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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我想他的視力不是太好。」
米蘭達·辛普森小姐不屑地從克勞德牧師的身邊飛快走過。我跟著她穿過拱形的門廊,進入神殿的內院。
克勞德牧師說著,回頭看了一眼正在落下的太陽,走回到他屋頂的棲息地。
「一隻老禿鷲!……」米蘭達·辛普森小姐的聲音清晰可聞,「最近拉爾夫來過這兒嗎?」
「當然,我感到厭倦。我需要一個赤|裸裸的、明亮的東西。一個在路上移動的飛靶。」
我們不停地開門、關門,一間一間地搜索著。大多數房間里除了床之外,再也沒有別的東西。
車子爬過山頂上一片圓形窪地的邊緣。在我們下方的平地中央,雲霧繚繞之中,屹立著一座神殿。除了鷹和飛行員,沒有人知道它的存在。那是一座方形建築物,只有一層,用白色的石頭和土磚砌成,中間有一個院子。鐵絲柵欄裏面圍著的,還有一些附屬建築,圍繞著神殿呈現出柵欄形狀分佈。其中有一座房子的煙囪里冒著黑煙,裊裊地升上天空。
她聳了聳肩,又回身面對著那口煮豆的鍋。我們身後傳來了克勞德的涼鞋,踩在碎石上的腳步聲。
「只在必要的時候。前些天,一輛貨車來送了一些生活必需品。」
「你都看到了,我並非完全獨自一人,這裏還有我的侍女,但是她跟動物,其實沒有太大的區別。如果你們的事情,已經辦得差不多了,也許你可以讓我重新開始冥想。快要日落了,我必須對神的離去表示敬意。」
西邊紅色的太陽,看上去無動於衷。克勞德沒有再看我們,一言不發地走上石頭台階,消失在了屋頂上。
克勞德牧師的聲音抑揚頓挫,用近乎儀式一般地口氣說。
我看到磚房旁邊,有一個上了鎖的鍍鎳的門。
「看起來弟子們要過來吃晚飯。」
在駛回高速公路的途中,我記下了來時的路,這樣當我不得不在晚上駕駛時,我也能夠把車順利地開過來。
那女孩兒轉頭看著我們。她的臉是印度人的那種陶土膚色,眼白更顯得像陶瓷一樣潔白。read•99csw.com
在我們盤旋而上的時候,我看到下面露出的巨石,以及點綴著常綠植物的山谷。在更遠處的下方,透過樹枝,我看到一隻跳躍的鹿的棕色身影。另一隻鹿高高躍起,正在追逐著它。空氣是如此清澈而凝滯,如果能夠聽到鹿蹄發出的碰撞聲,我也不會驚訝。但是,這裏除了發動機的聲音之外,四周一片安靜,除了明亮的空氣,以及對面山上光禿禿的石頭,我們什麼都聽不到,也什麼都看不到。
他的腰間堆著厚厚的肥肉。他腦袋前後晃動著,好像在跟人無聲地爭執著。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個長了鬍子的女人,如兩性人一樣的脊背和腦袋,被太陽勾勒出奇怪、可笑而令人厭惡的輪廓。
「少廢話了,我們一定要搜一下。」米蘭達·辛普森小姐堅持說,「克勞德,你的鬼話我一句都不信。」
「我明白了。恐怕你必須相信我,他不在這裏,阿徹先生。」克勞德牧師強硬地拒絕了,「我不能允許你進入房屋內部,因為你沒有經過凈化儀式。」
克勞德牧師低下了一頭亂髮的腦袋,無奈地苦笑了,那樣子令人作嘔。
當我們走近時,他乳藍色的眼睛凝視她的臉。他傾身看著米蘭達·辛普森小姐,白髮向前飄過來,披到肩上。
「你讓我噁心,阿徹。你總是扮演笨蛋偵探的角色,難道你不覺得厭倦嗎?」
我們驅車上升到了一個,能夠讓我意識到自己呼吸的高度,這時候,前方出現了一條厚厚的、用碎石鋪就的道路,一扇緊閉的木頭大門擋住了去路。門前的金屬信箱上,印著白色字體的名字——克勞德。
「我的弟子們白天,有時候來山谷里幹活。在菜地里幹活,將是一種朝拜。」
「司機是的,沒錯。」
「他在逃避什麼?」我好奇地問。
「在你走之前,打開這間屋子。」
米蘭達·辛普森小姐碰一碰我的胳膊:「說到癲狂……」她朝克勞德指了指。
