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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一節

第四章

第一節

科伯恩打量著其他人,琢磨著他們在想什麼。他們還不知道來這兒是為什麼,但他們很可能已經猜到了。
「當然去了。」
「你有沒有去奶奶家看看?」
他驚訝地發現兒子眼中噙著淚。
T.J.點頭,「情緒很不好。」
斯卡利在飛機上坐在吉姆·舒維巴赫旁邊,他們都認為保羅和比爾性命堪虞。舒維巴赫曾在突擊隊中從事過秘密行動,他同意斯卡利的觀點——由若干意志堅定的美國人將兩人從伊朗監獄中救出來應該是可行的。
格倫·傑克遜是這群人中最不像雇傭兵的。他戴眼鏡,性格溫和,沒有從軍經歷,卻酷愛狩獵,而且槍法精準。他在德黑蘭為貝爾直升機公司和EDS公司工作過,對那裡十分熟悉。這個人太直爽忠實了,科伯恩想。很難想像他會捲入需要欺騙和暴力的越獄行動中。傑克遜還是浸禮會教徒——其他人則信奉天主教,除了波赫,他沒有表明自己的信仰——浸禮會教徒喜歡傳經佈道,而不是鬥毆。科伯恩不知道傑克遜將作何反應。
我沒有權利讓這些人做這件事,他想。我必須留心,不要對他們施壓。今天不能使用推銷員的遊說術,佩羅想,只需實話實說。他們必須明白自己可以自由地說「不,老闆,別把我算進去」。
他們都有孩子。
門開了,西蒙斯走了進來。
微笑著的傑伊·科伯恩;大男孩帕特·斯卡利;鋼鐵般堅強的喬·波赫;喜歡懷疑的高個子黑人拉爾夫·博爾韋爾;舉止溫和的格倫·傑克遜;好鬥的吉姆·舒維巴赫;愛開玩笑的羅恩·戴維斯。
他坐著沉思的時候,大女兒南希走進來。
我差點死在達拉斯的中央高速公路上,喬·波赫想著。
他志願加入行動。
他知道死了會如何,所以他毫無懼意。倘若上帝召喚他回家,無論如何,他都會欣然前往。
科伯恩看著大家,不知道面臨生命危險時他們是否還會如此坦然。戰鬥是一件奇怪的事,你永遠無法預測人在戰鬥中會如何應對。你覺得最勇敢的人也許會崩潰,而你覺得可能會膽怯逃跑的人也許會堅如磐石。
佩羅不禁問道:「你殺了多少人?」
「請坐。」佩羅說,「你們用過餐了嗎?」
西蒙斯曾是一名出色的士兵,但現在他只是一個養豬的農民。他適合擔此重任嗎?他已經六十歲,而且在突襲山西戰俘營之前曾中風過一次。他的腦子依然靈光嗎?他還是一個傑出的領導者嗎?
佩羅說:「你同我必須清楚一件事,我希望能活一百歲,但如果我出了什麼事,我要你離開大學,回家照顧你的媽媽和妹妹們。」
她把錢裝進口袋,抱住他,吻了下他的臉頰,從他大腿上跳下來,無憂無慮地蹦出了屋。
「好孩子。」
佩羅想到了斯托弗。他身材矮胖,戴眼鏡,四十歲,經濟學研究生,是佩羅的得力助手。佩羅還清晰地記得他們第一次會面的場景,當時他在面試斯托弗。梅夫畢業於堪薩斯州的某所大學,模樣相當土氣,彷彿剛從農場里出來——廉價的外套,鬆鬆垮垮的褲子,還穿著一雙白襪子。
「這——」
「算你一個?什麼意思?」
五個中會有一個吧,佩羅猜。
他知道所謂的危險項目是什麼——他們要把保羅和比爾從監獄中救出來。
科伯恩環顧四周。
「好。」
他們此時待在走廊深處EDS公司的會議室里,等待西蒙斯。西蒙斯已入住希爾頓酒店,同T.J.馬爾克斯和梅夫·斯托弗用餐去了。
他們推開椅子站了起來。
