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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一圈焦土

第八卷 一圈焦土

庭長先生,本法庭已經聽過證人作證,說明了依爾姆蓋德格羅貝爾是如何仁慈的,對她的兒童病人是如何溫柔,她作為一個護士的醫術是如何地好,我要提醒法庭的是她還很年青,她自己還幾乎是一個孩子。但是我並不是以她的年青也不是以她的性別為理由來要求一個無罪的宣判,但是因為只有她,這唯一的一個被告,明顯地對這個指控是無辜的。她沒插手這三十一個俄國人和波蘭人被害一事。她甚至都不知道他們的存在。本辯護人沒有更進一步的話要說了。
獵鷹者的武器的夜間看門人在凌晨看到這兩位客人歸來,一位明顯地是受傷了,頭上的繃帶大得有點誇張,如果說他有吃驚的話,他卻沒有流露出來,因為他是受過訓練的。他雖是詢問了有什麼可以為先生們效勞的嗎,但態度卻是馬馬虎虎的;馬斯特森的回答也只能勉強算得上是客氣。他們爬上三段樓梯來到他們的樓層,因為老式電梯常常停停開開,雜訊又大。達爾格里什決心不要讓他的弱處落在下屬的眼裡,便固執地不去抓欄杆小柱,一步一步走上去。他知道這是愚蠢的虛榮心在作怪,等到他回到房間,已經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以致於非常虛弱,不得不在關上門之後,斜靠在上面,過了一分鐘他才搖晃著身體,跌跌撞撞地走到洗手池邊。他抓緊水龍頭支撐著身體,痛苦而無效果地乾嘔了一陣,把前額擱在前臂上。他沒有抬起頭便擰開了右手邊的龍頭,立刻流出了一股清涼的冷水來。他把水龍頭對著自己的臉沖洗起來,又用手掌捧起水來喝了幾口,立刻便感覺好些了。
他打開書桌的一個抽屜,取出一本由深藍布面裝禎的厚書來,在書脊上還凸印出一個圖書館的目錄號碼,馬斯特森取過它,把它放在桌上。他坐下,從容不迫地小心地翻開它。它是一本陳述從1945年以來在德國進行的各種各樣戰爭審判案件的書,很明顯它仔細地提供了大量的文件證明,在處理這些材料和寫作的方法上不以追求轟動為目的。書的作者是一個英國王室法律顧問,他曾經是軍法署的一個成員。書里僅僅只有幾張整版插圖,其中只有兩張涉及到費爾森海姆審判。一張展開了法庭的全貌,可以模糊地看到在被告席上的那個醫生,另一張是集中營指揮官的照片。達爾格里什說:
本法庭不是就參与殺害德國人一事對被告依爾姆蓋德格羅貝爾進行審判的。我們現在已經知道了發生在施泰因霍夫(Steinhoff)醫院的事情。我們也知道那是按照由阿道夫希特勒(Adolf Hitler)一人宣稱的德國法律而執行的。按照從最高權威下達的命令,從1944年以來有成千上萬的德國精神病人被完全合法地處死。從道德的立場出發,可以判斷這個行動是自己自願的。問題不是施泰因霍夫的工作人員是否認為這個行動是錯誤的,或者他們是否認為它是仁慈的。問題是他們是否認為它是合法的。剛才已有人證明了有這麼一個法律存在。如果說伊爾姆蓋德格羅貝爾牽涉進了這些人的死亡事件中,她的行動也是合於這項法律的。
她想要保護你。她一直要那樣做。干第一件謀殺不容易做到這點,因為你在南丁格爾大樓,你和其它人一樣有同樣多的機會去替換滴管餵食。但至少她能夠確保在法倫死時你有不在現場的證據。你安全地呆在阿姆斯特丹。你不可能殺死第二位受害人。因此,為什麼你會殺了第一個受害者呢?這件事調查案一開始我便斷定這兩宗謀殺案是有關聯的。在同一個大樓內,同一個時間,假定有兩個兇手這是太過於巧合的事了。於是便自然而然地把你從嫌疑人名單里排除出去了。
我們當然還得見見德廷捷太太,得要她做一個供述。你認為她講的話可信嗎?
但是我們現在要談的不是精神病人的事情。從1944年7月起這同一項法律擴展到了患不可治愈的結核病的外籍工人身上了。也許會有人爭論說被告當其看到德國人為了國家的利益承擔了他們的不幸,她會對這種殺戳的合法性毫不懷疑。但那不是我的論點。我們沒有站在一個適當的位置上來判斷被告的想法。她不曾牽連進本法庭所關注的該項殺人事件中。這批俄國人和波蘭人是在1944年9月3日晚上6點半鍾到達施泰因霍夫的。那天依爾姆蓋德格羅貝爾正休假歸來。法庭已經聽說了她是如何在7點半鍾走進護士房間,換上她的制服的。她是9點鐘開始上班。在走進醫院和到達E區的護士值班室之間的這一段時間里,。她只和另外兩個護士說過話,那就是證人維林(Willing)和羅赫德(Rohde)。這兩位婦女已經證實她們不曾將這批人的到達告訴格羅貝爾。於是格羅貝爾走進值班室。她一路回來走得很艱難,因此人又疲倦又不舒服。她正在猶豫要不要請假休息。正在這時電話鈴響了,克累恩大夫和她通電話。對於這次通話本法庭已經聽過了證人的證詞。克累恩要她到藥房去看看還庫存有多少伊維太和苯酚。你們已經聽到過伊維太是怎樣用紙盒運送的,每盒有25支注射劑,每支注射劑由一膠囊的伊維太粉劑和一管無菌水組成。伊維太和苯酚與其它的危險藥品一起存放在護士值班室里。格羅貝爾查過了數量向克累恩報告說總共有兩盒伊維太和大約150CC的液態苯酚。克累恩當即命令把所有可獲得的伊維太和苯酚準備好交給男護士施特爾奧布,他會來拿它們。他還命令她交給他12支10CC的注射器和一些大號針頭。被告聲稱他根本沒有時間來說明準備這些藥物的目的,你們也已經聽到被告施特爾奧布說他也沒有向她說明。
你是對的,她不在房間里,她給我留下了一封信。
她目瞪口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正蜷縮在他腳前的一張安樂椅內,把臉轉過去不看他。一會兒之後她又把臉轉過來看著他。
如此看來她兒子在病房裡認出來的那個人可能是費爾森海姆的被告中的任何一個人,那些仍然活著,下落不明的人。她兒子到底和她說了些什麼呢?
當然沒有想到。為什麼會這樣呢?我就過來。
你看起來疲乏至極,冷得要命,到火旁邊來吧,坐下來。
科特裡布里格斯勉強地說:就是她們了。她們是兩個明事理的女孩。那麼護士長呢?
馬斯特森感到很吃驚,一聲不吭地拿起書,翻到第140頁。他開始唸。他的聲音很高,這顯得有點不太自然。
依爾姆蓋德格羅貝爾一直不曾離開過值班室,直到當晚九點二十她才被帶回她的住處。法庭已經聽到護士羅赫德是如何上班遲到的,她發現被告昏倒在地上。五天以來她一直躺在床上發高燒,嘔吐得厲害。她不曾看見俄國人和波蘭人進入E區,她也不曾於九月四日一早看見他們的屍體被抬出。當她又回去上班時,屍體已經掩埋。
馬斯特森從邊門進來,在他身後把門上了雙重鎖。巨大的前廳里迎接他的是一片寂靜、怪異和不祥。整個大樓好像屏住了呼吸。他又聞到了那種曾經異樣但現在又顯得熟悉的消毒劑和地板擦光油的混合氣味。這種氣味會人討厭又稍為有點詭異。他似乎怕驚醒沉睡中的大樓,現在它已空了一半,他沒有開燈,只藉助手電筒的一束光走過大廳。牆上布告牌上貼的通知發出白光,叫他想起一些外國教堂門廳里的訃告。請你獻出善心為約瑟芬法倫的靈魂祈禱吧。他發覺自己已經踮起了腳夾走上樓梯,彷彿害怕驚醒死者。
一個也沒有。
她平靜地問:你如何來證明?
沒想什麼。我沒有把格羅貝爾與佩爾斯或法倫的死聯想到一起。即便我想到了,我都會懷疑我是否應該講出去。這家醫院需要瑪麗泰勒。就我而言,伊爾姆蓋德格羅貝爾不存在。她曾經受過審判,被發現無罪。這對我就足夠了。我是一個外科大夫,不是一個道德神學家。我應該為她保守秘密。
當然會有人這樣說。
這是發生在那麼久以前的事了。像那樣一個秘密值得這樣筋疲力盡地去銘記在心嗎?現在還會有誰在乎它呢?官方的政策不是說要原諒和忘記嗎?
別忘了去放射室給頭部拍個X光片子。你沒有權利不躺在床上。等我把今天上午的病人看過後我就會來給你作個檢查。他這話聽起來彷彿在表示他對要抽時間去做的這件事十分地厭煩。
達爾格里什問道:約瑟芬法倫被謀殺的那天夜裡你到南丁格爾大樓看誰來了?
