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五章 第一節

第五章

與天地兮同壽,與日月兮同光。

第一節

「你忘記昨天若英對你說的話了嗎?露申,請把刀放下。」葵嘆道,「以上就是你的推理了?」
翌日,葵與露申站在小休的墓前。按照當時的習俗,下葬需要占卜吉日,有時人死之後遷延數月不能入土。不過小休身份低微,所以處理她的喪事並沒有那麼多的講究,只是將她裹以生前的衣服,裝入桐木製成的棺槨,埋在雲夢的山水之間。平地起墳,不過五尺,墓前植了一株柏樹。時人相信,有種名曰「魍象」的惡鬼,喜歡食用死者的肝與腦,卻唯獨畏懼虎與柏樹。所以若墓主身份高貴些,則往往在墓前立上虎形造像。因小休只是一介奴婢,就在她的墓前植柏,以御魍象。
「那麼,她是在什麼時候開始將那支斷箭帶在身上的?」
「的確,假使我是兇手,即使不命她做偽證,她應該也會提供對我有利的證詞。她確實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也許他雖然見到了兇手的相貌,也與兇手交談了一番,但是,他並不知道兇手的名字——不,恐怕比那更糟,他根本就以為兇手的名字是『子衿』!」
「無法回應父親的期待,想脫離那樣的家庭,想被我的父親收養——總而言之,就是這樣的理由。」
「又過了一年,我開始跟隨家族的商隊旅行。對於我來說,這幾乎就是『自由』了。可是,對我的那份順從還一直束縛著小休。在我看來,她的愚忠完全是身世使然,是因為自己的父母試圖逃亡,最後落得那般悲慘的下場,她才迫使自己放棄思考和個人的意志,完全成為被我操控的人偶。而我不希望她這樣下去。因為我能在她身上看到我自己的影子,看著她被枷鎖束縛,我也會覺得焦躁難安,即便在旅行,也彷彿仍被困在那個讓人喘不過氣的家裡。
「葵,昨晚我一個人在房間里,輾轉難眠,就把幾起命案的情形回想了數遍,終於發現了一些可疑之處。其中有一點我一直想不通,總覺得不自然。結果天快要亮的時候,我在半睡半醒間理解了其中的意義。我希望在我指出這個疑點之後,你可以立刻供出全部真相,否則的話……」
「——我想和小休一起獲得自由。我們雖然身份懸殊,卻也都被與生俱來的東西束縛著。如果是和小休一起的話,說不定真的能做到。現在看來,是我太天真了。
「在白先生之前,鍾夫人已經遇害了,也就是說這顯然是一場連續殺人事件,那麼,如果你是白先生,你會寫下什麼內容?很簡單:兇手的名字。因為只要我們發現了他寫下的兇手的名字,連續殺人事件就會被終結。可是偏偏,他寫下了『子衿』這樣一個意味不明的詞。
「我不這樣認為。」露申怒視著葵,厲色地說,「在我看來,這都是你蓄謀已久的!姑媽、白先生、江離姐、小休、若英姐無不是被你害死的!你昨天不是也承認了嗎?」
「那麼,你繼續說你的推理吧。不過我想問一下,我何必費這麼大力氣、冒這麼大風險,當著你的面把血灑在那片草叢上呢?」
「若英的事情,我很遺憾。」
聽完露申的話,葵陷入了沉默。
「是啊,原來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廂情願罷了。我的自私與自負最終還是害了她。其實我一直都誤解了,以為她的過度恭順只是出於對命運的屈從。起初或許是這樣沒錯,但後來果然還是有什麼東西改變了吧。只是我醒悟得太晚了。直到小休那樣悲慘地過世之後,我才察覺到,其實她是愛著我的。如果我能早些覺察到的話,或許就不會那麼一再地殘忍對待她了。可是都已經太晚了。我再也沒有機會償還虧欠她的東西,也無法回應她的感情。我所能做的,只是依照她的願望生活下去,僅此而已。
「請你冷靜些,露申,我……」