手握得非常緊。西蒙斯穿著隨意,下身是卡其褲,上身的襯衣領子敞著,露出脖子上的條條肌肉。他看上去老了些——咄咄逼人的臉上皺紋更多了,白髮也更多了,而且一頭短髮似乎也比上次見到的時候長。但他依然強壯硬朗,依然是那副深沉的、被煙熏壞似的嘶啞嗓子,帶著一絲明顯的紐約口音。他拿著科伯恩整理的志願者資料。
博爾韋爾和家人住在達拉斯的朋友家裡。元旦那天,博爾韋爾沒做多少事,他妻子問他為什麼沒去公司。他說公司無事可做,但他妻子不信。瑪麗·博爾韋爾是世界上唯一可以欺負拉爾夫的人。他最終去了公司,在那兒撞見了斯卡利。
「西蒙斯上校,你好。」佩羅說。他從不稱呼西蒙斯「公牛」,他覺得那很粗俗。
「主要在訂機票。」
面試時,佩羅盡量溫柔地向他解釋說,商務會議上不適合穿白襪子。
佩羅也抱住了他。
這一次,佩羅的眼中噙滿了淚水。
好吧,波赫無奈地想,那種事他不可能在電話里說。「我最早乘六點或七點的飛機出發。」波赫說。
「露西爾?」佩羅不知道這個消息,「太遺憾了。」
佩羅對這群員工備感驕傲。
然而,他有後顧之憂。他的家人剛從伊朗撤回來,現在暫居在東得克薩斯他母親家裡。他還沒來得及給他們找房子住。如果參加營救行動,他就沒時間去處理家裡的事——這些事將交給卡洛琳,她將獨自承擔全家在美國重新展開生活的責任。她必須找到一座房子,將謝麗爾、辛迪和小格倫送進學校,購買或租賃傢具……
隨後的若干年裡,佩羅了解到斯托弗還有許多有用的才能。他對細節有執著的追求——這正是佩羅缺乏的——他臨危不亂,還擅長交涉。EDS公司簽訂合同時,經常需要接管一個已經存在的數據處理部門,以及它的員工。接管可不容易——被接管的員工往往警惕而敏感,有時還充滿怨恨。梅夫·斯托弗處事冷靜,總是笑意盈盈,樂於助人,說話輕聲細語,既講原則又懂變通https://read•99csw•com,只有他能撫平員工的情緒。
那之後,EDS公司有了很大變化:從三千人增加到一萬人,家庭氛圍已大不如前。沒有人再談論「信仰」,但「信仰」並沒有丟失——這個會議就是證明。雖然像平常一樣面無表情,但波赫卻暗暗開心。他們當然會去伊朗,把他們的朋友從監獄里救出來。波赫很高興自己能成為營救隊的一員。
舒維巴赫的責任感很強(他曾想當牧師,但天主教神學院的兩年學習讓他對宗教組織備感厭倦)。正是基於這種責任感,他在越南從軍十一年,多次志願參加行動。在亞洲,他看到許多人未能盡職,但他知道自己表現優異。他想,倘若我撂挑子,那接替我的人就會搞砸,導致有人掉胳膊斷腿,甚至丟了性命。我受過訓練,擅長做這種事。我有義務主動挑起這副擔子。
羅恩·戴維斯猶豫了。他是名單中的第二個黑人,也是所有人中最年輕的。
「好。」
佩羅溺愛地笑了,摸出了錢包。同平常一樣,他無法拒絕她。
「他們正在利用各種渠道展開營救。保釋金要一千三百萬美元,我們必須把錢弄過去——」
他因為中彈而火冒三丈,找到上級軍官,要求分配到武裝直升機上,那樣就能殺幾個下面想要他命的王八蛋。
他將車停在希爾頓酒店的停車場里,熄了火。
他對斯卡利也抱有同樣的擔心。斯卡利在軍中表現優異——曾服役五年,退伍時已是上尉級突擊隊教官,但他沒有戰鬥經驗。他在商業方面強勢而外向,是EDS公司最聰明、最有前途的年輕管理者。同科伯恩一樣,斯卡利是不可救藥的樂觀主義者,但戰爭教會科伯恩所有保留,斯卡利卻幼稚無知。如果最終不得不使用暴力,斯卡利會足夠強硬嗎,能掌控局勢嗎?