兩個男人都看著她走出門去,把她身後的門輕輕關上。科特裡布里格斯似乎這時才第一次注意到了達爾格里什。他粗魯地說:
馬斯特森正仰面躺著,因為疲倦睡得死沉沉的,他那睡得昏昏沉沉的臉因為熟睡而變得呆板起來,口半張著。花了將近一分鐘才把他叫醒。達爾格里什本想把他一個人留下來,讓他去恍恍惚惚地發獃。但是他知道,以他目前這種虛弱的狀態開車是不安全的。馬斯特森終於被搖醒了過來,聽著他的上司發布指令,他沒有發表議論,只是忿忿地一聲不吭地穿上衣服。他多了一個心眼沒有去問達爾格里什為什麼決定返回南丁格爾大樓,但從他表露出來的陰沉的態度可明顯地看出他認為這次返回是完全沒有必要的,因此向醫院開車去的一路上兩人都不說話。
她拿起放在椅背上的斗篷,把它系在她的肩膀上。她走過來站在他面前,微笑著。然後,看到他虛弱的樣子,她伸出雙手抓住他的手,幫助他站起來。他們站在那裡互相面對著。突然她的前門的門鈴響了,幾乎同時地,沙啞的不斷嗡嗡作聲的電話鈴聲也響了起來。對於他們兩個來說這一天又開始了。
到早晨時他睡得更沉了。即便如此,那響個不停的刺耳的電話鈴聲還是立刻把他驚醒了。他的旅行鍾上的夜光錶盤指明現在正是早晨五點四十九分。他艱難地從凹陷的枕頭上抬起頭來,用手去摸電話聽筒,那聲音立刻便聽出來了。此刻他明白他能夠將它從世界上任何一個其它女人的聲音中分辨出來。
可是她為什麼要離開?發生什麼事了?
我想你是知道的,正如同我知道一樣。希瑟佩爾斯發現了關於費爾森海姆的事。
你是打算要責備我嗎,先生?
但是他懂得。在他讀預備學校時也有那麼一個男孩,也是那麼地平凡,那麼地安全,就像是一個具有辟邪能力的人一樣,一切死亡和災難都不沾他的邊。達爾格里什還記得那個男孩。真是有趣,但他已經有三十多年沒有想起過他了。他叫斯普諾特邁羅(Sprout Minor),他有著一張愉快的圓臉,戴著眼鏡,他那平凡的傳統的家庭,他那毫無特色的背景,他的有福的正常狀態。斯普諾特邁羅受著平庸和感覺遲鈍的保護,使他免除了這個世界帶給他的恐怖。生活里有了一個叫斯普諾特邁羅的人,它就不是那麼徹底地可怕了。達爾格里什甚至有一刻還在想不知他現在在什麼地方。
有過先例。
達爾格里什不回答他的問題,反而這樣說道:我認為要求一個當偵探的事事與人為善這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你發覺殘酷本身變得越來越逗樂,如果你到了這個地步的話,那麼你大慨就到了不能再當偵探的時候了。
就在這個時刻有人按響了寓所的門鈴。瑪麗泰勒一言不發,將斗篷往肩后一掠就走過去開了門。有人在門口短短地咕嚕了幾句之九九藏書後,只見斯梯芬科特裡布里格斯跟著她走進了起居室。達爾格里什看了一眼時鐘,時鐘正指著上午七點二十四分。忙碌的一天就要開始了。
他走過去,靠在壁爐上,擔心他一坐下來就不能再站起來了。但是壁爐台靠上去感覺不穩固,大理石像冰一樣地滑。他在扶手椅中坐下,看著她跪在爐邊地毯上往昨夜燒過的熱灰中添加干引火棒。引火棒引著了火,她又添加上幾塊煤,伸出雙手到火焰上去烤。然後她並未站起身來,從斗篷的衣袋中掏出一封信,交給了他。
是我殺了希瑟佩爾斯和約瑟芬法倫。她們發現了有關我過去的某些事情,這些事本來與她們毫無關係,但她們威脅並訛詐我。當吉爾榮護士長打電話告訴我,說法倫生病了,已經住院,我便知道了護士佩爾斯將代替她扮演病人。那天一清早我便收來了一瓶消毒劑,並把它灌進一隻從護士長雜用間里拿來的空牛奶瓶里。我小心地重新蓋上瓶蓋,並把它放在我隨身攜帶的織錦手提袋裡,帶著它一起去吃早飯。我要做的只是在早飯後溜進示範室用這瓶毒藥去換手推車上的那瓶牛奶。如果屋內有人我會找個借口,另找方法再試一次。但是屋子裡沒人。我把那瓶牛奶帶上樓送到護士長的雜用間里,把消毒劑的空瓶從浴室的窗子里扔了出去。
科特裡布里格斯平靜地說:這個你應該知道。
這本書還了嗎?先生?
沒有人知道我想要幹什麼,也沒有人幫助我。除此之外我沒什麼可說的了。
是嗎?達爾格里什說:你不是希望在女總監的寓所里去找她嗎?這是不是你第一次有機會拿你所知道的事去和她面對呢?你必定久已盼望著這樣做了。權力的體驗永遠是使人快樂的,不是嗎?
我可以告訴你我會怎樣發現你殺了她。這不難。她的卧室最靠近你的寓所。我想是她自己要那個房間的,護士長布魯姆費特要的東西沒有一樣是要不到手的。這是因為她知道關於施泰因霍夫醫院的事嗎?還是因為她把你抓在她的手掌之中?或者僅僅只是因為她把她的忠心的重量緊緊地壓在你的身上,而你又不忍心擺脫出來?所以她選擇緊緊地睡在你的身旁。
她說了為什麼嗎?這個女人瘋了嗎?
不完全是,我不能選擇那樣做。
他想起了瑪麗泰勒的話。有不止一種方式的訛詐。希瑟佩爾斯和特埃爾布魯姆費特兩人都知道這個。也許訛詐最為微妙的樂趣就是並不提出金錢上的要求,只是在寬宏大量、仁慈、兩人同謀或道德優越感的外衣下品味保有這個秘密的滋味。布魯姆費特護士長究竟沒有提出太多的要求,只是要一間緊鄰她崇拜的偶像的房間;和享有被大家所公認的作為女總監的朋友的特權,以及在她工作之餘與她作伴的快樂。可憐的、愚蠢的佩爾斯只要求每周幾先令的付出和一首詩或一兩份手跡。但是她們必定是多麼津津有味地品嘗過她們的權力呀!科特裡布里格斯又會是更為得意地得到了他的滿足。難怪他曾決心要獨自守住這個秘密,對於讓蘇格蘭場的人來到南丁格爾大樓的想法他是反對過的。
看來上個星期六他出國去了。去哪裡?我想,是去德國吧?無論如何,這得查查看。
不錯,達爾格里什回答:如果我們還不知道它是誰的話。
她迅速地站起來身來,望著他;那雙吃驚的綠眼睛,那雙正在思索的,毫不動搖的眼睛怒視著他。他的心裏某個地方在告訴他,有些話他應該說出來。
一個未曾封口的淺藍色信封,用一種孩子氣的圓體字,但筆劃卻很堅定,在收信人一欄里寫下:有關人員收。他取出信紙,這是一種廉價的藍色信紙,極其普通,沒有劃上格子,但是每一行字都寫得筆直,看來她必定是用劃了格子的信紙來作比尺的。
達爾格里什說:我們已經送了一個樣品到實驗室去分析,結果不出我們所料,它幾乎可以肯定是出自南丁格爾大樓里的某一個消防桶。
達爾格里什說:布魯姆費特護士長的。她留下一張字條,承認她殺了護士佩爾斯和法倫。
因為從本質上來說她是一個愚蠢而遲鈍的女人,而你不是。
馬斯特森可以有理由反擊他說,這一晚上簡直如同下地獄。他還是心滿意足地講述了他所獲知的一切。跳探戈舞露一手的事他很謹慎地略過不提。一種本能警告他,達爾格里什也許會認為這件事做得既不有趣,也不機靈。但他按照另外的樣子把晚會作了一番精確的講述。他儘力想講得合乎實際,又不帶情緒,但是又明白自己在講一些事時未免有點得意。他對德廷捷太太的描述非常簡潔,但語氣中充滿了挖苦。說到末了,他毫不掩飾他對她的輕視和厭惡。他認為這件事他幹得真是太妙了。
對於他能如此清楚地進行思考他自己都感到吃驚。他的傷口也不再痛了。他確確實實地感到頭變輕了,他覺得有必要用手去摸一摸用粗紗布做成的繃帶包頭,叫自己相信它還在那裡。他說:
還了,但卻是匿名還的,他們也說不出準確的時間。可能是在星期三佩爾斯死後還的。有人把它放在非小說類的推車上。當一個管理員助理將剛還來的書送去堆放在小推車上時,她認出了它,便把它送回櫃檯準備登記,把它放在一邊好歸還給它原來的圖書館。沒人看到是誰歸還的。圖書館特別忙,人們隨意進出。不是每一個人都來還書的,或是到櫃檯前有事要辦的。把一本書放在一個籃子里或口袋裡帶進來,把它偷偷地放在小推車上和其它的書混在一起,這個太容易做到了。發現這本書的助理整個上、下午大多數時間都在櫃檯上值班,一個較低級別的職員正在把書往推車上裝滿。這個女孩有點忙不過來,所以她的上級便過來幫一把。她立刻便看到了這本書。那時將近四點三十分。但它可能在任何時候便已經放在那裡了。
科特裡布里格斯挑釁性地看著達爾格里什,他那寬闊的俊朗的面容似乎正在瓦解成激怒的不相信。
那很難說。但我也想不出她為什麼要撒謊。她是一個奇怪的女人,和我在一起時她並不是感覺不愉快。能夠誤導我們也許給她帶來某種反常的滿足情緒。例如:她也許把格羅貝爾的名字代替了被告中的另一個人的名字。
一陣沉默。然後她開口了,聲音比剛才變得尖了一些。
這個我能相信。
但是為什麼會有人竟然懷疑我殺了這兩個女孩呢?
