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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多面余所長 浮生起落

第二章 多面余所長

浮生起落

這是仲夏里的一天,不同的城市,不同的人,不同的環境和心境,都在演繹著不同的故事。
「對不起,隊長,我……」張猛拙於表達,他看到隊長憂患的眼光,心裏幾乎就要動搖了。
「那您是怎麼走出這個困境的?」許平秋道,像有所明悟。
許平秋一驚,直說道:「哦,就到這兒。」
「那是,我……哎,你什麼意思?詆毀我的工作是不是?」馬秋林瞪眼了。
「我明白了,我離從警之初,已經差得太遠了。」許平秋輕聲道。
一剎那,許平秋知道自己錯在什麼地方了。曾經的尋找都是很純粹的,所以能屢屢成事,所以才成就了他這個不參案不辦案的神探之名。而現在顧忌的太多,反而在很多事上止步不前了。想通此節,他興奮地追上馬秋林的腳步,直道:「謝謝師傅提醒,哎,中午了,要不一起吃頓飯?」
「一二一、一二一,前後對齊!」
馬秋林樂呵呵地招著手,一一回應著,直到把最後一位小女孩交到父母手裡,來遲的父母很歉意地和老師、和這位義務協管道歉。馬秋林逗著嘟著小嘴的女孩,終於那小女孩和他拉著勾,高興了。
「張猛……」
張猛怔了下,眼前掠過的是笑靨如花,是已經暗暗生長的情愫。同時,他開始沒來由地反感自己曾經的工作,那血腥的、罪惡的、無恥的罪犯,他受夠了。於是他一挺身道:「想清楚了,要走。隊長,您罵我吧,我是個逃兵。」
許平秋一臉崇敬,身邊的嘈雜聲充耳不聞,他凜然地聽著。
三個月後……
對了,他又想起一年多前,連夜追蹤那撥跨校打群架的壞小子……他笑了,誰可能想到,在那撥壞小子里,會有一位只用一年時間就走上全省刑偵研討論壇的人呢?盜竊耕牛案的餘威到現在都沒有結束,不少省份通過刑偵部門調取本省的詳細案情觀摩學習,省廳主導犯罪心理學研究的史科長仔細研究過後,正在編寫一例犯罪心理描摹的實例,據說幾次聯繫鄉派出所,那位「敬業」的所長都不在,讓史科長直嘆基層辛苦如斯了。
車水馬龍,都在這支隊伍面前齊齊停止,像行著一個嚴肅的注目禮,不少人頭伸出車窗外,向這隊伍打著招呼。過了馬路,排好行列,那些小學生幸福地撲在父母懷裡,齊齊回頭很崇拜地招手再見。
張猛匆匆而過,落荒而逃。
這倒是,馬秋林和許平秋相視而笑。不https://read.99csw.com久,兩人坐到了一家路邊的拉麵攤子上,一人一碗,和著陳醋、攪著辣椒,邊吃邊聊,看樣子是相談甚歡……
幾乎毫無徵兆,隊里紛紛議論著。只有董韶軍心裏明白是怎麼回事,他像做了錯事一樣,一直保持著沉默。
「對,舉個例子,還記得我的老師王貴湘嗎?」
「放手?」許平秋嚇了一跳。
「不會有副作用吧?」馬秋林笑著問。
正想著,他看到了今天要等的人,掐了煙,慢慢地跟了上去。
馬秋林笑了,一臉的皺紋綻開了。許平秋也笑了,兩人相交多年,都知道彼此是可以肝膽相照的人,但絕對不是值得託付的那一種。馬秋林笑著一拉臉:「少來了,你這張黑臉上只要一掛笑,馬上就有人倒霉。我多掙上點工資,少活上十幾年,我划不來呀。」
車走了,開車的是位女人,董韶軍認識,那是羊頭鄉的女村官——厲佳媛。
但許平秋幾乎能百分百肯定,這傢伙絕對不是敬業。但離得太遠,他也無從去了解餘罪在鄉下的世界,不過他相信,應該很精彩,或許還有利可圖,否則不會這麼樂不思蜀了。
司機一走,許平秋拍拍腦門,卻是想不起來自己剛才在想些什麼。他自嘲地笑了笑,只覺得或許是年紀真的越來越大了,很多年前的事記得很清楚,剛剛想的卻忘了,難道這是衰老的跡象?
