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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死亡之舞

第七卷 死亡之舞

筆直看前面。
男孩悶悶地說:也許是吧,我也是這樣想的。
我也不知道,或許有的。我只知道要和一個女人做|愛。我想要知道做|愛是怎麼一回事。這種經驗你不去體會是寫不出來的。
我為什麼要告訴別人?
又不是跳整整一個晚上,舞會到十一點半結束。那是在河對岸的雅典娜神殿(Athenaeum)舞廳舉行的德拉諾克斯(Delaroux)舞蹈大獎賽。我們可以在那裡談。
我的眼睛,他說。科特裡布里格斯的聲音又說了起來,聽來真是令人生氣地有道理。
他的眼睛半被血液粘住,所以他不是看見而是感覺到他們相互關切地交換了一下眼光。他知道自己這話說得像個使性子的兒童,對於大人的不許胡鬧不依不饒地反抗著。挫折幾乎使他發瘋,他試著從椅子上站起來。只見地板傾斜起來,從一陣會人震驚的彩色螺旋紋中穿過,然後又豎起向他撲過來,他禁不住要嘔吐。沒有用,他站不起來。
啊,又來了!你就不能說點實在的嗎?
這不是牛奶,是嗎?它是消毒劑。你想要檢驗一下是否我們真的能辨別出來!
她點點頭,遮遮掩掩地微笑著,眼睛盯在擋風玻璃上。這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了。一路上她總共也沒說上五六個字的話。他認為一場遊戲所要求的開場白,不管是試探性的還是更為直露的他都說過了,可是沒得著任何回答。他本以為他這次是給她白當了一回司機了,對於他的親近也沒得著她的回應。結果,他被憤怒和屈辱所刺痛,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搞錯了。但是那種聚精會神的寧靜,那雙眼睛,一次長達好幾分鐘地用強烈的藍光注視著他那雙輕撫方向盤或忙於換擋的手,這又使得他心裏得到了鼓勵。其實她要它,她和他一樣地要它。但你卻很難把它叫做一曲快速短抒情詩。她告訴了他一件事,令他吃了一驚。她是去見希爾達羅爾芙的;她們準備早早吃過夜飯一起去看戲。現在,她們要麼不吃飯就去看戲,要麼就得錯過第一場戲了;隨便哪種選擇她都不在乎。
男孩子彷彿沒有聽出話里的諷刺意味。他說:
等一會兒。所有的門我們都已鎖上了。如果有人回來我們會知道的。相信我們。你只要放鬆一下。
我可以想出一些理由來。迄今為止她的生活沒有太大的成功。她沒有什麼親屬會關心她,也沒有幾個朋友。她夜裡很難入睡,並不真正快樂。她終於可以在幾個月後通過最後的考試,就可以成功地學習完畢成為一個護士了。結果她卻發現自己懷孕了。她知道她的情人不想要這個孩子,要想得到他的安慰和支持那是毫無指望的。
但是我要先看見!他一時看不見,這使得他萬分氣惱。他們是有意要讓他看不見嗎?他抬起一隻手開始去揭開他結痂的眼瞼。他能聽見他們在一起說話,聲音低低的,用他們的行業術語輕聲低語著,這就是要把他這個病人避開。他聽見有了新的聲音,一台消毒器的嘶嘶聲,器械的叮咚聲以及關上金屬蓋子的聲音。然後消毒劑的氣味加重了。現在她在清洗他的眼睛。一塊紗布在擦洗他的每一隻眼睛,涼涼的,使人很舒服。他睜開眼睛,眨了眨,更加清楚地看到了她的睡袍上的光澤和她垂過左肩的長辮。他筆直地看著她說:
如果你有困難我會幫你解脫的,可是我是一個警察。我來這裡是為了調查情況的,不是來跳一夜舞的。
她沒有再說一句話也沒有向科特裡布里格斯先生看一眼,便從房間里溜了出去。門關上以後,達爾格里什說道:
達爾格里什說:她懷孕了,你知道嗎?
那是護士佩爾斯,是死了的那個。
達爾格里什不作回答。他沒有回頭看,也沒有再說一句話,離開了他們,在他身後靜靜地關上了示範室的門。要爬上樓去,樓梯顯得是多麼的可怕,一開始他害怕他無法爬上去。但他堅定地抓緊欄杆,小心翼翼地一步又一步,一路走回了辦公室,在那裡坐下來等候馬斯特森。
我知道。你相信約瑟芬法倫能感覺到那個嗎?
很好,你不認為她是自殺的,告訴我緣故。
那對我們都一樣,讓我們來看吧。
好啦,護士,現在你可以開始示範啦,先從加熱牛奶開始。
他們總得做點什麼吧。它使我不安極了。他的那個特別護士也總該想點辦法吧,那個長相平平的人。我想她還是盡責的,但她從未替我著想。畢竟,得關注到活著的人。她也沒有什麼事情可為馬丁做了。
當達爾格里什從他的書桌抽屜上取下鑰匙,在身後鎖上辦公室的門,從南丁格爾大樓的邊門出來,準備走路回到獵鷹者的武器去時已經是過了十一點鐘了。在小路的轉彎處,從這裏起它便變窄了,慢慢消失在樹林的漆黑陰影之中。他回頭看著大樓這一棟荒涼的建築,它是那麼龐大,充滿了不祥之兆,它那四個角塔映襯在深夜的天空之下,黑漆漆的。整個大樓幾乎完全是一片黑暗,只有一個窗子亮著燈,他花了一分鐘工夫去辨認那個房間。看來瑪麗泰勒在她的卧室里還沒有睡。那燈光僅僅只是微弱的一線,或許是從床頭燈發出的光,當他這樣注視著時它熄滅了。
明天你想怎樣安排就怎樣做吧。只是現在我要一個人留下來。
不得已被耽擱了。太對了,他的確如此。發生在車廂後部的那一陣狂亂但最終以滿足結束的小插曲幾乎佔去了整個的黃昏,這是他原先未曾預料的。要找一個足夠僻靜的地點,甚至在這樣一個漆黑的冬日的黃昏都費去了好大一番工夫。吉俄佛德路(Guildford)上有少數幾個這樣的轉彎處,可望看到一片開闊的空地,有著大片的綠草景緻以及行人稀少的小巷。朱麗亞帕多也是過於挑剔,每當他減低車速找到一個有希望的地點,他都會聽到她平靜地說:不是這裏。他最先看見她時她剛要走下人行道,走上通向希瑟林菲爾德(theathringfield)車站入口處的人行橫道線。他降低車速在等著她,但他沒有向她招手,只是俯過身來打開了邊廂門。她只停頓了一秒鐘便向他走來,大衣在地齊膝高的長靴上搖擺著,便一頭鑽了進來在他旁邊的座椅上坐了下來,沒有說一句話,也沒有看一眼。他說:
現在你們確信這是一宗謀殺嗎?
外科大夫轉到黑色的器械櫃那裡去了,取出一面安裝在一個金屬箍帶上的鏡子,在他病人對面的一張椅子中坐下來。他們互相面對面地坐著,額頭幾乎相觸。達爾格里什能感覺到器械的金屬部分在碰著他的右眼。科特裡布里格斯命令道:
啊,是的,我知道。斯梯芬科特裡布里格斯是我的一個當事人。他和他的兄弟不同,他的名字中間須要加一個連字元,他是一個更為長久的成功人士。他又加上一句明顯不相干的話:
女孩轉身向著他。茫然不知所措。
我看大多數情況下是我在談。關於她自己她談得很少,只說起她兒時父母就被殺害了,她在坎伯蘭(Cumberland)被一位年長的姑母帶大。姑母現在已經死了。我想喬的童年過得不快樂。她一直想當一名護士,但她十七歲時得了結核病。病情不算太重,她在端士的一家療養院過了十八個月,病治好了。但是醫生勸她不要去學習做一個護士。所以她做了一些其它工作。她當過大約三年的演員,但是不太成功,後來又做了一段時間的女招待和商店的售貨員。然後她便訂了婚,但是沒有結果,她把婚約解除了。
那好吧,但是我不能為你擠出太多的時間。我想你不值得在這裏耽擱你的時間。我不要參加什麼;我沒有時間。我也不想要買任何東西,因為我沒有錢。不管怎樣,凡是需要的東西,我樣樣都有。
瞧,那就是對付你的武器!但是今天晚上去找它沒有太大的意義了。它一定在院子里某個地方躺著。明天你們的人會找到它,並對它做必要的相關處理;檢查指紋啦,尋找血跡和頭髮啦,用盡一切慣用的技巧。今天晚上你的狀態不適合你去親自動手了。我們已經把這個傷口縫上了。我要把你帶到門診病人手術室去。你需要進行麻醉。
達爾格里什想,在那之後很快地,只有幾個月的事,她就開始在約翰卡朋達醫院學習了,並且和彼得科特里的哥哥睡到一起了。這是為了什麼?孤獨嗎?心煩嗎?迫切需要忘卻嗎?為了服務而掙錢嗎?什麼服務?簡單地只是性的吸引。如果簡單地只是為了滿足肉體上的需要,她會需要這個男人嗎?他只是她失去的未婚夫的粗劣的翻版。是需要使自己確信她還具有對異性的吸引力?科特裡布里格斯本人就曾表示是她採取主動的。結束這件風流事的是她,這一點倒是肯定的。外科大夫對於這個女人切齒痛恨,因為她竟敢在他決定放棄她之前擅自放棄他,這一點是決不會搞錯的。
你一定想知道你遭襲擊時我在哪裡。我在醫務人員宿舍我自己的房間里。今晚我正待在那裡為明天一早的手術作準備。我很遺憾我不能給你提供我不在現場的證據。我只能希望你明白這點,如果我想要把某人從我的路上清除出去,我會有更為陰險的辦法供我使用而不是使用一根高爾夫球杆。
她不是那類型的人。
馬斯特森先回過神來,宣布了自己的身份:你還記得我今天早上給你打過電話和你有個約會嗎?
沒有,我沒告訴過任何人。我為什麼要說?
這是一個不同一般的房間,是一個帶有坡屋頂和一個老虎窗的小擱樓,裏面全部的傢具幾乎就完全是粗糙的未上漆的木頭箱子,有些上面還用模板刷印了原來的雜貨商或酒類商人的名字。它們被匠心獨運地擺放在一起,使得房間的四面,從地板到屋頂都用這種淺色的木頭細胞壘成了蜂窩牆。這些包裝箱大小、形狀不一,裏面放滿了各種日常生活用品。有些裏面堆滿了硬皮書,另一些放的則是桔黃色軟皮書。另一個箱子框住了一台小型的兩管電熱爐,完全適合用來加熱這麼小的一個房間。在另一個箱子裡頭是一堆整齊乾淨的,但未經熨過的衣服。一個箱子里裝著鑲了藍邊的大杯和其它的一些陶器,還有一隻箱子里陳列著一組隨手撿來的小玩意,海貝殼,一隻斯塔福德郡的小瓷狗,一隻小果醬瓶子,裏面插著幾片鳥羽。擺在窗戶底下的是一張單人床,上面蓋著毯子。一隻翻過來放的箱子充當飯桌和書桌用。唯一的兩張椅子是那種可摺疊的帆布椅,人家買來作野餐時用。達爾格里什想起曾經在一個星期日的五采繽紛的副刊上看過的一篇文章,它談論如何裝飾你的卧室兼起居室,費用不超過50英磅。阿諾德道森裝修自己的房間大約不曾超過這個花費的一半。但這個房間也並不是令人討厭。每一樣東西都很實用,很簡單。從一些趣味來看,或許它容易導致幽閉恐怖的氣氛產生,有些東西像著了魔似的搞得過於整潔,還有它那種充分利用每一寸空間的方式,使得它沒有了空閑的地方。這是一個自給自足,井井有條的男人的房間,正如他自己告訴達爾格里什的那樣,需要的東西,他樣樣都有。
那她會怎麼做?他問。
他認出來了一個人,對不對?你的兒子。當他在約翰卡朋達醫院時他看見了一個他認識的人,是嗎?