他們都是忠於他的好人。但對僱主的忠誠一般不包含為其拿生命冒險。也許有的人會覺得武力營救計劃本就太魯莽,也許有的人會因為顧及妻兒而拒絕參加——這都無可厚非。
驕傲的同時,他也充滿感激,因為他們是在為他分擔這個重大責任。
斯卡利一言不發。
「我不需要因為營救美國人而獲取酬勞。」西蒙斯說,「之前我沒拿過,也不想現在開始拿。」
「我們去了達斯提餐廳。」
吉姆·舒維巴赫對戰鬥的了解遠遠超過電腦。他從軍十一年,在越戰中隸屬於第五特種部隊,從事「公牛」西蒙斯擅長的那種突擊隊工作,即潛入敵人後方的秘密行動。他拿到的獎章比科伯恩的還多。因為他從軍多年,所以儘管已年屆三十五,卻仍是公司的低層管理人員。他是以系統工程師培訓生的身份前往德黑蘭的,但他成熟可靠,科伯恩曾任命他做撤離行動的組長。舒維巴赫只有五英尺六英寸高,但同許多矮個子一樣,他站立時身材筆直,昂首挺胸,而且鬥志旺盛——這是班上最矮男生唯一的防衛手段。如果這是一場球賽,無論形勢多麼不利,他都會不服輸,而是積極思考如何爭取再多得一分。出於高尚的愛國主義情操,他還主動要求在越南執行更多的任務。在戰場上絕不能俘虜他這樣的人——有得選的話,最好在抓住這渾蛋之前幹掉他,否則就會麻煩纏身。
莉茲不會喜歡的,科伯恩暗忖。
佩羅說「公牛」西蒙斯會帶隊,這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
「你好,羅斯。」西蒙斯說,握了握佩羅的手。
佩羅坐了下來。他本不應該對兒子的眼淚感到驚訝——佩羅一家親密無間,而小羅斯是一個熱心腸的孩子。
如果沒有人主動加入怎麼辦?
人數還不夠十二金剛呢。
這就是元旦那天博爾韋爾的想法,他今天也是這樣的想法。於是他回到酒店房間,對佩羅說了他曾對斯卡利說的那句話:「算我一個。」
羅斯·佩羅開車駛出EDS公司,左轉上弗雷斯特路,然後右轉進入中央高速公路。他的目的地是希爾頓酒店。他將請七個人為他冒險。
斯卡利和科伯恩擬定了名單。他們的名字就在名單開頭,後面跟著另外五人。
「一定出事了。」博爾韋爾說,「到底是什麼事?」
有多少人會自願參加呢?
「我是來說再見的。我要回范德比爾特大學了。」
門開了,一個聲音說:「全體起立。」
「明顯你們在謀划著什麼事。」
另外還有一點。博爾韋爾非常喜歡帕特·斯卡利。應該說,他愛斯卡利,對他充滿保護欲。在博爾韋爾看來,斯卡利真的不知道世界充滿腐敗、犯罪和罪惡。斯卡利只看得到他想看到的東西——世界井井有條,和諧美滿。倘若斯卡利要搞越獄,他就需要博爾韋爾幫他。對一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男人有這種感覺相當奇怪,但卻難以否認。
他坐在辦公室里。外面天黑了,他在等西蒙斯。
傑伊·科伯恩環顧四周。房間里還有四個人:帕特·斯卡利、格倫·傑克遜、拉爾夫·博爾韋爾和喬·波赫。還有兩人在路上:吉姆·舒維巴赫正從威斯康星州的奧克萊爾趕來,羅恩·戴維斯正從俄亥俄州的哥倫布趕來。
「我會的。」小羅斯說,「別擔心。」
他從沒有按她想要的方式生活過,假如從現在開始重來也為時過晚。如果他去德黑蘭救保羅和比爾https://read•99csw.com,莉茲可能會恨他。但如果他不去,他很可能會恨她。
佩羅說:「如果你有什麼需求,上校,告訴梅夫就行了。現在咱們來談談正事。我們非常感謝你來幫助我們,我們願意提供一些補償——」
波赫喜歡深思熟慮,他也曾有足夠的時間考慮過將保羅和比爾從監獄救出來這件事。他很開心,開心極了。這讓他想到了過去,當時EDS公司只有三千人。他們曾一塊談論「信仰」,即公司對待員工的態度和信念。一言以蔽之:EDS公司必須照顧自己的員工。只要你為公司竭忠盡職,公司就會與你同甘共苦——當你患病時;當你遇到個人或家庭問題時;當你碰上各種各樣的麻煩時……整個公司就像是一家人。波赫非常喜歡這種氛圍,儘管他從沒說過自己的感受——他基本不會說出他的任何感受。
科伯恩安排了三個相鄰的房間,用於佩羅和他們會面,只有中間的房間會被使用——旁邊的兩個是為了防止竊聽而租下來的。
在突擊山西戰俘營的行動中,西蒙斯的直升機降落到了錯誤的地點。目的地在四百碼之外,那裡看似戰俘營,但裏面的營房中卻滿是睡著的士兵。被噪音和閃光彈吵醒后,士兵開始衝出營房,睡眼矇矓,衣衫不整,拿著武器。西蒙斯站在門外,嘴上叼著點燃的雪茄。他身邊是一個魁梧的軍士。每個穿過門的士兵都會看見西蒙斯雪茄的閃光,然後便會躊躇片刻。西蒙斯便趁機開槍。軍士將屍體拖到一旁,然後他們就會等待另一個出門的士兵。
「別跟我耍花腔了。算我一個。」
他到達越南幾個月後,發生了一場危機。他當時在駕駛一種支援飛機,名叫「光棍」,因為它沒有武器裝置。那天,他滿載士兵出入戰鬥區域,總計六次。他很走運——沒有人朝他的直升機開槍。
但斯卡利猜對了:科伯恩想去伊朗。
「能不能多給點零用錢?」她問。
房間中最安靜的兩個人——舒維巴赫和波赫——明白他的感受。他們去越南打過仗,知道那是什麼感覺。其他人沒有實戰經歷——斯卡利、博爾韋爾、傑克遜和戴維斯。倘若營救行動需要殺人,科伯恩想,他們會如何應對?
