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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第一章 幼狐

第一部分

第一章 幼狐

戴維顯得很難堪。「對不起,愛米莉伯母,但是——」
那是第一次,戴維把那兩個字說出口,琳達吻著他的手來隱藏她眼裡的恐懼。過了一會兒,她推開他,坐直起來,喘著氣。「戴維,親愛的。我們現在就去告訴他們。沒……多少時間了,不是嗎?」
戴維揚起執拗的下巴。「如果你指的是萊特鎮那些三姑六婆的飛短流長,琳尼和我可以在戰後搬離這裏。我們可以到別的地方定居。出了這個鎮,他們就管不了我們了!」
「琳達,你的鼻子,」愛米莉一邊說,一邊對長著一個獅子鼻的萊特鎮個人財務公司總裁唐納德·麥肯齊的太太點頭微笑,「都出油了。」
「爸爸,」她平靜地說,「你忽略了一件事。」但是,哦,她真希望不要回想過去!
家裡禁止談起那件事。儘管如此,戴維和琳達有時仍會挑戰禁忌,趁愛米莉和托伯特·福克斯在走道另一頭的大卧房裡睡覺時,通過兩人卧房中間的氣窗耳語。但這種情形不常發生。事情太嚇人,太可怕——這是一樁包含著大人秘密的大事——沒有辦法隨隨便便就把它當成個平常事兒給忘掉。即使有時事情好像煙消雲散了,但隔壁那棟房——一個荒廢陰霾的所在,隨著歲月愈顯沉寂——仍一直矗立在那裡提醒著大家。琳達很怕那棟代表著羞辱的老房子,它潛伏著巨大的威脅。戴維更是從來都不走近那棟屋子一步,他甚至連看都不看一眼。
「不是,不是!」她的養父大聲說,「他沒有缺手斷腳!我要怎麼說呢………聽好了,戴維有點不正常,精神方面,醫生說他……呃,有點神經衰弱。哦,沒有那麼嚴重。只要回家休養幾個月,享受妻子和伯母為他準備的家鄉風味,就一點事也沒有了!」托伯特·福克斯費盡心思跟兩個女人保證。
「不贊成,為什麼?戴維,他們很愛你呀,親愛的!」
四周的場景中有些喚起回憶的恆久不變的東西,觸動了琳達的心緒,把她帶回到過往中去。
他摘下那副威嚴的眼鏡,臉紅紅的,用力擦拭著鏡片。
「跟戴維有關嗎?怎麼了,愛米莉?」托伯特大笑,但他似乎也感到不安。
「托伯特伯父和愛米莉伯母怎麼辦?」戴維問,「他們不會贊成這事的,琳尼。」
「你那麼說,對你伯父或是我都不公平,戴維,不是嗎?」愛米莉語帶顫抖地插嘴。
「戴維,我們就這麼辦。我們現在去告訴爸爸和媽媽。如果他們贊成——非常好,這樣一切就簡單多了,皆大歡喜。但是,萬一他們有意見——」
琳達聽到遠方傳來細微的轟隆聲。緊接著,響起了亞特蘭大特快列車急迫的鳴笛聲。
「現在幾點鐘了,托伯特?」愛米莉·福克斯問她的丈夫,這問題她已問過好幾遍了。
「好了,愛米莉,」托伯特·福克斯嘆了口氣,「亞特蘭大的特快列車至少還要十分鐘才到。」
「我好奇他現在變成什麼樣子了。」九*九*藏*書愛米莉·福克斯皺起眉頭說。
「如果我真的怕那樁醜聞,戴維,你想我會在十一年前把你帶回自己家裡嗎?把你當做自己的兒子撫養成人?」
「還有他的小妻子!嗯,寶貝?」托伯特·福克斯拍拍琳達的手。
「本來我們打算在今天舉行,爸爸,」琳達說,「只是,我想,我們需要點時間去申請結婚證書,還得跟第一衛理公會的杜利特爾牧師約時間,還有所有——」
是嗎?