沒關係,現在做吧。
我們是在跳查爾斯馬斯特森探戈呢,親愛的。
把石頭也拿走吧。我想要讓你留著它。不,拿著吧,請拿著。你以為我沒良心,不為她悲痛。但是我很悲痛。我要你找出殺人的兇手。這對於她或是那個男人都沒有什麼用了,但我還是要你找到他。對不起,這正是我不能讓自己過於激動的原故。我不能把自己捲入進去。你明白嗎?
大約三周以前。她夜裡不上班過來了,在這裏做了飯。
經過了像永恆那麼長久的時間,他終於明白縫完了,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說:謝謝你。現在我要回我的辦公室去了,馬斯特森警官已經得到指示,如果我不在旅館里,他便會到這裏來,他可以開車送我回家。
但是什麼都沒有發生。他倒下了,沒有了反抗之力,失去了知覺。幾秒鐘之後,一隻手在輕輕地搖他的肩膀,又使他回到現實中來。有人在俯身向著他。他聽見一個女人的聲音。
道森激烈地叫喊起來以示抗議:她從來都不指望任何人安慰或支持!那就是我一直想要告訴你的!她和我睡覺是因為她自己想要這樣做。我對她沒有責任。我對任何人都沒有責任。任何人!我只對我自己負責。她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她又不是一個年青的,沒有經驗的女孩,需要體諒和呵護。
的確,在我看來那是一個挺使人費錢,令人生疑的行當,儘管有新近的立法。當然我是從道德上來講,那是不合法的。新近的立法……
厄克特、溫布希及波特威公司是倫敦市最為成功最有聲望的律師事務所之一。達爾格里什感到厄克特先生的當事人中只怕很少有人會牽涉進一樁謀殺調查案中。他們也許會時不時地有些小麻煩要來找一找女王的代理人;他們也許會不顧一切勸告,痴迷於輕率地打官司,或是一味頑固地圖謀愚蠢的遺囑;他們也許需要他們的律師的服務來設計對付飲酒的法律和行車的法律的辯護技巧;也許的確需要將他們從愚蠢的和輕率的行為中解救出來。但是讓他們去殺人那一定是做得有理有據的。
四分鐘后,伯特雙胞胎一起走進來了。沒有說話。雪莉打開冰箱門,莫琳拿出手邊遇到的第一瓶牛奶。雙胞胎穿過沉寂和有回聲的大廳一直朝示範室走去,馬斯特森和格里森一路跟隨她們。室內是空的,窗帘也拉開了。兩盞日光燈照在排列成半圓形的空椅子和一張又高又窄的床上,一個奇形怪狀的示範用模特,嘴巴張開成圓形,鼻孔是兩個黑色而張開的小洞,它頭靠在示範床的枕頭上。雙胞胎默默地著手她們的準備工作。莫琳把奶瓶放在手推車上,然後拖出餵食的器械,把它們放在床邊。雪莉則從各種各樣的柜子里一一取出工具和碗,把它們擺放在手推車上。兩個警察看著。二十分鐘后莫琳說:
她說過是什麼事?或那個男人是誰嗎?
律師的聲音裡帶著一絲責備:我已經就我所知告訴了你許多關於她的出身背景和經濟的情況。我恐怕我不能提供給你任何更新的或更私密的信息了。法倫小姐很少找我商量。她也確實沒有理由要這麼做。最後一次找我是關於她的遺囑問題。關於它的條款我相信你已獲悉。瑪德琳戈達爾小姐是她唯一的遺產承繼人。遺產大約總計將近二萬英磅。https://read.99csw.com
他停了一會兒,達爾格里什不作聲,他又繼續說:
但是在什麼時候說呢?達爾格里什喜歡快速工作。像這類案件一樣,這次案件中嫌疑人的人數已經縮小到只有少數幾個關係密切的人了,正常情況下他不希望在他們身上花費多於一周的時間。對於他的下級又浪費了一個晚上的時間他的確不會表示謝意。而且無論如何還得加上汽車裡花去的那一段時間。如果兩手空空地回去,那可不會是一個美妙的夜晚。真是該死!對於男孩子們來說本可以有一段絕妙的故事的。如果晚上眼看著會沒有什麼收穫他總可以扔下她就走。他最好得記住把自己的衣服放在汽車裡,萬一他需要快速逃脫的話……
接著做,護士。弄濕了一點不會傷著模特的。它就是為做這個而製造的。幾兩熱牛奶不會腐蝕壞它的內臟。
你知道她是否有一個敵人嗎?
塞維勒公寓大樓是一棟晚近維多利亞式的公寓建築,緊靠梅利本路。它顯出一派富足的樣子來,望之令人起敬,但它既不豪華也不繁盛。馬斯特森在找一個空地停車時遇到了意料中的麻煩,直到七點三十分了他才走進這棟大樓。門廳里占突出地位的是一架裝飾華麗的鐵格包住的電梯,接待桌旁坐著一個穿制服的門房。馬斯特森不想向他亮明自己的身份,只是漫不經心地向他點點頭便輕快地跑上了樓梯。23號房在三樓。他按響了門鈴,作好了稍等一會兒的準備。
他兄弟死時他正在地中海上一個朋友的遊艇上度假。他立刻趕回家。這件事在他當然是極為震驚,也是一件令人相當難堪的事。
上個星期三。我是說上周星期三。在他位於溫潑爾街的診室里。他在星期五剛剛離開醫院,那時馬丁剛去世,所以我不能更早一些去見他。他只有在星期一、四、五才在約翰卡朋達醫院。
如果你想要換一個外科大夫的話……
啊,不!替護士長傳話的值班護士說他會很高興和我談一次話,如果我認為這會對我有所幫助的話,我可以打電話到溫潑爾街去預約。我當時沒打電話。有什麼用呢?馬丁死了。我還得付他的賬單。這麼快,我心想,馬丁剛走不遠,這真是不妙。兩百基尼!我想這筆費用太大了。畢竟又沒把他救活過來。於是我想我得跑到溫潑爾街去,見見他,把我知道的事提一提。醫院里僱用那樣的一個女人是不對的行為。一個真正的女兇手。還得收這麼多的錢。你知道醫院又送來了他生活花費的第二張賬單,但它和科特裡布里格斯先生的那兩百基尼完全不是一回事。
我不是她唯一的情人。她和你說起過其它的情人嗎?
他抬起一隻豐|滿的手向舞池揮舞了一圈。樂隊嗚地一聲響起了不調和的嘹亮的喇叭聲。德廷捷太太站起身,拖著馬斯特森和她一起。她的爪子就像老虎鉗一樣卡在他的手腕上。聚光燈又搖晃起來,罩在他們身上。響起了一小陣掌聲。時髦男人繼續說道:
有人設埋伏襲擊我。我得檢查一下有什麼人在南丁格爾大樓里。
還會有人不熟悉南丁格爾大樓,那是極不可能的事,這種說法是有道理的。但是我們會去核實的。
馬斯特森但願如此,這種事情達爾格里什是不會原諒的。
我必須說嗎?
他還沒來得及回答,她們聽見了瑪德琳戈達爾平靜的聲音:
我給你寫地址。他從蓋上桌在的報紙撕下一角,從褲口袋裡掏出一枝鉛筆寫下了地址,字跡很難辨認。寫時,他的頭幾乎觸到了紙面。然後他把它折好,彷彿它是一個秘密,把它從桌上推過去。
不,她沒有告訴我。但當時我也不指望她會告訴我,當然,除非她想到了要申請非婚生子女確認令。我猜想那是沒有問題的。
達爾格里什把石頭握在手中站起來要走。是的,他說:我明白。
我告訴你我不要上麻藥。我也不要打青霉素預防針或是抗破傷風針。我只要把它縫上就行了。
那是薛尼·斯托克司呼吸,馬斯特森說:在它之後便是臨死前的哮吼聲了。
道森低頭看著雙手。我想,有可能。我沒做什麼防範措施,如果那就是你的意思。她告訴我不用擔心,她會有辦法的。畢竟,她是一個護士。我想她知道該怎麼照料她自己。
那麼,現在看來,他對他的舞伴說:那不算壞,是嗎?今晚上剩下的時間里,只要你好好表現,我甚至會送你因家的。
先前有沒有過遺囑?
和我說說你的兒子吧,他平靜地說,盡量使他的聲音顯得平穩而沒有起伏。
她懷孕將近三個月了,會是你的孩子嗎?
你要什麼?
達爾格里什心想,當然如此。但是死了的彼得肯定比活著的彼得更少叫人難堪。家族中有一個著名的演員,這無疑很合斯梯芬科特裡布里格斯的心意,這樣一個年青的兄弟,又不會在他自己的領域中與他競爭,只會在他自己成功的皇冠上增光添彩,給了科特裡布里格斯一張進入這個極端自私自利世界的大舞台的入場券。但如今這個貴人兒成為了一個負擔,昔日的英雄成為了一個笑柄,至少也是憐憫的對像。這是一個失敗,一個他的哥哥很難原諒的失敗。
她眯緊雙眼,目不轉睛地看了他一秒鐘,就像一個家庭主婦在打量一塊牛排,估算它的質量和價格一樣。她發出的回答令人吃驚,那聲音是命令式的:
她們該拿哪一瓶?
不,她是尖叫。有人把消毒劑灌進她胃裡去了,把胃燒壞了。
示範室的燈光很亮,太亮了。它甚至都刺進了他那被粘住的眼瞼中,他的頭不安地從一邊轉向另一邊以躲避光柱的刺痛。這時他的頭被一雙冰涼的手扶住了,那是瑪麗泰勒的手。他聽見她在向她說話,告訴他科特裡布里格斯就在醫院里。她已經叫過他了。接著這同一雙手便取下他的領帶,解開他襯衣上的鈕扣,用熟練的技巧把上衣從他的雙臂上脫下。
但是你認為她並不快樂,是嗎?
