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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第二十四章 圖翁巴

第四部

第二十四章 圖翁巴

那樣東西在這裏,他只是還沒找到而已。
「給我二十分鐘。答應我在你離開之前,你不會跟任何人說話,連你那個女性朋友也不行,可以嗎?卡翠娜·布萊特?」
第十九日
裁紙機擊中門把,將門鎖給敲進了門框,門框發出巨大的噼啪聲。
「哦,對,你是我們的廣告客戶嗎,卡翠娜?還是銀行專員?房東?自由攝影師?」
「我沒聽見有人家裡發生爭執,」男子說,「是誰打電話報警的?」
他下了車,來到大門前,按下沒標示名牌的三樓門鈴,等待一會兒,接著又按了一次。他走回車子,從後備廂里拿出撬棒,回到大門,按下二樓門鈴。一名男子用昏沉的聲音問道:「誰?」背景是吵鬧的電視聲。十五秒后,男子下樓開門,哈利亮出警察證。
「每種遊戲都想玩。」
樂團主唱將手指按在耳麥上,飆上最高音,唱出他們的八十年代全球暢銷金曲。
哈利開始搜索房子另一頭,在心中告訴自己他在芬島對卡翠娜說過的話:清空腦袋裡的預期,只要看,不要找。他打開所有的紙箱和抽屜,翻動廚房用具、清潔用具、衣物、外國的洗髮精、卧室里的奇特乳霜。她的香水味濃濃地瀰漫在卧室里。淋浴間的地上是濕的,洗臉盆上放著一根棉花棒,上頭沾了睫毛膏。他從浴室走了出來。他不知道自己要找什麼,只知道那樣東西不在這裏。他直起身來,環顧四周。
「你有小孩嗎,卡翠娜?」
「太好了。」
而且是很多宗命案的剪報,應該有十到十二宗,有些年代久遠,剪報都已發黃,但哈利清楚記得這些命案,因為它們都有一個共同點:這些都是他帶頭調查的命案。
「你是誰?」
史德普從心底放聲大笑,他發覺他們吸引了其他賓客的好奇目光。他朝她倚身過去,聞到她身上的香水味和他自己使用的古龍水味道一樣。
哈利掛上電話,踏進走廊,來到卡翠娜的辦公室。按照規定,她的辦公室上了鎖。他繼續往前走,來到影印室,從一包書寫紙旁邊的矮架子上,拉出一台裁紙機。裁紙機的底座以鐵鑄成,又大又重,上頭附有一支裁刀。他記得這台大裁紙機從來沒人用過。他抱著裁紙機踏上走廊,回到卡翠娜的辦公室門前。
「第一,我不怕壞名聲,尤其是我手下亂報料的爛八卦。第二,你的朋友是個沒用的記者。第三,她說謊,我幹了她三次,你大可以去跟狗仔隊說。你結婚了嗎?」
「這個派對無聊死了,我要回家了。」史德普將空酒杯放在一台被嗖嗖推過的推車裡,「我住在阿克爾港,和自由雜誌社同一棟大樓,不過是在頂樓,最高的樓層,金字塔的頂端。」
史德普已開始期待慶祝會結束九九藏書
他大可以打電話給哈根,或是發出警報,帶麥努斯和警車一起來,但他有可能判斷錯誤。他必須事先確定,因為他和她都有太多東西必須顧慮。
光束掃過磨損的松木地板,木板間釘著大釘子。客廳里擺著素色白沙發、矮書架、一組英國高級音響品牌Linn(蓮)的喇叭。牆邊有個凹室,床鋪窄小整齊,小廚房裡有爐子和冰箱。這間屋子給人的感覺是簡樸、有秩序和整潔,就跟他家一樣。光束照射到一張臉,那張臉用僵硬的神情看著他,接著又照到另一張,然後又是一張。那是三張黑色木製面具,上頭有刻紋和彩繪。
「威脅可以嗎?」
她朝桑雅赫尼廳走去,史德普看見她手上戴了婚戒,臀部在他面前左搖右擺。她是不是生過小孩?她的黑褲子十分合身,緊貼著充分鍛煉過的臀部。史德普想象著她赤|裸著俏臀躺在他位於阿克爾港豪宅床鋪上的模樣。但她看起來太專業了,他得花太多工夫、費盡唇舌才能釣到她。他在門邊一面大鏡子中和她目光交接,知道自己被逮到了,便堆滿笑容,表示抱歉。她禁不住笑了,雙頰有點不專業地泛起紅暈。不可能的任務?算不上不可能,只是今晚不行。
哈利在裁紙機落地前趕緊移開雙腳。裁紙機發出一聲悶響,落在地上。他大腳一踢,門板爆出許多碎裂木片,彈了開來。他將裁紙機從地上抬起來,搬了進去。
屋內只有一張桌子,桌子旁的牆壁上釘著剪報,從地板到天花板釘滿整片牆壁。他走近了些,視線掠過一張張剪報,感覺脈搏猶如蓋格計數器般開始強烈跳動。
他打開桌燈,將那張紙湊到燈光前,找尋記號。他找到了。那張紙的右下角有個水印,只有高級紙張才會有這種水印,湊到燈泡前就清晰可見。他喉嚨的血管似乎鼓起,血液突然開始奔流,腦部大聲呼喊需要更多氧氣。
「我們要進場了。」她說,用和善且近乎溫柔的動作替他調整領結。
她舉起香檳杯,湊到唇邊。她的唇不是他喜歡的那種豐|滿唇型,但顏色深紅而且濕潤。她依然盯著舞台看,因此他可以恣意地觀察她的側面輪廓,也就是全身的側面輪廓,觀察她露出的背部和乳|房的完美弧線,她的乳|房不需要硅膠,也許穿一件合適的胸罩就行了,但這對乳|房可以哺乳嗎?
