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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二節

第五章

第二節

「但是,若英姐已經過世了,我們已經無法向她確認這一點了。」
「你是說伯父他……」
「都是我的錯。全部都是因為我的失言,才造成了今日的局面,才害死了所有人。」葵的臉上又浮現出昨日清晨抱著小休的屍體時流露出的那種表情,再度滴下了尚未流乾的淚水,聲音也隨之喑啞起來。「畢竟,我在宴會上當著小休的面說『羡慕楚地的巫女』,還說自己只是沒有遇到喜歡的人而已。那晚在前往若英住所的路上,我又當著她的面說,『我也是經過權衡才選擇了如今的生活方式』,又說『假使有一天我對這一切都厭倦了,或許會背叛自己的家族也未可知』……露申,我對你說過吧,包括我的家族在內的齊人往往相信,假若『巫兒』與人戀愛、成婚,她的家族就會遭遇災厄,那個女孩子自己也會變得極端不幸。小休也深信這一點,她一定是不希望我遭遇不幸才這麼做的。如果我早些發現她的心意,或許,或許……」
「但是,葵,我不明白。為什麼伯父他不惜做到這一步,也要讓若英放棄自己的理念?」
「我記得你提過一個假說,認為芰衣姐才是兇手。那時你對繩子和木桶都做出了解釋,你說繩子是伯父掛上去的,為了將若英姐吊起來打。準備一隻木桶則是為了在若英姐昏過去的時候用水將她潑醒……」
「你終於注意到這個疑點了。我剛聽說這件事的時候,推測她是想選擇和江離一樣的死法,畢竟她們感情那麼好。但是後來我會想起某些疑點。若將那些疑點與若英自殺的方式一起考慮的話,或許能推出某個結論。」
「我還是沒有理解,小休究竟是為了什麼而殺人……」
「那麼,最後,姑媽的案子要怎麼解釋呢?如果兇手是小休,她是怎樣在重重監視下脫身的呢?」
「但這個假設不能成立。我之前的推理恐怕忽略了天氣因素。案發的時候,若將一個木桶盛滿水放在院子里,恐怕不用多少時候桶里的水就會結冰吧?那樣一來就派不上用場了。小休死後,我才想到木桶或許還能派上其他的用途。」
葵扶起露申,又手持刀身將那把尺刀遞與她。面對葵充滿信任與寬容的舉動,露申愈發為自己剛剛的言行感到羞恥。可是此時的她,並無道歉的心情。葵指出的真相令她困惑,她不明白,為什麼小休要殺害白先生和自己的親人。
「……若英姐她為什麼要用一支斷箭自殺?」
——你錯了,露申。這才是最高的愛。古之名臣,所謂直言極諫、殺身成仁者,無不是踐行了這樣的一套行為邏輯——通過自己的死,在君主的心裏留下創傷,藉此來達到進諫的目的。曾興兵滅楚的伍子胥如此,一心想要復興楚國的屈原亦是如此。他們自殺正是出於這樣一種忠愛:讓自己的政見成為君主生命的一部分。
「為什麼若英姐要面朝著那邊,那裡什麼都沒有吧?」
露申回想起昨日葵與若英的對話:
「小休已經聽我解釋了鍾展詩寫下的那兩句詩的意思,而江離回信的內容,即那兩句《子衿》,我沒有解釋它們的含義,所以她無法知道江離的回信具體是什麼意思,換言之,她無法確定江離對鍾展詩的態度。」
「小休並沒有考慮這樣的事情,因為她殺人的目的不在於制裁打破禁忌的人,而在於……勸誡我。」
「其實,這裏面的關聯我也已經講到了。若英是個不完全可靠的旁觀者,因為她在四年前的事件中蒙受了極大的打九九藏書擊,所以她的視線可能會刻意迴避一些東西。」
