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服務員端著火鍋上來了，擺著碗碟。老闆娘也來伺候了，提著新換的水、新泡的茶，把杯子也換成了新的，服務員都發現了，給這位沏的是老闆的茶，青青的水色，漂著嫩綠的芽兒，龍井。

連袁亮也嚇了一跳，那是一張火車站的監控畫面，可以很清晰地辨認出，畫面上一位挎著行李的中年男，就是潛逃十幾年的殺人嫌犯：武小磊。

劉繼祖咧咧說著，這個被生活壓榨得已經圓滑的中年男，難得地露出了血性的一面。袁亮要糾正，什麼叫死了活該？不過被餘罪制止了。餘罪看敘述停頓了，提醒著：「後面呢？我是指案發後發生的事。」

「還有，假如你說得對，殺人那麼血淋淋的場面，在那種情況下，你居然注意到武小磊的臉了？」

劉繼祖似乎被噎住了，袁亮一笑，突然間他覺得面前這個人嫌疑很大，最起碼不像交代的這麼簡單。

劉繼祖身形一定，一個剎那，又恢復了那蔫蔫的樣子。這時候就是審訊最關鍵的時候了，證據如果不足以突破嫌疑人心理那個坎，那就算說得再好也是徒勞。

這兩個弱點就像女人的命門加死穴，苑香珊既驚且喜，和汪慎修聊上了，不知不覺間，拉了張椅子，和汪慎修坐到一起了。

「我沒幹什麼？他殺的人。」劉繼祖苦著臉道。

袁亮笑了，今天才體會到羊頭崖鄉這個所長絕對不是名不副實，幾句話把一個人問得張口結舌，而且是十幾年前無關的舊案。他看餘罪時，餘罪笑著又道：「你放心，你不是目標……主要目標已經出現了，抓到他只是時間問題，不過到時候牽連到你，那麻煩還是有的……難道你不想告訴我，武小磊是怎麼逃走的？」

很遠處，狗少在望遠鏡里看到了談笑風生的兩人，這才見面多長時間就這樣了，實在讓他嘆為觀止。餘罪卻是駕著車，駛離了監視點，這邊聊上了，那邊得絆住，否則老公回去就有點煞風景了。

「我覺得您開這麼小的店太屈才了，一座五星級的飯店才能勉強夠上您的身份啊。

「我不知道他在哪兒，這都哪年的事了，我真不知道啊。」劉繼祖苦著臉道，那是他一輩子都消除不了的噩夢。

於是他邁著瀟洒的步子，踏進了火鍋樓的迎賓門。店內隨即響起了老闆娘脆生生的聲音：「歡迎光臨，老闆幾位？」

「嗨，劉繼祖。」

「人又不是我殺的，我撒謊有什麼意思？你們愛查就查吧，反正又不是第一次查了。」劉繼祖無所謂地道，看來被查得已經麻木了。

「是啊，他殺人，難道沒人在那個時候拉他一把？」餘罪突來一句。

——或許不難，他瞥了眼在吧台後作勢算賬，卻偷瞟他的女人。美女和帥哥不一定要發生什麼，可誰也不會介意調情的。

汪慎修看到了劉繼祖，他能想象到，兩人的婚姻基礎ｈtｔpｓ://ｒｅad.99csｗ•ｃｏｍ絕對不是感情，而沒有感情的一對在一起，那不叫生活，更多的時候叫湊合。

「這是一位強勢的女人。」

「……我喝得有點暈，就站在路邊撒尿……我沒看見陳建霆和他那個女伴，還沒尿到她鞋上，他上來就是一腳，還跺了我幾腳，素文和慶超奔上來一瞧，沒敢下手……他可夠惡的了，我們都認了，直說對不起，他還是揪著素文和慶超揍了一頓……小武實在看不過眼，就上來多說了幾句，他拉著小武的領子，噼里啪啦來回十幾個耳光，臉腫得都不像樣了……太過分了，太欺負人了，叫什麼屈呀，死了活該……」

當然，也有例外的，比如這幾位沒把他當叛徒的鄉警。餘罪那賤樣子，讓他覺得好親切，不像曾經的同學，都是用一種另類的眼光看著他。

「神啊……我知道汪哥這錢是咋來的了，全是女人倒貼的呀……偶像啊，回頭得好好請教請教！」

「您是……」劉繼祖眨巴著眼，不認識，袁亮亮著證件。一看證件，劉繼祖急於表白地說：「我沒幹啥呀？」

兩人談得越來越熱，一桌子飯卻是越來越涼。本來店員中午要在店裡收拾東西的，都被苑香珊打發走了，因為她呀，從來沒有遇到過這麼體貼的異性知己。

劉繼祖開始了，斷斷續續說著，全是與案情無關的東西，那是一群搗蛋少年的故事，一起曠課，一起爬院牆、偷果園，這層關係在孟慶超和張素文嘴裏已經得到不少了，此時僅是驗證而已。不經意間，劉繼祖幾次驚訝地看著餘罪，很奇怪於他能知道武小磊和他這幫朋友的很多細節。

