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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二節

第三章

第二節

「露申,你做得很好。」
鍾會舞跌坐在地,失神地哭號著。
「小姐去了很久,我有些擔心,怕您有什麼要吩咐的……」
就算是旅行中的自己,行李中也裝有數把,定居於此閱詩敦禮的觀家就更不必說了。
書刀旁又有一盞行燈,應該是觀姱帶來的。
「嗯,兇手殺人之後,自知無法脫逃,就跳進井裡一死了之。」
葵問道,她擔心著露申的安危。
「首先是我和露申,我們兩個人最先經過這裏。那時門前還沒有血跡。在我們之後,鍾夫人和兇手來到這邊。鍾夫人進入倉庫,兇手與她一同進入或是藏在井欄後面。又過了一段時間,江離姐姐和會舞妹妹也自此走過,既然若無其事地來到了溪畔,說明她們也沒有見到血跡。繼而,我與你返回,看到了血跡。由此可以推知,案件一定發生在江離她們經過之後、你我折返到這裏之前。這段時間的確足夠作案了。
「我會儘力的。」
葵的思考陷入了僵局。
果然露申考慮的方案比較周全,自己剛剛的提議則全然沒有考慮鍾展詩的感受——葵在心裏如是自責著。
「的確,你說得有道理。」露申說著,面色越發灰暗,畢竟,這起事件十有八九是她家族內部的自相殘殺。她的視線在倉庫兩側遊走,最終停在那口水井。「說起來,小葵究竟是什麼時候調查了那口井呢?是在展詩哥他們過來之後嗎?」
待兩人來到房門前,葵說道:「江離姐和我進來一下,會舞妹妹還是留在外面吧。」
「或許是為了延緩屍體被發現的時間?」
「我不明白你的問題……」
小休不安且困惑地說。
展詩問道,顯然是在譴責與會舞同在屋裡的江離與葵。
「也就是說,和兇手一起?」
「也沒有見過誰。」若英說,「只有小休朝這邊走過來而已,離開的人就不曾看到了。剛剛我聽到身後有腳步聲,轉身去看,就見到了小休。她問我於陵君在哪裡,我告訴了她,於陵君就出現在門口了。」
「她只是告訴我母親遭遇不測,讓我務必到這裏來,然後就跑開了。」
「小姐不懷疑我嗎?」
「其實,嫌疑人的話,還是有的吧?」
「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說先聽到了小休的腳步聲,再看到人,由此可知小休不是從井欄後面出現的。這樣一來,小休的嫌疑也被洗清了。也就是說,現在的情況變得越發棘手,兇手如何離開、何時離開都不是最主要的問題了,實際上,我們的推理可能已經走上了絕路,因為——」
「那段時間里一直沒有見人經過嗎?」
「井……里?」
「去叫你九-九-藏-書的父親過來。」
「那麼,要開始考慮兩人乃至數人串通作案的可能性了嗎?」
「但他昨天說,今早要和白先生一起入山……」
「露申,你好像誤會了一件事。因為剛才你不在這裏,所以不知道,我也一直忘了告訴你。其實,剛剛若英姐姐從未進入主屋,而是一直站在這裏。」葵說著,指了指自己的腳下,「你可以試一下,往北——也就是倉庫的方向——望去。」
「那麼井裡呢?」
「在此之前還有一個問題,為什麼兇手要將鍾夫人的屍體搬入倉庫?」
「姑媽對我這麼好,我卻只能為她做這麼一點微不足道的事。」
葵也走到門外,她不願獨自面對死者。正在這時,有腳步聲從溪水那邊傳來,那是聽到露申的驚叫聲而趕來的觀江離與鍾會舞。
「露申,可以的話,我想拜託你向家裡人詢問一下有關鍾夫人的事情,包括今早有沒有人見到她、有沒有人知道她為什麼要去那間倉庫、在她的身上又發現了什麼,總而言之,這些問題由你來問會比較得體,所以就拜託了。」
「這一點我贊同。」露申說,「可是,為什麼兇器會出現在倉庫里?兇手若要搬動屍體,應該會丟下兇器才對。」