馬秋林回頭笑著反問:「是啊,可你手下的刑警,大部分也未必就能幹得了刑警的事嘛。」
老師告辭走時,許平秋便笑吟吟上來了,直喊著師傅。要握手時,馬秋林卻是端著架子,把手背起來了,許平秋詫異道:「喲,師傅,您對我怎麼這麼不客氣?」
「我要想回去,你不用請我我也會回去的。不過如果我不想回去,您就別操心了,我對得起這份退休金。」馬秋林看許平秋怔了,表白了一句,像是請辭,又似勸慰。
「確實是個逃兵,為了女人當逃兵的,在二隊也不少。」邵萬戈莫名地笑了笑,又說道,「警察是人,不是缺少七情六慾的神,愛情、親情,很多情都是我們身上掙不脫的鎖鏈,只是我有點意外,沒想到第一個走的是你。」
「馬老,您還擠公交回去啊?」班主任問,是位年輕的姑娘。這位退休的警察已經在學校就職數月了,風評特別好,六個年紀的小學生,都喜歡這位警察爺爺風趣的講課九*九*藏*書
「那位退休后隱居回鄉下的?」
這天上午,二隊隊辦,邵萬戈眼睛睜到了最大限度,一動不動地凝視面前站著的張猛,那眼神像在質問。像在疑惑,也像在惋惜。那複雜的眼神,讓張猛不敢直視。
就到這兒?司機有點迷糊,現在是下班時間了,許平秋也不回家?這位刑偵上的大處長,全省的總隊長,外面聽起來威名赫赫,可待久了,司機發現他神經質的時候很多。這不,許平秋乾脆讓停到路邊,自己下車了,擺擺手打發著司機,看樣子是想自己走走。
最後,張猛把調令輕輕地放到了桌上,警證、手銬、臂章,他一樣一樣慢慢地解下,彷彿都有千鈞之重一樣,艱難地放到了隊長面前。現在他終於理解之前那些同事離開時猶豫不決的心情了,他感覺到彷彿身上最珍貴的東西被血淋淋地剝離一樣,每一樣都讓他不舍,每一樣都讓他看上半天。
刑偵研討會議上的神話和笑話已經沒有了熱度,畢竟那個人在窮鄉僻壤,離這座城市太遠了。然而此時的勁松路二隊,卻被一個意外的消息打亂了平時按部就班的生活,消息很意外:張猛要走了。
這是他從警多年來的一個習慣,在最早當刑警隊長時,他已經習慣於躲在暗處盯嫌疑人,以及自己人。用這種方式,他挑到了很多優秀的隊員,因為只有在不刻意做作的時候,才會反映出一個人的真實心態。
那一刻他突然想起了這些年在一起的汗如雨下、在一起的摸爬滾打。
二隊又流失了一位警員,許平秋知道消息后還是像往常一樣喟嘆了好久。再崇高的事業也敵不過七情六慾和柴米油鹽,大多數流失的隊員都是因為這樣那樣的生活問題,而且二隊的工作壓力也確實大,在這裏的警員,一年接觸的案子,可能比派出所片警一輩子見過的都多,每個人的付出都是巨大的。在走的時候,不管是他,還是市局主管刑偵的苗局,或是作為隊長的邵萬戈,都不會苛求的。
「錯,會有很多人。」馬秋林道,似乎不再為這個糾結了,他笑著看著愁容一臉的許平秋,反勸上了,「你像我當年躺在病床上那麼糾結,那時候我在想我的家庭、我的事業、我的付出、我的回報,很多是不對等的,很多有得有失的選擇總覺得能做得更好,甚至私心一點講,我自己覺得我應該走得更高……在這種糾結中,你覺得一個人的心境會九-九-藏-書好嗎?」
「錯,活得自由,比活得風光更重要,你不覺得咱當警察一輩子,陰暗面接觸得太多了點,陽光少了點……所以我就打定主意了,我得在陽光下多待幾年,這兒最好,不用考慮那些勾心鬥角,不用分析那些小罪大惡。而且呀,我在這裏,還真比在警營有成就感。」馬秋林笑著道,說得很正色。
