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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火線追贓 一線靈光

第四章 火線追贓

一線靈光

「我一直就這樣說話,怎麼了?」
餘罪想通了,問題出在他自視甚高了,現在得到的是些支離破碎的證據,單憑這個就確定他們的作案模式,實在也太武斷了。況且就即便這個模式是正確的,如果無法得出下一次是否發案、具體的發案時間的判斷,仍然是白搭。因為不可能再從已經出省出市的那牲畜販運車輛里盯住目標。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了,漆黑的夜慢慢地走向黎明。又熬了一夜,清晨第一縷陽光透過窗戶的時候,那光線像跳躍的精靈,慢慢地爬上了枯坐在椅子上的餘罪,煙已燃盡,嘴裏發苦,不過當陽光灑滿桌面的時候,冥想一夜的餘罪眼睛里慢慢地綻開了笑意,他喃喃地道:「氣候、地形……跨地區作案,必須考慮到……行為習慣必須考慮到,否則投料就盲目了;那樣投料不但會選擇一個巧妙的地點,而且必須選擇一個合適的時間……量應該很大……就是這樣,破綻應該就在這兒。」
關鍵是差的這一點,究竟在哪兒呢?
「這些年我一多半時間不在所里,大部分時候就是找原來的戰友、首長、上級,想辦法要回點錢來。羊頭崖鄉太窮了,而且連可開發的資源也沒有,大部分的錢都用在各村的種植、養殖上,輸血這麼多年,仍然是杯水車薪呀,一個人的力量總歸是太有限了。」王鑌說著,帶著幾分懊喪的味道,而餘罪卻是震驚到無以復加,他現在明白為什麼全鄉就認可這麼一個警察了,或者說不是警察,而是這裏的家長。
餘罪不置可否,奇怪地看著他。當然很奇怪了,指導員當到王鑌這水平也算是奇葩了,所里的管理是放羊,群眾的教育是武裝帶,恐怕放眼全市也找不出第二個來。王鑌沒有多解釋,有幾分神秘地從口袋裡小心翼翼掏出了一張票據,鄭重地遞給餘罪看,餘罪拿到手裡瞅了眼,嚇了一跳。
說罷王鑌摔門而去,那門聲好重,驚得餘罪全身顫了一下。他有點心煩意亂地一把捋掉了桌上的東西,叮叮噹噹摔了一堆,接著抽了幾支悶煙,隨後又不死心地把所有的資料、照片一一排出來,對比著鄉行政村區劃圖,在細細研究著地形。
自己九_九_藏_書現在終於對這個案子有點切身的體會了。幾十公里的偵查線,單靠鄉警根本就是杯水車薪,即便餘罪點出了幾個很可能出現的地點,但讓鄉警一天跑一趟,連續兩天騎摩托車高強度作業,個個累得叫苦不迭,他擔心這幫懶蟲支持不了幾天了。
對呀,誰也不可能回溯出所有細節,問題應該就在這兒。
「當」的一聲門開了,余所長興高采烈地出來了,做著擴胸運動。李逸風和獃頭互視一眼,沒明白這是什麼個情況。李呆小心翼翼地問著:「所長,我們今天還去不?」
破綻在哪裡呢?
「沒聽明白呀,放假,休息,明天再找……哎呀,我得睡會兒。」余所長大咧咧道,胡亂洗了把臉,打著哈欠去睡覺了。
「余所長。」有人在黑暗裡叫了一聲。躊躇的餘罪回頭時,看到了洞開的大門外,進來了一位高大、佝僂的身影,是指導員王鑌,他回過神來了,寒暄道:「還沒睡呀?王叔。」
他的腦海里閃過很多看過的、聽過的、經歷過的案子,如果追溯的話,任何一個看似巧妙的作案方式,都有它與眾不同之處,或是手法詭異,或是動機難尋,或是目的隱秘……這個蹊蹺的偷牛案,他一直認為自己已經窺破了其中的玄機,可現在看來,似乎還差那麼一點。
「你不也睡不著嗎?別這麼客氣,咱們一個班子,你是領導。」王鑌笑著道。
派出所里沒有暖器,都還是用著煤球爐子,好在餘罪曾經有過那種生活經歷,沒有被難倒。他起身拉開門通了通風,換了個煤球,思忖著這個時候去打擾小賣部是不是很不合適。確實很不合適,看看時間已經晚上十點多了,在市區還成,在這裏,大部分村民都已經休息了。他嘆了口氣,在院子里逡巡著,還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