「從西往東,也就是從這邊往你過來的地方走。」
「小休過來的時候,有沒有看到什麼人往反方向走去?」
但書刀……
「除非和若英串通,否則你絕無作案的可能性。但是我很難想象你和若英有什麼共同利益,也想不出你殺害鍾夫人的理由,所以不會懷疑你的。」
葵走到房門前,只見小休站在若英身邊,就邁步走向那裡。
「小姐,請節哀。」
「結果,露申自己入山去找家主了嗎?」
正在這時,門外傳來了若英的聲音——
就這樣,葵回到若英和小休那裡,就見到露申與觀無逸自東疾奔而來。觀無逸繞開血跡,步入倉庫,命江離把鍾會舞送到門外,又令鍾展詩幫助自己將觀姱的屍體搬到觀家的主屋那邊去。
這樣的話就奇怪了——葵在心底尋不到解釋。
「我想也是,而且應該是在江離她們過來之前。因為如果在那之後的話,當時站在谷口的若英和鍾展詩一定會看到。我問過若英了,她並沒見到有誰經過。」
「結果,我們所有人都沒有遇到兇手。所以,我才會覺得這個問題殊不可解——兇手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姑媽她?」
葵主動承擔了罪責。
「那麼,當時其他的人在做什麼呢,比如你的母親,以及你家裡的僕人?」
「怎麼會……」
「露申不覺得奇怪嗎?」葵https://read.99csw.com鎖著眉頭說道,「因為,就我們所知道的信息進行推理的話,兇手根本就沒有機會離開。好吧,讓我從頭開始梳理今天早上發生在這裏的事情——
「那麼,站在這裏的時候呢?」
「並沒有見到什麼人。」
「……於陵君在裏面。」
「倉庫里不是有一盞行燈嗎,我想那是鍾夫人帶來的,恐怕她身上還帶著打火石。在江離她們經過倉庫的時候,她應該正在裏面尋找或觀察著什麼吧。」
旋即,門外傳來了新的足音,葵窺向門外,見到鍾展詩和觀若英自谷口跑來。展詩沖入倉庫,抱住無法承受悲痛的妹妹,視線則集中在已故的母親身上。若英卻沒有進入房門,甚至沒有穿過那片血染的草地,而是立在距離房門三四丈遠、臨近對面山體的地方。恐怕她也自知無法承受這樣的場面。
「你若能找到他的話,請務必叫他過來。或者,先讓你的堂兄來幫忙吧,如果他還在谷口的話。這件事還是儘快讓你的父親知道為好。」
就這樣,江離與會舞跟在葵身後,走進倉庫。
「下一個問題,鍾夫人和兇手是什麼時候來到這裏的?」
「但是,四下環顧便可以發現,這段峽谷的山體陡峭且罕有植被覆蓋,平常人難以攀越。換言之,兇手若要離開殺人現場,只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是往西,到溪水那邊去。可那是一條死路,而且如果兇手向那邊走,勢必會撞見我們。二是往東,向觀家聚居地的方向走,但當時若英姐姐和鍾展詩站在谷口,而且他們後來跑向了這邊,如果兇手朝那邊去,應該會撞見他們。
「我明白了。下面,我們一起找出兇手,藉此告慰鍾夫人的魂靈吧。」葵冷靜地說,「我相信這起事件一定是人為的,鍾夫人絕非自殺。因為如果她是在門外的草叢處自剄的話,恐怕是無法走到倉庫內的。一般而言,人在受了重傷的情況下仍可以爬動,但那樣一來,一定會在地面留下一行血跡,且屍體最後一定呈趴伏在地的狀態。而鍾夫人被發現時平躺在地上,說明一定是有人在兇案發生后將她拖動到那裡。」
「於陵君,露申說你一直和她在一起,我知道你是沒有嫌疑的。對不起讓你捲入這樣的事件。實不相瞞,我年輕的時候為友人報仇,曾手刃數人,若將此事報官,只怕舊案被重新提起,所以我希望能在不驚動官府的情況下找出真兇,我也會以自己的方式為姱兒報仇。昨晚我見識到了你的機辯,所以希望拜託你調查這件事。露申,沐浴飯含一類的事情你想必做不來,就留在這裏協助於https://read.99csw.com陵君吧。」