「不曾。」
露申則滿是厭惡地看著她,唯恐葵的淚水蹭到自己身上。
「也許他read.99csw.com……」
葵的話音還未落,露申已從懷中取出一把尺刀。那是她從主屋後面的倉庫里取來的。時人攜帶這種短小的刀具時,往往將它掛在腰間,所以它又被稱為「拍髀」。這種兵器亦被稱為「服刀」,「服」就是佩戴的意思,這個名字也說明它便於隨身攜帶。
「更早的時候——也就是說,在我醒來之前,你就已經殺害了姑媽!」
「有!葵,你那個時候急著跑到我前面,是為了實施某個詭計——當時你懷揣著某個容器,裏面盛放著你事先準備好的血液。在你假裝跌倒的時候,將血灑在草叢上,再把容器收入懷中,製造了後來我們看到的殺人現場。之後,你裝出一副勘查現場的樣子,偷偷將容器丟進井裡,完成善後工作。」
「她果然把那件事告訴了你,是嗎?」
「那件事?啊,的確。不過我不怎麼相信。若英姐大概是怕我為她的死傷心,才……」
「你這又是何苦呢?」
「隨便你怎麼想了,先把刀收起來好嗎?」
「那麼很奇怪啊,假設我是兇手的話,我何必多此一舉寫下這樣兩個無意義的字呢?我若真的想脫罪,豈不是應該寫下某個嫌疑人的名字,藉此嫁禍於他呢?」
露申這才回想起來,自己那晚夢見了姑媽的死狀,早上醒來時發現自己緊緊抱著葵。
說著,葵泣如雨下。
「怎麼會……」
她心中忉怛難遣,口裡則絮叨起她與小休的往事。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我不可能在你睡醒之前殺害白先生。因為你的睡相非常差,簡直糟透了,睡在你身邊是我有生以來最壞的回憶。那天我醒來的時候,發現你把你的半邊身子都壓在我身上,你讓我怎樣在不驚動你的情況下出門殺人呢?」
「那麼,白止水先生臨終時寫下的『子衿』二字意義何在呢?我和這兩個字沒有什麼關係吧。雖然我聽說在東夷的語言里『青』和『葵』的讀音是一樣的,所以或許可以用『青青子衿』的『子衿』二字來指代『葵』。但白先生是楚人,他應該不會用東夷的語言玩什麼文字遊戲吧?」
「我不知道怎樣才能消除你對我的誤解。」
忙完小休的喪事,又是黃昏時分了。露申將掘地、植樹的僕人差遣回去,與葵留在墓前。因雨已停歇,葵在明日就要動身離開。在那以前,露申有些無論如何也想向她討教的問題。關於近幾日的命案,露申想到了一種解答,但她沒有發現任何確鑿的證據。
「露申,其實在你講述假說的全過程中,兇手一直就在你面前,只是你對她視而不見罷了。我說到這裏你應該明白了吧——」
「對不起,葵,我無法理解你們的關係。你所講的這些對我來說完全是病態的,我既不同情,也不會為之感動。而你對她的悼念里,也充滿著對自己的哀憐,這很噁心。不過你繼續說下去好了,我現在還不急著戳穿你的真面目。請盡情扮演這個悲傷的角色吧。不過請你不要忘記,究竟是誰逼死了她。」
「也許你事先就準備了一塊寫上『子衿』二字的土塊,到時候只要在地上掘一個坑,將土塊填進去……」
「不必再裝傻了,葵,你早該明白我說的意思了吧?」
講到最後露申自己也心虛了。
「那個解釋的確愚不可及,請你把它忘掉吧。」
「為了洗脫你自己的嫌疑。通過將血液灑在那裡,就可以使人誤判作案的時間。如果那裡沒有一攤血跡,我們推開門發現了屍體,那麼,作案時間有可能是在江離姐她們經過之前,不,還很有可能是在我們第一次經過那裡之前——也就是說,兇案發生的時間可能遠比我們想象得要早。而通過灑下血液,案發時間就被鎖定在江離姐她們第一次經過之後、我們從溪邊折返之前,這段時間你一直和我在一起。通過這樣一個簡單的詭計,你就擁有了不read.99csw.com可撼動的不在場證明。」
「為什麼,只是單純地不想跑在你後面罷了,還能有什麼理由?」