王鑌也同樣在打量著自己這位二十齣頭的小搭檔,其貌不揚,眼睛睜大的時候像人,眯起來的時候像賊,和村裡那些遊手好閒的小後生一個德性,很難相信這就是省城市局派駐到羊頭崖鄉的掛職所長。他笑了笑,手撫著熱水杯子,出聲問著:「還在想被偷走的牛?」
但查出九-九-藏-書來的結果卻是讓人很意外——在案發當天以及次日,分別向北、向南、向西三個方向走的輪寬二點二五的貨車,足足有四百多輛。岳西省往北有多處養牛基地,而且不光是牛,豬、羊、魚等活體的販運都很發達,大部分使用的都是經過加篷改裝的貨車。至於在案發現場提取到的綠色殘留,則確認是苜蓿飼草,可這玩意兒在全省範圍內,有至少五十多處牧場需要排查,因為都可能是青貯飼料的來源。
「可能嗎?通知各村加強防範,亡羊補牢,總還是可以防備住的嘛。」
這難道就是所謂的「人民公僕」?餘罪異樣地,重新打量起自己這位搭檔,曾經在傳說中才能聽到的事迹,以實例的形式出現在眼前之後,總是讓他覺得非常怪異。
他在細細檢點自己的得失,回憶著曾經在警校學過的點點滴滴,甚至於回憶濱海里監倉見過的那些人渣,用正的、反的、邪的等各種各樣的思路把案子重新捋一遍。一遇到卡殼的地點,他就換一種思路重來。
有些癖好就是這樣,你明知道它百害而無一益,卻怎麼也戒不掉,這是從警以來養成的一個最大的壞習慣,如果不動腦筋還能克制,但要動腦筋,就根本克制不住地要抽上兩口。更何況此時不是動腦筋,而是傷腦筋。
懷著幾分崇敬和景仰,餘罪把支票輕輕地放在桌上,還了回去。他自問兩人不是同一類人,最起碼他沒有能要到錢的本事,估計就算要到錢,也會想法子把大頭裝進自己的口袋裡。
他神經質地坐起來了,看著電腦,查找著積案地區的地貌以及多年來案發時間的氣候數據,一一記錄著所有案發地的這些東西。不一會兒所長辦里奸笑連連,剛剛起床的李逸風和獃頭生怕所長失心瘋了一般,趴在窗戶邊上瞅。
「你知道我這些年怎麼當指導員的嗎?」王鑌道,看餘罪不解,他自嘲地笑著解釋著,「鄉里也不是沒有小錯小過的,不過最大限度就是抓回來,揍一頓,像老子揍兒子那樣,讓他長長記性而已。除了去年燒麥茬引起火災那檔子事,這裏已經十幾年沒有發生過刑事案件了,其實我在這裏也就是個擺設,九_九_藏_書你一定很奇怪為什麼你上任后我一個多月都不在,對嗎?」
最懂警察的應該是那些人渣,因為他們免不了和警察打交道,但最懂那些人渣的未必會是警察,因為有很多匪夷所思的作案方式未經曝光,可能讓局外人一輩子都想不通。
「不用了,今天放假,休息吧。」余所長抬頭看了看晴朗的天空,大咧咧道。
「我知道很難,可你這樣簡直是給賊買單,簡直是縱容犯罪!五萬塊錢能買幾頭牛?再丟幾頭怎麼辦?」
這個結果很明確,根本沒法往下查。就即便有足夠的人力和物力,等把這些貨車的去向、源地查清楚,恐怕也得幾個月時間。
難啊,餘罪手伸向煙盒時,裏面已經空了。他下意識拉開抽屜,成條的煙也空了。
本來他對於抓不抓得住幾個賊並不怎麼在意,可腦海里總是抹不去觀音庄李大寨那一家子的樣子。就因為兩頭牛,差點把老婆打死;也就兩頭牛,比媳婦比娃都金貴。這說到哪兒都是笑話,可真正讀懂這個笑話的人,等你笑出來,肯定比哭還難看。
「嗯,有點吧,已經夠可憐的了。」餘罪不無埋怨的口吻,雖然他也不是善茬,可那事他覺得自己肯定辦不出來。
這條路證明不可行,那就只剩下守株待兔了。餘罪的心開始慢慢懸起來了,如果偷牛賊不再出現的話,那所有的設想和布置,都要竹籃打水一場空了。或者偷牛賊在防範鬆懈的時候再下個套子,再丟幾頭牛,那鄉派出所就該關門了。
「啊,你這邊防得嚴了,他們再到其他鄉、其他縣去偷,把賊趕到其它警務區?」
說完這些,指導員王鑌沒有看到餘罪臉上的表情放鬆,反而皺起眉頭,似乎對這事很不樂意一般。王鑌奇怪地看著,像在徵詢所長的意見,坦白講,如果不是馬秋林私下和他交流的話,如果不是看在他一心想把案子查下來的份上,他恐怕永遠不會認可這位毛頭小伙當羊頭崖鄉的派出所所長。
眾鄉警陸續起床,奇也怪哉地聽著李逸風安排。讓出警吧,都嫌累怕凍,可所長撂挑子了吧,又讓眾人心裏涼了,直覺得新所長和原來數任所長沒啥區別,這辦不了的案子,怕是得擱著了…九九藏書