「好了,琳達—一」戴維頹喪地說,口氣跟托伯特說「好了,愛米莉」一模一樣。
「琳達。」戴維說,聲音里透著些什麼讓琳達住了嘴,心裏一陣戰慄,「伯父,那只是借口,你心知肚明,為什麼不幹脆把你心裏真正的想法說出來?」
「就這樣了,伯父。」戴維從她的頭頂探頭而笑。
「什麼事,親愛的?」
蓋比·沃倫在站長室大喊:「火車準時進站!」一陣火車的嘶鳴穿越了擁擠的人群,接著美國軍樂隊慌亂地吹奏了起來。
「那不一樣。你的出身無法確定,但我父母的過去,卻是確確實實存在的。」
琳達頭頂的車站屋檐系著一條布幅,長度橫跨鐵路軌道,延展到對面的水塔。
琳達用胳膊肘使勁敲敲他的肋骨,示意他克制一些。
「第二,在你還是個小孩時發生的事——怎麼了,戴維,沒有人會認為你應該為十一年前發生的事情負責!一個小孩不應該為他的父母所做的事情受苦。看著我,我甚至連親生父母是誰都不知道,他們是不是還活著或什麼的都不清楚。」
戴維·福克斯並非一直是個英雄。戴維·福克斯也不只是你在下村任何一個街道角落或希爾路上任何一棟大房子里都會碰到的那種萊特鎮男孩。那時,他們可沒有為戴維組織什麼委員會……至少,不會是所謂的歡迎委員會。
「嘿,琳達!」萊特鎮高中代表團,努力要在月台一角組成一個方隊。他們揮舞著釘在掃把上的標語牌:「你讓他們忘不了昆明,戴維!」「給他們迎頭痛擊,飛狐!」「萊特鎮高中最出人頭地的人物……那還用說!」琳達微笑著,向他們揮手致意。
歡迎返鄉,戴維·福克斯上尉!
那時……戴維·福克斯還沒有住進托伯特·福克斯的家,他住在隔壁那棟房子里。要到後來——就是令人無法淡忘的那一天以後,那時愛米莉媽媽把自己反鎖在卧房裡,托伯特爸爸帶著驚惶的眼神在屋子裡來回踱步,而琳達也被禁止離開遊戲室,戴維才來和他的伯父伯母以及他們五年前從斯洛克姆孤兒院收養的小女孩同住。
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三英里之外,通向萊特鎮鐵軌岔口的盡頭,彷彿他們的目光可以彎折光線、越過溝渠和樹林,看穿那個轉彎。
「好了,愛米莉,」托伯特·福克斯不耐煩地說,「還有七分鐘。」
「哦,我不知道,琳尼。」
「你反對,伯父?」戴維挑釁地說。
「我考慮的不只有琳達,戴維,」托伯特相當平靜地說,「我也考慮到你。我一直在注意你,戴維。你一向是個敏感的孩子,當時發生的事情對九-九-藏-書你自然會有影響,壞的影響。」
彷彿這個理由還不夠充分似的。
「結婚。」愛米莉·福克斯反覆念叨。她猶疑地看了她丈夫一眼,高大、灰發的托伯特站在鋼琴旁邊,微側著身子背對著他們。琳達知道似笑非笑、身材矮胖的養母心裏想些什麼。愛米莉是在想,托伯特一向看來堅強,但其實是多麼軟弱。
他詢問著她,然而卻一言不發——彷彿他害怕使用語言。只有在後來,當他們並肩躺在草叢間,仰望著松林編織美夢時,彼此才說了話。然而即使是那時候,他們的對話也是清醒理智的。
琳達頓時臉色發白。愛米莉·福克斯用驚惶的眼神瞪著她丈夫。
這一刻,琳達恨透了這個身材高大、灰色頭髮的傢伙。他怎麼能講出這麼卑鄙的話,更可惡的是,他的話是事實。
「再過三天,戴維就要離開了。」
琳達心安了些,但是她仍忍不住納悶,為什麼爸爸的口氣聽起來怪怪的。
愛米莉說著搖了搖頭,看來十分無助,「一切都攪和在一起了。我是如此深愛著你們兩個,孩子們,如果你們真的相信可以在婚姻里找到幸福,願上帝保佑你們。」
