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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第二十五章 死線

第四部

第二十五章 死線

「我不用看見也能聞到你的屄味。」他說。
「聞聞看啊,」她說,「味道很好聞對不對?這是鋼鐵和擦槍油的味道。史密斯威森左輪手槍聞起來很特別對不對?無煙火藥的氣味會更好聞,到時候如果你還聞得到的話。」
「我們不發動引擎嗎?」侯勒姆話聲發顫,將身上的皮夾克裹得更緊了些,「亞馬遜這款車推出的時候是以暖氣功能強大著稱的啊。」
「我想卡翠娜一定是照你說的遵行周六夜四步驟去行動了,獵物是史德普。」
「怎麼了?」
八卦流言正在外頭流傳,內容棒到不可思議,但他們自然不可能將這種東西印在報紙上。可以寫些什麼是有限度的,而且有不成文的規定,至少他這一代的記者必須遵守這些規定,無論那些規定是什麼。
「你給我閉嘴!」她喊道。
「她去某個男人家了。」
哈利立刻轉頭沿原路奔了回去,納肯緊跟在後。
「嗯,有沒有看見史德普?」
很好?史德普心想。為什麼他沒有不在場證明很好?她到底要什麼?要逼他招供嗎?為什麼她走得越近,那個電子嗡鳴聲就越大?
史德普戴上面具,面具蓋在他整張臉上,氣味聞起來有如洗滌手套,他只能透過眼部的細小縫隙看著她。
「濕的淋浴間、香水、睫毛膏,你說對了。」哈利拿出手機,瘋狂地按了幾個號碼,對方几乎立刻接了起來。
「碧蒂·貝克失蹤的那天晚上你在哪裡?」她的聲音從浴缸旁傳來。
「嗯,你需要四個步驟?」
「那我要你……」他開口說,聽見自己的聲音被面具蒙住,變得陌生而奇怪。他話只說到這裏就感覺左眼一陣刺痛。
面具。終於要拿下面具了。他照她的話做,感覺她的手觸碰他的額頭,然後是背部,但她並未取下面具。有個又細又堅韌的東西套上了他的脖子。搞什麼鬼?那是絞索!
「然後呢?」
「哇,」他說,「一張豬臉。」
納肯側過了頭,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可以肯定絕對出事了。
「截稿期限要到了,」攝影師說,「我們得回去寫這些爛東西啦。」
「不要……」他開口道,才說兩個字就戛然而止,因為絞索勒住了他的氣管。手銬抵著浴缸底部不斷摩擦,咯咯作響。
她將他推到坐姿。九*九*藏*書
「哈利·霍勒,」納肯追了上去,氣喘吁吁地問,「警方為什麼要來這裏?」
「她長什麼樣子?」
「我的老天爺。」
「對。」
「二樓的桑雅赫尼廳,可是恐怕已經結束了。」
「很好。」
「你有沒有跟蹤她,納肯?」
「對。」
前座跳下一個人,納肯立刻認出那人,他對攝影師打個手勢,跟著那名警官奔進門內。
「嘿,」納肯大喊,「我的回報咧?」
侯勒姆看見哈利露出警告的神情,便住了口,伸手將美國歌手大衛·羅林斯和吉莉安·韋爾奇的歌聲調大了些,這是他唯一能忍受的新近音樂。他將CD轉錄到卡帶上,不只是為了能用車上新安裝的卡帶播放器聆聽,也因為他屬於極少數不妥協的音樂發燒友,認為CD無法產生卡帶那種獨特而溫暖的音質。
納肯評估現場狀況,只剩下幾個記者和攝影師還在現場撐著,他們和他的《世界之路報》一樣有名人八卦的截稿期限。這時一輛沃爾沃亞馬遜朝他們直衝而來,發出刺耳的剎車聲,停在人行道旁。
哈利切斷電話:「你可以發動引擎了。」他說。
「希薇亞·歐德森遇害的那天晚上呢?」
他聽見細微的嗶嗶聲。好像電影里的心律監測儀警告聲,他心想。當曲線變為一條直線,心臟就停止跳動。
哈利陡然停下腳步,轉頭看他:「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謝謝,」哈利說,「還有請問今天晚上有沒有其他警官打電話問你同樣的……什麼?……我知道了。對,鑒定完成後請通知我。」
「史德普提早回家了,你找他有什麼事?」
「謝了。」哈利跳上亞馬遜。
「我們去廣場飯店,卡翠娜今天晚上打電話去研究所問過鑒定結果了。」
「你用什麼東西打我?」他大喊,「我在流血,你這個瘋女人!」
她的身影出現在房門口,峽灣上空灑下的月光映照出她的身體輪廓。她嘴角含笑看著他,解開黑色真皮長外套的腰帶,外套落在地上。他倒抽一口氣,但她外套里依然穿著洋裝。她走到床前,遞了一件橡膠製品給他,那是一張面具,粉紅色的動物面具。