「她就算髮現了也不會說什麼的,畢竟她如此忠於你,不可能提供對你不利的證詞。同樣的道理,江離姐遇害時你的不在場證明也是不成立的。因為小休即使沒有與你串通好,也會出於自己的判斷袒護你。經過幾天的相處,我可以判斷她就是這樣的一個人——這一點你也承認吧?」
「我對你沒有誤解,葵,你莫不是以為任何人都生來就有理解你的義務,所有人都必須回應你的要求?我無法理解你,你在我眼裡是一個怪物。不,豈止是你,我周圍的世界都瘋掉了!為什麼連若英姐都……」
「我拒絕。」
「我的確……」
「我說的不是譬喻、修辭層面上的『逼死』,而是字面意義上的。小休在前天午後曾經說過,『要求我去死,我就立刻死在您面前』,又說『您想要痛打我,我會為您遞上鞭子』。所以當天晚上,你就對她說,想要驗證她下午說過的話,要她取來鞭子。小休自然服從了。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麼她的屍體上有新的鞭痕。鞭打過後,你對她下了那個命令——那個儘管致命,卻也是她無法反抗的命令——你命令小休去死。於是,小休就在那棵樹上自經而死了。當然,昨天你的種種悲慟都是演技。」
「有什麼不可……行……」
「我還是覺得難以置信。若英姐其實是個很溫柔的人,她怎麼可能為了那樣微不足道的理由,就殺害自己的至親。」
「這都是你的想象,想逼我認罪的話,就去井裡把那個瓶子撈出來吧。」
下一個瞬間,葵推開露申的左臂,順勢將她按倒在地上。
「果然,你在我身上追求小休給不了你的東西,沒錯吧?『平等相處』,說得何等冠冕堂皇啊!小休那樣的絕對服從都已經無法滿足你了,你已經開始物色可以與你『平等相處』的僕從了!好,既然我們之間是平等的,那麼我自然有拒絕你的權利。不僅如此,我也可以像你欺侮我那樣回敬你——不,十倍百倍地回敬你!」
「污衊了別人的父親、一家之主,竟然想如此輕描淡寫地搪塞過去嗎?我看你還真是愚婦口吻,咄咄逼人,顏甲千重,可謂不知世間有羞恥事矣!」
「放開我,你這殺人兇手!」
「撇開這些不談,葵,昨天你為什麼要講那些話?說什麼『人在死後是平等而幸福的』。莫不是為了讓若英姐安心赴死才這樣說的?」
「那麼葵,你是怎樣看待我的呢?你之前也說過想帶我一起回長安,我也以為我們之間能培育出真正的友情,可是我始終沒有向你確認過,你到底是怎樣看待我的?究竟是將我視作可以任意玩弄的偶人,還是把我視為一個永遠無力反駁你的聽眾呢?」
「好……再說白先生的事件,我們發現他的屍體時,距離他墜崖的時間已經過了那麼久,他的血怎麼也幹了吧?那麼我要怎樣用他的血寫下『子衿』二字呢?如果你說我這次也特意攜帶了一個容器,裝著血液,只為寫下這兩個字,可是,新寫下的血字能那麼快變幹嗎?你們趕到白先生面前的時候,作偽一事豈不會立刻暴露?」
「你怎麼會這樣認為呢?」
「於是,那個問題又出了水面:為什麼白先生沒有寫下兇手的名字?或許你會這樣解釋,白先生擔心兇手立刻到他身邊抹去或修改他留下的字跡,所以特意沒有寫下兇手的名字。但是這種假說也不成立,因為白先生也知道所有人都將去參加小斂儀式,兇手不會花費那麼多時間來到澗底修改他的留言。那為什麼,他就是沒有寫下兇手的名字?」
「不必再狡辯了,我已經看穿了你的伎倆。」
「或許、或許那支箭本就是你給她的。」
「你的意思是,我將白先生推落懸崖之後,不辭勞苦、read.99csw.com披星戴月地摸索著自己不認識的山路走到澗底,在他身邊寫下虛假的死亡留言,再趕回住所、躺倒在你身邊,等你醒來和你一起若無其事地去參加小斂儀式?明明在你認識路的情況下,我們到澗底往返一次還用掉了半日的路程……」