「我就知道!」戴維喊道。
「我想我不是當演員的料,」托伯特囁嚅道,「我應該在好幾個星期前就告訴你和你媽媽,親愛的。或許我該阻止這場歡迎會——」
老醉鬼索克·安德森慢慢踅到車站隔壁的菲爾餐館,手上搖晃著兩面小小的美國國旗。
「戴維,」他的伯母怒責道,「不要胡說!」
琳達看見養母瞪大眼睛盯著鋼琴旁邊那個高大的男人,彷彿結婚這麼多年後,他的言行仍不時會讓她感到出其不意。
「想想看,」愛米莉嘆了一口氣,「這一切,都是為了戴維。」
「見鬼!」琳達脫口而出,「我們乾脆就挑明了說吧,沒錯,我們很希望能獲得媽媽和你的同意。但是如果你們不同意,戴維和我明天就去找杜利特爾牧師幫我們證婚。」她的下巴顫抖起來,「你們別想借故拖延我們這兩天,這可能是我們所能擁有的最後兩天……」
「沒有,親愛的,沒有。真的。」愛米莉·福克斯急忙說。
「希望那輛老火車趕快進站,」他妻子煩躁地說,「這樣我們就可以儘快把整件事作個了結,把戴維帶回家——我不知道,我有一種預感。」
「你和媽媽結婚的時候,甚至比我們還年輕。」琳達反駁道。
「好了,戴維,少安毋躁。不要發火。」托伯特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說,「戴維……你們都還這麼年輕。一個二十一歲,一個二十歲。這是相當年輕的年紀呀,孩子們。」
「明天?」托伯特·福克斯緩緩地說,「你是說,明天?」
萊特鎮以你為榮!
「托伯特·福克斯,」他太太用嚴厲的口氣說,「你到底想說什麼?」
「沒錯,托伯特,」愛米莉·福克斯不安地說,「我們的確是。」
「琳尼,我早就告訴你——」
該是面對癥結的時候了,琳達當時想。
她突然用雙手環抱著戴維。
「呃,戴維,這事情有些複雜,不是嗎?」
「幾點了,托伯https://read•99csw•com特?」愛米莉·福克斯問。
「可是你一直跟我們保證,說戴維安然無恙。」琳達覺得自己的聲音好像是從千里之外傳來的。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年輕人?」托伯特怒斥。
「什麼預感,媽媽?」琳達眉頭微蹙,「你是什麼意思?」
或許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確實沒錯。
但是戴維依然滔滔不絕:「你怕人家說閑話,怕那樁醜聞!」
這一切,全為了戴維。
「我了解你,戴維。不管是到芝加哥、紐約,甚至是斐濟群島,這個問題都不那麼容易克服。老天,真希望你辦得到。」
「五分鐘,愛米莉。」托伯特·福克斯緊張地宣布。
「我和聖彼得堡療養中心的軍醫通過電話,」托伯特沮喪地說,「就在我們剛得到消息,說戴維從印度醫院搭機抵達那裡時。似乎,他不是……很好……和他入伍時的狀況不完全一樣。我的意思是——」
「讓我們面對現實吧,伯父,」戴維說,「你知道我是什麼意思。」
「哦,那當然。但你是他們唯一的孩子,而且——你知道我是誰。」
戴維以前很討厭他們,那些冷嘲熱諷的小鬼。因為他們全都知道,整個鎮子都知道——上村的小孩和店家、鄉村俱樂部的成員,以及周六盛裝開車到鎮上吃喝的農夫,甚至在下村碾谷廠工作的小工和外地臨時工也全都知道。尤其是「巴亞德暨托伯特·福克斯機械工具公司」的那些僱員,在「巴亞德暨」幾個字從工廠招牌上消失,留下一片塗白的空隙,看起來就像貼在新傷痕上的一片繃帶后,他們的嘲諷更是變本加厲。那正是戴維想逃離萊特鎮老家的原因之一。