「若英在南,倉庫在北,谷口在東面,西面則是通往溪水的路。而若英起初並沒有懷疑小休,這也就意味著,小休的行動沒有什麼可疑之處。因而,她一定是從谷口的方向——也就是東面——跑來的。換言之,若英當時面朝的方向,就一定是西面了,也就是溪流所在的方向。」
「總之,若英換下染血的衣服,將之焚毀,又草草處理了現場,就奔向了你家。以上就是四年前滅門慘劇的真相。」
「她了解這些是為了……啊,我想起來了,我們在江離姐那裡看到的木牘!」
「我們在江離那裡見到的那塊木牘,上面有塗改的痕迹,在第三行的『我』與『心』字之間。第三行開始是江離的筆跡,我想不通,她為什麼沒有按照我們一般人的習慣用書刀將寫錯的地方颳去,重新書寫,而是直接將錯字塗抹掉呢?露申,你發現了嗎,在江離和若英共同居住的地方,我們根本就沒有看到一把書刀。不僅如此,昨天你在我的房間,突然抄起我案子上的書刀走向我的時候,若英的反應是不是有些過激呢?你也聽到了吧,她那個時候喊了『不要過來』。」
「東側……東側……你是說,水井?」
「但這還是不合乎情理啊。假使若英姐是被上沅哥救下來的,為什麼又要當場殺害他呢?而且,伯父為什麼要逼迫若英姐自殺呢,明明是自己的親生女兒?」
露申丟下手中的尺刀,將葵攬入懷裡,安撫著她。
「如果江離姐喜歡表哥,小休就必須殺害她嗎?」
「她叫我不要辜負小休的死,也不要辜負她為了我而犯下的罪。」
「正是。在若英站的位置,不論她向東還是向北看,都能看到那口水井。請不要忘記,那口水井上架有轆轤,轆轤上纏滿繩子,那是若英絕對不想看到的東西,所以,她在那時只好朝西站立。如此一來,繩索就不會出現在她的視線中了。我想,小休在殺害鍾夫人之後,聽到峽谷里傳來你的聲音,就躲在了井欄後面。她本想趁所有人都進入那間倉庫之後再離開那裡,可是偏偏若英一直站在倉庫對面。或許小休一度認為自己再難脫身了,可是漸漸地,她發現若英面對的方向始終未變,從未看向她這邊。於是她決定鋌而走險,繞到若英的正東邊,也就是她的背後,裝作剛剛從我們的住處那邊走來。」
良久,露申發問道:
——嗯,或者,讓自己成為那個人的一部分也可以。
「小休……你是說——」
「你果然沒有注意到。首先,為什麼若英會變得怕蛇?恐怕她看到那條盤踞在樹枝上的花蛇的時候,回想起了什麼可怖的記憶吧。第二,為什麼觀芰衣抱她卻被她推開了?我想當時觀芰衣並非抱住了若英的臂膀,而是抱住了她的頸部。第三,為什麼若英居住的院子里沒有水井?觀家提供給我的臨時住處,水井就建在院子里。而若英住處的水井在院子外,這樣汲取生活用水會很不方便吧。更何況江離還在院子里種著花草,那麼她每次要澆灌它們,都要提著水桶穿過起居室,這也過於麻煩了吧?所以我想那裡沒有水井應該也是有理由的。因為觀家的水井上都裝有轆轤,轆轤上則繞著繩索。若英既然懼怕繩索,想必也不願每天和水井上纏滿繩子的轆轤朝夕相對吧?基於她的種種反應,特別是觀芰衣抱住她的時候她做出的反抗舉動,我做出了剛剛的那個推測https://read.99csw.com:你的伯父曾逼迫若英上吊自殺。」
「那麼,當時發生的事與姑媽的死之間又有怎樣的聯繫呢?」