「對,去世有七八年了,他講過一堂課,叫清潔的精神。他所說這種清潔的精神,是俠義、熱血、扶危、濟困、懲惡、揚善等等優秀品質的綜合,他說這種精神總是蟄伏在每個人心裏不知名的地方,在時局危難的時候、在命懸一線的時候,這種精神就會出現,會主導著一個普普通通的人,讓他干出不可思議的事情,於是,這個世界就有了英雄。」
「讓普通警種來參与刑警的事?」許平秋被這一條驚了下。
許平秋尷尬地笑了笑,這已經是自己第三次來請了,卻依然失敗了。他輕聲道:「馬老,我沒別的意思,現在人不缺了,可很多學院培養出來的人才,單純依靠現代技術的思想越來越重。從犯罪心理學的角度講,抓捕是最低級,抓證據是中級,抓心才是最高級,能做到這個層面的,您是五原第一人了……我實在不忍心看到,在這個領域我們後續無人啊。」
聲音回蕩著,都是曾經親如兄弟的戰友,他無顏回頭,只能逃。他逃得心慌意亂,他逃得面紅耳赤,當他逃進巷口已經等了他很久的車上,再回頭時,他看到了大院里奔出來的同學、同事,那麼急切地、那麼痛惜地,在看著他。
那一刻他突然想起了這短短一年,和這些兄弟背靠背,哪怕是命懸一線,哪怕是生死搏殺。
「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不過我提前堵你一句,我現在工作穩定,想挖我牆腳,沒門。」老馬得意地背著手,且行且說。許平秋笑著和他並肩走著道:「您不退休了嗎?還有什麼工作?」
許平秋卻聽得好不懊喪,一位盜竊案的偵破專家,幾次沉浮,甚至因為降級降職,鬱郁不得志躺在病床上半年,現在淪落到這種地步,他覺得足夠讓他重新審視一下警營中很多弊端了,儘管自己很可能無力逆轉。
「張猛……」
「一二一、一二一,安全第一!」
「不遠,你一直在試圖找的,不是像我這樣的專家,而是那種清潔的精神,我想,你放下心裏的羈絆和眼裡的偏見,總有一天會找到的。」https://read.99csw•com馬秋林笑著道,轉身,慢悠悠地逛著。
「不不不,我是覺得您老啊……大材小用了,要不我也給您一份工作,返聘回去,薪水比照現在的退休金?」許平秋小心翼翼道。
「張猛,你要走了?」周文涓在辦公室門口,像等著他來。
他看著張猛,生怕那剛毅的眼神用不了多久就會冷漠,從一名身手矯健的隊員,變成一位大腹便便的官僚。邵萬戈聽說他攀上了一門好親,或許人生的境遇就是如此吧,一步天堂,一步地獄,他很想挽留的,不過憋了好久,卻是一句冷冰冰的話:「想清楚了,真的要走?」
「張猛,你真的要走?」老搭檔熊劍飛站在樓道口堵著,兩眼如炬。張猛想逃,幾次被堵住了,堵得急了,他強行撞開了熊劍飛,飛奔著下樓。背後熊劍飛氣急敗壞地叫罵:「牲口,你個王八蛋……沒卵子的貨。」
「繼續聆聽一下點撥嘛,我還真有個事想請教請教馬老您……破案大會戰前一階段收效很差,基層的積極性一直調動不起來,我想了很久,想搞個英雄榜,讓那些有這種精神的同行脫穎而出。」許平秋道。
幾聲慈祥的地方話,聽起來是那麼悅耳。一位穿著交通協管服裝的老人,舉著小旗,帶著一群小學生從學校出來了,他興緻勃勃地走在最前,不時地喊著朝後看,偶爾嬉戲打鬧的孩子,他也忙不迭地奔上去拉開,一路護著這支特殊的隊伍走到人行道前,講著過路要點,然後揮著黃旗,帶隊過路。
那一刻,他突然心痛如絞,掩面而泣!
