在給寶拉搬床架和席夢思的時候,居然沒有被自己的褲腿絆倒。整個過程中,布魯特斯一直在指揮,不時做著介紹。他對寶琳娜特別友好,假裝沒有注意到娜嘉。
「不太遠。我送你們去。」
屏幕上又出現了另外一些人影,看起來像是特種部隊的士兵,他們正在林中潛行。「有槍聲。」山姆聽見一個驚慌的聲音說。雅戈比藏身的地方出現了一些動作,然後是一道亮光——
她很快看完了報紙。堪薩斯的各家醫院已經按照自己的審查標準行動起來了。那些疑似天花病人被要求待在家裡,和醫院保持電話聯繫。為了最大限度地減少天花在堪薩斯爆發的可能性,最安全的方法是派公共衛生人員上門服務,而不是讓人們到醫院就診。「我們所有人必須記住這一點:到目前為止,堪薩斯城區只發現了兩例確診的病人。」一名當地的官員說。
「謝謝……」達莉亞像在做夢一樣說。後來,莫妮卡開著她的切諾基出去了,達莉亞躺在沙發上看電視。
房子後面有一間搖搖欲墜的車庫,車庫上方是一棵枝葉繁茂的橡樹。車庫裡停著一輛舊車,車下墊著些水泥方塊,一根鐵鏈從車庫頂垂下來,一直伸到打開著的引擎罩里。這車一定是達莉亞出生前就壞了。
「希望如此吧。」
她們還要滿足未來可能對尼甫有用的那些人、他的手下以及尼甫本人的需要。這樣,寶琳娜·普拉夫蒂娜發現自己懷孕了,尼甫叫她墮胎,她就跑了。
「很快就要到了。」她對達莉亞說,然後走到後面去了。
一條混凝土車道已經坑坑窪窪,從大街上通到房子那裡,消失在屋后。半掩于地下的一樓開了幾扇窗戶,牆壁用石頭砌就,達莉亞覺得應該是花崗岩,石頭的顏色是那種常見的灰黃色,做工粗糙。房屋正面角落處的一塊花崗岩重新修理過,白色的石灰勾縫很是顯眼。
這個神奇的紡織品把美國的噩夢裹了起來。
「離這兒有多遠?」娜嘉問。
「你好……」司機說。「你們到哪兒去?」
地圖突然變成了紅色。紐約和華盛頓周圍全是紅色。東部各州都是。還有一個地方,她估計是亞特蘭大,也變成了紅色——但也許是芝加哥,她不敢肯定。有一個點,那肯定是堪薩斯。另有幾個地方相距很遠。這些地方她不熟悉。在西部海岸地區,一條線下來,特別是洛杉磯和……她估計是西雅圖——周圍的城市,全部是紅色。
「……這樣換床單就很方便快捷了,免得讓她不舒服……」
據報道,只有兩例病人。
「你怎麼照顧孩子?你又沒有丈夫。」
兩個人的交談一下子變成了俄語,因此達莉亞只好自己先找了個地方放包,然後到廚房去泡茶。廚房的桌上有一大袋剛買回來的東西,還沒有收拾,於是她打開袋子,整理那些吃的和用的東西,同時等著水壺的水燒開。
起居室沒有一扇真正的門,但是她不在乎是否能有自己的私密空間。其實,除了莫妮卡——她在那扇損壞的摺疊門上掛了一道布簾,她們三人誰也不在乎這個。沙發是那種很厚實的懶人沙發,黃褐色,很軟,面子是絨布。她太幸運了,她想。這也許是真的。這房子以前是某個基督徒家庭住的,她能看見牆上有以前掛十字架留下的痕迹。
回到卧室,她們三人坐在地板上,談著寶琳娜懷孕的事,達莉亞這才知道姐妹倆怎麼會來到這個想也想不到的地方相見的。
「你九-九-藏-書是個好小夥子,但是我有艾滋。」她說。
「你沒事吧?」卡爾問。「你剛才在那邊有點坐立不安呢。」
「這個我得看看。」莫妮卡說著,放下T恤衫的衣襟。「你們倆聽到我剛才的話了嗎?我們所有人都是來照顧你妹妹的。目前的情況就是這樣。這就是我們的工作。你們來這裏真好。」她說。「她馬上要經歷一場考驗了。」
「於是他覺得要找我算賬……」娜嘉傷心地說。於是,她也跑了。姐妹倆有兩個多月失去了聯繫。幸虧有一個叫薇內特的女孩救了她們。她告訴寶拉如何去堪薩斯找莫妮卡,因為遇到麻煩的女人、從男人手裡逃出來的女人都可以在那裡找到庇護。
「說來話長。」
直升機放下了一副擔架,看起來像是滑雪風景區的巡邏隊救人時用的那種鋁合金框架的擔架。士兵展開一隻長長的塑料袋。用超級邁拉膜製成的袋子閃著光,它很結實,既撕不破,也戳不|穿。
「太——棒——了——」艾克薩維亞說。他的朋友澤諾,一個安靜的小夥子,笑了。
