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嗎？我變了？」安嘉璐問道。在看到餘罪欣賞的眼光時，她忍不住撩起心裏慣有的傲意。

跑到近前的地方，她減速慢慢地走著，看著汗流浹背的餘罪，前胸和後背濕漉漉一片，黝黑的皮膚上汗珠子滾著晶瑩的陽光，似乎有一種心跳加速的感覺，讓她不得不停下來，保持著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她看著餘罪，就像在審視著一件是否合格的產品一樣，美女的眼光總是如此挑剔。

「變得漂亮了嘛，難道你自己都沒發現？」餘罪恭維了一句，抹了把汗。

「怎麼了？俞峰，他和你說什麼了？」李玫追上來了，小聲問著。

「嗯，中午見。」餘罪道，頭未抬，喘著氣，做著俯卧撐。

「繼續訓練。」史清淮道。

又是小女孩的那一套，餘罪想想都煩了。他草草吃完飯，先行回到宿舍休息去了。然而就像不是冤家不聚頭一般，在總隊吃完午飯，安嘉璐回單位的途中，意外地從計程車上看到了臨街公交站等車的餘罪，此時他所處的地方已經離總隊有十公里了。

他本來想問餘罪一句的，可餘罪勻速地奔跑著，根本沒搭理他。他跑得很專心，快兩個月的集訓把以前欠下的鍛煉補了個差不多，這段時間又戒煙、又戒酒，說起來算是畢業後過得最規律的一段日子了。他邊跑邊看著操場上的幾位：李玫還在揮汗如雨，這姑娘很有點兒毅力；俞峰呢，已經進入狀態了，這點兒訓練對他來說不算什麼；老曹更不用說，集訓對他來講，差不多等同於療養。

王少棠，省城「八二六」洗錢案被捕的地下錢莊主要嫌疑人，在提審時也像著魔一樣，和隊員大談他的癖好，例如喜歡收集各式各樣的高跟鞋，而且是帶著體味的那種。對他來說最享受的事，是關上門，細細嗅聞每一雙鞋子不同的味道。

一閃而過，安嘉璐看到餘罪急匆匆地上了公交車。一剎那間，她作了個決定：掉頭，追上那輛公交。

「是有點遺憾。」餘罪介面道。

張四海，那位綽號F4的故意殺人、盜竊機動車嫌疑人，第二次提審時，他大談殺人後和被殺老大姘頭的性|事，而做這事的地方離殺人現場僅一牆之隔，那時候屍體尚未處理。

「還行，咱們省的惡性犯罪不算很多，如果在其他發達城市的話，試驗目標的可選範圍就更大了。」餘罪道。

俞峰愣了下，ｒｅaｄ.９９cｓw•coｍ緊跟著追上餘罪，追問著：「哎，為什麼呢？」

當然，那幾位可就殷勤備至了。細妹子一說帶來了白切雞，喜得滑鼠合不攏嘴了，而那邊的曹亞傑和俞峰，早就難抵安嘉璐的艷光四射，總想親近多搭句訕。幾人邀著細妹子和安嘉璐一塊兒去參觀總隊。這種情況下，毫無形象可言的餘罪，自然被忽略了。

「我建議……你好好考會計師，有機會一定離開這兒。」餘罪道。

「因為隱私，是一個人最真實的一面，你要連這種最真實的一面也接受不了，我勸你還是早點退出得了。」餘罪道，腳步不停往前跑著。李玫奔著和他爭辯著：「你少給自己的陰暗齷齪找借口，我看出來了，你和滑鼠就喜歡這一套。」

得意揚揚地走了很遠，安嘉璐回頭看時，餘罪在沙坑邊上，正在旁若無人地加速跳，似乎旁人根本沒有影響到他。她告辭著眾人，跑了回來。

「我有個建議一直想對你說，我沒其他意思，說了你別誤會。」餘罪道。

又一次遠跳后，餘罪像累了，站起來時，坐在沙坑邊上，笑著看著安嘉璐，隨意地問著：「怎麼不和他們一起去？」

最高興的莫過於李玫了，她攬著剛認識的兩個妹子，叫著不跑了，反正領導不在，歇會兒，最好連後半截的沙坑跳遠也省嘍。

「這就是我勸你走的原因，等待的時間足夠久了，有一天你也會這樣的，現在可能僅僅是迷茫，將來可能連自己都嫌棄自己。」餘罪笑了笑，拍了拍聽愣了的俞峰，又慢步向前跑著。這話足夠咀嚼一陣子了，俞峰看著餘罪，有點兒說不清自己的感覺了。