達爾格里什想他當然會。一旦這件事的真像公諸于眾。它對他便失去了價值。這是一條非常特別,非常重要的信息,得到它付出了一些代價,他要用自己的方式利用它。它將瑪麗泰勒永遠置於他的掌握中。女總監常常反對他,使他大為光火;她的權力正在增長,她就要被任命為整個業界所有醫院的護理工作的總監了,她對醫院管理委員會的主席馬科斯柯恩先生產生影響來反對過他。一旦主席先生知道了施泰因霍夫醫院的事,她還對這個虔誠的猶太人保留有多大的影響呢?忘記這些事情如今已經成了一種時尚。但是馬科斯柯恩先生會原諒嗎?
你至少有十分鐘解釋不清,那時通向女總監寓所的後門還沒有上鎖。吉爾榮護士長讓她的男朋友從那裡出去,又和他一起在院子里散步。所以你以為女總監在家,儘管屋子裡沒有燈光,你一路上樓去了她的寓所。你必定在那裡花了一些時間。為什麼?我感到奇怪。好奇心嗎?或者是你正在搜尋什麼東西吧?
或許她精神太不正常不在乎死的方式。
你不打算告訴我,我是怎樣做到的吧?
半小時后,火熄滅了。用過了的水管蠕動著砰地一聲落在燒黑了的土地上,當把它們捲起時噴出小股辛辣的煙霧來。最後的旁觀者也都已經散了,火與風的不諧和聲音被一種輕微的背景嘶嘶聲所代替,只是時不時被消防官員的命令聲和他手下人員模糊不清的聲音所打斷。即便是風也小了一些,它觸在達爾格里什的臉上是溫柔的、暖和的,因為它是從冒著蒸汽的地面吹過來的。到處充滿著木頭燒焦的臭煙味。消防車的車頭燈轉過來照在了那一圈冒煙的地上,那裡曾經是那小屋的所在地。達爾格里什向它走過去,馬斯特森在他左邊,瑪麗泰勒在他右邊。熱氣穿過他鞋子上的洞使得他的腳很不舒服。沒有看到什麼東西;一塊扭得奇形怪狀的金屬板,那也許曾經是爐子的一部分,一把燒焦得走了形的金屬茶壺,一塊凹底使它徹底分解,幾乎認不出來。還有一樣東西,只是一個形體,即便是照最為褻讀神聖的死的方式來看,那也仍然是一具可怕的人體。他們默默地站著朝下看。他們花了幾分鐘才辨認出一些細節來;骨盆帶在被剝光了富有生氣的肌肉的包裹之後,樣子十分可笑地縮小了;頭顱向上翻過來,清白得就像一隻聖餐杯;大腦被燒沒了之後在顱骨上留下了許多污跡。
在你這個年紀,倒也不致於會跳得過於的筋疲辦盡。告訴我那位女士的事。看來她已經給你留下了一個印象。你晚上過得愉快嗎?
我們剛才的談話被打斷了,警長先生。你剛才指控我殺了人。我從前曾經面對過殺人的指控,但至少費爾森海姆的法庭還能拿出證據來。你有什麼證據?
在這個國家還不多。
達爾格里什默默地聽著。他的呈繭狀包裹物的頭仍然俯向文件,馬斯特森摸不清他心裏在想什麼。講述完之後達爾格里什抬起頭來。
但是你對這個指控並沒有否認。你還沒有對我撒過謊,我也不認為你從現在起就會開始費神這樣做。她為什麼竟然會以那種方式自殺?她喜歡生活得舒適,為什麼要死得那樣的難受,自殺很少像那樣,除非他們精神不太正常才不在乎那個。她可以拿到大量的止痛藥。為什麼不使用其中一種?為什麼要勞神費力溜進一個寒冷黑暗的花園小屋裡去殘害自己,獨自一人忍愛痛苦的折磨?她甚至不能當眾表演,給觀眾以滿足從而給自己增加勇氣。
她說:我們知道希瑟佩爾斯是一個隱藏的訛詐者。我不知道她為了滿足她的樂趣從可憐的布魯姆費特那陰鬱的過去里搜索到了什麼悲哀的事件。
對於達爾格里什竟然能一字不漏地引用起訴書,馬斯特森毫不吃驚。這種記憶的能力和以準確性和精確性提出事實的能力是一個行政官員做事的技巧。達爾格里什能夠比大多數人做得更好一些。如果他存心想要把他的本事露一手,對於他的手下來說要想打斷他那是很難的。他一聲不吭。他注意到警長拿起了一塊很大的灰色石頭,是一塊完美的蛋形石,在他的手指間慢慢地滾動著。這可能是他在院子里偶然看到的,便把它撿來當作一塊鎮紙石。那天早上它還肯定不在辦公室的書桌上。那個疲倦的、嘶啞的聲音繼續說下去。
這家醫院真是逗,媽媽,他們居然把格羅貝爾招來,在這裏當護士長。
馬斯特森把車停在一棵處於安全距離的樹下,他們向起火的地點走去。好似受到一個無聲的通氣,他們都停下腳步,站在一棵樹的陰影下默默地看起來。似乎沒有人注意到他們,也沒有人走近他們。消防員正在忙於他們的工作,只有一部消防車,他們顯然正從南丁格爾大樓接下消防軟管。火勢現在被控制住了,但它的力量仍然是驚人的。小屋已完全飛灰煙滅,只留下一圈黑色的土,標明它曾經所在的位置,周圍的樹變成了黑色的絞刑架,彷彿受著燃燒的傷痛而扭曲著,縮短了。在其邊緣有一些幼樹仍在凶凶地燒著,由於受到消防水管的衝擊發出劈哩啪啦的聲響。一陣猛烈的風吹起一股火苗在扭曲翻滾著,從一棵樹尖跳到另九_九_藏_書一棵樹尖,立刻把那裡燒了起來,就像點亮了一支蠟燭發出白熱的光來,然後它被一支準確無誤地瞄準它的消防水管給撲滅了。當他們駐足觀望時,一棵高大的針葉樹突然著了火,爆發出一陣金針般的火花雨落了下來,引起一陣輕微的驚雙聲。達爾格里什看見一小群身披黑斗篷的學生,她們一直地遠遠地看著,她們沒有讓人覺察到,已經躡手躡腳地走進了火光之中。火光瞬間照亮了她們的臉,他想他認出了瑪德琳戈達爾和朱麗亞帕多。然後他看見了女總監那高高的叫人決不會認借的身影正向她們移動過去。她說了幾句話,那一小群人轉過了身極不情願地消散進林子里去了。就在此時她看見了格爾格里什。有一會兒她站著一動不動。她裹在一襲長長的黑斗篷里,帽兜向後拉下,她靠著一棵幼樹站著就像是一個釘在柱上的受難者,火光在她身後跳躍著,照亮了她白皙的皮膚。然後她慢慢地向他走過來。他看見這時她的臉十分蒼白。她說:
這三十一個男人,婦女和兒童都是在德國的猶太勞工,據說一直患有肺結核。他們被送往西德的一家醫院,那裡原來是用來治療精神病人的一個地方,但自從1944年夏天起,它的使命便改變了,不再用於治療。而是用於從事殺人的勾當。沒有證據表明有多少德國精神病人在那裡被處死。那裡的工作人員都被迫對那裡發生的事起誓保密,但是有大量的流言在附近地區傳播開來。1944年9月3日,一批波蘭人和俄羅斯人被送到這個機構里。人家告訴他們說要為他們治療肺結核。那天夜裡給他們進行了致命的注射,男人、婦女和兒童,一個都不放過,到早上他們都死了,被埋了。就是為了這樁罪行,而不是為了殺害德國人,這五個嫌疑人要接受審判。一個為頭的是馬克斯克累恩(Max Klein)醫生,一個是年青的藥劑師恩斯特古姆布馬恩(Ernst Gumbmann),一個是男護士長阿道夫斯特爾奧布(Aololf Straub),一個是年青的,未受過訓練的女護士,依爾姆蓋德格羅貝爾,年紀18歲。為頭的醫生和男護士長被發現是有罪的。醫生判處死刑,男護士長判處二十三年監禁。藥劑師和這個女人被宣判無罪。你可以在140頁上找到她的律師的辯護詞。你最好把它唸出來。
他說:那不可能。你的過去是證據的一部分。我不能在我的報告中扣下一些證據不報或是省略掉相關的事實,因為我不會選擇那樣做。如果我一旦這樣做了我就應該放棄我的工作。不只是這件特定的案子,是我的職業,而且是永遠。
你注意沒有,警官,這是通常的德國人的合法性的託辭。他們殺起人來倒是沒有花費太多的時間,不是嗎?六點半進來的,九點過後不久就打了針。為什麼用伊維太?除非他們注射大劑量否則他們不能確定死亡是否會是瞬間發生的。我懷疑不到20CC的葯是否會立即殺死。他們倒不會擔心這個。使格羅貝爾得救的是她當時離開了直到那天晚上很晚都不在。辯護人聲稱她從未被告知外國囚犯已經到來一事,一直到4日早上之前都沒人知道這件事。這同一個託辭也使得藥劑師獲得了自由。從技術上來說他們倆都是無辜的,如果你能把那個詞用到任何一個在施泰因霍夫工作的人身上的話。
她平靜地說:伊爾姆蓋德格羅貝爾死了。
但她必定要告訴某個人。把施泰因霍夫從她思想中清除出去必定成了她要變成另一個人的計劃的一部分。因此她告訴了特埃爾布魯姆費特。她們倆都曾經是內瑟卡索的年青護士學生,達爾格里什假定布魯姆費特對於她來說象徵著仁慈、可靠、忠誠。要不然為什麼是布魯姆費特呢?究竟為什麼要選她做一個知己呢?他必定已經把他心裏想的話講出來了,因為她急切地說起來,彷彿使他弄明白這件事很重要。
二樓辦公室里達爾格里什坐在辦公桌前,一份文件攤開在他的面前。馬斯特森站在門洞里一動也不動,將自己的吃驚掩藏起來。警長的頭包在一個巨大的白色皺紗繃帶做成的繭狀物里,他的臉拉長了,有些蒼白。他正襟危坐,前臂擱在書桌上,手掌攤開,輕輕地放在文件的兩邊。這個姿勢他是熟悉的。馬斯特森想,這也不是第一次這樣想了,警長有一雙非同一般的手,他知道如何展示它們,利用它們。他老早以前就斷定達爾格里什是他所認識的人中間最為驕傲的一個。這種本質的自負被過於小心地捍衛著,一般人都不太會感覺得到。但是現在逮到他也有那麼一點點無用的時候,這真是叫人心裏有點滿足感。達爾格里什面無笑意地抬起頭來。
這說明科特裡布里格斯先生要麼比我們原來設想的要仁慈,或者是他認為這條信息組這些錢。他立刻付了錢嗎?