「整個晚上都一個人在家,沒跟人講過話?」
「你看見這是什麼了嗎?」他聽見她低聲九-九-藏-書說。
侯勒姆看著哈利咕噥了兩聲「嗯」和三聲「是」。
「你剛剛不是說她恢復單身了嗎?現在的單身女人跟我們這些單身漢是差不多的。」
「你這話的意思是?」
哈利搖搖頭,看了看表。一點半。侯勒姆的亞馬遜停在卡翠娜的公寓外,他們已經坐在裡頭等了一個多小時。夜是藍灰色的,街上空寂無人。
「長的黑色皮外套。」
「前三個步驟,」侯勒姆說,調整後視鏡,整理自己的頭髮,「我只挑起人家的慾望,不會真的下手。」侯勒姆考慮過擦髮油,卻又覺得有點過了,但從另一方面來說,也許那正是他需要的,放手去做。
史德普感覺到某種堅硬的東西壓上了他的鼻子和嘴巴。
「你知道這種上涌的感覺是什麼嗎,史德普?這是腦部得不到充分氧氣的感覺,很美妙對不對?我前夫以前就喜歡我勒住他脖子,讓他自|慰。」
「然後呢?」哈利吼道。
他聽見她的高跟鞋咔嗒咔嗒踏過客廳地板,緩慢而堅定,光聽這聲音就讓他硬了起來,要是她知道等著她的是什麼……
「Mais oui, madame.(是,小姐。)」
「我要把你吊在客廳里,」她在他耳邊說,深情地拍了拍他的頭,「面對峽灣,這樣你就有風景可以看。」
「我在家裡,在這裏。」史德普回答,試著思考。她說她是警察,他旋即記起自己在冰壺練習場見過她。
他這才緩緩意識到自己被打了。他知道自己不該如此反應,這樣會掃了她玩角色扮演的興緻,但他實在忍俊不禁,因為這一切實在太過荒謬了。豬面具!冷冷黏黏的粉紅色橡膠面具,上頭還有豬耳朵、豬鼻子和豬嘴巴。他粗聲大笑。下一拳擊中他的腹部,力道兇猛,使他屈起身體,發出呻|吟,倒在床上。他並未發覺自己停止了呼吸,直到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他在緊貼的面具里拚命喘息,同時感覺到她將他的手臂扭到背後。氧氣終於抵達他的腦部,疼痛也同時來到,怒意隨之升起。他媽的死賤人,她以為自己在幹嗎?他奮力掙脫,想抓住她,卻發現雙手無法動彈——他的雙手被牢牢固定在背後。他抖動雙手,感覺手腕被某種東西銳利地嵌住了。是手銬?這個變態的死賤人。九_九_藏_書
「穿什麼衣服?」
「然後有個符合這個描述的女人在史德普離開二十分鐘后,搭計程車離去。」
他乖乖躺下,冰冷的陶瓷浴缸表面令他背部和大腿感到刺痛。他的氣息在面具內凝結成水氣,使得他更難以呼吸。她的聲音再度傳來,這次距離很近。
這隻是個暴力遊戲,史德普告訴自己,這隻是角色扮演。但她的聲音有點異樣,這整個情況有點異樣,使得他對此刻發生的事產生了不同觀點。他長久以來不曾有過的感覺浮上心頭,他已經太久沒有這種感覺,必須回溯到童年才記得起來,以至於他一下子認不出來——這種感覺叫恐懼。
「四個步驟:出門,觀察對象,選定最弱的獵物,攻擊。」
「沒事,他一個人離開的嗎?」
「有流言說他搭上了一個正妹,那個正妹的眼神挑逗無比。很可惜,這種事不能發稿。」
納肯完全忽略哈利的諷刺口吻,現在無論什麼口氣對他都全然不起作用。
「她不是名人,霍勒。這樣說好了,名人搞上非名人不算新聞,當然除非這個女人願意站出來發表聲明,不過她早就走了。」
「好,」她說,「抬起你的頭。」
這就是她要他躺進浴缸的原因,這樣才不會搞得一團糟,而且所有證據都可以輕易除去。胡扯!你是亞菲·史德普,她是警察,他們哪裡知道什麼。
《世界之路報》記者奧丁·納肯站在廣場飯店外的人行道上要凍僵了,心中詛咒這個世界和世界上的人,尤其詛咒他的工作。根據他的判斷,最後一批賓客正要離開《自由雜誌》慶祝會。依照慣例,最後離開的賓客是最有趣的,也是最上得了隔天頭條的人。但截稿期限正逐漸進逼;再過五分鐘他就必須離開,回到數百米外位於奧克許街的辦公室,開始寫信。這封信是要寫給編輯的,寫說他已經是個成人,受夠了站在派對外面像個青少年,鼻子貼在窗玻璃上,看著裡頭,希望有人能出來跟他說誰和誰跳舞、誰買了酒請誰、誰和誰擁抱;同時也寫說這是他的辭呈。
史德普躺在床上。這張床是在大阪的密索谷工廠依照定製規格縫製並組裝完成,然後再運送到印度金奈的鞣皮廠,因為泰米爾納德邦的法律禁止直接出口這種皮革。這張床read•99csw.com從下訂單到收到貨品,足足花了六個月,但值得等待。這張床就像藝妓一樣,完全符合他的身體曲線,在必要處給予支撐,還能調整任何高度和方向。