這房子也有過自己的輝煌時光,但現在裏面的設施老舊了,冰箱啟動時晃動得厲害,而且噪音很大。她無所事事,就看了一下煤氣灶,發現只有一個灶頭是好的。在動手拿杯子之前,她用洗滌劑洗了一下手。這樣有用嗎?現在這樣做已經太晚了,她想。
這個私自接上的有線電視只能收到幾個台,無非是當地的電視台和公共新聞台。達莉亞飛快地調著頻道,突然驚訝地聽見了義大利語。她趕忙調回去一看,是一部經典影片。她在羅馬不知看過多少次了。是費里尼費德里科·費里尼,1920年1月20日出生於義大利北方里米尼海港的一個中產階級家庭,費里尼小時候就對馬戲團及小丑情有獨鍾,甚至因此在7歲到12歲之間偷偷溜出去流浪了幾天。小時候的這個嚮往最終貫穿了費里尼一生的電影,無論是他早期的揚名立萬之作《大路》,還是他大眾普及率最高的《八部半》,馬戲團那丁丁當當的音樂總是或強或弱地出現。的作品。歡笑。古里古怪的臉。馬戲團音樂。
「嗯?」
「真是混蛋!」
車裡的某處有人在笑。堪薩斯的早晨很美。
「不,我不是。」
3050號在一處大型停車場上,是一座老式房子,周圍有平台。屋前的木頭台階兩側有黑色鐵欄杆。
「不,說不定你還是算幸運的呢。」
寶拉的房間里傳來了莫妮卡的聲音:「我們要把那張床抬高一點。我不能在一張那麼矮的床上給她接生,這樣對孩子也不好……」她說,她已經叫她表弟和他的朋友帶一個床架和席夢思過來,好把床提升到一個她方便的高度。
「我知道你和娜嘉可能會肚子餓……嗯,我們不會讓你們餓死的。」
那個小夥子把朋友送回家之後,又回來了。汽車引擎轟鳴著。這輛汽車是他唯一的財產。他慢慢開著車,和她們一起走著。
托皮卡只允許通過
「也許吧。」她說。過了一會兒,她又說:「我身體的一側受傷了。」
一輛小汽車從她們身後開了過來。這輛車的底盤很低,是美國車,車上的什麼東西都大,車身漆成了深藍色,發動機經過了改裝,發出陣陣轟鳴。車上有兩個年輕小夥子,其中一個睡著了。
寶拉住處的院子里除了一兩處已經乾死的草皮之外,全部光禿禿的,與其說這裏原來是草坪,還不如說是月球表面。
達莉亞被安排睡在起居室的沙發上。這樣一來,她就可以看新聞了。而且,從廚房到寶拉的卧室所必經的通道不要經過起居室,所以,她可以不受打擾。
東方的天空一片玫瑰色,一輪紅日放出萬丈光芒,幾乎讓他們睜不開眼睛。他們在氣動車門打開時發出的噝噝聲中下了車,急急忙忙地去找盥洗間。
「不……不……我知道……」
「……因此,你要記住,我們不希望她多走路,因為她已經出現生產的徵兆了。我給她找過醫生來看,醫生說她沒事,但醫生說,她必須徹底卧床休息。你明白我的意思嗎?」莫妮卡說著,朝廚房走去。
除非他們現在割下雅戈比的脾臟,否則就晚了。沃特曼知道這一點。他搖搖頭,彎下腰,左右搖晃著。那些細胞立即開始死亡,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可以肯定的是,他們會從他身上得到點什麼吧?該死的……
莫妮卡從廚房回來了。「在這裏,大家都要出力幫忙,好嗎?姑娘們,你們沒有問題吧?」
起居室里有一台電視機放在木箱子上,後面拖著一根從牆上的一個洞里延伸出來的黑色電線。她能聽見姐妹倆的說話聲,有時還有笑聲傳來,於是,她找到了遙控器,在沙發上坐下了。
她想,大概是通過機場傳播的。有多少是因為她和那架漢莎航空公司的7416航班?現在已經發生了,現在已經太晚了。她能做的就是靠在通向起居室的走廊上,站在那裡注視著這一切。
漸漸地,所有顯示器都播放著那座山上的一小塊地方,那裡崎嶇不平,離那匹驚慌失措的馬大概有一百碼遠。所有的攝像機都對著那裡,在紅外線圖像和正常圖像之間不停切換。
「你好。」
她覺得臉上發燙,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頭暈。電視上的播音員正指著一幅地圖。深藍色的背景下,淡藍色代表美國,各州的區域用白色顯示。堪薩斯在哪兒?