「我在外面看見狗仔隊正在守候你的賓客,等他們出去時出其不意地拍照。如果我告訴狗仔隊說,我那個記者朋友拒絕你的求歡之後,你就跟她說她在《自由雜誌》以後別想混下去呢?」
哈利打開計算機,又看了看表,凝神細聽,等待計算機開機,開機速度非常慢,彷彿花了永恆的時間。他直接進入搜索功能,鍵入關鍵詞,用滑鼠按下「搜索九九藏書」。一隻小狗跑了出來,跳上跳下,無聲吠叫,好讓人排遣搜索時間。哈利盯著被搜索文件的名稱閃過,最後視線移到一排文字上:沒有符合搜索的項目。他檢查自己是否打錯關鍵詞:圖翁巴。他閉上眼睛,聽見計算機發出深沉的吱吱聲,猶如一隻深情款款的貓。電腦停了下來。哈利張開眼睛。找到一個項目。
「沒有人能像莫滕·哈克特那樣,唱走音聽起來還那麼美。」史德普身旁傳來一個聲音。
他站在走廊的黑暗中聆聽片刻,先不打開電燈,低頭看著面前的鞋架。鞋架上有六雙鞋,沒有一雙鞋的大小屬於男性。他拿起一雙卡翠娜今天稍早穿的靴子,看見鞋底依然是濕的。
哈利走進客廳,按亮手電筒,並沒打開天花板上的燈,以免被她在街上發現家裡有不速之客。
他看了看表。十一點。他讓光束再往裡頭射去。
他進廳時,八人座的主桌前每個人都站了起來。他的晚宴搭檔是他的女副主編,這是個無趣卻必要的選擇。女副主編已婚,有小孩,一張臉因為每天工作十二到十四個小時而飽受蹂躪。她的孩子頗為可憐,但要是哪天她發現人生不是只有《自由雜誌》,可憐的人就變成他了。史德普的目光掃視整間桑雅赫尼廳,眾人都向他舉起酒杯說Sk?l(乾杯)。亮片、珠寶和微笑的眼睛在水晶燈下閃爍光芒,各類洋裝爭奇鬥豔,露肩、露背、無肩帶,無恥。
「那個音很難唱上去。」她說,目光一直在樂團主唱身上。
「各位女士先生!」他對著大型無線麥克風說,那麥克風令史德普聯想到碩大而勃起的陽|具,「歡迎!」名主持人的嘴唇幾乎觸碰到那根黑色陽|具,「歡迎參加今晚的盛會,我保證這絕對會是個特別的夜晚!」
不對。
「為什麼?」
一扇門重重甩上,興奮而響亮的說話聲在塞路斯街回蕩,四名年輕人正要前往基努拉卡區的酒吧。他們經過停在人行道旁的一輛車,沒注意到裡頭坐著一名男子。他們轉過街角,街上再度安靜下來。哈利朝風擋玻璃傾身,抬頭往卡翠娜家的窗戶看去。
「胡扯。」
她微微一笑:「我知道在哪裡,你需要多少準備時間?」
「對。」
「我是不速之客,」她說,「你們的一個女記者是我的朋友,她告訴我晚宴后是哪個樂團會來演唱,說我可以穿洋裝溜進來。你想趕我走嗎?」
「不對,創造生命讓你們女人降低找男人來代替父親的渴望,你們只是喜歡享受這場遊戲而已。」
「因為透過創造生命,女人學會臣服於大自然,讓她們比其他女人和男人對生命有更深刻的洞見。」
史德普享受她看他的最後一眼,然後朝出口走去,他背後的樂團主唱依然在水晶燈下用read.99csw.com假聲發出幾乎難以辨別的顫音。
哈利看著他辦公室書架上已故警察俱樂部的照片,他試著思考,但腦子轉個不停,無法找到立足點,無法看見整體畫面。他一直覺得似乎有某個人熟知內情,某個人很清楚他打算做什麼,但他沒預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變得如此難以想象地簡單,同時又不可思議地複雜。
牆壁上釘的全都是命案剪報。