「最後,對於若英姐的死,你也是負有責任的。我認為,你在昨天下午對她說的那番話,根本就是一種誘導。你發現江離姐過世之後,若英姐的精神狀況很不穩定,所以就向她宣稱死亡是一件美好的事情,還告訴她死後所有人的靈魂都會融合為一。於是,若英姐就認為只要一死,就可以與芰衣姐、江離姐重逢,所以……也就是說,於陵葵,正如你昨天早上不小心承認的那樣,你的確殺害了所有人。」
「小休一死,我生命中的某一部分也一起死掉了吧。我總以為,『自我』是一種在歲月里不斷堆積回憶而形成的東西。五年以來,我記憶中的每個場景里,幾乎都有小休的身影。而我迄今為止的人生,也不過只有十七個年頭罷了,況且最初的幾年完全是矇昧無知的狀態。仔細想想,我這輩子恐怕也再難遇見一個能與我朝夕共對長達五年之久的人了。我為什麼一點都沒有珍惜呢?為什麼她在我身邊的時候我只覺得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現在回想起來,小休真的是個奇怪的孩子,竟然願意不顧一切地陪在我這種人身邊……」
「那麼小休不會發現嗎?」
「葵,你的狡猾就在於此。你在那個時候還不清楚每個人在小斂儀式前的行動,換言之,你根本不清楚哪些人有殺害白先生的嫌疑,所以才寫下了這樣一個毫無意義的詞。而你之所以寫下這兩個字並非其他,可能有兩個原因。其一,之前你在江離姐那裡見到了那句『青青子衿』,仍對『子衿』二字留有印象。那時我和展詩哥哥很快就會過來,你沒有多少時間可以對將要寫下的內容進行詳盡的思考,於是就寫下了這個你當時能想到的詞;其二,在這裏的人,只有你和白先生精通《詩經》。那天你告訴展詩哥哥,你也曾隨『夏侯先生』學過《詩》。於是,白先生一死,你就理所當然地成了我們之中的《詩》學權威,當你找到可以嫁禍的對象之後,就可以牽強附會地解釋『子衿』二字,將罪責推給那個人——這就是你前天下午做的事情,你對『子衿』二字的解釋簡直完全不著邊際,可是,也沒有誰就此對你提出反駁。」
說著,露申伸直左臂,單手持刀,將刀尖抵在葵的頷下,距其咽喉只有不到一寸的距離。
「那麼,如果接受了你的教義會怎麼樣呢?我想,若英姐就是你傳教成功的例子,她遵照你的暗示自殺了。而在姑媽、白先生和江離姐那裡,你的那通鬼話並沒有發揮作用。他們沒有聽信你的話,不認為死比生更好,更沒有因為接受了你的教義而自殺。所以,你選擇親手殺死他們。你認為,如此一來就能讓他們切實地體會你的教義——這就是你的殺人動機。一切都出於你的偏執、妄想和病態,你就是為了這種無聊的理由殺害了五個活生生的人。為了不讓你的異端邪說流毒海內,為了防止新的犧牲,我唯有這麼做了,我要送給你一件你早就應該收到的禮物——你夢寐以求的死亡。」
「我只說是容器,你卻說出了『瓶子』這個詞,這是只有兇手才知道的信息……於陵葵,果然殺害姑媽的人就是你!」
「被帶回我家的時候,小休尚在襁褓里,奴婢們給了她最簡單的照料,她也幸而活了下來——不,或許這反倒才是最不幸的——是啊,她竟然沒有死在懵然無知的年歲,真是太不幸了。老實說,對於她幼年的事情,我幾乎一無所知,只是可以想見,逃亡奴婢的女兒會在我家遭受怎樣的冷遇。她在五年前被派到我身邊。回想起來,那個時候九-九-藏-書的她就已經像現在這樣恭順了。不管我怎樣苛責她,都沒法在她的眼中發現哪怕一絲怨恨。確切地說,當時她的目光里空無一物,就算和我四目相接的時候,也像是在注視著某個遙遠的地方。
兇手明明就……
「正是。」
「得……手?」
「如果假設兇手是我,我又是什麼時候作案的呢?」
「那麼,我為什麼要這樣做呢?我和觀家素無恩怨,為什麼不惜犧牲跟隨了自己五年的僕人也要殺害你的親人呢?」
然而葵仍沉浸在悲痛之中。
露申,你為什麼還是不明白?