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可能需要好幾天才能組建一支隊伍,而且隊員也許都不了解德黑蘭。
這就像一場重聚,傑伊·科伯恩想。德黑蘭的老夥計們都在會議室里等西蒙斯,談論著伊朗和撤離行動。拉爾夫·博爾韋爾說話就像打機關槍;坐著沉思的喬·波赫就像一個生氣的機器人;格倫·傑克遜說著步槍的事;吉姆·舒維巴赫露出歪斜的微笑,讓你覺得他知道什麼你不知道的東西;帕特·斯卡利在談論突襲山西集中營的事。他們現在全知道,他們即將見到傳說中的「公牛」西蒙斯。
小羅斯出去了。
波赫訂了機票,然後又睡下了。他將鬧鐘設在凌晨五點,對妻子說:「我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我只希望有人能實話實說,哪怕一次也好。」
幾個星期後,他的小腿中彈,那裡是直升機飛行員最容易受傷的部位。飛行員的座椅是防彈的,但小腿卻暴露在外。
科伯恩和斯卡利在夜裡給另外五人打了電話。從德黑蘭匆匆回國后,他們就分散在美國各地,同朋友和親人在一起。每個人都僅被告知佩羅想今天在達拉斯見到他們。他們已經習慣了半夜接到電話和指令——那是佩羅的風格——都同意前來。
「他情緒如何,你知道嗎?」
西服、白襯衫、暗色領帶、平頭、剃凈鬍鬚的臉、微微發福的身體——他們看上去只不過是美國公司普通的管理人員,很難將他們的名字同雇傭兵聯繫在一起。
他恨不得立刻投入行動。
門開了,佩羅走進來。
他不需要多想。
「好。」佩羅說著坐下來,「那我過會兒再見他們。他們到了就帶他們到我辦公室來。」他頓了頓,「我會把對你們說的話也給他們說一遍。」
吉姆·舒維巴赫在下午晚些時候到達,佩羅將先前向眾人說的話又對他重複了一遍。
科伯恩和斯卡利分別擬定了名單,這五個人都在這兩份名單上。他們每個人都曾在德黑蘭工作——大多是科伯恩的撤離小組成員,每個人都當過兵或有相關技能,每個人科伯恩都百分百信任。
這就像是一部情節緊張的影視劇。
「這很重要。他想知道你什麼時候能到這兒。」
何況,她已經生氣了。早上她同丈夫一起來到達拉斯,但斯卡利卻讓她丈夫把她送回家。她不能同丈夫一起入住希爾頓酒店,這令她火冒三丈。但保羅和比爾也有妻兒。「應愛你的近人,如愛你自己。」這句話在《聖經》中出現了兩次:一次在《肋未記》第十九章第十八節,另一次在《瑪竇福音》第十九章第十九節。傑克遜想,倘若我被關進德黑蘭的監獄,我當然也希望有人能為我做些事。
「如果你母親也出了事,我要你住在家裡,把妹妹們帶大。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不容易,但我不想讓你僱人來做這件事。她們需要你,你是家庭的一分子。我就靠你了,你要在家同她們在一起,保證她們能順利長大——」
12.75毫米口徑高射機槍擊中了直升機,破壞了尾翼驅動桿。
不管戴維斯是否意志堅強,至少身體上相當硬朗。他沒有當過兵,但卻是空手道黑帶選手。在德黑蘭,曾有三個人企圖打劫他,他幾秒之內就將他們打翻在地。同舒維巴赫的「隱身」能力一樣,戴維斯的空手道可能會派上用場。
斯托弗說:「我會安排的。」
「營救隊的隊九九藏書員在會議室里等你。你手上有他們的資料,但我知道你想親自評審他們。他們都了解德黑蘭,都當過兵或者擁有可能派得上用場的技能。但最後選不選他們都由你決定。如果你看不上哪個人,我們就會再給你找一些備選的。總之這裏你說了算。」佩羅希望西蒙斯把所有人都留下,但選擇權必須交給他。