我告訴過你,沒看誰。我沒有進南丁格爾大樓。
她對生活有抱怨嗎,警官?
我想是如此。我們早晨要到那個地方去看看,看看她答應了他們些什麼?如果有的話。我們還得和科特裡布里格斯談談。法倫死時他就在南丁格爾大樓。等到我們弄清楚他來看誰,為了什麼,我們就離破開這個案子不遠了。但是一切都要等到明天。
當我們一起在內瑟卡索皇家醫院當學生時她就告訴過我這件事了。她兒童時代大多數時間生活在德國,但她的祖母是英國人。在那次審判之後她自然是獲釋了。後來嫁給了一個英國外科大夫,歐內斯特布魯姆費特(Ernest Brumfett)。她很有錢,那只是結婚的一個有利條件,一種離開德國進入英國的方式。如今她的祖母已經死了,她和這個國家還有著一些關係。她定期去內瑟卡索當看護,在那裡幹得很成功。十八個月之後,她毫不費力地讓那裡的女總監收她做了學生。選擇那家醫院真是一個明智的做法。他們那裡不喜歡過於仔細地去探究任何人的過去,特別是對於一個已經證實了她的價值的女人。那家醫院是一處龐大的維多利亞式建築,那裡總是忙,長期人手不夠。布魯姆費特和我一起在那裡結束了學業,又一起去當地的婦產醫院學習當助產士,又一起往南來到約翰卡朋達醫院。我認識特埃爾布魯姆費特已經將近二十年了。我眼見著她為在施泰因霍夫發生的任何事一次又一次地付出代價。她當時還只是一個小女孩。我們不能把她在孩提時代在德國發生的那些事展示出來。我們僅僅只能夠知道這個成年了的女人為這家醫院做了什麼,為她的病人做了什麼。過去與現在是沒有關係的。
他們心照不宣地一齊向女總監的寓所走去,穿過寧靜的大樓時一路上沒有交談過一句話。沒有人跟著他們。當他們走進起居室時放在壁爐台上的小鬧鐘正響過六點半。天仍然很暗,對照剛才在院子里被火烤熱過的空氣,房間里冷得要命。窗帘已經拉開,那扇豎鉸鏈窗也是開著的。女總監快步走過去把它關上,用她的雙臂防備似地快速拉下窗帘,又轉過身來鎮靜地、同情地看著達爾格里什,她像頭一遭見到他。
有一時刻的沉默。然後科特裡布里格斯說:你怎麼知道伊爾姆蓋德格羅貝爾的?
有的,她一年學習跳舞的費用就將近兩千英磅,她快到破產的邊緣了。這些德拉諾克斯舞會上的人都喜歡預付費用。在送她回家時我了解了她的財務狀況。德廷捷太太原來沒打算要鬧麻煩。但當時她收到了科特裡布里格斯送來的賬單,她碰巧想起她可以利用她兒子的故事來獲得一次減免。她也得到了一筆,有五十英磅。
達爾格里什說:假設這不是那個實際護理他的護士長,他大約也會這樣說。當然這要除開他大多數時間是意識不清的時候以及先前沒看見過布魯姆費特護士長的時候,或者對她負責病房工作心存感激的時候。他對於醫院等級制度的細微差別是看不出來的。按照他的病案來看他大多數時候要麼是神智不清要麼就是處於譫妄之中,這就使得他的證詞有可疑這處,即便他沒死,不曾給我們帶來不便之處。起碼,他的母親一開始就明顯地不把他說的故事當一回事。她沒有對醫院里任何人提起過嗎?例如對護士佩爾斯?
留下任何指印了嗎?先生?
科特裡布里格斯飛快地轉過身來對著達爾格里什。
達爾格里什說:我到這裏不是來過問費爾森海姆的判決的。
馬斯特森說:這聽起來完全不可能,先生。它與情況一點也合不上。
她也許明白如果她要使你相信她就是格羅貝爾,主要的是不留下一副可辨認出來的身體。面前擺著一份親筆供狀和一堆燒焦的骨頭,為什麼你還要不辭辛苦地追究下去呢?如果你能毫不費事地驗明她的正身,那麼她以自殺來保護我便沒有意義了。
達爾格里什厲聲打破了他的沉默。
我是誰,竟然蔑視愚蠢和遲鈍?我有什麼權利如此地特別?啊,她的確不聰明,她甚至為我殺起人來也要把事情弄得一團糟。她腦子不夠機靈,騙不過亞當達爾格里什,但是什麼時候它就成了衡量智力的准尺了呢?你見過她工作時的樣子嗎?看見過她和一個垂死病人或者和一個病孩子在一起嗎?你觀察過這個愚蠢而遲鈍的女人,她的忠誠和友誼顯然天生來是給我瞧不起的,見過她整夜不合眼來挽救一個生命嗎?
你不能那樣來說動我。為什麼一定要那樣做來羞辱你自己呢?我們有法規,有制度,還有誓言。沒有這些任何人都不能安全地做好警察工作。沒有它們,特埃爾布魯姆費特就不會安全,你也不會安全,伊爾姆蓋德格羅貝爾也不會安全。
你把她推進火里時她死了嗎?
你來看伊爾姆蓋德格羅貝爾。
但是馬斯特森警官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他開始像一個學童般笨拙地為自己作起辯護來。這時他們聽見輕輕的腳步聲都轉過頭來看。瑪麗泰勒回來了。她直接對外科大夫說:
他繼續說下去,好像不曾聽見她說了什麼。
她轉向達爾格里什:我想要到護士長起居室去打電話。別擔心,我明白我們兩人談話的重要性,我打完電話就回來。
所以你認為這件事是無關的,先生?我費盡千辛萬苦地和德廷捷太太周旋了一晚都是白費,一想到這點我就要恨死了。
她說:但是你會設法去證明它,不是么?畢竟失敗對於亞當達爾格里什來說是一件不能容忍的事。你會設法去證明它,不管這會讓你自己或是別人付出何種代價,畢竟機會是有的。當然沒有太多可能在樹底下找到汽車輪胎印。由於大火燒過的緣故,還有消防車的輪胎印,以及人們亂踏過的腳印會把地上的線索全給擦去。於是你自然會去檢查汽車裡面,特別是那床毯子,不要忽略了汽車裡的毯子,警長先生。也許上面會留下一些衣服的纖維,甚至幾根頭髮這也是有的。但那也沒有什麼可奇怪的。布魯姆費特小姐經常和我一起開車出去;那床毯子根本就是她的;它大約曾經就蓋過她的頭髮。但是在我寓所里又有什麼線索呢?如果我確實扛著她的屍體走下狹窄的后樓梯,她腳上的鞋子不是會在牆上留下擦印嗎?當然,除非殺死布魯姆費特的這個女人有足夠的理智取下受害人的鞋子,分別把它們帶下去,或許就用帶子把它們繞在她的脖子上。鞋子是決不可能留在寓所里的。你可以去核對一下布魯姆費特所擁有的鞋子數量。畢竟,在南丁格爾大樓會有人告訴你的。我們這裏相互之間是沒有什麼隱私的。沒有一個女人會光著腳穿過樹叢走向死亡的。
最後一個理由呢?你說有四個。九_九_藏_書她要避免人家追問借書證;她想要示意法倫就是原定的受害者;兩者選一,她想要暗示法倫就是佩爾斯的死因。那麼第四個動機呢?