起作用了，她明顯看到餘罪的動作一滯。安嘉璐竊笑著，卻不料餘罪直接道：「沒有。」

史清淮摁了停止，不同的畫面定格著相貌各異的嫌疑人，或猙獰、或興奮、或兇惡。即便對於研究犯罪心理學的他，從這些表象上也看不出那些罪犯究竟是怎樣一種變態心理，理論和實踐終究是兩層皮。而這些實踐的直接負面效應是：李玫、俞峰嚴重不適應，最初參加計劃的熱情正在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病懨懨的樣子，怎麼也提不起精神來。

隊員們看到史科長的車匆匆走了，滑鼠又開始偷懶了，一屁股坐草坪上喘氣，估計短時間起不來。

「其實你把人折騰狠了，知道疼九九藏書了，號起來比殺豬還難聽……真的，我就試過，砸了他幾根指頭，喊得幾條街都能聽到……」

借口，絕對是借口，安嘉璐覺得他就是故意的，於是她好不失望道：「那就有點遺憾嘍。」

兩人正討論著，場上又亂起來了。滑鼠鬼嚷著，如離弦之箭般向操場門口奔出來，門口站著兩個女人，像專程來看滑鼠一樣，高個子的亭亭玉立，小個子的嬌小玲瓏，別說滑鼠了，就連曹亞傑的眼光也被吸引住了。

像個問候，不過太平淡了點，安嘉璐沒有回答，莫名其妙地問了句：「為什麼每次見到你，你都好像在變化？」

不過她感覺得到，那種雲淡風輕的態度，實在讓她很受刺|激。就像無人眷顧一般，失落感是很強的。

「好了，就這些，這不是批評啊，你要正確對待。」史清淮道，說出來，又有點不忍了。

「喲……這是細妹子吧，認識一下，我是你標哥的胖姐，哈哈。」李玫上來了，親熱地拉著細妹子。俞峰也上來了，介紹著自己。細妹子是主角，不過更靚的是旁邊那位，自我介紹姓安名嘉璐。如此驚艷的警花，足夠贏得幾位的熱情了。

「哦，我和我同學說句話啊。」

好像哪裡不對？史清淮又斟酌了好久，好大一會兒才想起來了，自己已經習慣看到餘罪那種奸詐一臉的表象，對他這樣嚴肅認真的樣子，似乎已經很不適應了。

「你們休息一會兒，我去給你們提水。」餘罪顯得很高興，提議也正中下懷，李玫巴不得他走呢。安嘉璐淺笑著，隱隱地覺得那高興的面孔下有虛偽的成分。

「你覺得我和那些嫌疑人的對話怎麼樣？說實話。」餘罪道。

「這些天的提審，你覺得是不是有點過了？」餘罪笑著問。

史清淮暗暗念叨著，他想不清楚時，乾脆把這些攝製的材料全部帶上，準備回省廳向許處請教一番，最好再和廳里特警支隊心理疏導上的那些專家談談，那些人經常做開槍執法人員以及惡性犯罪審訊人員的心理疏導，他們對這方面應該很了解……

不過，餘罪此時的眼神是如此清澈。安嘉璐覺得對方不像以前了，曾經他的眼光讓安嘉璐那顆小心肝怦怦亂跳，總擔心他隨時會撲上來似的。

那兄弟深以為然，和餘罪相見恨晚，兩人交流了N種整人的方式……每一種都讓這個涉黑分子兩眼放光，直九-九-藏-書嘆自己孤陋寡聞。

「錯，不是我喜歡，而是犯罪本就如此，狂妄、偏執、狹隘、暴戾、陰暗、陰險、淫穢……這是你給罪犯們打的評估標籤，既然你也知道他們如此，難道還期待用文明的方式和他們對話交流？」餘罪反問了句，頭也不回。