穆勒尼森告訴他說,卡翠娜一直被視為卑爾根警署犯罪特警隊最大有可為的警探,是一顆明日之星,從來不惹麻煩。是的,的確有一起事件導致她申請轉調性犯罪小組。一名偵查終結案件里的證人打電話去警署申訴,說卡翠娜·布萊特依然會去他家詢問新的問題,即使他明白地告訴卡翠娜說他已經向警方提出正式的證詞,她還是窮追不捨。這下子大家才發現原來卡翠娜在沒告知上司的情況下,已獨立查案查了好幾個月。她在下班時間進行私下調查,通常這不會造成問題,但卑爾根警方正好不希望這件案子再被挖出來。卡翠娜被告知卑爾根警方對這件案子的態度,她的響應是指出當時的調查有好幾個瑕疵,但她並未得到同情,沮喪之餘,她申請轉調。
「好吧,」她笑說,「那我有小孩,你想玩什麼遊戲?」
桌上的計算機和印表機旁放著一疊檔案夾,裡頭是命案報告。他打開其中一個檔案夾,裡頭並不是他偵辦過的命案報告,而是厄里肯山發生的萊拉·奧森命案報告,另一個檔案夾里是菲雷希恩區的歐妮·黑德蘭失蹤案報告。第三個檔案夾里是卑爾根發生的一宗警察暴力事件,申訴對象是葛德·拉夫妥。哈利翻看報告,發現一張他在穆勒尼森的辦公室里見過的照片。他看著那張照片,覺得一切都再明顯不過。
樂團主唱閉上雙眼,雙手抓住麥克風,唱出歌曲的漸強段落。
「真丟臉,我記不起你的名字,我只知道我見過你。」
卡翠娜對每個問題都微笑搖頭。
「相信我,」她說,他看見她眼中放出奇異的微光,猶如天空閃現一絲森林大火的跡象,「我跟你一樣希望這件事只有你我知道。」她舉起酒杯,「對了,你幹了她四次,不是三次。」
「我們沒正式見過面,」她說,「你只是看過我一眼而已。」她撥開垂落面前的黑髮。她十分有魅力,散發著一種堅毅、古典的風格,有英國超級名模凱特·莫斯的味道,碧蒂則有加拿大性感演員帕梅拉·安德森的味道。
下面一格抽屜里放著兩盒未開封的左輪配槍子彈。哈利找到的私人物品只有兩枚戒指,其中一枚鑲著寶石,在桌燈照耀下閃動燦爛光芒。他曾經見過這枚戒指,他閉上雙眼,在記憶中找尋曾在哪裡見過。一枚大而俗麗的戒指。鑲有各色寶石read.99csw.com。拉斯韋加斯風格。卡翠娜絕不可能戴這種戒指。他想起自己在哪裡見過了。他感覺脈搏猛烈跳動:強勁,但穩定。他曾在一間卧室里見過這枚戒指——那是貝克家的卧室。
卡翠娜的辦公室和他昔日跟哈福森警官共享的辦公室十分相似,整整齊齊、沒有擺設、沒有照片、沒有任何私人物品。辦公桌的頂層抽屜有個簡單的鎖,控制所有的抽屜。裁紙機砸了兩次之後,頂層抽屜和鎖就被砸爛。哈利在抽屜里翻尋,將文件推到一旁,仔細搜查塑料檔案夾、打洞機和其他辦公用品,在其中發現了一把小刀。他拔起刀鞘,看見刀鋒前端有鋸齒,這絕對不是童軍刀。哈利將刀鋒往小刀下方那疊文件壓了下去,小刀像是切入一堆棉花似的,毫無阻礙地切到了底。
「也許可以。」
印表機旁是一疊紙,最上方那張紙畫了些東西,看起來像是外行的鉛筆素描,但主題十分清楚。紙上畫的是雪人。雪人的臉頗長,彷彿融化了一般;炭黑色的眼睛死氣沉沉,紅蘿蔔鼻子又細又長,朝地上指。
他將抽屜放回原位時,突然想到自己沒檢查印表機。他拉開印表機的紙匣,看見最上面一張紙已然泛黃,而且比一般列印紙還來得厚。他拿起那張紙,聞到上面有一種獨特的氣味,彷彿浸過香料或被燒過。
「我正在考慮,」他說,「你有異議嗎?」
一位電視名主持人在煙霧和燈光效果中踏上大舞台,他開價六位數字來主持這場慶祝會,也如願以償。
「你希望我有小孩嗎?」
哈利將游標移動到Word標示上,一個黃色方塊跳了出來。修改日期:九月九日。他用顫抖的手指按了兩下滑鼠鍵。白色背景和幾行字出現在屏幕上。毋庸置疑,上面的文字和雪人寄來的一模一樣。