她說沒有。我想當時德廷捷太太主要關心的就是去收拾她兒子的遺物和死亡證明書以及去索要保險。
她傷心地說:不管怎樣,你這話說得很誠實。你就沒有過疑惑嗎?
於是他把對他母親說過的話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護士佩爾斯。德廷捷太太對此不是特別感興趣。她為什麼要感興趣呢?後來她收到了一張醫院的賬單,心想也許有辦法為自己省下幾個錢。如果不是科特裡布里格斯先生貪婪的話我都懷疑她是不是會把這件事鬧得更大。但是她這樣做了,科特裡布里格斯得到了一條可以策劃出陰謀的信息,對此他認為值得花出時間和精力去查證一下。我們可以猜測出希瑟佩爾斯心裏是怎樣想的。當她看到護士達克爾斯彎身去拾起那幾張飄落在她面前路上的鈔票時,她必定曾經體驗過同樣的成功感和權力的感覺。只是這一次和她的同學夥伴比起來卻是一個更為重要得多和有趣得多的人物落在她手中了。只是她沒有想到這個病人所指的卻是另一個女人而不是照料他的那個護士長。但是她知道她必須得到證據,或者至少要叫自己相信德廷捷沒有欺騙她或是講胡話,畢竟他是一個垂死的人了。因此她在星期四花了半天的工夫去威斯敏斯特圖書館向他們借一本關於費爾森海姆審判的書。他們不得不為她從別的分支圖書館借來,她于星期六去取了來。我想她從書中獲得了足夠多的信息,使她自己相信馬丁德廷捷完全清楚他說的是什麼。我想她在星期六夜裡對布魯姆費特護士長說了,護士長也沒有否認這個指控。我不知道佩爾斯開的價是多少?我想她要的決不是普通的東西或可理解的東西,或是要叫她閉嘴而直接支付給她的錢,這樣會受到指摘的。佩爾斯喜歡體驗權力的滋味;但她更喜歡陶醉於道德正確的自我欣賞之中。她必定是在星期天的上午寫了信給法西斯戰爭受難者救助團體的秘書。布魯姆費特護士長不得不出錢,但是這個錢要分期付款,定期寄給這個團體。佩爾斯是一個量罪而罰的偉大人物。
我們英國人善於原諒我們的敵人;這就使得我們從必須喜歡我們的朋友的義務中解放出來。看看這本書,馬斯特森,你注意到什麼了嗎?
達爾格里什不知道。他在孤獨而寂寞的童年裡,被剝奪了玩這些部落遊戲的樂趣。但是窺見了馬斯特森的性格也是一件有趣而令人驚異的事。在童子軍里當巡邏兵頭目!好啊!為什麼不呢?假設給他一個完全相同的傳統,一個不同的命運轉折,他就會輕易地當上了一個街頭小團伙的領袖,他最本質的勃勃雄心和冷酷就會得到發展,他就會走上另一條道路,而不是現在這墨守成規的一套。
我本想讓羅爾芙護士長臨時接管一下,但是我恐怕這不可能了。她要離開約翰卡朋達。
如果費爾森海姆的被告中有人活了下來,他們現在也已經步入中年了。伊爾姆蓋德格羅貝爾本人也有四十三歲了。這都是多麼古老的歷史啊!它之所以有了關係僅僅只是因為它與目前這個案子有關。他說:
你當然不能那樣做。像你這樣一個男人沒有工作會是什麼呢?又是這種特殊的工作?你會像我們其它人一樣容易受到傷害。你甚至會不得不像一個普通人那樣開始生活和思考。
我現在就去檢查。我決沒有想到……
他睡覺時,時睡時醒。因為頭上的繃帶包頭使他不能很舒適地把頭擱在枕上,又由於失血使得他的頭腦格外地清醒,思維活躍,這便使他很難入睡,當他真的打起瞌睡來又只是進入了夢鄉。他夢見自己正和梅維斯吉爾榮走在醫院的院子里。她像個小姑娘似地在樹林間跳跳蹦蹦的,手中揮舞著園藝剪,開玩笑地說道:
是的,達爾格里什說:那麼你的工作呢?你有沒有想過?
當然有。我並不是那麼傲慢的人。疑惑是永遠有的。的確是有的。但是這些是理智上的,哲學上的疑惑,它們並不折磨人,並不是緊緊抓住你不放。已經有許多年了,它們常常使他夜不能寐。
我聽說夜裡失了火,可是沒聽見救火車的聲音。
她傷心地說:是這樣的,完全是這樣的。你究竟是怎樣知道的呢?
她哭起來,感情激動地抗議著:
有點過於嚴絲合縫了,你不這樣認為嗎?達爾格里什說。
馬斯特森強忍住了一個哈欠,說道:已經是明天了,先生,快三點啦。
啊,不,他說:在南丁格爾大樓只有一個你的受害者,她就是特埃爾布魯姆費特。
你看!達爾格里什,我知道你只是在干你的工作,派你到這裏來只是要搞清楚兩個女孩的死因。但是,看在上旁的份上,你就沒有想過你的干涉把我們目前的處境該死地弄得一團糟了嗎?
達爾格里什說:我們能夠證明你在上周星期五晚上坐飛機去過德國。我想我能猜出這個原因。比起去麻煩軍法署來說,那會是一個更為快捷更為有效的辦法去獲得你所要的信息。你大約也查過了報紙檔案和那次審判記錄。我也會那樣去做。無疑你的努力有所收穫。不過我們能夠查出你去了哪裡,幹了些什麼。你總不能匿名在國境線上溜進溜出,這你是知道的。
他說:從那以後布魯姆費特就和你要好上了。當你到這裏來時她便跟著來了。是那種信任的衝動,以及對至少有一個朋友能完全了解你的需要,是這兩個原因把你放在了她的掌握之中。布魯姆費特成了你的保護者、諍友、知己。你看戲時帶上布魯姆費特,早上打高爾夫時帶上布魯姆費特,度假時帶上布魯姆費特,喝早茶以及晚上臨睡前喝上一杯酒也要和布魯姆費特在一起。她的忠誠一定是真心實意的。畢竟,她願意為了你去殺人。但這仍然是訛詐。一個更為正統的訛詐者,僅僅只要求一個定期免稅收入的人,也會要比布魯姆費特的過分忠誠更為可取得多。
馬斯特森一聲不吭。這是多麼久遠的事了,當時格羅貝爾還是一個女孩,比他現在還年輕十歲。這場戰爭已成古老的歷史。在他的生活中,這次戰爭與他的關係不會超過玫瑰戰爭對他的影響,因為在他少年時代學過的歷史中,玫瑰戰爭還曾激發過他一點浪漫的和騎士的聯想。他對德國人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或者確切地說對任何其它種族都是如此,只除了幾個他認為在文化上和智力上處於劣勢的種族。德國人不在此列。德國對他來說就意味著乾淨的旅館和優良的道路,以及在阿普費爾維內茲圖本(Apfel Wine Sturben)旅館就著當地的酒吃豬排骨(rippchen),萊茵河在他下面彎彎曲曲流淌就像一條銀色的緞帶以及在科布倫茨(koblenz)的露營地的美妙時光。
她說沒有。她先是在元月21日星期三傍晚去他在溫潑爾街的診所找過他。那一次的情況使她很不愉快,所以上個星期六她打電話給他。接線員告訴她科特裡布里格斯先生出國了。她打算在本周星期一再給他打電話,但是那天第一班的郵差送來了五十英磅的支票。沒有信也沒有附言,只有一張致敬意的紙條。但她收到這個紙條就足夠了。
那些不再表示是熟人之間講話的照章辦事的警告,那些職業性的誇張的滔滔不絕在四目相對的一瞬間幾乎自動地來到了嘴邊的話,這是些什麼話呢?它們溜走了,變成了一個毫不相干的東西,溜到他腦海中的忘川河裡去了。他知道自己是一個病人,因為失血還很虛弱,他現在應該停止工作,把調查的事移交給馬斯特森,自己去睡覺。他,這個最為謹慎的偵探,剛才說起話來彷彿沒有把那些規則一一列舉出來,好像他面對的是一個他私人的對手。但他得繼續下去。即使他決不能夠證實它,他也必須聽見她承認一個事實,一個他已經知道的事實。好像這是世界上最為自然不過的問題,他平靜地問道:
我現在就過來。他說。
女總監平靜地說:我馬上去辦。大多數白班的護士馬上就該到了。事情辦起來不會很容易,但如果有必要,我們將不得不從學校抽調人來。
但你那時候並不知道,不是嗎?泰勒小姐不習慣去參加國際性會議,其原因我們能夠猜想,她不想讓她的臉被太多的人認識。這種不願意承擔公眾責任的個性體現在一個如此能幹,如此聰明的女人身上被合適地認為是謙虛。她一直拖到星期二才被電話叫去阿姆斯特丹代表地區護士培訓委員會的主席出席會議。你來醫院上班的時間是星期一,星期四和星期五。星期三晚上你被叫去為一個自費病人作手術。我認為手術室的工作人員大家都在忙於搶救,怎麼會想到提起女總監不在醫院里的事呢?他停下來。
達爾格里什先生嗎?我是瑪麗泰勒。很抱歉打擾你了,但我想你會願意接這個電話的。我們這裏起火了。沒有什麼危險;只是院子里起了火。好像是從那個廢棄了的園丁小屋燒起來的,它離南丁格爾大樓大約有五十碼遠。大樓本身沒有什麼危險,但火勢在樹木間漫延得很快。
是的,先生,今晚大多數時間我都做得很出色。
對於你的工作你很欣賞,是嗎?警官?