德廷捷太太將要和,可否告訴我們你的新舞伴的名字,德廷捷太太?馬斯特森高聲地喊出來:
顯然有很多事情德廷捷先生沒弄明白,這中間就包括他妻子的性需求。馬斯特森毫無興緻地聽著她的婚姻故事。這通常是一個沒有感到滿足的妻子,一個受氣包的丈夫和一個不幸的、敏感的孩子的故事。馬斯特森毫無憐憫地聽著它。他對人並無特別的興趣。他通常將他們劃分為兩大類,一類遵紀守法,一類是壞人、惡棍,他對后一類人施行的永無休止的戰爭,如他所知,是他的某種不能言說的個人天性所需。他只對事實感興趣。他知道,任何一個人來過了犯罪現場,就總會留下某種證據或是什麼東西給拿走了。找到那個證據便是偵探的事了。他知道指紋印從不會說謊,他還知道人們行事經常是非理性的,不管他們是無辜的還是有罪的。他還知道事實在法庭一經擺出,就會把你打跨。他還知道動機是無法預言的,雖然他常常有足夠的誠意去認識他自己的動機。在他進入朱麗亞帕多的身體那一個非常時刻,便使他產生一個想法,他的行為,以其激怒和興奮,在某種方式上是與達爾格裡通外國什直接對抗的。但也從未想過要問一下自己為什麼。那隻會是無益的思考。他從未去想過這是否是一種惡的行為,是會遭到個人報應的,對於那個姑娘也是一樣。
你知道交通堵塞,我得從漢普郡(Hampshire)趕過來。可是我不會耽擱你太久的。
她用一隻大瓶從自來水龍頭那裡接了一大瓶熱水,然後將未打開瓶蓋的奶瓶放在熱水裡加熱了幾分鐘。在看到了馬斯特森不耐煩地點頭示意往下做時,她橇開瓶蓋將牛奶倒入一隻玻璃量瓶內。然後她從裝儀器的手推車上拿出一隻玻璃溫度計,檢查牛奶的溫度。全班人都入迷似地看著,沒有任何聲音。莫琳朝馬斯特森看,沒有得到示意,她拿出食道管把它插入模特的生硬的口中,她的手十分平穩。最後她舉起一隻玻璃漏斗在她頭上停住了。馬斯特森說:
馬丁德廷捷的無尾晚禮服倒是比他所擔心的要好,還合他的身。穿上另一個男人的衣服,這個儀式有點怪。他發現自己在口袋裡摸索好似裏面裝有什麼線索一般。但他什麼都沒找到。鞋子太小,他不想費勁去試它們。幸好他穿了一雙帶皮底的黑鞋。它們太重,不適合跳舞,再說與無尾晚禮服也不相配,但也就是它們了。他自己的衣服捆起來放進一隻紙板盒裡,這是好不容易才向德廷捷太太要來的,便出發了。
沒有,我只保留重要的文件。我的意思是說這裏沒有地方珍藏信件。
你心裏有那個想法嗎?
道森慢慢地站起身來,他就像一個老人那樣笨拙而緩慢地移動著。他到處看著好似給弄得暈頭轉向了。然後他說道:
不,上次的牛奶你從冰箱里取出來時沒有一點問題。你把牛奶倒進量瓶之後便把牛奶瓶怎麼了?
我現在不能見你,我就要出門。我還以為你是我的舞伴呢,你說過你會在傍晚時分早一點來的。
他們互相默默地對峙著。馬斯特森心中思量起來,這個主意雖然古怪,但除非他同意,他今晚休想從她這裡有所收穫。達爾格里什打發他上倫敦來打探信息,他的驕傲不允許他兩手空空地回到南丁格爾大樓。但是他的驕傲又會允許他護送這個塗脂抹粉的女巫在眾目睽睽之下度過這餘下的夜晚么?跳舞是沒有什麼困難的。那只是西爾維婭(Sylvia)教過他的許多技巧中的一種,雖然不是頂重要的。她曾經是一位放蕩的金髮美女,比他大十來歲,有著一個遲鈍的做銀行經理的丈夫,戴綠帽子是他無可懷疑的職責。西爾維婭痴迷於在舞廳跳舞,在那個丈夫成為一個令人煩惱的威脅之前,他們倆一起通過了一系列的銅牌、銀牌、金牌大獎賽取得了長足的進展。西爾維婭已經開始隱約提到離婚的事,馬斯特森經過慎重考慮,認為這種關係已經超過了它的好處,更不用說他室內操練的能力了。警察服務的事業對於一個雄心勃勃的男人來說是一種合情合理的職業,更何況他正在尋找一個借口要過一段比較嚴肅的生活。現在他對女人和跳舞的趣味已經發生了變化,不論對哪一樣他都沒有時間去干。但是西爾維婭有過她的好處。正如在偵探培訓學校人家告訴你說過的那樣,任何技藝對於警察工作都不是多餘的。
親愛的厄克特先生,特此通知你,我將於三月十四日在聖梅利本區(St Maryleborne)登記處與彼得科特里結婚。他是一個演員,想必你聽說過他。請你為我立下一份遺囑,于結婚日鑒署。我將把一切都留給我的丈夫。順便說及他的全名是:彼得阿爾伯特科特裡布里格斯(Peter Albert Courtney Briggs)。中間沒有連字元。我想你會需要知道這個以便起草遺囑;我們居住的地方就是信封上的地址。
時髦男人停頓了片刻,然後決定採用這個看不出什麼價值的姓名。他在自己的聲音里努力迸發出熱情來,宣佈道:
啊,感興趣!你總是感興趣。你們這種人對別人的事情永遠感興趣。但是我只能在有關那兩個女孩子的死亡事件上滿足你們的好奇心。你不能抱怨我隱瞞了一些有關的事情。彼得的死亡與這無關,它純粹只是一樁個人的悲劇。
她告訴了她的朋友瑪德林戈達爾,她打算流產。
馬上去。
第三隻舞蹈是一隻快步舞。她突然轉過身來對他說:我們來跳這隻。他沒有表示反對,領著她走下舞池,用他的左臂抱緊她僵硬的身體。這會是一個漫長的磨人的夜晚,他只好聽天由命了。如果這個老巫婆有什麼有用的東西要告訴,老頭子似乎認為她有,那麼,上帝作證,她一定得講出來,哪怕讓他領著她圍著這個該死的舞池跳個瘋狂不休直至她倒下。這個意圖真是叫人高興,他不停地在心裏品味著。他能夠想像得出她的樣子來,跳得關節脫臼,就像一個木偶斷了串連全身的線索,脆弱的雙腿樣子可怕地在地上爬著,雙臂揮舞著,耗盡了最後的力氣,除非他會先倒下。和朱麗亞帕多一起度過的那半小時沒有為跳舞池裡的這一夜做足準備,這個老巫婆自有充足的活力。他感覺到了汗珠子把他的嘴角邊弄著痒痒的,但是她卻心不慌氣不喘,雙手也是冰涼的,乾乾的。那張貼近他的臉上是專心致志的表情,眼是獃滯的,下嘴唇張開著,垂了下來。這就像是與一口袋生氣勃勃的骨頭架子共舞。
你們談些什麼?
是男人還是女人?
在德國,她在刑事法庭的被告席上。那是一次戰爭審判。她被放過了,但人人都知道她有罪。
14號房在最高一層緊靠裡面的地方。當他走到門邊時聽到了斷斷續續的尖脆的卡嗒卡嗒的打字聲。他大聲地敲門,那聲音停止了。等了一分多鍾以後,房門才半開了,他發現自己面對的是一雙多疑而不友好的眼睛。
達爾格里什在蘇格蘭場的公事很快便辦完了,十一點鐘時他就到了北肯辛敦(North Kensington)。
喬不會自殺,她為什麼會?
我明白了,那是否也意味著給予第一個受害人,她是不是叫希瑟佩爾斯?給予她的毒藥原本的意圖是對著我的當事人來的?
她們是這樣說的。我最好得有點事情做,不能坐在這裏看著她們。我現在最好得有事情做。
啊,別擔心!她不會向達爾格里什先生告發你的,希爾達不是那種人。
說得這麼入情入理,相信我們,放鬆。他握緊椅子的金屬扶手,等於是抓住了現實存在。
他把她緊緊抱住,領著她挑戰般地橫過舞池,高視闊步地擺出嘲弄這個舞蹈的架式來,將她瘋狂地旋轉,使得她那光亮如漆的頭髮幾乎都刷到了地板上,他聽到她的骨頭在嘎嘎作響,當他向最近的桌上的一小群人送去令人驚訝地自得的微笑時,他把她抓住擺了一個姿勢。此刻又響起了格格的笑聲,比先九-九-藏-書前更持久。當他猛地把她拉直等待著下一個節拍響起時,她嘶嘶作聲道:
達爾格里什想這是一封冷冰冰的信,沒有解釋,沒有說明正當的理由,沒有幸福或希望的表示,末了,沒有邀請去參加婚禮。
一根高爾夫球杆,總監,你的球杆呢?你把它們放在哪裡了?
是的,他說:是的,我會再來的,一定,一定。
我告訴過你了。在回去的路上有一棵榆樹倒下了,把路給攔住了。我花了幾分鐘來察看現場,不讓其它人撞上它傷了他們自己。
戈達爾護士坐在椅子里安靜地說:
你需要一件無尾晚禮服。我這裏還有馬丁的東西。我打算賣了它們,但那個人還沒有來。他本來答應今天下午來的,但他沒來。如今什麼人都信不過。你看起來尺寸也對。他生病之前身板比你要寬一些。
她滿意地笑了,那種笑令人討厭。馬斯特森很吃驚。即便科特裡布里格斯相信了這個故事,那也沒有理由讓他竟然從他的賬單中減去這麼一筆並不是無足輕重的款項來。他並不負責徵召或安排護士事宜。他沒有什麼可擔憂的。馬斯特森不知道他是否相信這個故事。很顯然他什麼都沒有說,不管是對醫院管理委員會還是對女總監。或許這也是真的,他能為所有護士長作出個人擔保,那50英鎊的減免僅僅只是叫一個令人厭煩的女人閉嘴而作出的姿態。但是科特裡布里格斯給馬斯特森的印象是,他並不是那類屈服於敲詐的男人,對於他認為理應歸他所得的每一個便士他決不會放棄。
莫琳向馬斯特森看過來,眼光里是茫然的詢問神色。
還有誰?你一定告訴了一個人。
他順口便撒了個謊。這是他的才能之一,他自以為對自己的工作極有幫助。她點點頭好似很滿意。但她沒說話。他正在思忖著是不是再試一次,這時樂隊轟的一聲奏起了恰恰舞樂曲。她一聲不吭地站起來,轉過身對著他。他們又跳下了舞池。
他從椅上站起來。她用一隻手放在他的手臂上扶住她。但他必定是做了某種手勢,她便放下了她的手臂。站在自己的腳上他覺得格外地輕。真是奇怪這樣一付非實質性的身體居然能支承住這樣重的一個頭顱的重量。他伸出一隻手去摸索,摸到了刮擦傷處的繃帶;它好像離他的頭顱有很遠的距離。然後,他小心地把眼睛對好焦距,沒有阻礙地走過房間向門邊走去。當他走到門邊時,他聽見科特裡布里格斯的聲音:
什麼時候?
你說得對,他是上弔死了。他走的方式尊嚴喪盡,一點也不愉快,但是這可憐的孩子缺乏我的應變能力。等到他們為我作最後的診斷的那一天到來時,我會有更合適的方法而不是用一條繩索來結束我的生命。
一種愛嘮叨的尖聲由於失望而變得更尖了。看樣子她會要當著他的面把門關上。他飛快地把一隻腳從門檻上伸過去插在門底下了。
我就要做完了。等我處理完你的頭之後,順便說一句,它大約需要縫十來針,我會對這件事情想一想。如果我現在要把注意力專註在我的工作上,請你原諒。
有一根鐵杆不見了。
大約可以。
厄克特先生身材高大,一臉的苦行僧模樣,兩邊的太陽穴上是一片不顯眼的灰色,顯出一個沉默寡言的教師的神態,他天生來就是一個成功的律師料子。他身穿一套剪裁得極為得體的西裝,但卻是那種棕綠色的花呢西服,彷彿更為正統的細條子衣服會幾近於諷刺漫畫。他接待達爾格里什時沒有顯出明顯的吃驚或在意來,但令警長感到有趣的是他注意到法倫小姐的文件匣已經放在他面前的桌上了。達爾格里什簡單地說完他此來公幹的目的之後說道:
鎖骨看來沒事,只是擦傷得很厲害但沒有骨頭破裂。你的攻擊者必定是一個很高的女人。你自己的身高就超過了六英尺呢。
出了什麼事嗎?他問:我能幫什麼忙嗎?
