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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多面余所長 雄心難老

第二章 多面余所長

雄心難老

馬秋林在踏出省廳的後門時,聽到了會議室里雷鳴般的掌聲響起,他閉著眼睛,臉上掛著几絲淡淡的、久違的笑容,似乎在回憶著曾經他自己站在那個舞台上的情形,即便時隔十幾年想起來,依然讓他心潮澎湃。
不一會兒,兩人樂滋滋地從校長辦出來了。看來結果相當不錯,楚慧婕帶著新晉職員馬秋林去熟悉學校了。對於不計薪酬,又有從警工作經驗的馬秋林,校方表示熱烈歡迎!
馬秋林笑了,他靜靜地看著,彷彿這裡有魔力一般讓他不忍離開,代課的老師也發現他了,兩人相視笑了笑。過了好久,等自由活動開始的時候,那位女老師奔上來,笑吟吟地問候:「馬叔叔,您怎麼來了?」
行內雖然有靠心理分析偵破案件的論述,但那僅僅是停留在紙面上,真正在實踐中找到一個實例何其難也。可誰知道今天發生在一個偏遠的鄉派出所了,實在是讓眾多刑偵同行汗顏,特別是在聽出這裏面沒有誇大的成分之後,大家的挫敗感更強了。
「不搗鬼行么?得被灌個半死。」餘罪道,又把乾淨的餐巾紙沿著褲腰掖了老厚一層。李逸風訝異地問著:「這明明往嘴裏倒嘛,怎麼就倒進褲襠里了?」
「我原來在治安支隊,您給我們講過盜竊類案件的偵破範例。」小夥子笑著道。
哇,一大坨衛生紙,李逸風緊張地問著:「所長,你也有大姨媽?」
董韶軍笑了笑,深以為然,不過此時連他也對餘罪刮目相看了,本來想著能勉強支撐下來就不錯了,誰可知道這貨還贏了個滿堂彩。
這話問了好幾遍了,余賤人得意地一拍胸脯:「沒事,這才多少,你看我像醉了?」
一問這話,安嘉璐總是又嗔又怨地給個好複雜的眼神……一切都在眼神里了。
「你……你認識我?」馬秋林異樣了,面前這位精幹的大小伙,自己好像不記得。
後面,餘罪踉蹌而起,摟著椅子腿,枕著椅子面,帶著幸福的笑容迷糊睡去了……
「你不要誤解,我不是那種意思。」解冰解釋道,很紳士。
「蹊蹺?對不對?」
「委屈你了啊,代課轉公辦難度可是不小。你要真想在這兒安頓下來,我再想想辦法。」馬秋林道。
「我……能問你一件私事嗎?」解冰客氣地道。
「噢,那可以好好歇歇了。」楚慧婕道,很替馬秋林高興。
「一切皆有可能,你看……這賤人還不是一個,是一對……」
轉身時,他卻不由地感慨了——再不服老也老了,曾經的意氣風發,曾經的躊躇滿志,離現在的自己已經很久遠了。
「閑不住呀,真要休息什麼也不幹九九藏書,會很難受的,我試過了。」
楚慧婕異樣地看著這位老警察,凝視間,她看到了馬秋林絕對不是開玩笑,而是打心眼兒里喜歡的樣子。那喜悅是只有小孩子得到心愛玩具的時候才有的那種表情。許是看慣了馬秋林滄桑的樣子,楚慧婕一下子好不適應,眉色一轉邀著道:「那您業餘時間也來我們這兒幫忙吧?反正您不要工資。」
董韶軍示意著,只見在杯來盞往中,還冒出來了一個忙碌的身影,李逸風。這狗少跑前跑后給大夥添茶加水,不過主要照顧的還是歐燕子,人家不時地和他說句什麼,能樂得小鄉警開懷好一陣子。說話間他又被餘罪揪著替了杯酒,拍著胸脯吹噓著:「我和我們所長,都是海量,這點酒算什麼!是不是啊所長?」