露申除下皮革縫製的刀鞘,將鋒利的刀身暴露在葵面前。她兩手握住刀柄,以刀尖對準葵的眉宇,繼續說了下去。
「請不要打斷我。」露申無視葵的問題,繼續敘述她的推理,「後來,我為了甩開你就跑了起來,而你也窮追不捨。接近倉庫的時候,你跑到了我的前面。你那個時候為什麼要這麼做?」
難道,真的是我誤會了她?
但是,已經沒有其他的可能性了。
「真的只是巧合嗎?那麼,讓我們回想一下姑媽遇害的那日早上發生的事情。那天你將我推入水裡,用言辭羞辱我,又撕破我的褻|衣,我原本以為那些不過是你一時興起的惡作劇,可是現在回想起來,其實這一切都是有預謀的。你的目的就在於惹怒我,讓我先離開河邊,這樣你也就有借口和我一起回去了。」
「是啊,我明白。你的意思是說,走到澗底的時候,我搶在你們之前發現白先生的屍體,就是為了在那個時候寫下『子衿』二字,是嗎?」
於是,露申艱難地將視線投向她正前方的那株柏樹以及柏樹後面的土丘。
「我想與你平等相處,僅此而已。」
「那麼,會不會是因為他也不清楚兇手是誰,才這樣寫的呢?這種假說很難成立。第一,懸崖邊有以履反覆摩擦地面而留下的痕迹,根據鍾展詩的證言,這說明白先生曾在這裏與人交談過;第二,假設他交談的對象並非兇手,那他便沒有見到兇手或無法判斷兇手的身份,他應該也不會寫下什麼文字迷惑我們的調查。你還記得嗎,露申,白先生在去世前一晚曾經跟我們說過,『如果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儘管告訴我吧』,他表示一定會協助調查。因而,白先生一定是在知道了兇手身份的前提下才寫下了『子衿』二字。
「還沒有結束。江離姐遇害的時候,你其實並不在房間里。小休只是為了維護你,才在大家面前做證說你沒有離開過住所。你的罪行她都看在眼裡。所以,為了徹底絕除後患,你將她逼死了。」
「你做這一切,難道不是出於你的『偏執、妄想和病態』嗎?」葵長嘆了一口氣,「首先,我問你,昨天你和若英前往舊居之後,她可曾離開過你的視線?」
「若英姐臨終時讓我向你轉達她的謝意,她說『朝聞道,夕死可矣』。」
所以……
「從某種意義上說,的確如此,我承認。」
「不要玩這種文字遊戲了。你與他們的死之間,不是那種抽象、間接的關聯,恰恰相反,葵,你親手殺害了姑媽、白先生和江離姐,並且誘導小休和若英姐,令她們自殺!」
——就在那裡,長眠著本次事件的真兇。
「你可以對我懷有惡意,但是請不要用這樣的眼光看待小休的一生。這世界上本就沒有什麼『正常』可言,我所見到的只是一些固執己見的狂狷者與許多隨波逐流的平庸之輩罷了。因為小休的死,我將愈發偏離你們眼中『正常』的人生軌跡。因為這是她的遺願,我也只能遵從。自她過世那刻起,我與她之間的關係發生了徹底的反轉,我成為她的奴僕,情願做她的傀儡,讓她操控我的一生。昨天開始,我就只是為她而活著了。」
「我又何苦一定要這樣做呢?」
「『那樣微不足道的理由』?露申,你在說什麼啊,當時她可是……」葵驚詫道,https://read•99csw.com「她向你給出的理由到底是什麼?」
「怎麼會,我只是按照她的期望,講了自己的想法罷了。因為小休的事,我整個人都很混亂,感知和理解能力都變得遲鈍,所以沒能注意到她竟然下了那樣的決心。」
「下面,我來分析一下白先生的命案。同樣,作案時間也在我醒來之前,你把白先生約到懸崖邊,在那裡將他推落。」
「露申,你還沒有明白『子衿』二字的意義嗎?那天早上天未亮的時候,觀家的僕人見到白先生向山裡走去,而小斂儀式開始時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出現在主屋,由此就可以知道案發時間了。而且,還能知道另外一個信息,兇手絕對沒有充足的時間前往山澗下面再折返——因為那需要半日的時間,不可能趕在小斂儀式之前回來。因而『子衿』二字絕對不是兇手寫上去的。當然,這也不可能是我在發現屍體時寫下的。那麼,只有可能是白先生在臨終前寫下的,對吧?