每一個應該待在南丁格爾大樓的人都在她自己的房間中。
達爾格里什用雙手拿起石頭。它摸起來很舒適、光滑、冰涼。由於海水的沖刷使它完美成形,它那堅硬的圓度又使得它握在掌心裏是如此的柔和,他津津有味地看著它。
他彷彿在考慮。達爾格里什心想:看在上帝的份上不要回答:誰又會快樂呢?
要麼在舞會裡談,要麼就什麼都不談。
你會想一個男孩子當他臨死時會想要他的母親。坐在那裡聽著那種可怕的呼吸聲真是太可怕了。那種聲音先是軟的然後又可怕地高起來了。當然了,他有一個單獨的病房,那就是為什麼醫院收費那麼高的緣故。他沒有國家醫療保險。但是整個病區里其它的病人必定都聽到了那種聲音。
他把它送過來給達爾格里什看。它寄出的地址是位於威斯敏斯特的一處公寓,用一筆自信的,筆直的,不像女性的字寫出的。
我不買什麼東西,也不賣什麼東西;甚至也不提供什麼信息,得到信息才是我來這裏的目的,那就是關於約瑟芬法倫的事。我是一個警官,我正在調查她的死亡事件。我猜想你就是阿諾德道森(Arnold Dowson)吧?
他感覺到他們在互相對視。他知道他自己頑固得有點不講道理,但他不在乎。為什麼他們就不能把它縫上?這時科特裡布里格斯說話了,相當地拘禮:
你能把她的一些情況告訴我嗎?在一樁謀殺案的調查中,我們能夠了解到的關於受害人過去的生活和她的個性的任何事情都會是有幫助的。
不必追究瓶蓋了,是有人換了整瓶牛奶。
達爾格里什說:彼得科特里緊接著便上吊自殺了。
所以你便把你知道的趕著過去告訴他,要他從他的利潤中削去一小點?
他朝著馬斯特森馬馬虎虎地一瞧,那睛光里有點好奇。德廷捷太太對這個歡迎報之以急促而笨拙地一抬頭,送去一個淺淺的秋波以示喜悅。她沒打算向人介紹馬斯特森。
你也沒有問過我。
是我,發生什麼事了?有人用棍棒打你嗎?
是一個護士長。他以前看見過她。
現在不說,另找一個晚上吧,不急。
飲料?他頓時迷惑不解。
別管他。無論如何,我們最好在一起。我不敢獨自一個人去。鬼是一樣,殺人的兇手又是一樣,我都怕。來吧,我來扶你一把。
你當然知道她死了。
她們一直在談的是那天下午警長達爾格里什的來訪。真的,她們一致同意談話很成功,幾乎以說很快樂。他似乎對茶很欣賞。他就坐在哪裡深深跌入她們最為舒適的扶手椅中,她們三人談在一起,好像他是一個地方牧師那樣,毫無惡意,為人親切。
他用手抱緊她的腰背部,臉上做出一付放蕩的,有所期待的表情來。這立即招來了最近的一張桌上的格格笑聲。她皺起眉毛,他越發神魂顛倒地看著她,一朵極不相稱的紅雲在她的臉上和頸子上鋪展開來。他高興地看出來她已經是極其地激動了,這個哀婉動人的,幾乎沒有掩飾的假裝實際上已經使她很把它當一回事了。就是為了這個時刻,她才那麼精心地梳洗打扮,塗脂抹粉。就為了這次德拉諾克斯跳舞大獎賽,這次探戈表演。而當時她的舞伴失約沒能來。大約勇氣全失,只剩下可憐的活力。但是命運卻給她送來了這麼一個風度翩翩,足以勝任的替代品。這一定是一個奇迹。就是為了這一時刻他才被誘騙到這雅典娜神殿舞廳來跳舞,在這裏不厭其煩地跳了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憑上帝起誓,他現在已經把她抓住了。這將是她最重要的時刻。他明白她再忙也不會忘記那件事了,明白了這一點真是令人興奮。
這句話至少使他發生了一些情緒變化。男孩子緊張的臉變白了。他的頭猛地往上一動,默默地看著達爾格里什,過了一會兒才回答:
享利厄克特微微笑了起來,他的微笑,肌肉繃緊,使人看了不舒服。
我不得已被耽擱了,對不起。
你沒有告訴我你的兄弟曾和約瑟芬法倫訂過婚。
你應該知道我會感興趣的。
沒有,但是我想其中有一個是醫生,或許還不止一個。在那種環境里這不足為奇。我們曾經談到過性,她說當一個男人做|愛的時候,他的天性和性格總是會完全暴露出來。如果他是自私的,遲鈍的或是殘忍的,在床上他都不可能掩藏起來,不管他穿上衣服會如何表現自己。然後她說她有一次和一個外科大夫睡覺,說起那個大夫,很顯然他接觸過的大多數身體,首先都被麻醉過了;當時他只顧誇耀自己的技術,決沒有想到和他一起上床的是一個頭腦清醒的女人。她嘲笑這件事。我想她不怎麼在乎這件事,許多事情她都拿來取笑。
你最後一次見到她是什麼時候?
但是門立刻便打開了,他幾乎和一個非同一般的鬼怪撞了個滿懷。只見她裝扮得就像一個舞台上的漫畫化了的妓|女,身穿一件短短的火紅色的薄綢晚禮服,這件衣服哪怕就是穿在一個只有她一半年紀的女人身上也不合適。緊身圍腰的領口開得很低,能窺見到兩個下垂的乳|房之間的乳|溝,兩個乳|房高高隆起在胸罩的兩個乳杯內,還能看見在乾枯的黃色皮膚的裂縫中撲粉結成的塊。眼睫毛受到睫毛油的重壓;乾枯的頭髮染成了大有問題的淡金色,圍繞著那張塗脂抹粉的臉梳成了光亮如漆的一行行,一縷縷;她那塗成血紅色的嘴大張著,嘴角向下懸挂,表示出懷疑的驚愕。他們的驚訝是相互的。他們倆都互相望著好似都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的臉上發生的變化,從解除驚訝到失望,幾乎可以說是喜劇性的。
雙胞胎聽話地把她們的表調整了,而格里森則往圖書室里打電話,其餘的學生正等在那裡。她們幾乎立刻便來了,按照她們原來的順序出現。瑪德琳戈達爾第一個,接著是朱麗亞帕多和克麗斯汀達克爾斯,她們兩個一起進來。沒有一個人想要說話,她們默默地在排成半個圓形的椅子里找到了自己的位子,微微有點發抖好似屋子裡有點冷。馬斯特森注意到她們都把眼睛從放在床上的奇形怪狀的模特身上移開。當她們都坐下來后,他說:
這幾句話是斷斷續續說出來的,一有了機會她便貼著他的耳朵說上幾個字。但她既不是氣喘也不是語無倫次。她的精神足得很,能一邊跳舞一邊談話。倒是馬斯特森感覺有點緊張。又是一次手挽手向前進,一直走進多雷的插圖畫中,以緊挨著列隊前行為結束。她一步都沒有走錯。這個老娘們即便在學校里沒有學會優雅或熱忱,但他們還是使她受到了很好的教育。
午夜一過她的聲音便嘟嘟囔囔地不連貫起來,頭也往前直衝,他看見她睡著了。他等了一會兒,然後鬆開手,踮起腳尖走進卧室。他只花了兩分鐘便換上了自己的衣服。然後他又踮起腳尖走進浴室洗臉和手,洗和她接觸過的部位,把它們洗了一遍又一遍。最後他離開了公寓,在身後輕輕地關上門,彷彿怕驚醒她,便一直走進黑夜中去了。
房間里令人不可思議地靜默。然後雪莉轉過身來向她的雙胞胎姐妹說:
達爾格里什起身要走時說道:彼得科特里的哥哥是約翰卡朋達醫院的一個會診醫生,這一點或許你知道吧?
達爾格里什問他那封信是否還保留著。
在她的瘦肩膀上他能感覺到她的尖骨頭,但是這麼瘦弱的身體卻是出奇地堅韌,她把他的身體重量全部擔負起來了。他極力使自己把重量壓到自己的腳上,站在那裡直搖晃。他問:
因為你是一個女人。這是一個歪打正著的回答。她臉上像騾子似的頑固勁兒開始化解了。她朝他晃眼一瞧,然後眨動稀疏的睫毛,那上面塗了厚厚的睫毛油,作出效顰似的調情模樣來。啊,上帝!他想,她居然害起羞來。
雪莉說:我把它拿到牆角的洗滌池那裡,沖洗乾淨。對不起我忘了。我本應早一些兒做這件事。
我不知道她是否知道。既然她已經走到了訂婚的地步,似乎不可能不知道。當然,她也許會太自信或是太不明智,以為她能夠幫助治好他的病。如果她找我商量的話我會勸她取消這個婚姻的,但是正如我所說的她沒來找我商量。
不,丟下我,你去找人來吧。他也許還會回來。
就手拿到的第一瓶。她們以前就是這樣做的,不是嗎?
如果你認為只有年青的沒有經驗的人才需要安慰和保護,那麼你這一番話就是陳詞濫調了。如果你按老一套來想問題,你寫出的東西也會是老一套。
真的是這樣嗎?
科特裡布里格斯在用他的雙手擺弄著達爾格里什的左肩,每當他用強壯的手指戳他一下,去探查那裡的情況時,都會引起一陣疼痛。他說:
有什麼東西不同,有點不對頭,它不是這樣子的。
女士們,先生們,我們一直等待的時刻終於來到了。表演賽。我們的年度獎章獲得者將即興表演他們的獲獎舞蹈。德廷捷太太,跳的是,他看了看節目單,是探戈。
這個名字對於他毫無意義,但他知道他會記住它。憑運氣等一會兒他要獲知細節,但是最重要的事實必需趁現在她還在他的掌握中從她那裡挖出來。當然,它也許不是真實的,沒有一件或許會是真實的。如果是真的,它的意義也許不是那麼重大。但是這就是派他到這裏來要獲得的信息。他感到陣信任感油然而生,幽默感又來了。他甚至於不惜冒險想要在跳舞中陶醉一回。他決定這時該做點出格的事了。他領著她走進一套複雜的固定舞步,開始是挽著手臂向前進,接尾是緊靠著列隊行進,這使得他們成對角線地穿過舞廳。這一系列的舞步無可挑剔地完成了,鼓掌聲很熱烈,經久不息。他問:
再說一遍,把那個名字再說一遍!
外科大夫回答的聲音里顯得是那樣地不慌不忙,毫不在意,彷彿是一個全神貫注在工作上的男人的回答。剪子剪了一下,頭顱立刻便有了一種金屬的涼嗖嗖的感覺。外科大夫正在修剪達爾格里什傷口周圍的頭髮。
馬斯特森努力克制著自己不要笑出聲來。他一板正經地說:
沉默了一會兒。外科大夫又開口了:
你能不能做出正常跳舞的樣子來?
是的,我也記起來了。我看見的蓋子是金色的。
好吧,我會儘快完成。
不,我就要你給我縫上。
哎呀!你全身都是血!
你的舉例說服力太不夠了。
是的,並不真正地快樂。大多數時候不快樂。但她的確知道如何去快樂。這是要緊的。
她說過九*九*藏*書為了什麼嗎?