啟齒間，目不轉睛。那小老闆娘被帥哥的眼神電了一下，眼前這位高大英俊、瀟洒文雅的帥哥，成功地和她少女時代無數次夢過的白馬王子形象接軌了。她一緊張，趕緊整著在吧台上揉亂的袖子，直往裡面請。

「當時看到的？」

車窗外掠過矮山綠樹的影子，車裡響著輕柔愜意的鄉村音樂，不過只有身處其間才能領略到小城鎮的風韻，汪慎修甚至停下車來，泊在石橋上，饒有興緻地看看橋下碧透清冽的水，看看瓦藍剔透的天空，似乎對余賤人能生活在這麼好的環境有一種深深的羡慕嫉妒。

「哦，不是你的事，和你有關，上車吧，例行傳喚。」袁亮拍著這人的肩膀，很客氣，回頭又補充著，「你應該知道是什麼事吧？」

「啥子事啊……我們不今天才認識？」苑香珊異樣了。

汪慎修瞥到了老闆娘訓著劉繼祖，那人唯唯諾諾的樣子，他馬上知道家裡主人是誰了。他想，這位花容月貌的老闆娘，一定在把老闆呼來喝去中發泄著自己對生活的不滿。

「是啊。」

「嗯，很好，十八年前的筆錄，和今天的基本一致。」餘罪終於開口九九藏書了，他說著，目不轉睛地盯著劉繼祖。基本一致的定論出來后，他看到了劉繼祖在微微地喘息，喉結動了動，像是釋然地舒出了胸口憋著的氣。緊張變得鬆弛了。

「不用看我，我當然是有備而來，說說那天晚上的事……別告訴我記不清了啊，親眼目睹凶殺案，可不是誰都有機會碰到的。」餘罪欠欠身子，諱莫如深地來了句。他瞥了眼袁亮，袁亮一直沒有插嘴，僅限於摁著錄音，靜靜地聽著那段並不繁複的案情。

「是不是？什麼？您兒子都十歲了？絕對不可能，騙我吧？

「我不……知道。」劉繼祖難堪道，想到了什麼，可一剎那又覺得不可能，已經很多年沒有警察上門攪和了。

「關於美容和生意怎麼樣？」汪慎修道，委婉地抓住了女人這兩個弱點。

「沒……沒有啊。」劉繼祖愣了下。

如果真和一位殺人嫌犯有牽連的話，那他根本不需要有什麼心理負擔。

「這是真的？」苑香珊怯生生地摸著鈔票。她知道掙錢的辛苦，所以更知道這麼多錢來之有多麼不易。

「那好，我問你個細節，你怎麼知道武小磊的臉腫得不像樣了？」

「那你第二天發現身上有什麼變化了沒有？比如，什麼地方癢了？什麼地方起包了？」餘罪問。

「這又是一位渴望著改變的女人。」

此時，另一邊也漸入佳境。

餘罪剛才那賤性一臉、醜態百出的臉在他視線中直晃悠。全校的學生都知道，這個賤人吵架一個人能獨擋一個宿舍，打架一個人能領來一群。他的風評極差，辦事之道就像這次請他，你要不答應，他非說得讓你覺得自己良知泯滅、無顏活在世上才算罷了。

「那說說你知道的……從小時候認識說起，我們也了解了解，畢竟是懸了十八年的案子，又是命案。公安部規定命案必破，你不會不清楚吧？總不能他殺了人，就沒事了吧？說說，說說你知道的情況。」餘罪道，問得簡簡單單。

「我大哥認識……而且我大哥在十幾年前幫過這個人一把，這個人是我生意上的夥伴，他現在在海外，他托我啊，一定找到你們家，把他對你們家的謝意轉達到……所以，我就來了，我來了很多次，這一次看人少才敢進來。」汪慎修緩緩地把箱子口朝著苑香珊，一箱子紅彤彤的鈔票，亮瞎了老闆娘的美目鳳眼。