「沒想法，按計劃來。」餘罪道。

「是有點兒嗎？是很過了。」李玫跑得慢了，好不容易喘過了一口氣說，「你怎麼就喜歡問那些噁心細節……」

「有嗎？」餘罪有點兒無辜地問道。

這個尷尬的會面一直持續到午飯時分，李玫那大嘴巴和兩位女士嘮個不停，眾男士對安嘉璐又照顧有加，安嘉璐像故意一般，對其他人都很熱情，偏偏對餘罪顯得有點冷淡。

餘罪剛從操場下來，滿頭大汗的，這些天的訓練又把餘罪晒黑了幾分。話說這五名隊員里，餘罪倒算得上最敬業的一位。史清淮斟酌著，點點頭，問著餘罪：「沒其他事，就想私下問你一句，你對這幾天的接觸性提審有什麼想法？」

安嘉璐有點冒火了，能在她面前如此淡定的男生，倒是不多見，何況以前這個人還是最不淡定的一個。於是她換了個方式，很高傲說道：「那，我說再見嘍……」

「這不正常嗎？就像我看你，也覺得每時每刻都在變化。」餘罪笑著道。他看著安嘉璐，亭亭玉立地站著，一顰一笑，魅力十足。

安嘉璐又走近了幾步距離，餘罪起身了，卻並不是迎向她，而是又低下身，做著俯卧撐。安嘉璐似乎想破解久別再逢的尷尬一般說道：「那你……沒有準備再約面前這位漂亮的女士一次？」

「不怎麼樣，夠雷人的。要不是一個隊的，我都懷疑你是什麼出身。」俞峰直言道。

李玫愣在原地，覺得自己似乎確實帶著感情|色彩看人了，不過不是看嫌疑人，而是看自己人。

餘罪訕笑著解釋道：「知道為什麼老有人喜歡窺探別人的隱私嗎？」

「這……究竟是一種什麼心理狀態？」

媳婦來了，最高興的就是標哥了，先吹噓一番在這個訓練上減了幾斤肉，又吹媳婦做的菜有多好吃，吹完了又把安嘉璐捎帶上了，說媳婦當年是怎麼來的，聽得幾位好一陣子樂呵。不一會兒，餘罪扛著一箱礦泉水回來了，給幾位分發著。遞到安嘉璐手裡的時候，安嘉璐淺淺一笑，餘罪的手勢一滯，輕輕地把水遞九_九_藏_書到她手中，然後保持著那個很得體的微笑，坐下來，似乎恍若未見，擰開了瓶蓋，往喉嚨里灌水。

肯定有，餘罪回憶了幾秒鐘，不吭聲了。

「是！」餘罪敬禮，邁著標準的正步，出了辦公室。

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驅使著安嘉璐試圖找到真相……

沉默好久，敲門聲起的時候，史清淮收起了DV，喊了聲「請進」。應聲而進的餘罪立正、敬禮，中規中矩站在史清淮面前道：「史科長，您找我？」

安嘉璐似乎也有點火，曾經他拿著一束凋零的玫瑰來求愛，實在可憎；後來又殷勤地追了好久，那有點兒可愛；而現在感覺到那種淡如輕風的樣子，又讓她覺得可厭了，因為她搞不清，這傢伙是真的還是裝的。

「你說呢？」史清淮反問。

戀足癖也罷了，還有更噁心的一位叫孫飛，是省城銀行貪污案主要嫌疑人。這位轉移了本行兩千多萬資金的高智商罪犯，在看守所的待遇並不怎麼樣，到訪隊員成功問出了他的心事，他哭哭啼啼講著，在裏面他是如何被人欺負的，已經不堪凌|辱。

幾人熱情地圍著細妹子和安嘉璐問長問短，安嘉璐卻是有點兒心不在焉，她看到了在場上慢跑的餘罪，穿著短褲背心，曬得越來越黑了。大半圈跑過，餘罪才不緊不慢地走到人群邊上，笑著和細妹子、安嘉璐問了句好。