達爾格里什心想與其說是一樁個人悲劇,還不如說是一件令大家難堪的事。彼得科特里違反了他哥哥的第一原則,那就是要成功。達爾格里什說道:
毫不容情的聲音猛地把他的心思從那個高潮的回憶中扭轉了回來,進入到現在的情境中。馬斯特森對現在這個橫在他面前的截然不同的女人強打笑容,用討好的語氣說:
她叫什麼名字?
費爾森海姆(Felsenheim),那是一個叫做費爾森海姆的地方。
享利厄克特說:瓦倫德斯是她的證券經紀人。她總是通過我們和他們打交道,我們保留有她所有的正式文件。她寧願讓我們這樣做。她說她喜歡要不受打擾地旅行。
他告訴了你什麼?
他把所有人的名字看了一遍,包括學生、護士長、外科大夫、藥劑師,他們都是約瑟芬法倫死的那天夜裡到過南丁格爾大樓的人。
這是她給我的。我們倆一起在懷特島(the Isle of Wight)的文特諾(Ventnor)的海灘上找到了它。我們去年十月份一起去了那裡。這你當然知道。那也就是你如何會找到我的緣故。把它舉起來,它出人意料之外地重。
達爾格里什心想他的這種自我中心的思想真是令人震驚。甚至連他兄弟的死也是從與他自己相關的角度去看待。他無憂無慮,怡然自得地站在他個人的宇宙中央,而其它人,他的兄弟、情婦、病人,都圍繞著這個處於中心位置的太陽旋轉,依賴著它的溫暖和陽光而生存,服從於它的向心力的牽引。但是大多數人不就是這樣看待自己的嗎?瑪麗泰勒在只顧自己方面是不是要做得好一些?那麼他自己呢?又或許只是因為她和他更為微妙地慫恿了他們的這種自我中心主義的滋長?
莫琳把奶瓶放在洗滌池旁的桌子上,它那扭歪了的瓶蓋放在它的旁邊。雪莉把瓶蓋拿起來,然後她不動了。馬斯特森非常平靜地說:怎麼啦?
他真的把她送回了家。他們離開得比較早,但在他最終離開貝克(Baber)街公寓樓時也已是過了午夜好一段時間了。到那時為止他知道他已經把她能說出來的故事都掏出來了。他們回來后她開始變得酒後傷感起來,他覺得那是對今晚取得的勝利以及杜松子酒的反應。晚上接下來的時間里他一直為她叫杜松子酒,但不足以讓她醉到不能控制的地步,卻又能使她滔滔不絕,問什麼答什麼。可是一路回家卻像作惡夢一樣,首先是計程車司機把他們倆從舞廳送到南岸停車場時不斷地拿眼睛瞧他們,眼光里混雜著好奇而又輕蔑的神氣,再就是當他們到達賽維勒公寓大樓時大廳里的門房那種表示厭惡的傲慢態度,這都讓他覺得不自在。一進入公寓,他便又是哄勸,又是撫慰,又是恐嚇地叫她安靜下來,又在那個臟到令人難以置信的廚房裡為他們兩人沏了黑咖啡。他心想這真是一個懶婆娘的廚房,他很高興又找到了一條瞧不起她的理由。他把咖啡端給她。答應說當然他不會離開她,下個星期六他還會來看她,他們倆要做長期舞伴。到深夜時,他已經把所有他想知道的有關馬丁德廷捷的事情都搞到手了,關於他的生涯,他在約翰卡朋達醫院住院的過程他都知道了。關於醫院知道的情況並不是太多。他在那裡住院的一個星期里她去看他的次數不是很多。咳,去了又有什麼用呢?她又不能為他做什麼事情。他大多數時間都是人事不省,即便他醒來了也沒有真的認出她來。當然,只除了有一次。她當時希望聽到一點安慰和感激的話,但是她聽到的就只有古怪的笑和關於伊爾姆蓋德格羅貝爾的話。多年以前他就已經把那個故事告訴過她了。她一聽到提起這件事就煩。一個男孩子當他臨死時他應該想到的是他的母親。坐在那裡看著他真是一件可怕的苦差事。她是一個敏感的人。醫院令她不安。已故的德廷捷先生一直沒弄明白她是多麼地敏感。
他使自己的聲音盡量保持在正確表達出他的氣憤和自我正義的合適度上。自從他們落座之後她第一次注視著他。
五分鐘后,達爾格里什和厄克特握過了手便離開了。當他穿過前廳時,電話交換台的女接線員一聽到他的腳步聲,便轉回頭來看,臉也紅了,手上拿著插頭,一時顯得手足無措。她受過很好的訓練,但還不十分老到。達爾格里什不願意再使她難堪,便微微笑了笑,迅速地走出這棟大樓。他毫不懷疑,她接到了享利厄克特的指示,正在給斯梯芬科特裡布里格斯打電話。
沒有,她要我不要那樣做,那樣做也沒有太多的意義。我想如果我知道孩子的事我也許會去找她。但我也不能肯定。我也毫無辦法。我這裏不能養孩子。嗯,這你也看到的。我怎麼能呢?她沒想過要嫁給我,我也決不會考慮去娶她,我不想娶任何人。但我不認為她是因為那個孩子而自殺的,喬不會。
他知道這個時候在泰裹士河岸上或附近很難找到一個地方停車,所以他把車開到南岸,停在郡政府大廳旁邊。然後他們一起走到滑鐵盧車站,雇了一輛計程車。晚上那個時辰天氣還不是太壞,她把自己襄在一件寬大的老式的皮大衣里。它發出一股濃烈的酸臭味,彷彿有一隻貓曾在上面躺過,但至少它還是能夠把氣味藏得住的,整個旅途中他們倆都沒說一句話。
瑪麗泰勒正在往他的頭上繞一圈皺紗繃帶。她沒開口說話。科特裡布里格斯說:
約瑟芬法倫謹上
他被人帶進去的這個房間足可用來作一家成功的律師事務所施展身手的舞台了。壁爐里的煤火堆積得高高的。事務所祖師爺的畫像從高高的壁爐台上往下俯瞰著,對他的徒子徒孫們表示默許。徒子徒孫們使用的書桌和畫像屬於同一時代的產品,對於手頭的業務來講顯示了相同的品質,那就是經久耐用,合適;但由於缺少張揚和鋪張便沒有了一種蓬蓬勃勃,興旺繁盛的氣象。在另一面牆上掛著一小幅油畫。達爾格里什認為它非常像是一幅簡斯滕的作品。它向世界顯示了這家事務所有能力識得一幅好畫,當它看中了一幅,便能買得起它,把它掛在牆上來展示。
喂,馬斯特森說:對還是不對呀?
達爾格里什說:我知道新近的立法。你就沒有別的什麼可以告訴我嗎?
看著達爾格里什的臉,他又趕緊補充說道:我真的不知道,她從沒告訴過我。我所知道的喬的大多數事情都是她偶而從談話里漏出來的。她從不真正過多地談起她自己的事。她說到她的婚約時神情里流露出一種痛苦的絕望,這隻不過是我的一個想法而已。
你會跳舞嗎?
哪一個護士長?
是這樣,是在結婚前三天。他給驗屍官留下一張字條。我很欣慰地要說,這張字條沒有應要求宣讀出來。它說得十分清楚。科特里寫道他原計劃通過婚姻將自己從某種經濟和個人的麻煩中解脫出來,但在最後的時刻發現自己無法面對婚姻。很顯然他是一個患強迫症的賭徒。我聽說無法控制的賭搏癮在事實上就是一種類似於酗酒的病症。我對綜合病症了解甚少,但是也能懂得它的後果是悲劇性的,特別是一個演員。他的收入雖然高,但是不穩定。彼得科特里負債纍纍,完全無法從賭博的沉迷中解脫出來,這使得他的債務日漸加重。
厄克特,溫布希及波特威(Urquhart,Wimbushand Portway)律師事務所的享利厄克特先生是約瑟芬法倫的私人律師。達爾格里什與他的約會定在午後十二點二十五。他覺得這個時間選得有點不近人情,這隻表明了這位律師的每一分鐘時間都是寶貴的,他準備為警察擠出的時間不會多於午飯前的半小時。達爾格里什立即接受了。因為他懷疑一個當偵探的警官是否會立即得到接見。他熱衷於親力親為,在辦公室內操縱整個調查工作的進展。他有一支由刑警、犯罪現場處理人員、攝影師、指紋專家和科技人員組成的小分隊來協助他。這樣安排的一個小小的好處便是,能有效地使他無須和其它人員接觸而只要和犯罪案件的主要角色打交道。他知道,他以破案迅速而名聲在外,但他決不吝惜把時間花費在某些工作上,而他的同事則認為這些工作更適合於一個刑警來干。結果他能得到一些信息,而這些信息一個缺少經驗的訊問警察往往會錯過。對於能否從享利厄克特先生這裏獲得什麼意外之喜他幾乎不存什麼希望。這次會見很可能只不過是形式上的,拘泥細節的互換有關情況而已。但是他必須去一次倫敦,去蘇格蘭場辦一些事情。而且步行去拜訪,走在倫敦市這些僻靜的街角里,走在冬日早晨一陣一陣的陽光中總歸是一件愜意的事。
音樂轟地一聲停止了。領舞飛旋一周,向全舞池的人發出他做作的微笑。跳舞的人都松馳下來,讓自己發出短暫的微笑。像萬花筒一樣的彩色燈光在舞池中央聚合之後又變幻出新式樣,隨即跳舞的人一起放鬆下來,又扭扭捏捏地走回到他們的桌旁去。一個侍者在人群中盤旋著讓人們訂飲料。馬斯特森勾了勾手指。
男孩子挑戰似地說道:這就夠真實了。我一生中認識兩個人是自殺的。一個是一個男孩,那是我在學校最後一年的事,我們倆都在為普通教育證書而努力。另外一個是一家乾洗店的經理,我在那裡工作,開送貨車。這兩起自殺,人人說起細節來都說是如何地可怕,如何地想不到。但我一點都不感到意外。我的意思不是說我料想到了或是其它之類的,我只是一點都不意外。每當我一想到這兩起自殺,我都相信他們的確是自殺的。
是他要見你嗎?
如果這是一個女人的話。或者她有一件長武器,也許是一根高爾夫球杆。
你又再嘗試過去和她聯繫嗎?
馬斯特森沒有答話。看來老頭子是對的!消毒劑問題的解決做得小心仔細,從容不迫,那個致命的瓶子取代了原來的一瓶,摩拉格史密斯還從原來那瓶裏面喝了兩口。原來那瓶又發生了什麼故事?幾乎可以肯定它是放在護士長樓層的小廚房裡了。吉爾榮護士長不是曾經對柯林斯小姐抱怨說牛奶里摻了水嗎?
他溫和地在她身邊低語道:你還告訴過誰?