琳達僵硬地說:「他——不是——完整之軀。」
他的妻子,琳達邊想邊翻找著粉餅。那一天,就在他走前的最後一次軍隊休假……他們,托伯特夫婦的侄子和養女,一起到松木林野餐。美乃滋巧克力醬沾到了他的外衣上,她去幫他擦拭,事情就這麼發生了。她一直知道這是遲早的事,只是沒料到會是在這麼彆扭的情況下。他們兩個人一向就比血親還要親——那是流浪兒之間的親密感,是用秘密編織出來的一種聯繫,一種神秘又親密的聯繫,她靠在他的懷裡,戴維以一種令她惶恐的熱情不斷親吻她,一切盡在不言中。
「血親,」戴維撇著嘴笑笑,「你說得沒錯,甜心小辣椒。」
養父口氣里透著某種意味,讓琳達從沉思中驚醒。她開口想問——
他們穿過兩片草坪,十歲小男孩的手握在伯父手裡,他穿著一條破褲子從一棟房子走到另一棟,而萊特鎮的居民則在希爾路的人行道旁,以敵視的眼光目送著他們——這一小段路彷彿從月球歸來一樣漫長。小男孩一路緊抿著嘴不讓自己哭出來,他既害怕又猜疑——太服從、太安靜,也太自閉了——直到進了伯父的家,擺脫那些指責的眼光,他才在愛米莉伯母的懷裡崩潰,發泄滿腔的懼怕。戴維曾經慍怒地說,那天他實在很想踹、踢或摔爛東西,但是愛米莉伯母用雙臂緊緊環抱著他,他只能用哭來發泄。
「你擺脫不了,戴維。換九_九_藏_書了別的男孩,可能早就忘了或克服了,但是你讓它潛伏在內心當中。我擔心一旦你和琳達結了婚,總有一天它會爆發出來。那是我感到猶豫的唯一理由,戴維——這是唯一的理由。」
「不管如何,你都會跟我結婚吧?」
她一直都很害怕。那一天她害怕,現在她仍然感到害怕——在亮麗的長布條懸挂在她頭頂,整個萊特鎮的居民都穿著周日盛裝等在月台上歡迎戴維回家的這一刻。
「好吧。」托伯特正色道,「你沒有辦法忘掉過去,戴維。」
「你是我的戴維。」然後琳達意識到他話中真正的意思,生氣地坐了起來,「聽著,戴維·福克斯。第一,我是福克斯家收養的。你才是真正的血親——」
「沒錯,」戴維帶點挖苦意味地說,「而且我可能再也回不來了。」
萊特鎮的各種奇聞怪事……其他的時候,其他的醜事。下村那一家波蘭人——名字里夾雜著一堆j和z——有一天扭開他們那兩間破房子的瓦斯,一家子全死了,包括父親、母親和八個髒兮兮的小孩,至於原因沒人能說得清。還有那樁牽涉到高貴的萊特家族的吉姆·海特案——帕特西亞·萊特,後來卻嫁給了以謀殺罪名起訴她姐夫的那個檢察官,現在除了少數居民,例如埃米琳·杜普雷,誰還記得這檔子事?還有洛拉·萊特和那個上校私奔,以及賣保險的胖比爾·凱查姆帶著葛萊西家的小女兒,「那個壞坯子」,在穿越州界時遭到逮捕。萊特鎮的世界與時俱進,逐漸遠離了戴維·福克斯和籠罩他成長過程的陰影。琳達從車上拋出微笑,向那些她打從四歲起就認識的人點頭致意。他們已經忘了,或者說,似乎忘了。
「再過三天,戴維就要離開了?」愛米莉的聲音有氣無力。
坐在琳達另一邊的托伯特·福克斯扭了扭身子。「好了,愛米莉,」他喃喃地回應道,「那孩子這一整年都在中國飛行。不要期待奇迹。」