西蒙斯被冒犯了。他的不悅令整個房間的空氣都凝固了。佩羅立刻不再堅持——西蒙斯是極少數他需要謹慎對待的人之一。
但第七次就不一樣了。
斯托弗對工作有著驚人的熱情。即使是在七樓的工作狂當中,他也是出類拔萃的。除了去將佩羅的奇思妙想付諸實施外,他還監管佩羅的地產公司和石油公司,管理佩羅的投資和房產。
「你在這兒幹什麼?」
他不知道西蒙斯是否變了。他們已有好幾年沒見過面。當時是在宴會上,西蒙斯給佩羅講了個故事。
科伯恩聞到了汽油味,鬆開了安全帶。他的頭先著地,這才意識到自己正上下顛倒。但他逃出了直升機,只傷到幾節頸椎。他的機工長也活了下來。
「渾蛋,戴維斯!」科伯恩說。意識到被騙后,大家都笑了。戴維斯在屋裡繞了一圈,與大家擊掌問好。
「這種事就免了吧。」西蒙斯粗暴地說。
波赫說:「帕特,你為什麼凌晨兩點半打電話告訴我這些?」
對他來說,做這個決定不難。保羅和比爾都是他的朋友。搞不好進監獄的是博爾韋爾,如果是那樣,他也會希望他的朋友們能把自己救出來。
以此為轉折點,笑盈盈的傑伊·科伯恩變成了冷靜而冷血的專業戰士。他在軍中沒有密友。如果有軍人受傷了,科伯恩會聳肩說:「打仗哪兒有不受傷的。」他覺得他的戰友會認為他有病,但他不在乎。他很開心能駕駛戰鬥直升機。每次綁好安全帶后,他都知道自己是去殺人,或者被殺。為地面部隊掃清障礙時,他知道婦女兒童和無辜的平民會受傷,但還是閉上眼停止思考,開了火。
斯卡利凌晨給他們打電話的時候,科伯恩調出了他們的人事檔案,為每個人編製了一份簡歷,詳細介紹了年齡、身高、體重、婚姻狀況和對德黑蘭的了解。他們抵達達拉斯后,又填寫了另一份表,描述了自己的從軍經歷、上過的軍校、接受過的武器訓練,以及其他特殊技能。這些資料是為西蒙斯上校準備的,他正從紅灣趕來。但在西蒙斯到達前,佩羅必須詢問這些人是否願意加入營救行動。
佩羅可以肯定,西蒙斯想全權掌控營救行動。上校要麼按自己的方法做,要麼就不做。這正中佩羅下懷——他的任務是找到最合適的人,然後就交給這個人去處理後面的事。可是,西蒙斯還是世界上最出色的營救者嗎?
「好。」佩羅說,憐愛地看著他唯一的兒子。小羅斯高個子,寬肩膀,身材健美,比他父親英俊百倍,姑娘們像蒼蠅一樣圍著他轉——並不僅僅因為他是父親財產的唯一繼承人。小羅斯用處理其他所有事的方式對待姑娘們——無可挑剔的禮節以及遠超其年齡的成熟穩重。
幾秒之內,他就頭暈目眩,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他什麼也做不了,只能任由直升機墜落下去。直升機右起落橇最先著地(這點他後來才了解),一片螺旋槳受衝擊力彎曲了,插入機身,擊中了副駕駛的頭部,致其當場死亡。
佩羅認為,幫助西蒙斯的最佳方法,就是把梅夫·斯托弗交給他。
他同大家握手。「你們好嗎?」然後又說,「很高興見到你們!」他接著問候了他們的妻子和孩子。佩羅真是平易近人,科伯恩想。
現在,他第一次見到佩羅,再次被感動。佩羅熱情地握著他的手說:「你好啊,羅恩。」就像他們是多年老友一樣。
「死於癌症。」
莉茲很依賴他。她不喜歡他當兵,不喜歡他經常外出的習慣,不喜歡他有一個不論多晚只要有緊急任務就打電話找他的老闆。
科伯恩當時只有二十歲。
「好。」
「老爹!」她說。那是她對父親的昵稱。
斯卡利也把科伯恩加入了名單,但沒有告訴他。
太好了。
「嘿,算我一個吧。」博爾韋爾說。
西蒙斯說:「這房間最後一次清除竊聽器是什麼時候?」
至於未到的兩人,一個是最適合加入越獄行動的,另一個則可能是最不適合的。