餘罪愣了,有點火了,斜著眼,撇著嘴,一字一頓地道:「關……你……鳥……事?」
「問唄,你別這麼扭捏好不好?」餘罪一道,反而讓解冰更不好意思了。他定了定心神,直問著:「好,那我就直接問了,你和安安,是怎麼回事?」
一群小孩子從教室里次第出來了,排著整齊的隊列在做操。笨拙的、調皮的、羞澀的,輔導的老師正用手語給孩子們講解著,雖然是無聲的世界,可全部的語言都在老師那張喜悅的、可親的臉上。
「我不確定你是不是還清醒著。」解冰勉強一笑,確定餘罪沒醉,然後很紳士、很鄭重地伸著手道,「我得謝謝你啊。」
「還有什麼沒發現的?」孫羿問。
潔癖?!——餘罪皺了皺眉頭,看著獨行而去的解冰。當他想清楚這個詞時,猛地倒吸涼氣,一下子想起了兩人在一起時安嘉璐那種種矜持的反應,根子在這兒,怪不得兩人一直彆扭著。
「當然應該,我終於可以干自己喜歡乾的事了。」
「你想訛我點什麼?要不再給你一筆錢?」解冰哭笑不得地反問道。
以餘罪的心思,得仔細地分辨了下解冰應該不是別有用心,這才伸著手,笑著握了握說道:「客氣話就不說了,謝意接受了,有沒有謝禮呀?」
「那您找的什麼工作?像您這樣的人才,應該很多單位搶著要吧?」
「完啦,賤人當道,世風日下啊。」孫羿哀嘆了句,埋頭吃上了。
「絕招,兄弟,這招告訴你,你也學不會。」餘罪一整衣服,賤笑著示範了下,雙手捧杯,一飲而盡,一手亮杯,一手抹嘴,但在抹嘴的一剎那,大部分酒已經被抹進領子里,順著流在褲襠處了。見李逸風又被鎮住了,餘罪得意道:「看傻了吧?」
「還沒來得及發|生|關|系,瞧你這read.99csw.com話問的。」餘罪道,有點懷疑是不是滑鼠嚼舌根了。
「你不說著呢嗎?」餘罪愕然了。
「哎,行嘍行嘍……趙哥你別湊熱鬧,我可喝得不少了,我閃會兒,方便一下。」餘罪紅著臉,推拒了趙昂川的敬酒。趙昂川可不樂意了,擠對著你喝別人的,居然敢不喝我的?餘罪沒治了,苦著臉,硬灌了杯,瞅著空子往衛生間跑。
知道她身世的人不多,馬秋林就算一個,他笑著問候著:「我閑著沒事,來看看,慧慧,還習慣么?」
「我問你們關係發展到什麼程度了?」解冰又問,好奇,迷惑,甚至有點憂鬱。
孫羿這回真當君子了,不過,他很同情地看了眼和邵隊在一桌上的解冰,那一桌子隊長、指導員、分管刑偵的苗局長、支隊長等等,吃相相比之下要文雅得多。他看到解冰正襟而坐,相比這個弔兒郎當的餘罪,實在不能同日而語。
餘罪愣了,實在不明白這位自詡騎士的帥哥說這話什麼意思。他想了想,很嘚瑟地道:「怎麼樣算傷害?如果她喜歡我,我卻拒絕她,算不算?」
「不用麻煩了,馬叔叔,我也有個文憑,如果真不想幹了,我自己能找到出路。」楚慧婕笑著道,兒時的手語在這裏派上用場了,只是出於好奇來試試,沒想到她有點喜歡上這份工作了。說話間她看到了馬秋林的表情,反而替他擔心了,直問著馬叔叔怎麼了,馬秋林把自己的事告訴她了:「我退休了。」
潔癖是什麼?就是那種對清潔有近乎強迫症似的追求,究竟到什麼程度餘罪無從揣度,不過他又無端以自己的陰暗思維猜測解冰的心態了,對嘛,這傢伙肯定是得不了手,才放手了,這麼說來……老子有大把的機會?