「你們好啊,我的朋友!……歡迎任何路過我家的人,進來一同分九-九-藏-書享食物。好客是近乎跟健康同等重要的最大美德。」
「他幾個月都沒有來了。他說一定要來的,但是還沒有。」克勞德牧師連連煙頭嘆息著,「你的父親很有精神方面的天賦,但是,他仍然被物質生活所束縛,因此,我很難引導他進入蔚藍世界。對他來說,將自己暴露于太陽之下,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
米蘭達·辛普森小姐上前來,站在了我們兩個人的中間。
「我是潘帕斯草原上的野牛。」我自言自語。
「我以為你認識他。」下車的時候,我對米蘭達·辛普森小姐低聲說。
「沒有。」米蘭達·辛普森小姐搖頭說,「但是,我沒有進來過。」
「我希望它是被凈化過的。」
「我以為你不允許機械文明,進入柵欄裏面來。」我語氣寒冷地說。
「你父親真的跟克勞德住在這裏?」
「我想無論如何,我都要轉一圏看一看。」
克勞德站在門口看著我們。
「這就是聖潔的味道。」米蘭達·辛普森小姐在我的耳旁說。
「請把車停在柵欄外面,朋友。即使是我外圍的環境,也不應該被機械文明所玷污。」
「你好,克勞德。」她輕快地說。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他把一隻手搭在我的肩上。那隻深棕色手的柔軟、肥厚,像是一條煎魚。
「我告訴過你,這裏只有我一個人。」克勞德轉向米蘭達·辛普森小姐,「這個年輕人是誰?」
「你這傢伙……」米蘭達·辛普森小姐咬著嘴唇漲紅了臉,怒氣沖沖地轉身離開了。
「那是你跟神之間的事。」
「你絕對不能進入神殿,那會激怒密特拉神。」
「謝謝。我們可以開車進來嗎?」
「有些人像吸血鬼,比如克勞德。這些弟子把他們的一切都交了出來,而他們得到的除了飢餓,和可能會精神崩潰外,其他的一無所有。」我苦笑著說,「但是,以前我從來沒有聽說過,有太陽崇拜的神殿。我奇怪這些人今天都去哪兒了?」
「不,但是,我想看一看風景。」我笑著說,九*九*藏*書「我是第一次來到這裏。」
米蘭達·辛普森小姐的反應令我驚訝。
「你有沒有見過一個老人?」我用西班牙語問她。
「阿徹先生。他在幫助我尋找拉爾夫。」
克勞德牧師衝著太陽,揚起混沌的雙眼說:「你不應該對此不屑一顧。我曾是個迷途的罪人,內心迷茫而充滿罪惡,直到我進入了蔚藍世界。太陽的利劍刺殺了黑牛污濁的肉體,我得到了凈化。」
「居然是你,米蘭達·辛普森小姐!……」那個老東西頗為吃驚地喊著,「我沒有想到,今天會有年輕、美麗的姑娘到訪。如此青春!如此美麗!……」
石頭鋪地的院子里空空蕩蕩的。周圍的牆上有很多木門。我按動離我最近的一扇門的門閂——門開了,裏面是橡木搭建的房間,一張固定的床,上面蓋著骯髒的毯子。一個沒有牌子的破爛行李箱,廉價的硬紙板做的衣櫥,還有克勞德身上,那種酸甜的惡臭味。
他後退讓我出去。我注意到碎石地的邊緣,他的腳剛剛踩過的泥地上,留有一個印記,那是一個巨大的貨車車胎的印記,那鯡魚骨形狀的輪胎圖案,我以前見過。
除了這條路之外,這裏沒有任何人的蹤跡。
然後,我看見主建築的屋頂平台上,正有一個物體開始移動,這個物體剛才是靜止不動的,以至於我完全沒有注意到它。
「不管這都是一些什麼樣的弟子,他們過得不錯。你以前來的時候,有沒有見過他們?」
「但是,拉爾夫·辛普森先生不在這裏,辛普森小姐。」克勞德牧師遺憾地搖著頭,「這裏只有我一個人。我的弟子也被我暫時派走了。」他淡淡地微笑,沒有露出牙齒,「我是一隻年邁的老鷹,只與群山和太陽交流。」
「還有一英里,」她說,「你相信我嗎?」
「這真是個有點奇怪的狩獵小屋。」我笑著環顧四周說。
「很好,我想你得做一些清潔工作,因為我們把這個地方給污染了。」