可是,這樣的話就奇怪了——兇手究竟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那麼,」小葵打斷露申繼續問道,「若要延緩發現時間,為什麼沒有將門外的血跡清理乾淨呢?你看,倉庫旁邊就有水井,如果兇手有心清除血跡,直接用汲水倒入木桶里,再用木桶里的水沖洗草地即可,為什麼兇手沒有那樣做呢?」
小休露出失望的表情。畢竟,主人沒將自己歸入兇嫌之列,並非出自信任,而只是冷靜推理之後得出的結論而已。露申在心底對小休表示同情,卻全然不記得最先懷疑小休的明明就是她自己。
「她還是個孩子!」
啊——立在葵身後的露申驚叫了一聲,連退數步。
莫非,兇手根本就沒有離開?這樣想著,葵繞到倉庫的西側。結果,她發覺倉庫緊傍山體而建,背面根本容不下一人通過或藏身。並且,倉庫西側也沒有什麼可以作為掩體的樹或巨石。緊接著,她來到倉庫東側,那裡有一口井,井欄背後恰好可供一人藏身。但是此刻,那裡空空如也。
「可是,這樣的話,」露申不解地問,「江離姐她們過來的時候為什麼沒有看到姑媽?」
露申應允,轉身向谷口跑去。
於是,觀無逸與鍾展詩小心地抬走了觀姱的屍體。江離攙著鍾會舞,緊隨其後。若英則與之拉開一些距離,也往觀家的主屋走去。葵仍留在剛剛若英站的位置,露申和小休則陪在她身邊。
「是我的錯,對不起,我有些混亂……」
「恐怕是因為來不及吧,或許是聽到了什麼動靜,覺察到有人過來。」
「算了,你們一起進來吧。」
「這麼消極的想法,還真是露申的風格啊。」葵嘆道,「那麼我問你,外人很難抵達這裏對吧?」
在他們對話的時候,太陽稍稍自東向南移了一些,室內的光影也隨之移動。於是,一把染血的書刀出現在陽光下。時人若不慎在竹簡上寫錯了字,往往會以長不盈尺的書刀將誤處削去,再重新書寫,因此它常見於讀書人與文吏的囊中、案頭,甚至有人會隨身攜帶。見到兇器的瞬間,葵就已確定這會是一樁棘手的案件。因為當時官府在追緝兇犯的時候,總是會由兇器入手。若兇器留在現場,往往很快就能捉拿真兇。畢竟,即使在漢王朝全盛的時候,農具以外的金屬製品在民間仍是不常見的。
「應該是在我們第一次經過這裏之後吧。」
「這話還是和若英姐姐講吧。」葵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不過,小休為什麼會在這裏?」
「若論嫌疑人的話,真的就只有小休了。」露申說道,「假設你當九九藏書時躲在井欄後面,在若英她們進入倉庫之後,就從躲藏的地方出來,堂而皇之地出現在眾人面前。嗯,只有小休才可以做到。話雖如此,你好像全然沒有殺害姑媽的動機。」
「在這起事件中,兇手在眾人的監視下消失了。並且,有嫌疑的人案發時都與別人在一起,並沒有單獨作案的機會。」
編鐘後面又放有一些雜物,數把弩機和若干支箭,但並沒有可供人藏身的地方。
屍體平躺著,臉部有一半隱藏在房間深處的陰影里,兩腳距離房門則不過二尺。一道刀傷橫在其頸部,割得很深,應該是致命傷。鮮血染紅了她的白色衣襟。地面上並沒有多少血跡,恐怕殺人現場並不在室內,而是在門外的草叢那邊。
觀無逸果決地說,葵也表示應允。
「反方向是指?」
「那麼若英姐姐呢,你和鍾展詩之前一直站在谷口吧?」
「調查結束之後,我們還在這裡會合吧。抱歉要讓你多跑不少路。」緊接著,葵說出了那句她斷不該講的話,「當然,在此之前你還是找一件褻|衣穿上吧。」
葵冷靜地駁斥了露申的說法。
「那樣的話,會不會是這樣呢——兇手原本躲在井欄後面,在展詩哥他們進入房間之後,從那裡出來,向東逃走,又趕在我和父親抵達谷口之前離開這片谷地?」
「為什麼讓會舞也進來?」
若英見葵走來,問道。葵只是黯然地搖了搖頭。