米林敦(Millington)廣場49號W10是一棟很大的半近坍塌的義大利式屋子,屋子的正面牆為拉毛水泥粉飾,已經破壩不堪了。它沒有什麼獨特之處,是倫敦這個區里幾百棟這種房子的典型。很顯然它被劃分成一個個的卧室兼起居室,因為它的每一扇窗子都掛上了不同的窗帘,或者是沒有,從裏面散發出一種遮遮掩掩的孤寂的由於人口居住過多所造成的奇特氣氛,這種氣氛在整個區里經久不散。達爾格里什看到門廊里沒有電鈴按紐板,也沒有清晰的住戶名單。前門是敞開的。他穿過鑲了玻璃的門進入大廳,迎面撲過來的便是一股烹調,地板擦光劑和沒有洗的衣服共同發出的酸味。大廳的牆上曾經貼過牆紙,是那種厚厚的,有鑲飾的牆紙,現在則刷上了暗褐色的油漆。油漆牆面閃閃發亮,彷彿在分泌出油脂和汗。地板和樓梯上鋪了一層仿造的亞麻油氈,打補丁的地方就顯得更鮮艷一些,更新一些。破了的地方如若不補是會很危險的,它們會越扯越大,以致不可修補。油漆活是一貫的綠顏色的那種。在一天里這個時辰,甚至都沒有一點生命的跡象,當他一路不受干擾地走到上面一層時,他感覺到了生命就存在於無數緊閉的門后。
我想她對我提到過瑪德琳戈達爾。我有一種感覺她們是朋友。科特裡布里格斯的名字也很熟。但我想不起什麼細節。
沒有。她死的那晚我在交換台上班呢。我最好把地址給你。我想你會要去核實一下。
達爾格里什拿出名片給他看。
他繼續說下去:瑟蒂斯是我的職員,她總是要問候瑟蒂斯。
跳完舞再告訴你。
他正舉著大茶杯朝里看,好似再一次看到了夏天的湖面。
沒有,他病得很重。他從歐洲回家時和我談起這次審判,所以我才知道了它。但是他在住院時大多數時間是沒有意識的。當他恢復意識時,也大多數時候處於譫妄狀態中。
沒有,只說過她發現了那個男人的一些事,使得她不能嫁給他。
這裏談會方便一些。她不高興的面孔固執地板著。
厄克特先生微微低著頭,雙手合十,坐了一會兒,好似在請教他自己的潛意識,一個更高的能力,或是在泄漏情況之前先請教他的前當事人的鬼魂。達爾格里什想他本可以省去這一會兒的時間的。厄克特無論在職業上還是在其它方面都是一個十分清楚他準備要走多遠的人。這幕啞劇令人難以置信。他開始講述的故事根本不能將約瑟芬法倫生活的乾枯骨架給充實起來。事實擺在那裡,他參看著擺在面前的文件,有條有理地,不帶任何情感地、清楚地一一講述出來:她出生的時間和地點;她父母死亡的情況;她後來如何被一位年長的姑母帶大;這位姑母和他都是法倫小姐的委託管理人直致法倫達到法定年齡;那位姑母死於子宮癌的日期和情況;留給約瑟芬法倫的錢以及把這筆錢用於投資的方式。他冷冷地指出,至於這位姑娘在過完二十一歲生日後的種種行為,她都不嫌麻煩地一一告訴了他。
是的,我記得你告訴過我,看來她也死了。我耳朵里聽到的儘是死人的事,我身旁全是。你把那個呼吸叫做什麼來著?
不,跳舞方面是沒有任何困難的。她是不是跳舞高手,那都是另一回事。晚會或許會是一次慘敗,不管他是不是和她一起去,到時她都得開口說話。
我不要做任何形式的麻醉。我只要把它縫上就行了。
我現在明白了,莫琳!是瓶蓋。上次我們從冰箱里拿的是一瓶均脂牛乳,是帶銀蓋的那種。但是當我們吃完早飯後回到示範室它卻不同了。你不記得了嗎?瓶蓋是金色的了,那是海島牛奶。
莫琳望著他,有點困惑,牛奶?但是還沒有人有機會她的聲音小了下去。
他,或者是她?要是摩拉格來得及看到它是男是女就好了。他幾乎很難聽清她的回答。
我來沏點茶。
我正在學習當一個作家,這是我想乾的,我從來沒想過去干別的。在我把第一九_九_藏_書本小說寫完並出版之前,我先得掙錢來養活自己,所以夜裡我去做一個大陸電話接線員。我懂得一點法語,足夠有能力干這件工作。工資還可以。我沒有太多的朋友,因為我沒有時間,在遇到喬之前我從未和任何女人上過床。女人們似乎不喜歡我。去年夏天我在聖詹姆斯公園遇見她。她那天休假便來了那裡。我到那裡是去看看鴨子的,看公園是什麼樣。我要把我書中的一個場景安排在七月里的聖詹姆斯公園裡,我到那裡去做一些札記。她正仰身躺在草地上,注視著天空,她孤身一人。我筆記本中的一頁紙散了開來從她的臉上吹了過去。我去追那張紙,向她道歉。我們一起去追它。
他感到有趣,也僅僅是微微有點好奇,他問她:你打算怎樣向羅爾芙護士長解釋你的遲到呢?或者你現在根本就不打算去想露面的事?她聳聳肩:我會對她說實話。這樣對她也許是好事。看見他突然皺起了眉,她輕蔑地補充道:
那一天真怪,非常熱,沒有太陽,狂風大作。熱風一陣一陣吹過來。湖面就像是鋪了厚厚的一層油。
當我是孩子時從未在海邊度過假。六歲前我父親死了,那個老女人又沒有錢。所以我從未去過海邊。喬認為我們一起去海邊一定會很好玩。去年十月份時天氣很暖和,還記得不?我們從朴茨茅斯登上輪渡,船上除了我們倆只有五、六個人。島上也很空。我們從文特諾一直走到聖凱瑟琳的燈塔尾,路上沒遇著一個人。天氣很暖和,又沒有人,足可以洗裸浴的。喬發現了這塊石頭。她認為它可以用來做一塊鎮紙石。我不想帶著那麼重的東西回家,它會把我的口袋撕破的,但是她帶了。當我們回到這裏時,她把它作為一個紀念品送給了我。我要她自己留著,但是她說我會早在她之前就把這次度假給忘了。你看不出來嗎?她知道如何去找快樂。我不能肯定我是否也能。但喬可以。如果你是那樣的人你就不會自殺。當你知道活著會是多麼美好時你就不會自殺。科萊特(Colette)知道這個。她寫道對於土地以及從它的胸懷中迸涌而出的每一樣東西都有著一種不可抑制的強烈而神秘的親密情懷。他看著達爾格里什:科萊特是一個法國作家。
現在她手上的肌肉又干又熱。她也許在發燒。塗了指甲油的指甲已經起皺了。手背上突起的血管像一根根紫紅色的繩索。他用愛撫的手指撫摩著那些褐色的老年斑。
你看看這些名字對你有什麼意義嗎?
也許會有些東西對你們有幫助,我沒說過沒有。飲料怎麼辦?
現在不行。你站都站不起來,我們兩個人中間去一個吧。
馬斯特森說:沒有人有機會下毒藥嗎?沒關係,開始干吧。我要你準確地按照上次那樣做。
他又重複了這句話一次,自得地微笑著,好似他覺得它在某種方式上有點特別之處,並朝著達爾格里什看了一眼,似乎指望他發表看法。
十五分鐘后,馬斯特森的汽車就經過了比勒小姐和巴勒歐斯小姐的公寓所在的地方。她們倆正穿著睡衣坐在將要熄滅的爐火前暖和而舒適地呷著她們深夜裡最後一杯可可。在斷斷續續的交通車流聲中她們聽見了那輛汽車的漸強音,它打斷了她們的閑談,她們正滿懷興緻地,慢無目的地推測著在午夜裡是什麼使得人們出來奔波。她們這個時候還坐著沒去睡覺顯然不尋常。但明天是星期六,她們可以縱情享受一下深夜長談的樂趣,因為她們一想到明天早上可以睡個大懶覺便覺得舒服極了。
不會的。
你在午夜時分離開的醫院主樓,又在凌晨零點三十八分和大門的門房說過話。在這段時間中你去了什麼地方?
嗯,好吧,或許我真的只告訴了一個人。
你看起來真是妙極了,德太太。聽說托尼病了,真遺憾。但是我很高興你又找到了一個舞伴。
你最好進來。灰色的眼睛里沒有害怕的表示但卻有某種警惕。
我不知道,他沒說。
費爾森海姆。
第二天早上七點差五分,馬斯特森警官,格里森刑警在南丁格爾大樓的廚房裡,和他們在一起的還有柯林斯小姐、閔希太太。天又黑又冷,在馬斯特森看來就和午夜一般。廚房裡發出好聞的新烤的麵包香味,一股家鄉的氣味,叫人徒起思鄉之情,使人心裏感到安慰。可是柯林斯小姐卻決沒有健康美的形像,是一個不受人歡迎的廚娘。她在一旁看著,嘴唇緊閉,雙手叉腰,而格里森則將一滿瓶牛奶放進冰箱中間一層的前面,她說道:
不能說這個消息叫律師張皇失措起來,儘管他皺起一張臉,模模糊糊地顯出一個男人痛苦的表情,彷彿這個男人決不能與這個胺髒的世界同流合污。
房客和房間很相配。他顯得幾乎過分地整潔。他是一個年青人,大約也不過是二十多歲,達爾格里什想。他的淺黃褐色高圓翻領套衫是乾淨的,每一隻袖口都整整齊齊地卷上去,兩隻袖口卷得一般平,從脖頸處可看到一襲雪白的襯衣領。他的藍色牛仔褲雖然褪了色,但卻沒有一點污漬,經過了仔細的洗燙。每一條褲腿的中央都有一條折縫,褲腳邊往上翻著,用針仔細地縫到了位。這便給這一非正式的全套裝備帶來了一種奇怪的不調和的效果。他穿的皮涼鞋是那種扣帶子的式樣,這通常是兒童們穿的,腳上沒穿襪子。他的頭髮很漂亮,梳成濃密的髮型,頭髮框住了他的臉,使他看起來活像一個中世紀的侍從。頭髮以下光滑的臉面是多骨而敏感的,鼻子彎曲,有些過大,嘴巴小,嘴形很好,透出一點容易生氣的痕迹。但是他最為突出的特徵是他的耳朵。它們是達爾格里什看到過的男人臉上長得最小的耳朵,在耳尖處幾乎沒有了顏色,它們看起來好似臘做的。他坐在一張翻過來的橙子箱上,雙手隨便擱在雙膝上,一雙警惕的眼睛看著達爾格里什,他彷彿坐在一張超現實主義油畫的中央,在多細胞組成的背景映襯下,顯得那麼奇特、刻板。達爾格里什拖出一隻箱子在男孩子的對面坐下。他說:
所以你就由此推論出我是在零點十七分以後才到那個倒樹的地方的。也許是這樣吧。因為我編造不出一個不在現場的證據,我沒有每隔兩分鐘便去查對一下時間。
我不要麻醉。
那正是我擔心的,她根本就不知道。你不覺得最好把這件事告訴我嗎?
檢眼鏡移到了另一隻眼睛上。外科大夫的呼吸完全正常。
他就像一個被迫輪流買單的小氣鬼那樣,說起話來聲音令人不舒服。她要了一杯杜松子酒加補藥,酒送來時她沒有說一聲謝謝,也沒有明顯地表示滿意。他自己要了兩杯威士忌。這將是要走的第一步。她把她那火紅色的短裙沿著她的座椅鋪展開,便開始用那極不高興的眼光巡視舞廳一圈,他開始明白了她的心思。他也許不曾去過那裡。他心想,要小心一些,不要不耐煩。她想要把你留在這裏,由她去吧。
但我不是一個朋友。我可以進來嗎?
在德國哪裡?他從嘴唇邊擠出這幾個字來,擠出一個職業伴舞者的蠢笑。
誰來買單?