她說:於是多年來的工作和努力奮鬥都化為烏有。我能夠理解,她感覺到有必要去殺死佩爾斯。但是為什麼要殺法倫呢?
彷彿他這句話沒有說一樣,她仍然急切地講下去,彷彿極力要使他相信。
我已經不是那個在施泰因霍夫的孩子了。我的意思並不是說我想起施泰因霍夫彷彿那件事是發生在另一個人身上。它的確是發生在另一個人身上。我現在甚至都記不起在費爾森海姆法庭上準確地說來究竟發生了什麼;我連一張臉都想不起來了。
但是有法規,不是嗎?還有制度,甚至還有誓言。它們是最為便利的盾牌,如果疑惑變成了麻煩,就可以隱身其後。我知道,我自己也曾經隱身其後。你和我畢竟不是完全不同的人,亞當達爾格里什。
我為什麼要去看女總監?她又不在。瑪麗泰勒那晚在阿姆斯特丹。
啊,是的,是真的。她殺死了她們兩個。只有兇手才知道尼古丁罐子藏的地方。很顯然第二宗命案是有意做得要像是自殺的。那麼罐子為什麼沒有留在床頭柜上呢?只可能是因為兇手的計劃被打亂了。布魯姆費特護士長是那晚在南丁格爾大樓里唯一被叫出去的人,她返回時想要進入法倫的房間受到了阻止。但她一直是最先受到懷疑的對象。那瓶毒藥必須從容準備,這個人要能夠拿到牛奶和消毒劑,而縣還得隨身帶著那個致命的瓶子不被人察覺地到處走。布魯姆費特護士長無論走到哪裡都帶著一個碩大的織錦提袋。不幸的是她碰巧拿的那個牛奶瓶的蓋子顏色不對。我不知道她是否注意到了這點。即便她看了,也沒有時間來換了。全盤計劃的關鍵就在於替換這個動作只能在一秒鐘內完成。她可能會希望無人注意到。事實上也沒有人注意到。只有一點她在所有懷疑對象中顯得很出格。她是唯一一個不曾在現場親眼見證過這兩宗死亡事件的人。當法倫是她的病人時她不能舉起一個手指頭來動她一下。那是她不可能去做的事。兩宗殺人事件她都不願意去看。只有心理變態的殺手或職業殺手才會願意去親眼看著他的受害者死去。
達爾格里什明read.99csw.com白他此時再也無法站立了。他在與他的傷痛及虛弱作著鬥爭。抓住壁爐台用來作支撐的手比大理石還冷,因為出汗而變得溜滑,大理石本身變得柔順像油灰一樣溜滑。他的傷口開始疼痛地跳動起來,他那陰鬱的頭痛到現在為止也只不過是有點兒模糊的不舒適罷了,但是現在變得刺痛起來,就在他的左眼後面像針扎似地痛。要是在她的腳旁暈倒,那會是他永生難忘的恥辱。他伸出手臂摸到了最近的一張椅子的靠背。然後他輕輕地在裏面坐下來。她講話的聲音聽起來好像是來自一個很遠的地方,但至少他能聽見她的講話,而且知道他自己的聲音依然平穩。
也許無法證明。但我知道事情就是這樣發生的。
她不說。我想是警察調查的一些事引起了她的不安。
聽謠言說他們在花園小屋裡發現了一具燒成了灰的屍體,到底是怎麼回事?誰的屍體?
在一年之中這個萬物沉寂的時候,你能找到這個東西給我們看,真是太妙了。
只消一會兒功夫便可坐進汽車一直開進車庫。一旦關上車庫門,你就安全了。你肯定知道那火會著得很兇,幾乎立刻會被人看見。但那時你躲在你自己的寓所內,準備接聽電話,告訴你消防車已經上路了,於是便著手給我打電話。她自殺前留下的字條由你保管著,或許她從未打算使用,準備著要交上去。
馬斯特森說:他到這裏來作個鑒定,可是有大量的工作要做呀!
瑪麗泰勒說:這當然是她的字跡,我給你打過電話,去檢查每一個人是否安全后回來,在她的壁爐架上發現了它。但是這是真的嗎?
她就這樣死了。你只消把她的屍體移動兩碼遠到達你的房裡就安全了。即便如此,這也是你計劃中最冒險的一部分。假設護士長吉爾榮或是羅爾芙萬一出現了怎麼辦?所以你讓護士長布魯姆費特的房門和你寓所的門都開著,仔細地傾聽以確信走廊里沒有人。然後你把屍體扛在肩上迅速地搬進你的寓所內。你把屍體放在床上,走回去關上她卧室的門和你自己的前門並把它鎖上。她是一個粗笨短小的女人。而你又高又壯實,又受過訓練能抬起不能動彈的病人。這一部分工作不是太難。
我可以把伯特雙胞胎給你。我恐怕這就意味道著這個學期的結束了,但是也別無選擇。她們會被派到病房裡去。
你也找不到任何證據。她說話的語氣里沒有生氣也沒有得意,但是有一種強硬,一種靜靜的斬釘截鐵的味道,但它與清白無辜相隔十萬八千里。她的頭因為爐火的照射而閃閃發光,達爾格里什朝下看著她說道:
沒留下有用的指印,只有一些污跡。它已經被圖書館里許多職員的手摸過了,天知道有多少人。為什麼不呢?他們又不知道它是一宗謀殺案的一個證據。但是它裏面有些有趣的東西。你看一下。
達爾格里什說:弄個圍屏把這個地方圈起來,派人來看守,然後給邁爾斯赫里曼先生打個電話。
她將科特裡布里格斯送到前門,沒作任何逗留。不到一分鐘她便回來了,輕快地走到火邊,讓她的斗篷從肩上溜下來,把它整整齊齊地蓋在沙發背上。然後她又跪下來,拿出一把銅火鉗,開始把火弄旺,仔細地將煤塊一塊塊壘起來,讓每一塊發光的煤都生出火舌。她沒有抬頭看達爾格里什,開口說道:
用非正統的方式獲取情報,先生。你看起來倒像是被非正統的方式玩了一把。
布魯姆費特殺了她們!布魯姆費特!
寓所里其它的線索嗎?如果我殺了她,總該有一支注射器吧?一瓶藥丸吧?或是表明我殺了人的什麼東西吧?可是她的葯櫃和我的葯櫃里都找得到阿司匹林和安眠藥。以為我給了她這些東西?或者是簡單地就把她打暈或是悶死了?任何一種辦法都和其它辦法一樣好,只要不把它做得一團糟就行。你們用來做屍檢的全部東西不過是幾根燒焦的骨頭,你怎麼能夠證明她是如何死的?而且還有她自殺前留下的遺書,遺書上是她的筆跡,上面寫的事實也只有殺害佩爾斯和法倫的人才能夠知道。不管你選擇相信什麼,警長先生,難道你打算告訴我特埃爾布魯姆費特在自焚前有意把那份遺書當作一份供狀,驗屍官對此不會覺得足可以下定論了嗎?
我就喜歡聞這種氣味,先生。它令我想起小時候,想起了夏令營當童子軍的日子,裹著一床毯子,圍著營火坐著,看火花衝上夜空。當你十三歲時那日子真是太美妙了,當上了一個巡邏兵小頭目,有了一點權力,那真是無上的光榮,是你想也沒想到過的。你知道的,先生。
達爾格里什想他們就像是兩個同事在一起討論一個案子。儘管他現在身體很虛,他還是明白這次超乎尋常的談話是多麼危險,多麼地反常,跪在他腳跟前的這個女人是一個敵人;明白和他針鋒相對的這種聰明才智是不可侵犯的。她現在已經沒有了希望來挽救她的聲望,但她現在是在為自由而鬥爭,或許甚至是為她的生命而鬥爭。他說:
我想你可以那樣說。
達爾格里什說:直到她潛意識裡一直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直到有來自過去的人認出了她。
科特裡布里格斯說:你以為我會在什麼時候計劃著午夜去拜訪女總監?你總不至於以為我會是一個受歡迎的訪客吧?是不是以為她在等候著我?