所有人都志願參加。
「爸爸,你不說我也會這麼做的。」
十一年後回首往事,他覺得自己是一頭野獸。
如果直升機起飛后不久,剛離地幾英尺,那飛行員還能趁機身旋轉不快,通過再次降落來應對尾翼的缺失。如果直升機處在巡航高度,以正常速度飛行,機身上的氣流很強,足以阻止直升機旋轉。然而,科伯恩當時所處的高度是一百五十英尺,可以說是最糟的位置——一方面太高,難以迅速降落;另一方面又飛得不夠快,風還無法穩定機身。標準處理程序是模擬引擎失速。科伯恩在飛行學校學習並練習過這一程序,於是本能地實施了這種操作,但毫無作用——直升機已經旋轉過快了。
但斯托弗只在襪子的問題上犯了錯,他的聰明、堅韌、自律和勤奮打動了佩羅。
從六十年代末開始,他就直接同佩羅工作。他能從佩羅的奇思妙想中提取出一個模糊而瘋狂的主意,反覆斟酌,修補完善,最後付諸實踐——這是他的特長。他偶爾會作出某個主意不可行的論斷,而聽到他這句話,佩羅就會認為或許這主意真的不可行。
在營救保羅和比爾這件事上,他也負有同樣的責任。籌建的營救隊中,他是唯一實際干過這種事https://read•99csw•com的。他們需要他。
佩羅非常喜愛南希。十八歲的她有一頭金髮,身材苗條,但絕不孱弱,深得她祖母的遺傳。她意志堅定,頭腦冷靜,這點像佩羅,她同她哥哥一樣有潛力成為經營管理者。
於是他報名了。
羅恩·戴維斯走進來,黑臉上掛著壞笑。
二十世紀有多少美國公司的CEO會讓七名職員實施越獄行動?很可能還沒有。
她興高采烈地期待著能重返學校,對七樓的緊張氣氛和危險計劃渾然不知。
「你就別操心了。」
佩羅知道,全家人都會支持他。瑪戈也許有權說:「你為員工冒性命危險,那我們怎麼辦?」但她決不會這麼說。在關注戰俘運動中,他去過越南和寮國,試圖飛往河內,還被迫給家人配保鏢,但他們從來沒有抱怨過,從來沒有說:「那我們怎麼辦?」相反,他們還鼓勵他去做他認為應該做的事。
實際上,他非常清楚是什麼事。第二天,他的猜想被證實了。拉爾夫·博爾韋爾在科伊特路的公交站接到他,但沒有將他帶去EDS公司,而是直接奔赴這家酒店,而且拒絕談論出了什麼事。
這六人都三十多歲,與科伯恩相仿。
「你們不會是想回伊朗把他們救出來吧?」
T.J.離開后,佩羅二十歲的兒子小羅斯走進來。羅斯的孩子們平時常來公司看他,但現在,會議室里正在進行秘密會議,羅斯希望兒子能換個時間再來。小羅斯一定是在走廊上看到了西蒙斯。這孩子之前見過西蒙斯,知道他是誰。佩羅想,兒子現在已經知道,西蒙斯來這兒的唯一理由就是組織營救行動。
對不起,莉茲,他想,我們又要走了。
所以,三天之後,聽到佩羅說「我也在考慮這個方案」時,斯卡利驚喜萬分。
「羅恩,我知道那邊情況不妙,我非常感謝你能堅守。我現在能為你做些什麼嗎?」戴維斯大驚。他的所作所為與他的朋友並無不同,他從未想過有人會專門為此感謝他。但他確實有件事放心不下。「我妻子懷孕了,我有段時間沒見到她了。」他告訴佩羅,「如果可以的話,請你派人給她打電話,告訴她我很好,會儘快回家。我會很感激你。」
他聽見外面的辦公室里傳來說話聲——他們到了。他站起身,西蒙斯同T.J.馬爾克斯和梅夫·斯托弗走了進來。
機組成員都系了安全帶,但后機艙的七個士兵沒有。直升機沒有門,飛機旋轉的離心力將他們從一百英尺的高度甩出去。他們都死了。
斯卡利幾天前就做了選擇。
「出什麼事了?」博爾韋爾問。
這位老戰士一點兒都沒變啊,佩羅想。
卡洛琳比較依賴傑克遜,搞定這些事對她來說並不容易。
倘若命令他們返回德黑蘭將保羅和比爾從監獄救出來,不知他們會作何反應呢?