他的手臂被緊緊地抓住了,是科特里而布里格斯把他按回他的座椅里。兩團飛舞著的灰糊糊的東西在他眼前盤旋。又是她的聲音。
正在此時,音樂嚓的一下結束了。馬斯特森對德廷捷太太善意的笑著,把她領回他們的座位。掌聲持續響著,直到他們回到自己的桌旁,然後它才突然停下,那個時髦男人宣讀下一個舞蹈。馬斯特森用眼睛四處尋找侍者,把他叫過來。
你想要知道什麼?
她是在喝完夜裡最後一杯威士忌時,被裡面的尼古丁給毒死的。就我們迄今所知,她並不知道那罐玫瑰噴霧劑藏在暖房的柜子里。如果她知道,並想到了服用它,我懷疑她事後是否還能把罐子藏起來。
又是不以為然地一瞥,微微地撅起嘴表示服從了。她決定要喜歡上這個專橫的男人了。為了某種理由,或許是杜松子酒的力量,又或許是跳舞之後的欣快異常,她的抵抗情緒開始瓦解了。從現在開始情況一下子好轉了。
如果我告訴她嗎?我猜想她會扔掉她的工作,離開約翰卡朋達。她已經對這個地方感到厭惡透頂了。她待在這裏只是為了我。
不,你可以什麼都不說。你可以要求見一個律師,把事情弄得一團糟,惹起很多麻煩,把事情無限地拖延下去。但是這有什麼意義呢?沒人控訴你殺了她。但是有人殺了她。你了解她,大約你還喜歡過她。不管怎樣,喜歡過一段時間。如果你想要有的幫助,最好是把你知道的關於她的每一件事都告訴我。
她出去了不到兩分鐘,他們倆都默默地等著她回來。到她回來時,她直接走過去對達爾格里什說:
於是我們相遇了,說起話來。我請她來喝茶。我不知道我想要做什麼。喝完茶,我們談了很多,她就和我做起愛來。幾個星期後她告訴我說,當她來這裏時她心裏並沒有想到那件事,但是我不知道。我甚至都不知道她為什麼來這裏,或許她心裏煩。
哦,一般情況下它們可以算作業務費用。但如果是招待朋友的話,例如像今晚,自然是由我來付。
在那之後呢?
進城來了?
嗯,很顯然她決定還是回到原來的想法,去當一名護士。她認為她能夠憑運氣通過醫學考試。她選擇了約翰卡朋達醫院是因為她想要離倫敦近一些,但又並不在倫敦市內,以為一家小醫院工作不會那麼累。我想她不願意讓她的健康受到損害。
比勒小姐便把她那樣仔細觀察到的,以及她能清澈地描述出來的一切都告訴了他,對於在這半個小時中她所體會到的自己的重要性以及他明顯地表示出來的感激她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但她很高興。她們都承認他是一個善於傾聽的人。當然,那是他工作的一部分。他也很聰明,善於叫人們開口說話。甚至連安吉拉,在大部分談話過程中,她一直在旁觀察著,保持著沉默,也忍不住提到她最近在威斯敏斯特圖書館遇到羅爾芙護士長一事,她也不知道究竟為什麼自己也被他吸引過來了。他的眼睛因為感興趣而發亮了,而當她把日期告訴他后,他的興趣便褪化成失望了。這個朋友同意說她們不可能弄錯,他失望了。護士長羅爾芙被人在圖書館里看到的日期不對。
如果你不想要在舞池中停下來,現在就告訴我。他以前在哪裡見過她?
不是什麼?想想看。別煩,放鬆,放放鬆,再想。
啊,我想我可以對於這其中的耽擱作出一個很好的說明,這個你不知道。我可以宣布我所需要的,按你們可悲可嘆的警察行話來說,就是服從自然生理的召喚,把我的汽車停在樹林中去反思了。
你可知道她懷孕了?
那你最好現在就去看一看。
愛德華希斯(Edward Heath)先生。
她一般大約每兩周來一次,都是她休假的日子。我們從不一起外出,只是偶而去一家小酒店。她會帶一些食物來,做一頓飯,飯後我們就談話,就上床。
有一個人倒確實是這樣做的,那是在零點十七分。那時樹枝上沒有什麼警示的圍巾。
達爾格里什服從地注視著針孔里的光線。他說:
發生什麼事了?
有些時候甚至是這樣的。她這樣繼續失身於你有多久?
莫琳把水瓶放下到鼻前,然後一聲不吭地將它交給她的雙胞胎姐妹。雪莉嗅了嗅,看著馬斯特森。
我連續三年獲全市警察跳舞冠軍,他撒謊道。警察從未舉行過什麼舞蹈冠軍賽,這一點並不令人奇怪,但他以為她不會知道這點,這個謊就像他的大多數謊言一樣,來得那麼容易,那麼自然而然。對他又是一陣猜測性的,專註的盯視。
你看見他了嗎?
好吧。他說:但是我不能白過這一晚上。
是他弄錯了。他不這樣想。
是摩拉格史密斯。他掙扎著回答,想要警告她趕快離開。對於一個起了殺心的兇手他們倆都不是對手。但是他的嘴巴似乎無力說出話來。他意識到近處某個地方一個人正在哼哼著,然後才又痛又好笑地意識到那聲音就是他自己發出的。看來他還沒能克制住傷痛。他感覺到有一雙手在他頭上摸。然後她像個孩子般尖叫起來:
他聽到她在哭泣,他毫不奇怪。她沒有試圖去壓抑或克制自己的抽泣,哭泣也不妨礙他們走路。或許,對於摩拉格來說,哭泣幾乎和走路一樣地自然。他沒有努力去勸慰她,只是把手在她的肩上壓了壓。她以為這是要她更用力些,便把手更緊地摟住了他的臀部,更加緊靠了他,帶著他一路走下去。就這樣他們兩人極不協調地地從樹下的陰影中穿過去。
莫琳沒動。這次可以看到液體,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那白色盤旋的蒸汽上。然後突然那女孩又停下了,手臂仍然懸得高高的,一動不動,像一個笨拙地擺著姿勢的模特。
他拖著腳步走到一個雙頭灶前,煤氣灶就安在粗製的未曾用過的壁爐右邊,他舉起水壺掂掂重量,彷彿在看裏面的水夠不夠,然後打開煤氣灶。他從一個箱子里拿下兩個水瓶,把它們放在遠處另一個箱子上,他把箱子拖到他和達爾格里什中間放著。箱子里放著幾張整整齊齊疊好的報紙,好像還沒有看過。他在箱子上鋪了一張報紙,擺出帶藍邊的大水杯和一瓶牛奶,其正式的架式彷彿他們要從有王冠標記的德比瓷器里飲茶。他不再說話直到茶沏好才說:
沒有,我沒問。但是我想他可能是那類性反常者。
我不要在這裏談。她用倔強的聲音說道,就像一個哀哀哭泣的孩子一樣固執著。然後她的聲音硬了起來,發出最後的通告。
達爾格里什說:同時你也把自己與痛苦分割開來。這似乎更重要一些。但是我想你是對的。我不相信約瑟芬法倫會自殺。我相信她是被謀殺的。那就是為什麼我要問你是否有什麼東西可以告訴我的緣故。
有過兩份,但是第二份從未簽字。第一份是在她剛到法定年齡時立下的,它把一切東西都留給醫療慈善機關,包括癌症研究機構。第二份她提議在她結婚時生效。我這裡有這份文件。
我們早飯前做的就是這麼多了。我們就像現在這樣離開的房間。
九_九_藏_書頓時氣憤得要高聲喊了出來。難道她真的以為他還打算再見她嗎?難道她還指望他再和她跳一次舞,只是為了聽一件珍聞,許了願又不作數?他在想像中描畫著他們,多年來怪異地跳躍著,是一群在一個超現實主義的字謎遊戲中的偶然參与者。他把玻璃杯往桌上一頓。
我還需要一些錢。請你安排瓦倫德斯(Warranders)于月底時為我準備兩千英磅。謝謝。祝你和瑟蒂斯(Surtees)先生身體健康。
她那時顯得怎樣?
你能確定他不曾告訴你那是哪一位護士長嗎?
你和她是如何相遇的?
知道,我在今天早上的報紙上看到了。
沒有什麼下一次了。除非你能幫助我,沒有下一次了。警長是不會熱衷於把公眾的錢花在一無所獲上。我也得把我花去的時間的每一分鐘作出合理的交待。
人家都以為我們是在跳德拉諾克斯探戈呢。
看來必定有人換了瓶蓋?
沒看清。他聽見我一路過來了,便向著南丁格爾大樓逃跑了。哎呀!你渾身上下都成了一個血人了。來吧,靠在我身上。
他取道往溫徹斯特路大門走去。這裏的樹長得緊靠路邊。它們那黑色的樹枝復蓋在他的頭頂上,連最近的路燈發出的昏暗燈光也被它們給阻斷了。他在一片漆黑中大約走了五十碼,他快速地踏在枯樹葉團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響來。他的身體現在處在一種疲倦的狀態中,彷彿精神和肉體分離了開來,肉體已經習慣於現實,在這熟悉的物質世界里,它半睡半醒地移動著,而解放了的心靈則飛進了一個不受控制的軌道中,在那裡幻想和現實各自不分高下地露出一張模稜兩可的臉來。達爾格里什對自己這樣地疲倦感到不可解。這回的工作不比以往任何一次更艱苦。他一直是每天長時間地工作,在有一次案件偵破中,他常常是每天工作十六個小時,這在他已是家常便飯了。這次覺得格外地疲倦不是因為受到挫折或失敗導致元氣大傷。這個案子明天上午就會破解。今天晚上再晚些時候馬斯特森就會帶回互相交錯搭接的拼板遊戲的另一塊來,整個拼圖就將拼接攏來。至多還有兩天他就會離開南丁格爾大樓。兩天以後他就要和西南角上的角樓里那間金、白二色的房間見最後一面了。
又是一陣旋轉,又反過來旋轉,跳得漂亮極了,響起了更高的掌聲。他把她抱緊,用沙啞的聲音從緊咬的牙齒里迸出威嚇的話來:
等一會兒,我得先看看你的頭。
她說過醫院的事嗎?
沒看見。都有可能。現在別去想那個了。想一想你能不能走到南丁格爾大樓,那是離這裏最近的了。
銀獎獲得者德廷捷太太和愛德華希斯先生將表演探戈。鐃鈸嚓嚓地響了起來,又響起一陣稀稀拉拉的掌聲。馬斯特森用誇張的禮儀將他的舞伴領進舞池。他明白自己有點喝醉了,對這點他很高興,他打自算我陶醉一回。
科特裡布里格斯就像對一個孩子那樣耐心地解釋著。傷口很深,它必須縫上。如果你不上麻藥那會痛得很厲害。
也許只是達爾格里什的想像,如果不是,他的確窺探到了他臉部肌肉的一絲微微僵硬,以及幾乎覺察不出來的皺眉,那是對一個不受歡迎的問題的反應嗎?