他看著她,希望自己說對了她的名字。
「真丟臉。」他說。
「我叫卡翠娜·布萊特。」
音樂響了起來,《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交響詩澎湃遼闊的音色從喇叭流瀉而出。史德普和公關公司開會時,曾指出這樣的進場方式不太有創意,十分浮夸,讓他想到上帝造人,公關公司人員說這正是他們想營造出來的氣氛。
「我自己去找就好了,」哈利說,「謝謝你的協助。」
「哇嗚,」史德普說,看了看表,「動作太快了吧。」
哈利翻看那疊紙,看見有好幾張素描,全都是雪人,大部分都只有臉。是面具,哈利心想,是死亡面具。其中一張臉有嘴喙,旁邊是小小的人類手臂,下方是鳥類的腳。另一個面具長著豬鼻子,戴一頂禮帽。
一如預期,廣場飯店桑雅赫尼廳的水晶燈下,瀰漫著嘁嘁喳喳的熱鬧說話聲。史德普站在飯店門口迎接貴賓,下巴因為不停微笑而酸痛,虛假的熱烈招呼讓他的網球肘再度發作。負責宴會技術層面的一名公關公司年輕女員工走到他身旁,微笑著說賓客都已入席。她身穿中性黑西裝,頭戴耳機,耳麥不仔細看難以察覺,她的這身裝扮讓史德普聯想到電影《碟中諜》中的女間諜。https://read.99csw.com
「那還情有可原。」他說,覺得自己正在蘇醒,血液開始在體內竄流,將香檳帶到了腦中的部分區域,使他放鬆下來,而不是感到睏倦。
他將裁紙機高舉過頭,瞄準目標,揮動雙臂奮力砸下去。
三樓門前一樣沒有名牌。哈利敲了敲門,將耳朵貼在冰冷的木門上聆聽,然後將撬棒頂端嵌入門框間的縫隙,門鎖的正上方。塞路斯街的公寓是蓋給奧克西瓦河沿岸的工廠工人住的,採用的是最便宜的建材。哈利在一小時內進行的第二次強行進入,三兩下就成功了。
「她好像著魔一樣非常執著于那件案子,」這是穆勒尼森說的最後一句話,「我記得她丈夫就是在那個時候離開她的。」
他一轉頭,立刻知道自己見過這名女子,因為美麗的女子他過目不忘。他開始逐漸記不得的是身份、地點和時間。她身材苗條,身穿素色黑洋裝,側邊開衩,令他想起某人,令他想起碧蒂,碧蒂也有這樣一件洋裝。
「你想玩什麼遊戲?」
桑雅赫尼廳的晚餐已經結束,餐桌皆已收走。史德普倚著大廳後方的牆壁,看著舞台,只見賓客聚集在舞台前,痴迷地看著舞台上的樂團表演。樂團發出震耳欲聾的音樂聲,這是非常昂貴的音樂聲,也是妄自尊大的音樂聲。史德普原本對這種做法有所懷疑,但公關公司的人說服他說營造這種體驗是一種投資,可以用來收買員工的忠誠、自尊和熱情,讓他們為公司打拚。花錢購買一點成功的國際形象就等於是強調《自由雜誌》的成功,同時建立《自由雜誌》的品牌,讓廣告客戶願意和《自由雜誌》這項成功商品沾上邊。
「對,」那陌生女子說,轉頭望向舞台,挪動身體重心,讓洋裝露出一條縫,可以瞥見裡頭的蕾絲胸罩。史德普只覺得嘴唇發乾,於是啜飲一口香檳,眼睛看著聚在舞台前方踮起腳的女賓客,鼻子專註吸氣。他可以從站立處聞到女性陰|部的氣味。
他拿下架上的書,打開儲水槽,檢查地上和牆上是否有鬆動的木板,翻開凹室里的墊子。然後就檢查完了。每個地方他都搜過了。他沒能成功找到那樣東西,但任何搜索行動最重要的前提是:你沒找到的東西和你找到的東西同樣重要。現在他知道自己沒找到什麼東西了。哈利看了看表,開始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