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啊，的確要先確認。」

她看著我問：「我媽媽愛我嗎？」

我穿越玄關大廳，走進客廳，打開手電筒。

雖然我已經走出了房間，但我仍然沒有碰手電筒的開關，摸索著走下樓梯。我正想走去地下室時，聽到隱約的動靜。是從客廳傳來的。

「我不是記得以前曾經在這個家裡玩過嗎？我記得和我一起玩的人是小孩子，原來那是沙也加，真正的沙也加。」

「謝謝。」

我親吻了她，然後緊緊抱著她。抱著她的感覺，她的體溫。最後一次吻她，是幾年前的事？

「不……」

來到二樓時，我發現佑介的房門半開著，裏面傳來啜泣的聲音。我站在走廊上向內張望，發現沙也加跪在地上，把臉埋在佑介的床上哭泣著。

「你有沒有為這件事向別人求助？」我問她。

「你也是沙也加。」我很自然地說了這句話。

「我不是曾經告訴你，我的父母曾經對我說過小時候的事。他們說我五歲的時候失蹤，他們臉色大變地四處找我，結果我躲在家裡的儲藏室里睡著了。」

「嗯，」我點了點頭，「至少對我來說，你就是沙也加。」

「幾乎每天晚上都這樣，我很害怕天黑。」

「你為甚麼這麼想？」

「那天？」

「然後，他緊緊抱著我，不讓我逃走。就在那張床上，被那個男人，被那個總是滿嘴酒臭的男人，」她哭著說道，「我對他說不要，一次又一次對他說，但他仍然沒有停止。他說，只有你和我站在一起，不要連你也討厭我，你不要看不起我。他一邊說，一邊——」一陣凝重的沉默后，她繼續說道：「一邊舔我九-九-藏-書的身體。」

沙也加沒有回答，她用力搖著頭，轉身衝上了樓梯。她腳上的鞋子在中途掉落，滾下樓梯，但她並沒有停下腳步。

「那個房間，就是有花瓶和綠色窗帘的房間。那個男人在那個房間對我……」說到這裏，她不耐煩地搖了搖頭，「拜託你把手電筒關掉。」

我撿起鞋子追了上去。

「不要去想了，那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說出口之後，我才發現自己說的話有多無趣。

「請你殺了他——我這麼回答。」她說話的語氣令人不寒而慄。

「而且，」我說：「在目前還沒有確認之前，也的確不好說。」

「我……被他脫|光衣服。」她說。

「但是——」

「我問佑哥哥，殺了他是甚麼意思？佑哥哥告訴我，就是以後再也不會看到他了。他說，他可以離家出走，但我沒辦法離開，還要繼續在這裏生活。他問我願意繼續住在這裏，每天被那個男人做那種事嗎？」

「沙也加死在這種地方。」她感傷地咕噥道。

「啊？」我皺起眉頭，「你說哪個房間？」

「我覺得她可能不愛我，雖然她可能努力想這麼做，但最終還是無法愛我。」

我想起佑介在日記中的這一段內容。

我移動燈光，鋼琴出現在光環中。

沙也加剛才看的樂譜掉在地上，我照著腳下走了過去。撿起樂譜后，放回原來的位置。

我慌忙關了手電筒。徹底的黑暗包圍了我們。

「不好意思，」她用比剛才平靜許多的聲音說：「你先回去吧。」

黑暗中，我感覺到她動了一下。

我不知道該對她說甚麼。我就像木頭人，不九-九-藏-書知所措地聽著她的哭泣聲。

我無可奈何地點頭，「好，那我走了。」

「應該不是。哥哥要為我殺了他，但火勢太大了……佑哥哥也葬身火窟了，他是因為我才會死的。」她比剛才更大聲地哭了起來。

我看到鋼琴上的人偶。人偶的眼睛在照光照射下發出淡淡的光，似乎想要對我訴說甚麼。

也許吧。我心想。大部分受虐待的孩子都獨自煩惱，卻不敢向別人求救。

在她得知哥哥死去的瞬間，她應該就失去了意識。

對御前雅和而言，沙也加，不，是御廚久美，御廚久美是唯一不會讓他感受到嚴格的父親啟一郎影子的人，因為佑介的疏遠感到極度孤獨和屈辱的御廚雅和可能因此對女兒產生了異常的執著。

「不知道這棟房子接下來會怎麼處理。」

「你突然去了別人家，而且還改了名字，的確無法一下子親近啊。」

「難道原本不是打算同歸於盡嗎？」

她雙手捂著嘴，露出害怕的眼神看著我。我發現她在顫抖。

「嗯。」

我立刻縮手，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裡。

我感到一陣心痛，向著黑暗跨出一步。

「在那個房間……」我聽到她無力的聲音，「被那個男人……」

「不光是這樣，我覺得自己感到很害怕，隨時都提心弔膽。不是別人不愛我，而是我不讓別人愛我。我相信我媽媽也不知道該怎麼和我相處。」她雙手捧著自己的臉，眼眶有點紅。

「對不起……雖然很暗，但在你走出房間之前，不要打開手電筒。」

「不知道……可能得由你來決定。」

我不發一語地看著她的眼睛。她的視線不安九*九*藏*書定地晃動著，彷佛沉澱在意識深處的某些東西正在靜靜地搖晃。

「嗯，我知道。」

「好啊，我們走吧。」

坐上車后，從後視鏡中看著那棟房子，和昨天來的時候沒甚麼兩樣。我發動了引擎。

「不要過來！」她泣不成聲地說道，「而且，我也不是沙也加——」

「我很在意昨天的事，今天一整天都沒有心情做其他事。我覺得很噁心。今天晚上也會發生那件事嗎？搞不好以前都一直發生。只是昨晚我去上廁所，剛好聽到了那個聲音，搞不好以前只是沒聽到而已。果真如此的話，真是太噁心了，我快要吐了。今天我從學校回家時，在庭院打了照面，但我立刻逃走了。不知道明天該怎麼辦。」