「你、你怎麼能這樣說話?」
晚飯時剛和馬秋林通過話,馬老和周文涓在外圍調查,餘罪試圖通過在周邊三個縣境上的公安檢查監控上捕捉嫌疑車輛,這一點馬秋林也認可,這幾乎是現在所有警察的首選思路。
——支票,居然是支票,五萬元的現金支票,雖然不多,可放到這個窮鄉窮所,幾乎就是一單巨額財產了。
「慢慢你就會知道,解決鄉里這些事呀,得簡單點、直接點,有時候還得粗暴點,否則無法服眾。」王鑌簡單直接地說了句,沒有多作解釋,直入主題地問著,「那案子的事,你準備怎麼解決?我和馬老通過話了,他說查下去的價值不會很大,以咱們發現的現場的車轍,比對車型后,光鄉外二級路拍下的三個方向就有四百多輛。現場殘留的牧草痕迹,只能說明賊的作案方式,但對於抓到作案人價值並不大。」
「可要是再不出現的話,就這樣天天守著?」王鑌為難地道。
「在這兒出笑話的所長很多,不過你是我不願意看到也出笑話的一位。」王鑌道,黑夜裡,那雙眸子特別的亮。餘罪順口道:「為什麼?」
「可你這麼個守株待兔不是個法子呀?每天幾十公里的強度,你開車容易,知道騎摩托車有多難?」
沒有理會餘罪的驚訝,就聽他輕聲道:「這是我化緣化來的修路款,我曾經一位戰友支援的,先補上丟牛戶的虧空吧,要年前解決不了,我怕真要逼出其他事來。」
「那不找偷牛賊啦?」李逸風關切地問,主要是怕被所長訛牛錢。
說到此處,他明顯看到餘罪臉上的難色加重,查案首先要考慮查案的成本,如果動用大量的警力、設備、車輛,那經費恐怕十幾頭牛都補不回來,對於羊頭崖這個窮鄉窮所,明顯不現實。恐怕就算縣局也不會給予支持,畢竟不是影響很大的惡性案件。
「王指導員,這事必須是全力以赴要去乾的事,我打賭,賊蹤一定會出現,只要一出現,這個偷牛案的死局就開了,這個節骨眼兒上,你滯留警力,什麼意思?」餘罪虎著臉道。
聞得此言,正皺眉的王鑌一下子又被氣笑了,他起身撂了句:「好,那這事聽你的,別怪我沒九九藏書有提醒你啊,要在你的指揮下把其他村的牛丟了,我估計村裡人敢來砸咱們派出所,你看著辦吧。」
餘罪把證據、照片、發案地的照片、積案的資料都一樣一樣排在桌上,他在想那個可以一蹴而就的破綻,因為他相信天下不會有完美的作案,那些疏漏肯定存在,只是被巧妙地淹沒在龐雜的事物中了。
「您可以笑話我,但不能等著看我的笑話吧。呵呵。」餘罪道,有幾分自嘲的味道,從市裡「升職」到這個地方,本身就是一個莫大的笑話了。
「那王叔您準備怎麼辦?」餘罪問,似乎覺得指導員有某種來意。
「是啊,總得給丟牛戶一個交代吧。」餘罪道,又想起了李大寨那家的樣子。王鑌似乎窺破了他的心思,笑著問:「咱們見面的方式不太好,你是不是在奇怪,為什麼我會抽李大寨一頓?」
「因為你是唯一一位沒有想推諉職責的所長,儘管你並不稱職……進屋說話吧,外面涼。」王鑌道,領著餘罪進了所長辦。好簡陋的地方,一桌一床一櫃,加一個銹跡斑斑的煤球爐子,落座時,餘罪從暖瓶里倒了杯水,給指導員遞上。他默默地、若有所思地坐在指導員的對面,打量著這位老人。此時指導員顯得很凝重,深深的皺紋像用刀鐫在臉上似的,餘罪只覺得和那位揮著武裝帶揍人的形象是那麼的格格不入。
「你沒聽我說話,我賭他們一定會出現,前提是按照布置來,一定要把牛放出來,一定要縮小這事在全鄉的影響。」餘罪道,看王鑌滿臉不信,他也有點上火地補充著,「指導員,你可以懷疑我的人品,但你不能質疑我的水平。」
「余所長,你……的意思呢?」王鑌問。
「不行。」餘罪道,王鑌咯噔一下子,臉也拉起來了,餘罪像故意添堵一般又強調一句,「絕對不行。」
王鑌上火了,脾氣上來了。餘罪卻是不慍不火,針鋒相對,兩人爭辯幾句,氣氛一下子難堪了。王鑌半晌嘆了口氣,直覺得自己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了,他無言收起了支票,有點氣結地道:「算了,我不和你爭,不過不能把所里的警力都抽走,萬一有個事,沒法支應。」
又是一天過去了,仍然一無所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