無論從哪方面看,這天都很不尋常。西蒙斯立即答應前來幫忙。EDS公司的保安保羅·沃克——碰巧他同西蒙斯在寮國執行過任務——在半夜坐飛機前去紅灣,幫西蒙斯照顧他的豬和狗。七名年輕的管理人員在聽過短暫的情況說明后,就心甘情願地放下一切前往伊朗,組織越獄行動。
何況他自己也喜歡做這種事。他骨子裡就是個戰士。也許是因為他身高五英尺半吧。戰鬥是他的天賦,是他生活的意義。他毫不猶豫地報了名。
小羅斯坐下說:「爸爸,我是來看奶奶的。」
「從現在開始,我要求我們用的每個房間每天都要檢查一遍。」
「應該有七十或八十。」西蒙斯不帶感情地說。
「什麼意思?」
同科伯恩的猜想相反,拉爾夫·博爾韋爾並沒有對營救方案冷嘲熱諷。多疑而有主見的博爾韋爾像其他人一樣支持這一方案。
在佩羅提出展開越獄行動前,斯卡利就在與人探討這一方案了。保羅和比爾被捕后,同喬·波赫和吉姆·舒維巴赫飛離德黑蘭時,斯卡利第一次產生了這樣的想法。將保羅和比爾留下本來就讓他不舒服,何況過去幾天德黑蘭的暴力事件驟然升級。聖誕節那天,兩名在市場行竊的阿富汗人被一群暴徒當場弔死,一個試圖在加油站插隊的計程車司機被士兵打爆了頭。倘若他們開始對美國人下手,其後果不用想也知道。
他也猜到出了什麼事,因為他同波赫一樣,看穿了斯卡利拙劣的謊言。
戴維斯就是這樣,總愛開玩笑。
「他們打算怎麼救保羅和比爾?」
「沒事,拉爾夫!」
佩羅笑了。西蒙斯的腦子依然靈光。太好了。佩羅答道:「從來沒有過,上校。」
他們都已婚。
斯卡利在突擊隊做教官的時候,就曾講授過西蒙斯領導的那次著名的突襲。他知道那次行動經過了精心的策劃、無數次的演練,最終西蒙斯將五十九名隊員都帶了回來。
凌晨兩點半,他還在聖安東尼奧的岳母家裡,就被帕特·斯卡利打來的電話吵醒了。斯卡利這個世界上最差勁的撒謊者是這麼說的:「羅斯讓我打電話給你。他要你明早來達拉斯,去歐洲做一個研究項目。」
格倫·傑克遜不怕死。
科伯恩永遠也忘不了戰鬥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但聽羅斯話中提到「生命危險」時,戴維斯動搖了。他想了解營救行動的詳情。他願意幫助保羅和比爾,但他希望整個行動準備得充分而完備。
小羅斯起身離開。佩羅陪他走到門口。
「胡說八道。整個伊朗政府和司法系統都崩潰了,根本沒什麼渠道。你們到底打算怎麼辦?」
西蒙斯站起來,說:「開始吧。」
他又停下來,似乎在組織語言,然後皺著眉頭,神情嚴峻地看著他們。「我們要完成一個項目,也許會有read.99csw.com生命危險,我希望你們能志願加入。現階段我還不能告訴你們是什麼事,但參与者都也許猜得到。你們可以用五到十分鐘思考這個問題,然後回來,挨個同我談。好好想想,如果你們選擇不參加,無論緣由如何,都可以坦白告訴我,我不會把你們的選擇透露給這個房間外的任何人。如果你們志願加入,那我會把更多的情況告訴你們。現在你們可以出去思考了。」
另一個未到的人是羅恩·戴維斯。他是名單中最年輕的,只有三十歲。作為貧窮的黑人保險推銷員的兒子,他在白人統治的公司中上升的速度可謂飛快。極少有人像他一樣,從基層做起,直到擔任客戶經理,都能站在消費者的立場上考慮問題。佩羅尤其為戴維斯感到驕傲。「羅恩簡直是坐上了火箭。」他說。羅恩在德黑蘭工作了一年半,受基恩·泰勒領導,但不是做衛生部的項目,而是另一個更小的獨立項目——對國王的銀行,即奧姆蘭銀行進行電腦化改造。其間他深入學習了波斯語。戴維斯愛開玩笑,是個年輕版的理查德·普萊爾,只是不像普萊爾那樣愛說髒話。科伯恩認為他是名單上最直率的,他可以隨意談論自己的感受和私生活,但這也讓他很容易受傷。從另一個方面看,也許誠實地向他人談論自己是自信和內心強大的表現。