「許處,去哪兒?」司機問著坐在車上沉思的許處長。
「師傅,您看您說的,當警察的輔導員總成了吧?我是覺得您老擱小學,是不是太屈才了?」許平秋笑著道。
「沒什麼對不起,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生活的權利,有所得,必有所失,沒有永遠不後悔的選擇,希望它是你心安的歸宿。」邵萬戈輕聲道,提筆簽上了名字,還給了張猛,擺擺手。張猛怔了良久,沒想到如此簡便,他莊重地向隊長敬了個禮,然後拿著調令,抹了把臉,逃也似的出去了。
馬秋林釋然的臉上掠過一絲肅穆,接著道:「不管世風如何日下,不管人心如何險惡,這種清潔的精神總是靜靜地蟄伏著,等待著,在最需要它的時候出現。於是就有了許許多多在危難面前挺身而出、在危機面前奮不顧身的人;於是就有了我的同事,王詳,因為抓賊,九九藏書被捅了七刀,殉職;於是就有了你的兄弟,邵兵山,抱著炸藥跳樓,殉職!於是就有了千千萬萬奮不顧身的警察,在為這個世界的安寧而奉獻……這種清潔的精神一直就在我們警察心裏,從來沒有消失過,相信哪怕是個腐敗的、墮落的警察,他曾經也被這種清潔感染過。
「哦,我估計今天有人請我吃飯了,您先回去吧,吳老師。」馬秋林笑著道,以他的眼神,早窺到躲在暗處的許平秋了。
邵萬戈有點痛惜,面前這位入隊僅僅一年、參加過三十余次抓捕任務的張猛,在他眼裡,已經是能獨當一面的外勤好手。他喜歡這位嫉惡如仇的性子,哪怕他捅下的婁子不少。他知道假以時日,這樣的人會成為警營中最堅強的戰士,可現在他要走了,幾乎是毫無徵兆地從市局來了個調令,這位二隊培養的幹將,就要調到司法局任職了。
「所以,你的擔心是多餘的。」馬秋林笑了,釋然地拍拍許平秋的肩膀道,「黑白善惡的較量,一長一消,都會在較量中升級,你之所以走不出這種心境,那是因為你顧忌的東西太多,家庭、位子、面子,還有你的威信,方方面面都要考慮到,有這麼多外來的東西,再清潔的精神也會蒙上一層灰塵。」
「思路很好,應該加上這麼一條,不限年齡、不限警種、不限地域。」馬秋林道。
對了,是二隊隊員流失的事,是張猛。他倒不驚奇于這個孩子攀上了什麼女土豪,只是有點驚訝,這調令是市局局長王少峰親自打電話安排的,從公安上調到司法上對於這位副廳當然不算什麼難事,可單單注意這麼位小警員就是怪事了。他思忖了好久理不出頭緒,乾脆不去想了,走到人行道上,倚著一家不知名單位的外牆,習慣性地點了煙,抽著,等人。
「她嫌我吃飽了撐的,呵呵,我還覺得她想不開呢,還想在崗位賴兩年,等著調工資……對了,示範小學正式聘請我當課外輔導員,月薪六百。聾啞學校也開出了正式聘任書。」馬秋林道,似乎這個工資讓他很有自豪感似的。許平秋潑了瓢冷水道:「看門的都不止這些錢吧?」
「不是吧,我打電話師娘接了,好像她不是這樣說的。」許平秋笑道。
「張猛……」
「放手。」馬秋林道。
「我喜歡的工作唄,還別說,一天走上幾公里,和孩子一塊玩玩,什麼腦神經衰弱,不治自愈,我現在好得很呢……其實早該出來了。」馬秋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