堪薩斯城汽車站剛剛蘇醒,達莉亞知道,現在九-九-藏-書不是換繃帶的時候。人們有的喝完咖啡,有的抽完煙,現在都朝盥洗間跑去,把前一天的廢物從體內排出。這樣,盥洗間里根本就無法清靜了。達莉亞和娜嘉最多只能蹲在洗手池旁邊,微微揭開上衣,朝裏面看。
「遠到不能打車?」
在那個被推土機整理過的地方和寶拉待的地方之間,原本是一大塊空地,現在已經雜草叢生。肯定曾經也有人試圖清理過兩者交界之處的野草,但顯然失敗了,現在,這裏豎起了一條竹籬笆,歪向那塊地的陰溝。如果草著火了,這條籬笆就完了。
「就按你們現在的方向走,然後在貝爾豐泰路向右拐……」
達莉亞醒了。她小心翼翼地從座位上挪出來,看看自己能不能走路。她一次只走一步。淡淡的月光照進了車內。車裡的前排座位都空著,也許在後排更容易入睡吧,因為迎面駛來的車輛的燈光不會晃眼睛。
「趕緊給他動手術,取下他的脾臟。快派直升機過去。快派人!」
席夢思還算乾淨,和床架也很配套,席夢思上鋪了海綿床墊之後,莫妮卡試了試高度,又在床架旁靠了靠,看看它穩不穩,然後,把床仔仔細細又檢查了一遍。海綿床墊上面套了床墊保護套,然後又加了一層塑料布,一層床單,然後又是一層塑料布,一層床單。
「你真是太好了。謝謝。」
她們坐的公共汽車正駛過一條大街。看見這座城市在向後退去嗎?看見它突然揮發,化為烏有了嗎?看見一顆炸彈,一顆常規炸彈,或者一顆臟彈,看見它爆炸。一陣濃煙。一開始聽見遠方的尖叫,然後那叫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看見車裡的人了嗎?那些小店上寫著外國字母,中國漢字,西班牙單詞。那些字母的寫法有些不可思議,似乎蘊含著深意。小店門窗的上方是一些廣告牌。很多窗戶都開著。從數萬輛汽車的發動機里排出的氣體經過水泥路面的加熱,從公共汽車裡穿堂而過。達莉亞閉上眼睛。她像貓一樣吸收著太陽光的熱量。她意識到自己一直在昏睡。也許她將以一種溫和的方式死亡。也許她將蜷縮成一個球那樣睡著,然後像蜜蜂一樣死去。蜜蜂的姐妹們會把她的屍體運出蜂房,扔給地上的螞蟻吃。達莉亞眼睛微閉,半夢半醒。她晃了晃腦袋。用一顆裝滿了釘子和玻璃碎片的自製炸彈襲擊摩天大樓,她早已準備為之粉身碎骨,因此,她也應該可以面對長期的折磨,對嗎?