這都可以給檢查出來的,你知道。她的身體沒有留下太多的部分給我們,但我們不需要了,我們有了你這張臉。有審判的記錄、照片,你和一個名叫泰勒的外科大夫的結婚檔案。
所以它就一直藏在那裡,直到他或她能夠把它歸還給圖書館為止。這同一個人既藏了這本書又藏了那罐玫瑰噴霧劑。一切都天衣無縫地合上了,先生。
啊,有關係。太有關係了。我們已經找到一些確證了。我們已經追蹤到了那本丟失的圖書館借來的書。威斯敏斯特市圖書館給了我們很大幫助。佩爾斯小姐元月8日星期四下午正值她休息,她去了梅利本區圖書館分館,去問他們是否有一本有關德國戰爭審判的書。她說她對1945年11月在費爾森海姆舉行的一次審判感興趣。他們庫存里沒有這本書,但他們說他們會詢問倫敦其它圖書館,建議她一兩天後再來或是給他們打電話。她在星期六上午打的電話。他們告訴她已經找到一本書,其中就有報導那次費爾森海姆審判的內容。那天下午她便去借了它。每次去借書她都使用的是約瑟芬法倫的名字,使用的是法倫的借書證,藍色的借書卡。當然他們通常不會去注意那上面的姓名和地址。但是因為這本書不一樣,它是從另一家圖書館拿來的,因此他們這麼做了。
佩爾斯從未有一刻懷疑過格羅貝爾可能是你,這一點並不叫人驚奇。你是女總監,受到一種准宗教式的敬畏的保護,這是來自人類弱點的感染,更不用說是人類的罪惡了。從心理上說她根本不可能想到你就是一個兇手。然後還有馬丁德廷捷說過的話。他說那人是一個護士長。我想我知道他是怎樣弄誤會了。你每天要去所有的病房探望一次,幾乎要和所有的病人說話。他所看見的俯身向著他的不僅僅只是伊爾姆蓋德格羅貝爾那張清清楚楚的臉。他看見了一個女人穿著在他看來是一個護士長穿的制服,短披肩,和那種軍隊中服役的護士戴的寬寬的三角形帽。在他那被藥物弄得糊裡糊塗的腦子看來那套制服就意味著一個護士長。今天對於任何一個曾經在軍隊醫院受到過護理的人那仍然意味著是一個護士長,而他又曾經在她們中間度過好幾個月的時光。
她說話的聲音是那麼地輕,他不得不低下頭來去傾聽:他的眼睛睜得大大地看著我。他不講話。那眼光中有一種瘋狂,一種絕望。我以為他變得神智不清了,或許他只是害怕。我想那個時刻他知道他就要死了,我和他說了幾句話,他的眼睛就閉上了。我沒有認出他來,我為什麼該認出他呢?
不,我們完全可以肯定是誰殺死了這兩個姑娘。從邏輯上來說,所有的事實都指向一個人。正如你所說,這個新的證據與情況完全不符。當你在泥地里到處爬著尋找拼圖遊戲中丟失了的一塊時,卻找到了完全不同的另一個字謎遊戲中的一塊,這會使你左右為難。
達爾格里什繼續說下去彷彿他並沒有說了什麼特別的話。
問題就在這裏,先生。他明顯地有意叫她明白這個德國女人,伊爾姆蓋德格羅貝爾就受雇於約翰卡朋達醫院,但她想不起他的原話了。他認為他大約是這樣說的。
因為我們把它歸咎於特埃爾布魯姆費特的那個動機不合情理。想想看,一個垂死的人瞬間從意識不清的狀態中醒過來,看見一張臉向他俯過來。他睜開雙眼,從他的痛苦和譫妄中認出了一個女人,是護士長布魯姆費特嗎?二十五年之後你還認得出特埃爾布魯姆費特的那張臉嗎?長得不好看,那麼平庸,那麼不起眼的布魯姆費特?在百萬人中只有一個女人,她有著一張如此美麗而又有個性的臉,才能叫人在穿過二十五年之久的記憶中,晃眼一瞥給認出來。那就是你的臉,是你,而不是護士長布魯姆費特,是伊爾姆蓋德格羅貝爾。
我不知道她是怎樣死的。那也許是一片藥片,一針注射,或者是你給她的什麼東西,借口是可以使她睡得好。她已經在你的要求下寫下了那份供狀。我只是想知道你是怎樣說服她寫下來的。我認為她當時一點都沒有去想它將會派上用場的。這封信不是寫給我的,也不是寫給任何一個特定的人的。我能想像得出,你告訴她,應該寫下一個什麼東西,以免她或是你會發生什麼事情,對於發生過的真實事情必須有個記載,有個證明,到了將來某個時候能夠保護你。於是她就寫下了那份清楚明白的紙條,大約是由你口授的。行文坦率清晰,我想這是布魯姆費特護士長決與不出來的。
達爾格里什沒有回答。他的心裏很清楚,有一句話彷彿在他自己的意志掌控之外在講出來,不要太快地探查出犯罪的所有線索,只要站在一個極大的高度來看它。一幅沒有陰影的風景畫在他眼下鋪展開來,使他一看就心領神會,它再清楚明確不過了。現在他全明白了。不只是明白了那兩個女孩是如何被謀殺的,也不只是明白了什麼時候殺的和為什麼而殺;也不只是明白了是誰乾的。他明白了整個犯罪的基本真實情況,因為它是一樁犯罪。他也許永遠無法證實它;但他完全明白。
馬斯特森輕輕地抖開書頁,把書舉起來和眼睛平齊,仔細察看它的裝幀,然後他重新把它放在桌上,翻開書中間的幾頁,在褶頁里他發現深深嵌入了幾粒砂子。
她說:假設我告訴你我能把斯梯芬科特裡布里格斯對付好,除了我們三個人之外,不必讓其它人知道費爾森海姆的事,你看怎樣?你願意從你的報告中抽去關於我的過去的那個部分嗎?這樣至少那兩個女孩也不至於白白送了一條命?我留下來當總監對這家醫院事關重要。我不是懇求你的慈悲,我對我自己無所謂。你無法證明是我殺了特埃爾布魯姆費特。如果你要試一下的話,你不打算把自己弄得很難堪吧?忘掉剛才發生過的這一場談話,接受布魯姆費特的供狀,承認它說的是事實,把這個案子結了,這不是最為有膽量有見識的做法嗎?
瑪麗泰勒臉色死白,達爾格里什以為她會昏倒,她卻平靜地說:
即便我早些說出來,我也無法把佩爾斯救過來。她在德廷捷太太來見我之前就死了。我沒有什麼事情可以責備自己的。
馬斯特森對這明顯的反擊採取了反咬一口的手段。如果這老傢伙選擇了對他https://read.99csw.com的受傷採取秘而不提的態度,那他也不打算露出自己的吃驚來使他滿意。
科特裡布里格斯說:我承認我知道。我也承認我在法倫死去的那天夜裡來南丁格爾大樓是來見瑪麗泰勒的。但我沒做什麼違法的事,沒做什麼可以把我送上被告席的事。
特埃爾布魯姆費特。
當大門的門房揮手讓馬斯特森通過醫院的正門進入時已經是凌晨兩點了。此時風聲正起,他沿著通向南丁格爾大樓的之形小路駕車前行。路兩旁的黑色樹木嘩嘩響個不停。整座大樓處於一片黑暗之中,只有一個窗戶還在亮著燈,那是達爾格里什還在工作。馬斯特森怒目注視著這盞燈,他一發現達爾格里什還在南丁格爾大樓便不免生氣,有點左右為難起來。他料想到不得不向他報告白天的活動;但他由於今晚的成功而信心培增,前景不可謂不令人愉快。但是這一天可是很長的一日。他但願警長不會再叫他開會討論,又要讓他受一夜的罪。
一個聰明而眼光看得遠的女人也許會像你這樣說。但她不是這樣的女人,你是。從這點看來就值得讓我們來分析一下。即使我們決不會發現伊爾姆蓋德格羅貝爾和費爾森海姆的事情,擺脫布魯姆費特也已經成了一件當務之急。正如你說過的,她就是殺起人來也會把事情搞得一團糟。當她對我下手時就曾經驚慌失措過一次。她也許還會輕易就慌神。她多年來就是一個累贅;現在她又成了一項危險的義務。你不曾叫她為你殺人。那甚至就不是一個理智的擺脫困境的辦法。佩爾斯的威脅本可以處理好,只消布魯姆費特護士長穩住自己,把這件事向你報告。但是她要以這樣她所自以為的最為獨特的方式來表明她的忠心,殺人來保護你。那兩次死人事件把她和你的生活牢不可破地綁在一起了。布魯姆費特不死你又怎麼能再獲自由和安全呢?