「並非如此!如果你了解拉爾夫的話,他看起來並不瘋狂。」米蘭達·辛普森小姐九九藏書略帶蒼涼地微笑著說,「我認為拉爾夫覺得自己有罪,因為他從上一場戰爭中,發了很多不義之財,然後鮑勃死了。負罪感能引發各種各樣不理智的恐懼。」
我們在房子里轉了一圈,什麼人也沒有發現。我朝房頂上看去,克勞德赤|裸上身坐在那裡,面朝太陽,背對著我們。
「不,不是那個老人。」我糾正她的錯誤,「一個沒有鬍子、肥胖而有錢的老人。他叫辛普森先生。」
一個老人正盤腿而坐。他緩緩地站了起來,他身形高大,膚色是棕色皮革的顏色。他長長的頭髮和鬍鬚,看起來很久沒有修剪了,亂糟糟地在腦袋上糾結著,看上去彷彿是舊地圖上的太陽圖案。他故意費力地彎下腰去,撿起一片布,圍在赤|裸的腰間。他舉起一隻胳膊,好像示意我們耐心一些,然後下了房頂,走進了裏面的院子。
克勞德牧師的呼吸有一種酸甜混雜的惡臭味。我拿下他放在我肩上的手,說:「你自己經過了凈化嗎?」
克勞德凝視地面,然後微笑了。
「我不能肯定,他是否把地產權給了他。」米蘭達·辛普森小姐搖頭苦笑著說,「他把這兒給了克勞德,讓他建造了一座神殿。我想將來他會把地收回來,如果他真的能夠從癲狂的宗教中走出來的話。」
「你讀了一本新書,」我說,「這次是一本心理學教材。」
「悉聽尊便,辛普森小姐。不過,你們要為自己大逆不道的行為負責。」牧師喃喃地說,「我希望密特拉神,對你們的懲罰不要太重。」
克勞德牧師張嘴呼吸著。他有著厚而紅的嘴唇。我觀察著他的雙腳,來判斷他的年齡。他穿著繩編的涼鞋,露出腫脹粗糙的腳趾——那正是一雙六十歲人的腳。
那個外國女孩兒朝著神殿的方向聳了一下肩。她身上穿著印花的棉布衣。
「逃避戰爭。」米蘭達·辛普森小姐無奈地說,「這起源於拉爾夫·辛普森生命的前一個階段——宗教前階段。他深信馬上要爆發一場新的戰爭。如果國家被殘忍侵略的話,這座房子將是我們的避難所。但九九藏書是去年,就在他們修建防空洞的時候,拉爾夫終於克服了對戰爭的恐懼。當時避難所的全部計劃,也都已經完成了。他轉而在占星術里尋求解脫。」
我開了大門,米蘭達·辛普森小姐將車子開了進去。
「他真的把這個地方送給了克勞德?」
在視野盡頭的大客廳里,地板上放著五、六個草墊子。房間的窗戶開得很小,但是牆壁卻很厚,像是一個堡壘。裏面的空氣散發著鄉村監獄的味道。
「不,他在演戲!……」我苦笑著說,雖然我並不太肯定,「至少你父親不在這裏,這一點他說的是實話。除非他在另外幾間房子里。」
「這並不是什麼狩獵用的小屋,他建造這所房子是為了逃避。」
克勞德嘆了一口氣,然後從層層的衣服下面,摸出了一串鑰匙。屋子裡有一堆包裹和紙箱,大都是空的。還有幾袋豆子,一箱煉乳。在幾個紙箱里,放著一些工作服和工作靴。
「我在這裏到處轉一轉,你不介意吧?」我說,「我想確定他不在這裏。」
我們穿過碎石路,來到了那所煙囪里冒出青煙的磚房前面。我透過敞開的門向里張望。一個頭上矇著披肩的女孩兒,正盤腿坐在火堆前,在一口沸騰冒泡的鍋里攪拌著。那是一口五加侖的鍋,裏面盛滿的好像是豆子。
「恐怕是的。」米蘭達·辛普森小姐點頭說,她皺起了鼻子,「他對太陽的崇拜,這件事非常地認真。這與他對星座的迷信,也是很有關係的。」
「謝謝!……」米蘭達·辛普森小姐不悅地說,「我是來找拉爾夫的,如果他在這兒的話。」
「我沒有使用『癲狂』這個詞,」我說,「而你卻這麼說。你真是這麼認為的?」
隨著鐵門「吱呀」一聲打了開來,他出現在了門口。他步履蹣跚地過來打開大門。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眼睛——那是渾濁的藍色,平淡、冷漠,如同動物的眼睛。雖然他的肩膀很寬厚,被太陽晒成了棕色,還有飄在胸前的長長鬍鬚,但是,他看起來有點女人氣。他拿捏的語調,聽起來像是男中音和女低音的混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