露申這樣說著,兩個人默契地將視線轉向小休。
會舞問道。
「媽媽……為什麼……」
「是啊,和江離分開之後我們就一直在那裡。」
「也許兇手還躲在這附近?」
「等一下,你好像忽略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葵毫不留情地指出,「那個時候在峽谷外的每個人都沒有單獨作案的可能性。你的母親和觀家的僕人在一起,除非她們本就是串通好的,否則都不可能殺害鍾夫人。而你的父親和白先生入山了,你過去的時候才剛剛回到主屋那邊,之前並沒有到峽谷這邊來。換言之,即使你的假設可以成立,也很難找到嫌疑人。」
「是啊,母親和家僕都在主屋那邊,想不驚動她們到這裏來,應該是很困難的。」
「那麼,請問,你周圍的人有誰不見了嗎?」
「是啊。」
葵竭力用鎮靜的語氣說出了這句話。
葵又嘆了一口氣,繼續說了下去。
「她們都在主屋那邊,整個清晨都不曾離開過。畢竟早上總有許多要做的雜事。」
「或許吧,當時兇手也有可能躲在倉庫旁的井欄後面,兩種可能性都是存在的。」葵解釋道,但旋即露出困惑的表情,「那麼最後一個問題,也是我一直沒有九*九*藏*書想通的地方,兇手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一瞬間,露申明白了葵的意思。在剛才若英站的位置,可以完整地看到那口井。若有人自井欄後面出來,一定會被若英看見。
展詩沒有說下去,因為他知道再講下去自己也一定會哭出來。但現在不是哭泣的場合。
「我本來就在往那邊看啊……」
「這樣嗎……」
「現在我們不宜再推理下去了。」葵打斷露申,不甘心地說,「因為一旦開始談論串通作案的可能性,就要面對許多種組合,一時很難窮舉。在這種時候,還是等待新的證據出現吧。為了儘快得出真相,我們不妨分開行動。剛剛我沒能仔細調查倉庫內部,可能忽視了一些證據,所以打算留在這裏重新勘查現場,小休也留下來幫忙吧。」
「你的母親可能遭遇了不測。」
「這是不可能的。屋裡沒有可以藏身的地方,屋外也只有那口井後面可供人隱藏而已。但是在你和你父親回到這裏之前,我剛剛調查過那邊,沒有人藏在那裡。」
因陽光射入角度的變化而映入眾人眼中的,並非只有書刀和行燈,還有一架編鐘。那是自戰國時代流傳下來的舊物,曾由楚王賜與觀氏的先祖。兩排鍾懸在木質的筍上,上下各十二,總計二十四隻。上排為小號的鈕鍾,素無紋飾。下排則是稍大且長的甬鍾,錯金,飾以鳳紋,其上又有三排凸起的枚,枚長約一寸。筍經過髹漆,又繪以彩色紋樣,架在左右兩支銅虡之間。虡身高約六尺,亦錯金,飾以夔紋,安在銅基座上。基座上刻著蟠龍與不知其名的花瓣。
「咦?小姐和露申姐姐為什麼這樣看著我……難道在懷疑我嗎?」
葵指著若英腳下的位置問道。
「等一等,小葵,你說得太快,一下子跳了許多步,我的思維有些跟不上了。你為什麼會對這個問題感到困惑呢?」
「已經足夠了。」葵說,「比我想象得要快很多。」
「沒有。後來露申跑了過來,她說姑媽遭遇不測,我就和展詩哥奔向這邊,一路上也沒有見到旁人。」
「既然外人很難來到這裏,基本可以確定兇手是你我都認識的、昨晚就在這裏的人。按照你的假說,那個人在行兇之後跳井自殺了的話,應該有一個我們身邊的人不見了才對,不是嗎?但是你剛剛確認了你的母親、觀家的僕人和白先生都在觀家主屋那邊,並沒有失蹤,而剩下的人,在案發之後都在這裏出現過。既然沒有人失蹤,就可以推知兇手並沒有跳井,你的假說是不成立的。」
「因為父親和白先生那時已經從山裡回來了。」
藉著由房門投入室內的光,葵查看了觀姱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