「是，我知道。」餘罪道，挺著胸，一點辯駁的意思也沒有。

安嘉璐一怔，突然間她也明白了，其實兩個人都明白，只是不願意承認那簡單的事實而已。一瞬間，安嘉璐有點兒尷尬，冷冷地說了聲再見，跑了。

「我真沒生氣，我只是有點兒可笑自己自不量力，其實我根本取代不了他在你心裏的位置。」餘罪突然道。

「哪能呢。」俞峰道，瞥了餘罪一眼，以前他對這位學歷不高、經常粗口的小警有點輕視，不過在和那些罪犯直接對話以後，餘罪在某些方面已經成功贏得他的重視了。

「說什麼？」李玫氣喘吁吁道。

「你看到了，集訓是限制自由的，我們不能隨便走的。」餘罪道。

「喲，標啊，你媳婦？」曹亞傑好奇地問。

「別問我，我也想不明白。」俞峰笑了笑，無法解釋。

跑了不遠，他追上了李玫，邊跑邊搭訕道：「李姐，有句話想對你說。」

「俞峰……」餘罪追上了第二位。俞峰「嗯」了聲，餘罪問著ｒｅad.９9ｃｓw•cｏm他：「實驗了幾天，感覺如何？」

「我是說……你對於接觸的罪犯。」史清淮問，找不到更確切的表達方式。

安嘉璐轉身又停，回頭失望地反問了句：「我可給你機會嘍……你不會真生我的氣了吧？」

嘗試性地讓他們接觸嫌疑人一周后，又一個坎兒擺在了史清淮面前。事實上接觸的效果很大程度上超過了史清淮的預期，他一直覺得這些菜鳥在面對那些窮凶極惡的罪犯時，沒嚇得忘詞就不錯了，可事實恰恰與想象相反。自己在看雙方接觸的現場錄像時，經常覺得無語。

「沒什麼。李姐，也許是我們有點兒幼稚了。」俞峰道。

「原因呢？」安嘉璐好不意外。

「什麼意思？」李玫道。

是啊，喉嚨里有火，得壓壓。

「好像有點兒，哎，我說這傢伙什麼來路？我一直想不明白，怎麼這貨就和深牢大獄里出來的一樣，連裏面怎麼整人都門兒清得很。」李玫小聲道，掩飾不住驚訝。

「太挑戰人的極限了，我寧願一槍崩了這些貨，也不願聽他們眉飛色舞地講犯罪細節。」俞峰搖頭道。

「還沒辦證呢，基本就定了。」滑鼠哈哈笑著，惹得細妹子擰了他一把。

這些餘罪都沒有在乎過，只不過他沒想到，史清淮居然會在乎。

當然，也不缺變態的。李子濤，省城打黑除惡行動中被捕的一個涉黑團伙二號人物，有自殘自虐的愛好，露著胸前和兩臂布滿的疤痕，整個人像一個猙獰的怪物。據說審訊他的警察最後都需要心理治療，可奇怪的是，他和餘罪也談得來，餘罪講這是——痛，也他媽的是一種存在的快|感。

「哎喲……媳婦，你咋來啦……想死我啦。」滑鼠誇張地嚷著，奔上去，抱著那小個子女人輪了一圈。那女人咯咯笑著，小拳頭直擂他的膀子。

史清淮重重噎了下，就這還嫌罪犯不夠格？他斟酌了好久，終於憋出來了，直道：「餘罪啊，我沒其他意思，就是想提醒一句……對於這些嫌疑人的詢問方式，你就不能保留點？我是說，其他隊員的承受能力可沒你這麼高，沒必要老是從那些方面下手吧？」

一周的接觸性試驗后，負面作用看得很清楚，本來大家對他就有點膈應，這麼沒底線地試驗一下，餘罪更感覺到了，李玫和俞峰對他有那麼點兒敬而遠之了，吃飯的時候都刻意地不往一塊兒坐，剛剛緩和的關係，又有點兒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