李逸風整個人暈三倒四,頭昏腦脹,進了衛生間對著馬桶,「嘩」的一聲,吐出來了,輕鬆了,趴在馬桶上歇口氣。咦,眼睛的餘光居然看到了隔間的一雙腳,他知道是餘罪的,不過接下來的事匪夷所思了,只見濕乎乎的衛生紙直往地下扔。這個好事的鄉警奔出來,猛地一拉門,嚇得沒提好褲子的餘罪一緊張,褲子全掉地上了。
「謝我?」餘罪愣了下。
「什麼怎麼回事?」餘罪愣了,心裏咯噔一下。
「你這種態度我一點也不意外,我也知道你會不擇手段,我也知道你根本不懂得尊重。即便以後你和她在一起,也不會珍惜,你覺得這還不是一種傷害嗎?」
後面的齊齊推測,這傢伙肯定驢糞蛋外面光,吃不住勁,去廁所吐了。不但他去了,連李逸風也扛不住,趕緊往衛生間的方向跑了,九_九_藏_書惹得後面一堆人哈哈大笑了。
「這個不好說,我又找了份工作。」
「那種事可能不會發生的,咱們有個共同點,可能都自視甚高了。」解冰凝視著餘罪,他實在看不出對方有什麼優點,隨後舒了口氣,對著愕然不解的餘罪說,「她很單純,而你太複雜;她渴望一種理想的愛情,而你卻是個市儈;她一直生活在自己的童話宮殿里,而你已經習慣行走在陰暗角落……我真不知道她怎麼會欣賞你,只是我覺得,你這樣的人出現在她的生活里,只會對她造成傷害。」
「哇,沒發現這傢伙什麼時候這麼能喝了!」孫羿驚嘆地問。董韶軍喝得面紅耳赤,筷子一點正和某地一位隊長碰杯的餘罪道:「你沒發現的事多著呢。」
別人一挫敗,餘罪一定不會謙虛,反而會小人得志。於是這個小人得志、賤笑一臉的鄉警,讓全省來的同行印象非常深刻。晚飯聚餐,這干心有不服的隊長,紛紛聚到二隊這一桌前,大杯敬酒,非把他灌倒不行。可誰知道餘罪今天如有神助,來者不拒,開懷痛飲,光這海量又一次震驚全場了。
「能和你說句話嗎?」解冰用奇怪的口吻問著。
「傻了,所長您喝個酒都得動用褲襠,這誰能喝過你?」李逸風崇拜地道。餘罪聽這話不對味,抬腳就踹。李逸風嬉笑著溜了,和剛進衛生間的人差點撞了個滿懷,他一看,來人好嚴肅的表情,本來準備道歉來著,結果一擦鼻子,沒理會就走了。
「對,就是這個意思,怎麼可能?」
可紳士遇上賤人了,餘罪很小人地道:「你就不是那個意思,別人對安安也有那個意思,咱們警校百分百對她都有點兒意思。我說解帥哥,你問這話實在小兒科了,我這臉蛋要和你一樣,你就沒有競爭力了。」
「我希望……你千萬別傷害她。」解冰為難道。
解冰道,看餘罪犯著愣,他輕輕地轉身而走。對自己不忿的人也保持著這麼紳士的風度。餘罪實在抹不下臉再爆粗口了,只是覺得心裏堵得厲害。
這時候孫羿也發現不對了,那眼神電得他小心肝一抽,張大了嘴巴。董韶軍筷子一動,直塞給孫羿一個雞塊堵住嘴了,小聲道:「觀棋不語真君子,亂嚼舌根是小人。」
初春的季節,乍暖還寒,樹上新抽的綠芽,校園裡新發的嫩草,潔白的樓宇,抬頭是一片自由的天……這個無聲的世界似乎讓馬秋林無比痴迷,他一直立在護欄之外看著,一臉平靜的表情,偶爾露出會心的笑意。
他今天的計劃很簡單,回到市局,到辦公室把東西收拾妥當,把鎖在抽屜里很久的退休報read.99csw.com告拿出來,連一串鑰匙和辦公室用品清單,交給了人事處。
「哎,成,我懂一點手語,而且我還真有這個想法,聾啞兒童也是一個弱勢群體,而且有過犯罪團伙利用他們天生殘疾作案的先例,進行一下普法和安全教育,是非常必要的。」馬秋林生怕楚慧婕不理解似的,嚴肅地道。
片刻,他像久寐初醒一般,回頭看了看,然後自顧自地笑了笑。馬秋林背著手,剛要出門,警衛看到他后卻很意外地敬了個禮,親切地叫了句:「馬老,您這就走啊,下午有安排的聚餐您不參加了?」
「呵呵……那我應該恭喜您嗎?」
「滾。」餘罪罵了句,趕緊提褲子。此時李逸風聞著一股酒味明白了,馬上又揭著老底道:「哇,所長,你喝酒也搗鬼!」
「您不有退休金嗎,至於再謀職業?」
「是嗎?」餘罪眼睛一亮,興奮得直搓手。
「挺好。」楚慧婕點點頭——從曾經陰暗的生活中走出來,她用了很長時間。
幾步回頭,解冰看著傻站著的餘罪,又說道:「忘了告訴你,她有潔癖,讓你懂得尊重很難,可讓她接受你,也不容易。」