士兵們貓著腰,小心地朝雅戈比那裡包抄過去。他們都知道他身上有四級的病毒,但還是……
「你妹妹住在莫妮卡·默頓家。莫妮卡是接生婆。」
獨立鎮14
「我男朋友打我……」她一邊說,一邊摸摸身體左側的傷口。
「嗯,我還是看看傷勢怎麼樣吧。」她戴上乳膠手套。達莉亞嘆了口氣,轉身靠在檯子上,莫妮卡將她的上衣慢慢捲起,把剪刀伸進去,剪斷了膠布。「好……」她輕聲說。「我給你上點抗生素……」
「離這兒有四個街區遠。你們還沒到那兒就已經要累死了。」開車的那個小夥子在笑。他不到20歲,留著短髮,戴著耳釘。「你們沒有得那個病吧?」
「玩那些東西!受了那樣的傷,你就該小心點了……」
雅戈比似乎正靠在一塊石頭上,可能是睡著了,但也可能是受了傷。他用樹枝蓋在身上,但這些還不足以隱藏他身體散發出來的熱量。
「那就用上尋呼機了。我一直帶在身上的。你先呼我……我會馬上過來。我知道她不想去醫院,但是如果不得不去的話,那還是得去。這是規矩。我已經和她說過了——」
她們穿行在破落的居民區,這裏曾經有過一座教堂,那裡曾經有一戶人家住過;這裏曾經是一排老年公寓,那個拐角處曾經有家洗衣店。
「不用客氣,她情況挺好,但需要卧床休息。你們兩個有人做過護士,或者有過類似的工作經歷嗎?」
「謝謝,布魯特斯……」
「你妹妹不住這裏……」
床架很快裝配完畢。在安裝的過程中,一名小夥子去皮卡上取來螺絲槍。他叫艾克薩維亞,是莫妮卡的侄兒或者表弟。達莉亞沒有弄清楚。
「他媽的……」
「我看看……」莫妮卡拉起達莉亞的襯衫看傷口。「啊……」莫妮卡說。她伸手輕輕地摸著繃帶。達莉亞在鏡子中看到紗布上已經滲出了黃色的液體。
不知誰在隔壁桌子上丟了一份《堪薩斯城星報》,達莉亞拿過來,想看看現在有什麼新聞。
「他把自己燒死了,山姆。」
「她知道。」
堪薩斯城所有出口
首先,她們是在逃避一個叫大個子尼甫的人。這名字有某種深意,但姐妹倆從來沒有想明白過。他的真名叫羅德尼。娜嘉和寶琳娜都笑了。
她聽見水流的聲音,然後是莫妮卡在檯子上放什麼東西,發出清脆的聲音——
「現在上車吧,我送你們去。」達莉亞坐在前排,這樣她就不用怎麼彎腰了。他們駛過街道,在前面拐了個彎。
屏幕上有什麼東西在動,過了一會兒,他看明白了:那是一匹疲勞至極的馬。直升機把它嚇得無所適從,它想轉身朝濃密的樹林里跑。
這個「火人」身後的地上有數團小火苗。他跌跌撞撞地走著,最後在一棵樹底下倒下了。山姆看見士兵們從山坡上衝下,漸漸逼近了雅戈比藏身的地點。
「他偷了一匹馬。」是馬汀·格里馬爾蒂,她盡量顯得鎮定自若。「他們昨晚差點抓住他了。在韋納奇把他團團包圍,但是他偷了一匹馬,九九藏書跑了。」
布魯特斯拎著一隻大袋子,出現在達莉亞身後。「給你帶了些東西……」袋子里是薯片、健怡可樂、巧克力和花生醬。
「是在一場橄欖球賽之後,」娜嘉說。「用棍子。」
克什米爾地區的地圖出現在畫面上。這裏炮聲隆隆。印度和巴基斯坦兩國在這個地區不宣而戰。
「我想……」
「啊,上帝……」他聽見格里馬爾蒂喃喃自語道。這時一道更亮的白光突然爆發了,以極快的速度吞沒了雅戈比。他像野人般扭著身子,不時蹦躂幾下。
他們只停留了五分鐘,就繼續上路了。她讓娜嘉睡一會兒,自己則坐到了司機的後面,從他肩膀上方看著前方的路。她和司機低聲交談著,一起盯著前方開闊的路面。
「好的。」
布魯特斯的「戰車」慢慢駛過車道,在台階處停下。這台階通往大門。「你今晚必須待在這裏,還是願意和我出去一會兒?」布魯特斯問。他已經迷上了娜嘉。
但是,他們還是又花了一個小時,至少一個小時。說不定更長的時間。
達莉亞在屋裡溜達時發現了另一間卧室,裏面放著幾張孩子們用的雙層床。上面一層床上沒有床單或枕頭,但是下面一層床一直有人睡。
莫妮卡的車是輛舊切諾基吉普。汽車的後窗玻璃碎了一塊,用三合板和膠帶補上了,車門漆成了白色,上面印著一個城市徽標,還有幾個黑色的字:
「好的,布魯特斯。現在你們都出去吧,她要睡一會兒。這麼多人跑前跑后的,讓人看著煩。」
「你倒在鐵籬笆上?」
晚餐是通心粉和乳酪,外加幾塊甜瓜和幾罐健怡可樂。她們圍坐在寶拉的房間里,寶拉需要什麼就遞給她。寶拉坐在墊高了的床上,整個人顯得更小了。一本時尚雜誌在寶拉腿上攤開,這個小人兒在雜誌上指指戳戳,一邊吃一邊看。
「那就好。」卡爾說。在接下來的六七英里路上,他都沒有說話。「我剛才在聽收音機,裏面一直在說什麼流感,你知道嗎?」
小夥子告訴她們,他叫布魯特斯,這名字取自古羅馬的一名角鬥士。他歪著身子靠在座椅上,一隻手的手腕搭在方向盤上,懶懶地開著車。第52大街的3000號在一小塊坡地上,房子上的門牌號看不清楚,因為有的數字已經被人扯掉了,有的數字上被釘上了三合板,上面用油漆寫上了其他數字,讓人無所適從。
「啊,我敢肯定是這樣的。」莫妮卡說著,將達莉亞扶著紗布的那隻手移開,換了一塊乾淨的紗布到傷口上,用膠布固定好。「傷口還會有滲液,但是沒關係。」她很快在達莉亞的腰部又纏了四五道膠布。「別擔心,你要注意,呼吸淺一點,好嗎?」
飯後,姐妹倆又回憶起她們在俄羅斯的歲月。達莉亞起身收拾盤子。莫妮卡跟著她來到了廚房。
她坐在前排座位上,不知道她是否算得上幸運,不知道這病是否會就這麼過去,不知道她是否能夠繼續前行,不知道是否能夠從美國政府手裡逃脫。他們一定已經在追查她的蹤跡了。
「你他媽的說對了!」莫妮卡說。她取出溫度計看看讀數。「你發燒了。」她說。她目光炯炯地看著達莉亞的眼睛。「你到那裡去睡覺吧,但要隨時準備幫忙,因為她就要生了。」
還有一個台在播放情景喜劇。這台電視機湊合著能用。電視機至少有36英寸,這麼一個龐然大物,也許在需要的時候,他們可以用來在房間里取暖吧。
「是的,但是現在好了。」
娜嘉朝她皺了一下眉頭。寶拉很久都沒有抬頭,她只是坐在那裡揉著肚子。「我想把孩子留下來。」她靜靜地說。「但是……你說得對,也許我照顧不了。莫妮卡說她可以幫我……」
「你好,卡爾。」她對司機說。
娜嘉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娜嘉和達莉亞下車的時候,達莉亞對他微笑著說:「謝謝,你是好人……」
娜嘉停下來,拿出那張紙,大聲讀了出來。
「失去生命跡象……」山姆看著紅外線顯示的雅戈比,他的身體正在慢慢變冷。
格里馬爾蒂看著他,漂亮的面孔上滿是不解。有人拍了拍他的後背。為什麼?他們在安慰他什麼?他們覺得他難過嗎?這又有什麼要緊呢,又不是他個人失去了一次勝利的機會,對不對?
「接生……」
「地址在哪兒?」
「我們到了之後,你要記住叫她寶拉。她討厭人叫她寶琳娜。」娜嘉提醒說,然後又不說話了,只是看著路邊的路牌。她們正穿過市中心。「就是這裏了……我想。」她咕噥著,走到車前去問「前景路」在哪裡。
「取下他的脾臟。」山姆說。
薇內特心地善良,她一開始也待在莫妮卡這裏,但是現在走了。現在寶拉覺得來這裡是做錯了。她討厭布魯什河這個地方。在經歷了尼甫及其手下的折磨之後,她再也不想和貧民窟的人有任何干係了。「當然,除了莫妮卡。」
「這位小姐,這位小姐,她知道誰是好人。」他朝達莉亞笑了笑,伸出手,用兩根手指碰了碰她的面頰。她意識到他在打她的主意了。
「我想是的。」她咬著嘴唇,說。
「……住在這裏沒有任何成本,只要她不到醫院去。只要情況不對,我會過來的。她有我的呼機。我給你看,不,我要給你們兩個看一下怎麼用這個。」莫妮卡說這句話的時候,達莉亞進來了。她把袋子放在起居室的沙發上。
「你沒事吧?你沒有生病吧?」
「好,好!」布魯特斯一邊向後退,一邊說。
寶拉安安穩穩地坐在搖椅上,看著他們在忙碌。搖椅放在卧室的窗戶底下。她肚子上蓋了一條毛毯。寶拉偶爾朝窗外張望。午後的陽光給窗戶抹上了一絲亮色。
有人生來就處在環境糟糕的地方,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