「喔……」

眼前這個應該叫御廚久美，小名叫茶米的女人淡淡地笑著。

「也許吧，」說完，她又偏著頭說：「但是，我為甚麼那麼害怕呢……」

「火災的前一天，佑哥哥——」這時，我聽到她的嘆息聲，「對，我以前叫他佑哥哥，佑哥哥叫我茶米。那天晚上，佑哥哥問我，茶米，你是不是討厭那個男人？我立刻回答，我討厭他。佑哥哥對我說，那我幫你殺了他。」

「這裏只是複製品。」我說。

「我不想讓你痛苦，才沒有把我的想法說出來。」

我倒吸了一口氣，沒想到在黑暗中聽起來很大聲。

走出屋外，陽光燦爛，身體似乎都感到微微的刺痛，隔了一會兒，我的眼睛才終於能夠完全睜開。

我思考著該對她說的話，但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無奈之下，只好看著房間角落的某一點，總覺得陳舊的記憶帶著灰塵留https://read.99csw.com在那裡。

我再度踩下油門。

「佑哥哥說，他一定會成功的，還叫我第二天請媽媽帶我去動物園，他會在我回來之前處理完。」

我又向前一步，然後停了下來。我陷入一種錯覺，好像她的聲音從我周圍傳來，我有點耳鳴。

「你為甚麼這麼想？」

我握著門把，她似乎察覺到我站在門口，對我說：「不要進來。」

空氣靜止，一切都靜悄悄的。

我把沙也加的行李從車上拿了下來，放在通往地下室階梯的入口。

我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把她輕輕拉了過來。她沒有抵抗地迎向我。

「因為我覺得我媽媽每次看到我，都會想起真正的沙也加。一旦想起，就會感到難過。」

「你這麼覺得嗎？」她問我。

「再見。」沙也加說道，似乎拒絕我繼續留在這裏。

她連續撥了好幾次頭髮，然後巡視室內。

關上所有的門后，我們走去地下室。我想立刻走出去，但她突然停下了腳步。

「呃……」

「拜託你，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她走到安樂椅旁，輕輕按了按椅背。安樂椅像鐘擺一樣搖晃了一陣子后停了下來，「我——」她說到一半，停了下來。

「別擔心，我不會死。」

這就是她的記憶封存的一切。

「回去吧，」我把手放在她的背上，「我們回去吧。」

一股無形的力量籠罩了我，我連手指都無法動彈。

「我當時不敢，」她回答說，「現在的我無法理解為甚麼，但我猜想應該很害怕。我害怕反抗那個男人，擔心他進一步侵犯我。」

「我想起那天的事了。」

她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對我說：

下一剎那，她好像受九_九_藏_書驚似地張大眼睛。我還來不及向她「怎麼了？」她已經抽離了身體。正確地說，她整個人向後彈開。

聽到我的回答，她輕輕點了點頭。

她看著我，一雙細長的眼睛反射著手電筒的光。

「不，我不是擔心這個——」

不難想像佑介看到了甚麼，他在庭院遇到的是茶米，也就是眼前的沙也加。

「沙也加……」我終於向前跨出一步。

沙也加抬起了頭，但並沒有回頭看我，而是看著貼了蒸氣火車海報的牆壁。

「我猜想那個儲藏室是指這裏，所以他們的回憶並不是關於我的，而是關於沙也加的回憶。」

「而且，」她繼續說道：「我應該也沒有親近她。」

「你怎麼回答？」

我走去窗邊關上了窗戶，室內立刻暗了下來，她打開了手電筒。

她吐了一口氣。「對不起，不說了。」

「怎麼可能嘛。」

把車子開出去時，我似乎聽到了鋼琴聲，立刻踩了煞車，但無論我怎麼豎起耳朵，都聽不到聲音了。

我們的嘴唇分開。我注視著她的眼睛，她似乎察覺到我的動靜，緩緩張開了眼睛。我們在黑暗中凝視彼此。

我移開視線后，再度看著她，她也注視著我。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從空氣的動靜中，察覺到她的情緒似乎終於稍微平靜下來。

「不，」她輕輕搖著頭，「我沒有親近她，你不是看了照片嗎？我是一個不會笑的孩子。」

「甚麼？」我問她。

但我不能把她獨自留在這裏。雖然她有很多方法可以從這裏回去東京，但我擔心的並不是這個問題。

「沙也加可能很喜歡躲在這裏。」

「你怎麼了？」我終於開口問她。

「我想應該沒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