「你的目的,其實自己早就已經講出來了,不是嗎?」露申冷笑道,「你來到雲夢,就是為了傳教——傳播你創立的那個崇拜死亡的邪教!昨天你當著我的面講出了你們的教義,我本來以為你只是在回答若英姐的問題,只是在解釋你認為身為巫女應該做些什麼。但是我錯了。其實,你當時就是在向若英姐傳授你編造的教義。昨天你說死亡會消泯天人之間、古今之間、彼我之間的差異,你還說你相信人在死後是平等而幸福的——這就是你們的教義。你們認為死比生更好,生是苦難的而死是甜蜜的。你還說你認為自己要做的事在於『勸說別人坦然地接受不可迴避的死』。我說到這裏,你殺人的理由已經昭然若揭了!於陵葵,我之前一直想不通,為什麼被殺的人偏偏是姑媽、白先生和江離姐。直到若英姐過世我才明白,他們四個人之間有個共同點,在這裏的其他人都不具備的共同點——他們都是飽讀詩書之人,因而,他們有資格成為你傳教的對象!」
「那只是巧合罷了。」
「這種方法,你覺得可行嗎?」
「我怎麼可能做得到呢?鍾夫人遇害的時候,我一直和你在一起。」
「葵,我們之所以猜不透這兩個字的意義,原因很簡單,這兩個字本就毫無意義,它們根本就不是白先生臨終時寫下的!」
「你錯了,露申。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若英一定向你坦白了她四年前犯下的罪行。她也和我說了。她講的應該是真話。」
「當時的我並不喜歡她,甚至覺得她有些陰沉,不像別的侍女那樣總是逗我開心。她從未向我諂媚過,我新學了什麼技藝或是作了文章也得不到她的吹捧。因此,我總是派她去做最粗重的活,甚至設法構陷她、讓她受罰。可是,在我十四歲那年,心裏卻對她產生了莫名的好感。或許是因為從那時起,我開始為自己的身世感到苦惱的緣故吧。
「很簡單,如果你發現殺人現場時只有我一個人,你會比較容易得手——」
「露申!」
露申下意識地應聲道,卻想不出什麼解釋。
「露申也知道,我是長女,因而背負了那樣的命運。所以,或多或少地能在小休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作為逃亡奴婢的女兒,她的人生也從一開始就被剝奪了種種可能性。於是,我有了一個叛逆的念頭,說出口或許有些可笑。只不過如今這個願望已經再沒有機會實現了,所以講出來也無妨。
「葵,請你回答我,為什麼在姑媽和白先生的案件中,你都是殺人現場的第一發現者?」
「小休的父母是我家的奴婢,在逃亡的途中生下了她。我這樣說,露申就能想象他們的結局了吧?按理說,小休應該把我視作仇家的女兒才對,明明是我的父母讓她成了孤兒,讓她只能做奴婢。倘使她的父母在天有靈,知道她如此死心塌地地跟隨我,究竟會怎樣想呢?這種事情,我根本不敢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