然後回家,換下渾身不舒服的警服,穿上一身普通的休閑裝,像小區里其他老頭一樣,漫步下了樓,背著手,優哉游哉地走了兩公里,乘上公交,坐了幾站路,在長治路附近的聾啞學校下了車。
於是剛剛成為神話的余所長,如願以償地出了個大笑話,摟著要勸他走的李二冬、李逸風,一口一個「安安」、一口一個「璐璐」,極力地表白心跡:「安安,其實我心裏最喜歡你,一直沒來得及說出來……別拉我,你誰呀……安安呢?」
即便他知道總有一天要離開自己這奮鬥了一輩子的事業,可真到了掛冠歸去的時候,仍然無法放下那股深深的眷戀,所以才有了一次又一次的反覆。這一次,他真是拿定決心了。因為他覺得自己真的老了,追捕李宏觀工作強度並不大,代價卻是回來住了半個月醫院。同時如他今天所見,他看到了薪火相傳,自己曾經擔心的後繼無人,純屬杞人憂天了。
醉態可掬的餘罪,幾人都拉不走。其實安嘉璐在他開始飆胡話的時候已經面紅耳赤,拉上歐燕子跑了,剩下的可都是二隊曾經的這干同學,都在逗著餘罪看笑話呢。他一直拉著的一雙潔白小手的主人不是別人,正是李逸風。沒有比這次被當成女人還難堪的了,李逸風氣得一把推開餘罪,在眾警嘲弄的眼光中掩面而逃。
老天太不長眼啊,孫羿嚼著雞塊,憋不住了,小聲問著董韶軍道:「喂,燒餅,怎麼感覺有點……有點……有九九藏書點……」
「噢,呵呵,老了,看我這記性,還真記不得了,見過的同行太多了。」馬秋林不好意思地笑道。小夥子也笑著,出門時,下意識地攙了一把,馬秋林臉色稍變,不過馬上又釋然了,笑著和警衛告別。
沒治,每每這個時候,他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起林宇婧來,這種牽挂和心猿意馬,撩得餘罪心裏七上八下,猴屁股都坐不穩了。當他再回到座位上時,一邊看著安嘉璐羞花閉月的臉蛋,一邊和二隊的眾兄弟扯淡,但凡有同行來敬酒,依然是舉杯就干,豪爽至極,甚至連自己最拿手的絕招也忘了。
「謝謝你在翼城拉了我一把,否則這個案子我們根本拿不下來,也趕不上最後那一刻。別說,還立功了。」解冰正色道。
這一剎那,他重重地打了個酒嗝兒,覺得耳根發燒。矇矓的眼中,似乎在場所有身著警服的人,卻都成了林宇婧。他使勁地擺擺頭,卻總是甩不開那個影子。
預期四十五分鐘的研討會,延長了一個小時,其熱烈的程度大大超出了預計,來自羊頭崖鄉派出所的這位掛職副所長,成了全場焦點。對於雖不兇險,但極端蹊蹺的案子,誰都知道偵破難度很大,偵破本身免不了有巧合的成分在內,在這個上面沒有神、沒有仙,一半靠仔細,一半靠運氣,本來大多數專業人士覺得派出所的運氣夠好,不過一番話聽下來,觀點大變,反而覺得這派出所水平實在夠高。
「算了,不要了……你這人小肚雞腸,學校那點事你還記著。」餘罪有點醉意,先反咬一口了。轉身要走時,解冰又攔了一把。餘罪愣了下,「怎麼了,解帥哥,還要謝?」
這麼嚴肅地來找吃力不討好的話計,楚慧婕又被老人的認真逗笑了,她奔著從門房出來,把這位毛遂自薦的老人請進了學校,介紹給了校長。
是解冰,餘罪笑著打了個招呼。出了衛生間,擰開冷水洗了把臉,抬頭時,卻發現解冰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他身後了。他看著鏡子里表情嚴肅又複雜的解冰,奇怪地問著:「解帥哥,怎麼了?」
「你一直就有競爭力,安安在貶低我的時候,你一直就是參照人選。」解冰自嘲道。
「在學校當課外輔導員,安全和普法,義務的。」
董韶軍沒有說話,頭一側,眼光很八卦地示意著餘罪身側的兩位女生。只見餘罪剛放下酒杯,安嘉璐便遞著杯子讓他喝水,還關切地問一句:「還能喝嗎?別喝那麼多。」
「其實我們已經分手了,或者說,我們根本沒有發展成情侶關係,不過我一直想對你說一句話。」解冰客氣道。餘罪這時候芥蒂盡去,討好似的說:「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