上面提到了馬丁德廷捷,但是只有簡短的幾句。戰爭期間他在皇家威爾特郡(Wiltshire)輕步兵軍中服役。1945年11月他被任命為建立在西德的一個軍事法庭的成員,負責審決四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他們被指控犯有戰爭罪。這些法庭是按照1945年6月的一個特別軍隊建議建立的。這個法庭由一個庭長,他是一個擲彈兵衛隊的旅長,和四個軍官組成,德廷捷就是其中的一員,軍法官是由軍法署任命到部隊的。正如我說過的,他們的工作就是審判這五個人,他們據說曾共同參与,貫徹一個共同目的和代表當時的德國,大約於1944年9月3日故意地、和出於自願地、違法地行動、幫助、支持和參与了對三十一個波蘭人和俄羅斯人的謀殺。你可以在第127頁找到起訴書。
但是現在你得把她搬到你的汽車裡去。從你的私人樓梯和樓下大廳進入你的車庫也很方便。把你寓所外面的門和裏面的門一鎖,你就不必擔心受到打擾可以做你的事了。屍體被扛到你的車后廂里,蓋上了一塊旅行時用的毯子。然後你開車穿過院子,在樹下倒車,儘可能地靠近那所小屋。你沒有讓車子熄火。最重要的是在火被人看見之前要快速地離開現場回到你的寓所。計劃的這一部份有一點風險,但通向溫徹斯特路大門的小路在天黑之後很少有人走。南茜戈林治的鬼魂為你作著擔保呢。如果你被人看見會有點不方便但決不會引起災難性後果。畢竟你是總監,沒有什麼能阻止你夜間開車。如果有人經過,你會不得不繼續開車另選地方或另找時間。但沒有人經過。汽車深藏在樹叢中,車燈關上了。你把屍體扛到小屋裡。還得跑第二趟去運汽油壺呢。幹完這件事就沒有什麼可乾的了,只要把屍體和周圍的傢俱以及木頭堆淋上汽油,從打開的門口扔進一根點燃的火柴就行了。
有四個理由。護士佩爾斯在她開口對護士長布魯姆費特說之前她要證實馬丁德廷捷說的故事。要做到這點的最明顯的辦法就是去查對那次審判的記錄。於是她向法倫借一張借書證。她在星期四去了威斯敏斯特圖書館,星期六又去了一次,那次書借到了。在她對護士長布魯姆費特說這件事時必定把書給她看了,必定提到她在哪裡得到了借書證。法倫遲早會要回那張借書證的。要緊的是不能讓人發現為什麼護士佩爾斯要借它,或者是她從圖書館里借的那本書的書名。這是布魯姆費特在她的供狀里有意略去不提的意義重大的幾件事實之一。她把那瓶毒藥替換了牛奶之後便上了樓,從佩爾斯的房間里拿走了從圖書館里借來的那本書,把它藏在一個消防桶里,直到她有機會把它匿名交回圖書館。她心裏太明白佩爾斯是決不會活著走出示範室了。她選擇了同一個藏東西的地點,後來又藏了尼古丁罐,這是她做事的一個特點。護士長布魯姆費特不是一個富有想像力的女人。
她沒有罪,你知道。布魯姆費特是遵紀守法的人,崇拜權威,她所受過的訓練叫她認為絕對服從是護士的第一職責。但她沒有殺過病人。費爾森海姆法庭的判決書是正義的。即便它不是,它也是一個合乎程序建立的,合法的法庭作出的判決。在法律上來說她是無罪的。
他們靜靜地站著,互相對視著。達爾格里什問:你當時心裏想什麼?
科特裡布里格斯已經穿戴整齊,看見達爾格里什在場他一點也沒有顯出吃驚的樣子,對他先前的病情也沒有顯出特別的關心。他對著他們倆不偏不倚地說道:
又一陣沉默。他知道他的話他再也不相信了,到了這個地步,他便固執地說:伊爾姆蓋德格羅貝爾死了。
馬斯特森知道他進入了一個危險的地帶,但他無法抗拒邁出嘗試性的第一步的誘惑。
摩拉格史密斯,她沒事吧?她常常到那小屋裡去避一避。
那本小冊子,我們在佩爾斯房間里發現的那本!不就是那本關於一個薩福克郡(Suffolk)的法西斯戰爭倖存者避難所的作品嗎?如果佩爾斯去拿的就是它呢?這是不是又是一例對犯罪作出的懲罰呢?
但是今天我的病房怎麼辦呢?我九點鐘起就要開始做手術。你是知道的,總監。我的病人名單長的很呢。病房裡兩個護士都得了流感休了病假。我可不能把危重病人信託給那些二年級的學生。
這就是你不願幫助我的緣故嗎?
我告訴她是因為她太平凡了。她的平凡就是一種保障。我覺得如果布魯姆費特能夠傾聽並相信我,仍然喜歡我,那麼過去發生的事就根本不是那麼地可怕。你不會懂得那個。
我以為你兩個小時前就該回來了,警官。你幹什麼去了?
她再一次平靜地說:伊爾姆蓋德格羅貝爾死了。
這一次她沉默了,坐在那裡,雙手交叉,輕輕地放在衣裙上,毫無表情地看著某個深不可測的過去。他輕輕地說:
但是圖書館那本書的問題還不是殺害護士法倫的主要原因。還有三個其它的原因。她要把動機搞混亂,使得看來好像法倫是原定的受害者。如果法倫死了,就永遠會有這種可能性,佩爾斯是被錯殺的。那張排班表上正是法倫要在視察的那天上午來扮演病人。法倫更有可能是受害者。她懷孕了,光這件事就可提供出一個自殺的動機。布魯姆費特護士長護理過她,可能知道或看出懷孕的事。我認為病人的任何跡象或徵候都逃不過布魯姆費特護士長的眼睛。於是就有了這種可能性,法倫應對佩爾斯的死負有責任。畢竟她曾經承認在謀殺的當天早上回過南丁格爾大樓,並且拒絕作出解釋。她有可能把毒藥放進餵食里了。事畢之後,她或許受著悔恨的煎熬,便自殺了。這個解釋可以把兩宗秘密都處理得乾乾淨淨。從醫院的觀點來看這是一個吸引人的說法,有相當多的人寧願相信它。
馬斯特森臉紅起來不再吱聲。這就是達爾格里什說出的話!達爾格里什從不去關心他下屬的私生活,彷彿他從來就不知道他們還會有個人生活;他挖苦人的才就能像是一根大頭棒,能將一切的東西摧毀。仁慈!他自己又是怎樣仁慈的呢?他那些著名的勝利又有多少是憑著仁慈之心而贏得的呢?當然,他決不是殘忍。他過於驕傲,過於愛挑剔,過於地有節制,事實上他對待一些可以理解的,實事求是來說是有那麼一點殘忍的事情的態度,從人性上來說也是過於殘忍的。他對待邪惡的反應就是皺一皺鼻子而不是跺一跺腳。但是仁慈!對小屁孩去說吧,馬斯特森心想。
我見過一個她的受害者的屍體,也看到了另一個受害者的屍檢報告。我相信你的話,相信她對孩子們的仁慈。
大樓里其它的人呢?
他還可以加上一句:因為我了解我自己。
他們是從溫徹斯特路大門進來的,為了防止吵醒病人,他們沒有響鈴。
我知道。今天晚上她把你送來之後告訴過我了。我給她在這裏找了個地方讓她過夜。摩拉格很安全。我檢查的第一件事就是這個。
有必要嗎?科特裡布里格斯先生堅持說你應該休息。消防隊已經把火勢控制住了。一開始他們還擔心南丁格爾大樓受到威脅,但是他們砍倒了最靠近的一些樹。火勢半小時后就會熄滅。你不能等到早晨嗎?
離開!可是她不能那樣做!我不知道怎樣做才能阻止她。我想我連試一下的機會都沒有了。
當護士長吉爾榮弄她的那罐尼古丁玫瑰噴霧劑時我在暖房裡,到了該殺法倫時我便想起了它。我知道暖房的鑰匙放在哪裡,我戴上了外科醫用手套,可以不留下指印。趁法倫還在洗澡時把毒藥放進她臨睡前要喝的那杯檸檬加威士忌水裡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因為那杯飲料就放在她床頭柜上涼著。她每晚的生活習慣從不改變。我原打算把罐子留著,等到深夜之後再把它放到她的床頭柜上,那樣便顯得好像是她自殺了。我知道要把她的手指印留在罐子上,這點很重要,那也不難做到。我不得不改變計劃,因為十二點剛過科特裡布里格斯先生打電話讓我回到病房。我不能帶著那個罐子,因為在病房裡我不能老是提著那個袋子在身上,把它留在我的房間里我認為不安全。於是我把它藏在護士法倫房間對面的砂桶里,打算返回南丁格爾大樓時再把它取回,放到她的床頭柜上。這個計劃後來也不能實行。當我走上樓梯平台時,恰遇伯特雙胞胎從房裡出來。從護士法倫房間的鎖孔里射出了燈光,她們說要給她送點可可進去。我想屍體在那晚就會被發現。我毫無辦法只有走上樓去睡覺。我躺在床上等著,每一分鐘都在設想會聽到驚叫聲響起。我不知道是否雙胞胎改變了主意,是否法倫在喝威士忌加檸檬水之前就睡著了。但我不敢下樓去看。如果我能把那個尼古丁的罐子放回法倫的床邊,就沒有人會懷疑她是被謀殺的了,我也就會成功地完成兩宗命案。
我跳舞一直跳到深夜,先生。
那些不是她的受害者,她們是我的受害者。
看到她從枯樹枝上剪下盛開的紅玫瑰他一點都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協調的地方;他們兩個誰都沒有看到瑪麗泰勒的屍體,那雪白的脖子被劊子手的繩索套住了,正在一棵樹枝上微微地擺動著。
早在他們開車能看見醫院之前便看見一片紅光映紅了夜空,當他們開車通過溫徹斯特路大門進來時就聽到了燃燒的樹木發出的斷斷續續的噼啪聲,聞見了能令人產生豐富聯想的悶燒的樹木發出的氣味,在寒冷的空氣中,它是那麼的濃烈和香甜。它打破了馬斯特森忿忿不平的鬱悶心境。他用力吸進它,聲音很響地表示了滿意,快樂而坦率地說到:
告訴你的那個人告訴我的,德廷捷太太。
瑪麗泰勒說:布魯姆費特沒瘋,無疑她相信有這樣做的動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