「沒關係，反正這都是無法確認的事，對吧？咬沒咬也沒法證實了……不過，要是武小磊落網，您是不是該想想，你有沒有什麼後患？」餘罪問。

劉繼祖應了聲。上樓去了，一會兒領下了一個背著書包的娃娃，揉著眼睛，不情願地被拉著上學去了，出門坐上了一輛普通小貨車。

汪慎修沒有急著說話，只等著沉浸在瑣事中的老闆娘。等她抬頭時，汪慎修眉色一挑，眼睛一亮，一臉驚艷的表情，九九藏書像是稍有失態一般道：「一位……」

「兄弟，你不要拘泥於是不是警察的問題，咱在警校的時候不都說了，要當了警察就替人伸冤，要不當警察就替天行道。」

「這兒不方便說話，要是您還防備著我……就到包間吧。」汪慎修退而求其次了。

相視間，她又看到了汪帥哥那雙傳情的眸子，苑姐那小心肝哪能受得了這等金錢加帥哥的雙重刺|激，嚶嚀一聲，幾乎幸福地跌倒在地。汪慎修趕緊去扶，於是她順利地倒在帥哥的懷抱里了，手裡還緊緊攢著一摞錢……汪慎修攙著老闆娘，慢慢地坐回椅子上，聽著她如此激動，他在想，這孽是不是造得有點大了……

「……」

「您慢用。」老闆娘露齒一笑，風情萬種。汪慎修輕聲道謝，那箇中滋味比這川味火鍋飄出來的味道還要香濃幾分。

時間差不多了，汪慎修抬抬腕表看了眼，苑香珊知情達意，直道：「還有事吧？那你忙吧，回頭再來，也沒招待好……別跟姐提飯錢，算我請你啊。到了省城我找你，你招待……行不？」

「大姐，我有個建議不知道您想不想聽？」汪慎修賣了個關子，笑吟吟地開始了。

「……」

不過汪慎修只是嚴肅地打開了箱子，拿著一張照片，遞給了苑香珊，那張陌生的一家三口照片恐怕把苑香珊難住了，她異樣地道：「不認識啊……」

對了，這個女人叫苑香珊，惹人遐思的名字。

一句句恭維，一句句誘導，在眉飛色舞中，在暗送秋波間，娓娓道來。聽得苑香珊一會兒羞意滿臉、一會兒放聲大笑，轉眼又真和汪慎修請教上服飾和化妝類的知識了。

喊著服務員點菜，又殷勤地給帥哥擦著桌子、倒著水。服務員來時，她又戀戀不捨地多看了兩眼。回到吧台之後，老闆娘悄悄地低下頭，擦了層口紅，使勁地抿抿嘴，然後看鏡子里漸老的容顏，開始自嘆薄命了。

「這是一個有慾望的女人。」

「真的，我確實嚇壞了，就躲在橋洞下面……」劉繼祖苦著臉道。

送孩子的劉繼祖走了，午後時分食客已然不多，服務員有一搭沒一搭地打掃著衛生，悠哉吃著的汪慎修在想，該如何拉開這個荒誕劇的序幕呢？

「這個……」苑香珊特別為難，甚至很不好意思地搓搓手，覺得來得太快了。

「別緊張，就是點小事，舊事……」餘罪先給人倒了杯水，放好，坐回到座位上時，他輕描淡寫地開始了，「說說武小磊的事，就當談話。」

「我真不知道……我想起來了，那天我確實被蚊子咬了，咬了好多個包。不過當時心裏嚇得厲害，沒注意到這個。」劉繼祖補充說明著，腦筋反應慢了一步。

「如果沒有，那你又犯了一個錯誤，就現在這個天氣，橋洞下面可是又濕又潮還長著膝高的雜草，別說你晚上待上幾個小時，就待上一個小時，九_九_藏_書渾身都要起包，你居然待了大半夜一點事兒沒有？難道你百毒不侵，蚊子和你是親戚？」餘罪笑眯眯地問，他自問自己可是撒謊集大成者，要有人編瞎話，還真逃不出他的賊眼。

「啥子建議？」苑香珊一下子興趣來了，被主動搭訕，她開始相信自己風韻未減了。

「真不知道？別以為沒事了……對了，我們很講究方式方法啊，沒驚動你家裡……怎麼？非要讓我大張旗鼓開著警車去家裡傳喚呀？」袁亮道。稍一動火，劉繼祖趕緊上車，袁亮坐到了副駕上。後面的車跟著，就這麼輕輕鬆鬆回了刑警隊。

餘罪笑了笑，補充道：「不過我覺得你在撒謊。」

「您別誤會，苑姐，我是真把您當我姐……而且是專程從省城來找您的，是其他事，很重要，和我大哥，和您，和你們一家都有關。」汪慎修道。

「繼祖，送孩子啊。」回頭的老闆娘在吼老公了。

「我看到的。」

「那就不對了，連打帶殺人不過一兩分鐘光景，好像這麼短的時候還腫不起來吧？就腫也不會腫得不像樣了啊？理論上，瘀青最起碼得半個小時以後才能看到，難道你案發半個小時后又看到他了？」

等了一會兒，才見得餘罪拿著手機，摁著什麼回隊里來了。他和袁亮點頭示意了下，直進了特詢室，關上了門。關門的一剎那，餘罪明顯看到劉繼祖哆嗦了一下，這一下看得餘罪有點不忍了。