他嘆了口氣。如今他妻子不喜歡的事情有許多。
斯卡利將自己列入了名單。
抵達達拉斯后,他們沒有去EDS公司總部,直接入住希爾頓酒店。他們中的大多數應該已經在那兒等佩羅了。
斯卡利的表情有點古怪。博爾韋爾很了解他——在德黑蘭的時候他們早上坐一輛車去上班——他的直覺告訴他,斯卡利沒有講實話。
他們全都起身,逐一離開了房間。
他的要求得到了滿足。
他看不出喬·波赫在想什麼——沒人看得出來。波赫三十二歲,身材矮小,少言寡語,情緒從不外露,聲音低沉平穩,面無表情。他當過六年兵,曾在越南擔任榴彈炮連連長。軍隊的所有武器他都熟練掌握,他經常在越南擺弄點45口徑子彈打發時間。他在德黑蘭為EDS公司工作了兩年,首先設計登記系統——一種將適合享受社保的人員列出來的電腦程序——然後擔任負責載入文件的程序員,這些文件構成了整個系統的資料庫。科伯恩知道他是一個審慎而理智的思想家。任何想法或計劃,除非經過他全方位的質詢和對所有後果的細緻思考,否則他是決不會同意的。幽默和直覺不是他的特長,智慧和耐力才是。
「小南!進來!」
佩羅沒有前往德黑蘭的具體安排,但他知道,如果他的員工要冒著生命危險去那兒,他就不應該躲得遠遠的。這一點小羅斯也知道。
那天傍晚他到了達拉斯,被直接帶到弗雷斯特路的EDS公司總部。他從未見過佩羅,但在從德黑蘭撤離時同他通過電話。那段時間里,連續好幾天,達拉斯和德黑蘭必須隨時保持著電話聯繫。甚至有人把電話放在耳邊睡覺,而這個任務常常由戴維斯承擔。有一次,佩羅親自打來了電話。
戴維斯後來聽瑪瓦說,佩羅沒有派人,而是親自打電話給他妻子,這讓他受寵若驚。
「呃,沒事。」斯卡利說。
拉爾夫·博爾韋爾足足比波赫高了五英寸。他是名單中的兩名黑人之一,臉胖嘟嘟的,眼睛滴溜溜轉,說話語速極快。他在空軍當了九年技|師,負責複雜的機載電腦和轟炸機的雷達系統。儘管他在德黑蘭只待了九個月,但他很快就由起初的數據處理經理被提拔為數據中心經理。科伯恩很了解他,也很喜歡他。他們曾在德黑蘭一起喝醉。他們的孩子一同玩耍,他們的妻子成了朋友。博爾韋爾熱愛自己的家庭、工作和生活。在科伯恩看來,他是最熱愛生活的人——可能不及羅斯·佩羅。博爾韋爾是一個思想高度獨立的傢伙,他從不諱談自己的觀點。同所有成功的黑人一樣,他有一點過分敏感,喜歡表明自己不願被呼來喝去。在德黑蘭阿舒拉節期間,同科伯恩和保羅玩過大賭注撲克后,他沒有像別人一樣,按照事先的約定留在房中過夜,以保安全,而是獨自回家了——既沒有同大家商量,也沒有向大家打招呼。幾天後,他認為他在德黑蘭的工作不值得拿生命冒險,於是回了國。他不會隨大流——如果他認為大流的方向不對,他就會抽身而退。他是聚在希爾頓酒店中的一群人中最愛質疑的那個——倘若有人嘲諷越獄計劃,那這人一定就是博爾韋爾。
突然,小羅斯抱住了父親,說:「我愛你,爸爸。」
不過,舒維巴赫的好鬥並不會立刻顯露出來。他的相貌十分普通,走在街上都很難留意到他。他住在德黑蘭的最南端,比其他人都遠,那裡只有他一個美國人。他經常穿著破爛的野戰短外套和藍牛仔褲,戴著針織帽,在街上溜達,卻從未有人敢惹他。他可以輕鬆地混入人群之中,這種技能或許對越獄有用。
主翼轉動時,機體自然會朝相同方向轉動,尾翼的作用就是抵消這種連帶效應。如果尾翼停轉了,直升機就會開始轉動。
西蒙斯和斯托弗離開了,T.J.卻暫時止步。他壓低聲音對佩羅說:「西蒙斯的妻子過世了。」
「舒維巴赫和戴維斯還沒到。」科伯恩告訴他。
每天都活得無憂無慮的科伯恩從未考慮過自己會加入行動。
所有人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