「照我的話做。」她眼中再次閃動奇異的黃色微光。
「這個。」
「一夜的好眠,」哈利說,「因為有你的協助,本市更加安全。」
史德普盯著面具里的黑暗,心想不知道她想幹嗎?她拉著手銬將他拖進浴室,用她聲稱是左輪手槍的東西抵著他的肋骨,命令他跨進浴缸。她在哪裡?他屏住呼吸,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和某種電子嗡鳴聲。是不是浴室的一根日光燈管快要壞了?太陽穴滲出的血已流到嘴角,他的舌尖嘗到強烈的金屬甜味。
「他們都是你殺的,」她說,絞索又收緊了些,「你就是雪人,亞菲·史德普。」
眼睛布滿血絲的哈利轉頭望向納肯:「去參加派對,納肯,派對在哪裡?」
納肯苦著一張臉,看著那輛飾以跑車條紋的老車發出低沉洪亮的笑聲,加速駛離。該離開這一切了。該遞辭呈了。該長大了。
「戴上這個。」她用冷靜的公事口吻說。
「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
哈利打電話給重案指揮室,請求支持。經過整修的老引擎發出怒吼,亞馬遜在夜色中穿過基努拉卡區的寧靜街道。車子經過奧克西瓦急診室,駛過主街的電車軌道時,出風口果真吹出了強勁的暖氣。
侯勒姆知道自己話太多,因為他相當緊張。哈利只跟他說卡翠娜必須從一些訊問工作中除名,還說如果他不知道細節,接下來幾星期的日常工作會輕鬆一點。侯勒姆是個愛好和平、喜歡悠哉的聰明人,不愛惹麻煩,但這不表示他喜歡現在這個狀況。他看了看表。
第二十日
他的太陽穴受到一記重擊,令他的聽覺就好像CD跳針一樣。聽覺恢復時,他還直挺挺坐在床上。他感覺到某種液體沿著面具邊緣流下臉頰。
他的手在床底下搜尋,手指找到了他要找的。
納肯死心地嘆了一口氣。
侯勒姆轉動點火裝置上的鑰匙:「現在是怎樣?」
「只有你一個人?」
「所以沒有不在場證明?」
「也是一樣。」
「現在已經百分之九十五確定史德普是歐德森雙胞胎和尤納斯的父九-九-藏-書親。」
哈利有了反應:「你怎麼會這麼想?」
「靠!」哈利衝口說,「媽的真該死!」
她說出來了,她大聲說出來了。腦部缺氧使他感到暈眩,他猛烈地搖頭。
但他臉上的面具歪到一旁,眼睛什麼也看不見。
「我說過我在這裏了。」
「你想怎麼死?」
黑暗突然降臨。他抬起一條腿,又讓腿落下,腳跟虛弱地敲上浴缸,發出空洞的砰的一聲,在浴室里繚繞。
他看著天花板上的柚木扇葉緩緩轉動。
「躺下來。」她說。
「今天晚上?」侯勒姆踩下油門,駕車右轉朝松內廣場駛去。
他想大叫,想將身體里殘存的一點空氣擠過鐵絞索,但完全無法辦到。老天,難道她連自白都不要嗎?接著他感覺到死亡,他的腦子發出輕微的沙沙聲,宛如香檳氣泡的嘶嘶聲。難道死亡就是這樣發生的嗎?這麼簡單?他不希望死亡來得這麼簡單。
「她們正在進行初步化驗,確認血緣關係的可能性達到百分之九十五,然後再逐漸推高到九十九點九。」
死?她瘋了,精神錯亂了,頭殼燒壞了。還是她其實沒有瘋?他告訴自己保持頭腦清醒,她只是想嚇唬他而已。這一切是不是那個哈利·霍勒在背後搞鬼?他是不是低估了那個酒鬼警察?但他全身顫抖,抖到可以聽見手上的豪雅腕表不斷敲擊浴缸,彷彿他的身體已經接受了頭腦尚不願意接受的事實。他用頭部摩擦浴缸底部,試圖將豬面具弄正,好讓他能從小縫裡看出去。他就要死了。
她正搭電梯上來找他。他透過對講機說他在卧室等,將門微微打開。沁涼的絲質短內褲貼在他因喝酒而微微發熱的身體上。《海洋咖啡館》CD的樂音從Bose(博士)音響系統的精巧喇叭傳出——喇叭藏在房子里的每個房間角落。
「苗條,深色頭髮,長得很美。」
「這輛車原本是加州白,」侯勒姆繼續說,「沃爾沃色碼四十二號,前任車主把它漆成黑色,算得上是老式汽車,每年只要付三百六十五克朗的道路稅,一天只要一克朗……」
「對,你就是雪人,」她說,猛力一拉,他感覺自己的頭像是要被切斷似的。「你被指認了。」
「請問是葛黛·倪維克嗎?我是哈利·霍勒,你還在進行鑒定嗎?……好,有沒有什麼初步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