太陽,這個合群的星體,正輕撫著在低矮老舊的萊特鎮車站進進出出的洶湧人潮,在他們的身上跳躍著……琳達所處的這個平平常常的小世界,正為了這一刻整裝待發。養母愛米莉不斷調整在胸前的小蘭花,那是萊特鎮花店的安迪·比羅巴提恩贈送的,他也負責提供稍後要在廣場上霍利斯飯店大舞廳舉行的官方招待午宴的所有鮮花裝飾。養父托伯特忍著不去偷瞄手錶。盛裝的議員們聊著政治、農事和時局變化。美國軍樂隊隊員穿著剛漿洗過的制服四下走動,就像斯洛克姆市集上的得獎公牛,炫耀著他們銀頭盔上閃爍的光輝。只剩一顆牙齒的蓋比·沃倫,正在站長辦公室門口吆喝著一群在那兒玩手推車而弄得塵土飛揚的孩子。閨名帕特西亞·萊特的布拉德福德太太是重大事件委員會的主席,此時她正匆匆走下月台,扯著喉嚨高聲指揮,一路上還在和某些官員商討遊行隊列的最後更動事項。卡內基圖書館的資深館員德洛麗絲·艾金小姐是萊特鎮歷代第一家九_九_藏_書庭的非官方譜系學家,她踮著腳尖站在月台邊上,手握筆和錐形帽,焦急地張望英雄列車即將進站的萊特鎮鐵軌岔口。以教萊特鎮士紳子女舞蹈和戲劇課程為生的埃米琳·杜普雷,在眾人之間穿梭閑聊,不亦樂乎。弗蘭克·勞埃德發行的《萊特鎮記事報》社會版主編格拉迪斯·赫明沃斯小姐慎重地舉起不離手的鉛筆揮舞著,試圖引起歡迎委員會主席,也就是約翰·萊特的太太埃爾米奧娜的注意,至於約翰·萊特的曾曾曾曾祖父傑里爾·萊特,正是一七0二年創建萊特鎮的人。
「可是他人好好的,不是嗎?我是說——他們說,除了疲憊、飽經戰火和……媽媽,你知道戴維什麼事,卻不告訴我!」
琳達越聽越生氣,因為她心裏害怕。「戴維·福克斯,如果你要以自艾自憐來開始我們的共同生活,放任……這種感覺……來妨礙我們,那你乾脆獨身算了!」
愛米莉臉紅了——每當成為眾人的注意焦點時,她總是會這樣——但她的口氣仍不失沉穩。「親愛的戴維,我真的寧願那件事不曾發生。我同意你伯父的意思,在某個時候,某個地方——那……那件事還是會回來的,會幹擾你們的幸福。這是我們自私的想法。在我們有生之年,不願意見到琳達的人生——或你的人生,戴維——遭到破壞……」
「那好吧,」托伯特·福克斯也對他咧嘴而笑,「看來好像也沒有我們可以置喙的餘地。媽媽,你說呢?」
真是時過境遷呀。
「聽好了,琳尼,」托伯特幾乎是在吼著,「你也不要再問東問西了,夠了!」
「愛米莉,你的話太多了,」她丈夫叱責道,「什麼預感!他們把戴維送到佛羅里達的時候,我們不是都跟他通過電話嗎?」
他恨那些大人更甚於小孩,因為他可以揍那些小孩出氣,或僅僅靠著扮演萊特鎮指派給他的角色——簡單地說,就是做他父親的兒子——就足以嚇跑他們。多年來,不是他痛揍那些小孩,就是挨那些小孩的拳頭。而現在,那些小孩卻揮舞著標語來迎接他們這位校友,這種殊榮通常只出現在打贏斯洛克姆高中足球隊的盛大遊行車隊中。
「再說,時代變了,」琳達繼續說,「現在一切都講求速度,不是嗎?戴維擔任戰鬥機飛行員都不嫌年輕了,而我呢,爸爸,我想你不至於叫一個二十歲的女人小孩吧。」
「等等,」托伯特說,「萬一戴維說對了呢,萬一他真的回不來了呢,琳尼?」
對她來說,這一切就像場夢——真正的現實還躺在那棟傾頹雜亂的房子中,一個穿著舊褲子的小男孩,從那個發生神秘事件的門廊里現身……一個困惑的小男孩,在投進溫暖懷抱的那一剎那,立即淚如泉湧。
「如果他回不來,親愛的,這樣對你不會太不公平嗎?如果你——」
琳達被擠在養父母中間,他們正坐在萊特鎮歡迎委員會提供的特別專車裡。她蒼白的鵝蛋臉上掛著莊嚴的笑容,看起來就像養父托伯特的曾外祖母坐在福克斯家客廳小鋼琴前所拍的那張銀版老照片。但其實琳達心裏一點也不踏實,她覺得很虛弱,彷彿正等待著一場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