他們現在又按照傳統的探戈步伐移動了起來。他能感覺到在他的臂彎里她現在放鬆了一些,但他仍緊緊地抓住她。
馬斯特森說:那好,現在我們把時間往後撥,撥到八點四十你們又回到這裏的時候。我們沒必要閒蕩到那時候。現在我們去把其餘的學生都叫進來。
八點剛過他們到達時舞會已經開始了,巨大的舞廳里已是令人極不舒服地人山人海了。他們一路走過去在樓廳下面找著了一張已經為數不多的空著的桌子。馬斯特森注意到每一位男教練都惹人注目地戴著一朵紅色的康乃馨,而女人則是一朵白色的。人們亂七八糟地,放肆地接吻和在肩上、手臂上愛撫地輕拍。一個男人向德廷捷太太碎步走來,用細碎的咩咩叫聲來表示歡迎和問候。
他像一架機器一樣地走著,突然聽見身後有悶悶的腳步聲,可是已經遲了。出於本能他甩過身來面對他的敵人,就感覺到一拳從他的左太陽穴擦過一直打到他的肩膀上。沒有疼痛只聽得咔嚓一聲,好似他整個的頭蓋骨都裂開了,左臂上一陣麻木,一秒鐘之後,它就像永恆那麼長久,便湧出一股溫暖的血來,它幾乎使人感到了一種安慰。他喘息了一聲,向前彎下身去。但他仍然是清醒的。鮮血模糊了他的雙眼,他極力克制著噁心,試著站起身來。他用雙手摸索著地面,想要站起來去迎敵。他的腳在潮濕的地上擦著,可是沒有用,他的雙臂已毫無力氣了。他的眼睛被自己的血模糊了。潮濕的腐殖土發出的令人窒息的氣味堵塞了他的鼻子和嘴,就像麻醉劑一樣刺鼻。他躺在那裡,無助地乾嘔著,每痙攣一下便被痛醒一回。他在憤怒中無力地等待著那致命的最後一擊。
該死的我就知道你會說,我要問的是告訴誰了?
他不相信。他說是馬丁處於譫妄狀態中搞錯了,他可以為所有的護士長作出個人的擔保。但他還是從賬單中減去了50英鎊。
他好像發現這件事實比信的內容本身更叫人迷惑不解。
我不要聽這個!我再也不要聽了!和我講舞會的事。下個星期六你還會來吧?是嗎?
薛尼斯托克司。它就意味著你要死了。他們總得做點什麼吧,那個女孩總該想個法子。她死之前也是那麼呼吸來著?
他們坐下來等著看人們跳完了接下來的兩隻舞。馬斯特森忙於朝大廳里四處觀看。整個的氣氛顯得沉悶而體面。一大束氫氣球從天花板上懸挂下來,無疑是準備在今晚的歡慶達到某個狂歡的高潮時用來施放。樂隊人員都穿了戴金色肩章的紅色上衣,他們的臉上都是一副陰鬱地服從的神氣,因為這種場面他們早已司空見慣。馬斯特森期等著這一晚上他要以玩世不恭的態度袖手旁觀,只滿足於觀察他人的愚蠢行動和可厭惡的行為,自己暗中取樂。他記得一個法國外交官是這樣形容英國人的跳舞的aveclesvisagessitristes,lesderrceressigais·(如果悲傷,就和臉在一起;如果快活,就和屁股在一起)。這裏屁股一詞用意是絕對地莊重,但是臉上堆起的假裝快樂的露齒一笑是那麼地不自然,這使得他懷疑學校里是否教過值得稱許的臉部表情以配上正確的舞步。離開舞池站著的所有婦女都顯得很焦慮,她們的表情從微微擔心到發狂似地著急的都有。她們在人數上遠遠超過男人,她們中有些人便自己跳起舞來。大多數是中年或更老一些的人,她們的衣服式樣一律都是老派的,緊身圍腰很緊,領口開得很低,巨大的環形短裙上點綴著金屬小圓片。
伊爾姆蓋德格羅貝爾(Irmgard Grobel)。當然,她當時還是一個年青姑娘。馬丁說那就是她獲釋的原故。他毫不懷疑她是有罪的。
但是你總不至於說你開車從主樓出來到達那個特定的地方會花去你超過十七分鐘的時間吧。
馬斯特森心想,所以他也可能搞錯了。這完全是一個不可能發生的故事。的確,一個人在過了二十五年之後很難再認出一張臉來;除非他在整個審判過程中以痴迷的關注去看那張特別的臉。它必定給一個年青大約也是敏感的男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或許這足以使他在譫妄中重新復活那張臉,在他恢復意識和清醒的片刻間把俯身向他看著的許多臉中的一張弄錯成伊爾姆蓋德格羅貝爾的臉了。但是假定,僅僅只是假定,他是對的呢?如果他曾告訴過他的母親,他也可能告訴過他的特別陪護,或是在譫妄中脫口而出。希瑟佩爾斯知道了對她又有什麼用處呢?
不要說那該死的傻話了。
不太多,她在那裡好像過得挺開心。不過省去了一些親密細節,她在那裡和一些男人的關係交往她沒告訴我。
不,我不知道,她沒告訴我。
門開得更大些了。
他知道瑪麗泰勒移到了他身後。她扳回他的頭抵住她的胸口,用一雙又冷又堅定的手扶住它。他像一個孩子似地閉上眼。感覺那根針像一根鐵杆一樣地巨大,冰冷,同時又像一根燒紅了的熱鐵,時不時地刺進他的頭顱。疼痛真是令人憎惡,只有憑藉憤怒和不要屈服於軟弱的固執決心才能忍受住它。他板起臉,使它變成了一張生硬的面具。當感覺到眼淚不自覺地流下他的眼瞼時,他真是怒火萬丈。
莫琳說:你是要告訴我們上次它是消毒劑,牛奶在我們從冰箱里拿出來以前就已經放了毒了。
我告訴了科特裡布里格斯先生,他是馬丁的外科大夫。我只是去討個公道。
他對比勒小組說:我想要知道你眼中所看到的護士佩爾斯的死亡過程。告訴我吧,把你從開車穿過醫院大門時所看到的,所感受到的一切都告訴我吧。
我知道她能。不是很長久,不是很經常。但是當她快樂時,她是奇妙無比的。如果你一旦體會到那種幸福,你是不會去自殺的。當你生活中有過一次希望時,希望還會再次發生。所以為什麼你要把你自己與希望永遠分割開呢?
他上弔死了。
慢旋律的音樂又開始了。他注意到又是那支調子,他們今天晚上跳的舞絕大多數時候都是這同一支舞曲,未免生起氣來。他在她耳邊把這件事低低地告訴她,她也低語道:
他們倆拖著腳一起慢慢地沿著路走去。達爾格里什想到這樣會把任何腳印都給抹了,便不免心痛起來,要不然明天早上也許還有望找到。這些濕潤的樹葉是提供不出多少線索來的。他奇怪他怎麼就沒有拿出武器來。但推測這一點已經沒有意義了。在手槍開火之前他是毫無辦法的。對於這個堅韌的小人兒他心裏生出一陣感激和溫情來,她用一隻虛弱的手臂毫無重量地像一個孩子似地摟住了他的臀部。他想,這真是奇怪的一對,便說道:你救了我一命,摩拉格。他是聽到你來了才跑了的……
突然他站起來,向牆邊走過去。當他又回到房中央的箱子跟前時,達爾格里什看到他手裡拿了一個光滑的大石頭。它正好放進他窩起來的手掌中,呈完美的蛋形,為灰白色,像一隻帶斑點的蛋。道森讓它從他手掌中滑落到桌上,它輕輕地搖搖晃晃直到停止下來。然後他又坐下,雙手抱頭,屈身向前。他們一起看著這塊石頭。達爾格里什不說話。男孩突然說:
這個消息似乎鼓起了科特裡布里格斯的勁來。他幾乎是快活地說道:
拿出授權證,帶著一種鬼鬼祟祟的神氣,再加上必不可少的手勢,他把自己擠進了門裡。她也沒有試圖去阻止他進來。但她雙眼茫然,明顯地心不在焉。當她關上門時,電話鈴響了起來。她沒有打一聲招呼就把他丟在客廳里站著,幾乎是衝進了左邊的房間里。他能聽見她的聲音高了起來在抗議著什麼,又似乎是在勸說著什麼,然後變成了懇求,然後是陣沉默。他靜靜地走過客廳,尖起耳朵來聽。他覺得聽見了撥號碼的聲音,然後她又開始說了起來,但聽不清她在說什麼。這一次談話只進行了幾秒鐘。然後又是撥電話號碼的聲音,又是一陣悲泣,她這樣一共打了四次電話才重新在客廳里露面。
她冷冷地回答:在大廳里我的樓梯底下。那個袋子總是放在門裡面。
如果她是被謀殺的,她肯定有,不是嗎?但她從未提起。或許她都不知道。
達爾格里什現在站在自己的腳上感覺要好多了。他無法看清前面的路,但他嘗試著向前走了幾步,他的一隻手扶在她的肩上。
我倒寧可你現在就直接上床。我們可以在醫務人員的宿舍里為你安排一個房間過夜。我明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為你安排做X光檢查。做完后我會再來看你。
她焦慮不安,她想要做|愛,想得要命。然後就在她走之前,她說她不會再見我了。幾天後我收到了一封信。它只是說:我說到做到。請不要設法和我聯繫。你做過的事別放在心上,那不算什麼。再見,謝謝。喬。
他又一次試圖說話。她把頭低得更近了。他能看到一縷縷的黑頭髮和白色的臉在他眼前盤旋。他掙扎著要站起來,這一次想法用漆蓋跪了起來。
他有什麼個人的麻煩?我相信他是一個同性戀者。在當時對於這件事有些流言蜚語。你的當事人是否知道這件事?
女總監靜靜地回來了。她站在科特裡布里格斯身旁就像一個助手在等待著他下命令一樣。她的臉十分蒼白。沒有等她開口說話,外科大夫把檢眼鏡交到她手中。她說:
那麼我可以給你一個局部麻醉。那不過是沿著傷口打幾針。總監,我們可以在這裏做。
我要親自去檢查一下。
你是誰?我在工作。我的朋友們都知道不在早晨這個時候來拜訪。
我想也是這樣。後門是最近的了,它不到五十碼遠。按女總監房門的鈴,我知道她在那裡。
我必須知道南丁格爾大樓里有些什麼人。能否請你現在就去檢查一下?
這是科特裡布里格斯的聲音,粗糙而充滿了男子氣。看來,外科大夫到了。他一直在醫院里幹什麼?又是一次緊急手術嗎?科特裡布里格斯的病人似乎令人奇怪地總是大病複發。剛過去的半小時里他有不在現場的證據嗎?達爾格里什說:
它就這樣一直進行下去,真是叫人煩得要死,使人筋疲力盡,到末了,幾乎令人恐怖起來。午夜之前,得到了他想要的東西的勝利光輝已經消談了,他心裏開始產生出一種恨意和厭惡來。當他傾聽著她的嘮叨時,一邊便在想像中玩起暴力遊戲來。很容易看出這些事情是如何發生的。一把順手就可拿到的火鉗。那張愚蠢的臉給打個稀巴爛。一拳,一拳,又是一拳。骨頭打成了碎片,一股鮮血直噴出來。恨意達于極頂。他一邊想像著,一邊發現自己甚至呼吸急促起來。他輕輕地拿起她的手。
恰恰舞跳完,接著是曼博舞,曼博之後是華爾滋,華爾滋之後是慢狐步。可他還是一無所獲。接著,晚會節目發生了一個變化,燈光突然暗了下來,一個時髦男人,從頭到腳,渾身閃閃發亮好似在洗髮水裡洗了個澡一樣,出現在麥克風前,他把話筒調到他身高的高度。他身邊跟著一個倦怠的金髮美人,她的頭髮精心梳出的式樣已經落後於時代五年了。聚光燈打在他們身上。她的右手上漫不經心地掛著一條薄綢圍巾,她用主人的神氣把空空的舞池用眼光掃了一遍。有人預先發出噓噓聲。那個男人在看著手中的一張名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