僵住了，劉繼祖開始尋找說辭了，不過餘罪不給他機會，話鋒一轉道：「還有細節問題，你確定在橋洞下待了一晚上？沒有目擊，只有你一堆腳印？」

其實住的地方就在二層，為了做生意把生活的空間擠得很狹小。汪慎修跟著苑香珊進了起居的房間，苑香珊忙不迭地收拾著零亂的桌子，請著汪慎修坐下，有點緊張而興奮地看著汪慎修。

汪慎修笑了，那些荒唐的青蔥歲月，在心裏留下的記憶是如此深刻和美好，他忍不住憧憬如果能重來一次的話該多好，他想自己一定會穿上鮮亮的警服，接受別人羡慕的眼光，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接受著大多數人審視以及仇視的眼光。

車停在川味火鍋樓前時，他心裏已經沒有了什麼掙扎，這些事很類似餘罪在學校那時候的胡鬧瞎搞，頂多算一個惡作劇，而並沒有突破自己的底線。他開車門時，又看了眼這家生意興隆的小店。

袁亮出手了，手搭在劉繼祖的背後。他是一直等劉繼祖送完孩子，準備上車的時候才現身的。

「不用，沒事，上來吧……」苑香珊不忍了，直請著。

劉繼祖前面的話有點血性和快意，不過關於案發之後的事，餘罪發現了一個奇怪的地方——這和十八年前的話說得幾乎一字不差——我就跑，跑到河灘，躲在橋洞下頭，一直哆嗦……

「對了，苑姐，在服飾上我很有研究……您這身材應該ｈttps://rｅaｄ.９９ｃsｗ•ｃom配個低V的T恤，色調最好濃一點，很符合您奔放的性格……要有興趣啊，我陪您去挑……哈哈，真的，就大哥在，我也敢說呀……」

「還能怎麼樣？那王八蛋一躺下，嚇得那女伴連滾帶爬就跑了，滿大街沒一個人去看他。除了嚇跑的，就是對著他吐口唾沫走的……我沒吐，我也給嚇壞了。等我起來了，我知道出大事了，又看不到素文他們幾個人……於是我就跑，跑到河灘，躲在橋洞下頭，一直哆嗦，半夜了才敢回家……後來天沒亮就被警察帶到這兒了……」

「兄弟，殺人嫌疑犯啊，潛逃十八年了。難道你不想把他抓回來？這樣的人留在社會上，那是多大的隱患，說不定又會製造幾起血案。」

「兄弟，為難什麼呀？沒讓人勾引她上床，只讓你勾引她上當……」

「苑姐，您的皮膚真好，是我見過保養得最好的……

又一次四目相接，臨窗而坐的汪慎修給了老闆娘一個優雅的笑容，那老闆娘有點羞澀了，似乎不敢正視這位帥哥的眼睛。

「這是一個外表幸福，卻內藏禍機的家庭，一旦慾望有了滋生的土壤，就會像很多並不是基於感情的婚姻一樣，很快分崩離析，這個誘因，或許是第三者，或許是……錢！」

「還真有事，苑姐，到您家裡說話方便嗎？」汪慎修臉色一整，進主題了。

劉繼祖像被卡住了喉嚨，凸著眼，那些用了無數次的託詞，他突然覺得全部失效，無法自圓其說了。

「我……我們……我們上初中的時候就是同桌……」

不過估計都是空想，就像男人總試圖征服美女一樣，時間會證明被征服的只有你自己！

袁亮看著餘罪，他實在想不通，這麼簡單而直觀的案情，有什麼蹊蹺可言；而且明明就是一個追逃的案子，可他遲遲不往這個方向發展，一直在外圍兜圈子。

「對，都是你的，我朋友感激不盡啊，如果你們願意，他還想把您全家接到國外。」汪慎修含情脈脈地道。

看到老闆娘描的眉、做的髮型，還有剛剛擦上的唇膏，汪慎修如是定義道。美麗的外表並不應該只為了迎合客人的心情，同時也是她心理的一種彰顯，她最大的財富就是臉蛋，這是她征服男人的武器。

「都給我？」苑香珊拿著錢，不相信地輕聲懷疑道。

「兄弟啊……」

風流倜儻的帥哥，不甘寂寞的少婦，絕配呀。汪慎修這張臉蛋，再加上從商一年多來的歷練，恐怕誰都架不住他的甜言蜜語。

汪慎修看了眼她座位上的皮包，有點暗嘆，余賤人這眼光真毒！

「絕對真的，我就是專程來辦這事的。」汪慎修鄭重道。

「不像啊，我看上去都比您老氣……

於是餘罪不說了，他知道問不出什麼來，慢慢地從口袋裡掏了一張照片，直推到劉繼祖的面前。手離開時，劉繼祖一愣，隨即臉上的肌肉開始抽搐，像失聲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