「江離過世的那天晚上,我想到了小休就是兇手的可能性,當然,我並不認為這就是真相,卻還是半開玩笑地講給小休聽。結果,她竟然供認說,那些全部都是她為了我而犯下的罪行。露申,你能想象我那個時候的心情嗎?我恨不得立刻到你和你的親族面前以死謝罪。但是,我終究還是原諒了小休。露申,你快些放開我吧,你應該恨我才對。剛剛若真的讓你一刀了結我的性命便好了……因為我是這樣一個人,當我知道自己的僕人為了自己殺害了三個無辜的人的時候,我卻沒有任何遲疑地原諒了她。我讓她忘記這件事、忘記她自己就是殺害三人的兇手。我還告訴她,這個世界上只有我才有資格制裁她,只有我可以對她的罪行給出判決、實施懲罰。所以我才鞭打了她。我從來沒有下過這麼重的手,她也是第一次在挨打的時候哭了出來。後來我也哭了。我已經猜到她會死,猜到她最終會選擇這種方式來完成她的忠諫。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我為她塗上傷葯,安排她在我身邊睡下,在她耳邊一再重複著原諒她的話語。而她只是說,可以成為我的僕人她非常幸福。我害怕第二天醒來就會失去小休,就強忍不睡,可最終還是睡著了。但是在入睡前的瞬間,我迫使自己抱住小休,我以為這樣一來,她就不會離開我了。可是當我醒來的時候,小休已經不在我身邊了……」
說到這裏,葵長嘆一聲,無法再講下去。露申也傾聽著她的沉默,她從這沉默里聽出了許多葵不忍講出口的信息:那是有關父母對子女的期待的感觸,有關父母是否有權毀滅子女的反思,以及,許多關乎她自己的身世遭際的告白。
「解釋這個問題需要費一點時間。恐怕,還要從發生在四年前的滅門慘案講起。在那次事件中,觀若英遭受了極大的刺|激,因而在她的心裏一直留有非常嚴重的創傷。因此,在這起事件中,她不能被視為完全可靠的旁觀者。算了,我還是從頭講起吧。」
「所以,她想知道的是,觀江離對此是否應允——換言之,她需要知道江離是否戀慕著鍾展詩。」
——果然,若英,你全都知道……
「其實,一切慘劇都是由我們兩人之間的幾句戲言引發的。宴會那天,你盛了一盤葵菹給我,我讓你自己把它們吃下,你又問我可不可以把我一起吃掉。後來我講起了關於屈原的事情。在這之間,我們有幾句對話。露申,你還記得嗎?」
「露申,你的確不明白。如果若英真的實踐了自己的理念,帶給觀家的後果會是什麼?我可以很簡單地告訴你:滅族。觀家這些年避居山林,就是不想捲入種種權力爭端,因為雖然得勢可以帶來財富與榮耀,但只要一跌,全族都會被趕盡殺絕。可是若英的追求偏偏在於此。抱著這樣的理想,而誕生在這樣一個家族裡,難免會遭到迫害。偏偏,你的伯父是個冷酷的人,他並沒有將子女真的視作獨立的個體、活生生的人,而只是視作自己的創造物。所以,當若英對他袒露心跡,他卻覺得若英的想法是異端邪說,認為自己對她的教導都白費了,甚至會認為若英是個不應由他生產出來的殘次品。老實說,如果若英沒有動手殺人,又不願放棄自己的想法,以你伯父的性格,那天的情形或許還會九*九*藏*書重演,而到那個時候,想必就沒有人替她割斷繩索了……」
「是啊,可惜誰也不會去懷疑小休,因為她似乎真的沒有殺害鍾夫人的理由。也正是由於這個原因,江離到死都不知道兇手的身份,也不知道她殺人的動機。她的遺言將矛頭指向祭祀對象的變化,其實只是她個人的見解,並非此次事件的真相。」
「她的確是滅門慘案的真兇。露申,我問你一個很簡單的問題:今天你為什麼選擇懷揣尺刀來見我?」
「若英姐的反應?」
「的確。聽你那樣解釋了展詩哥寫下的那兩句《綠衣》,小休或許真的會那樣理解。」
「被她殺害的人都與一件事有關,那就是——巫女的禁忌。我應該向你提起過,包括我的家族在內的齊人,都認為巫女並不享有婚戀的權利,在他們看來,婚戀對巫女來說是一種禁忌。小休也是這樣認為的。基於這種觀念,她才殺害了鍾夫人、白先生和江離。小休認為鍾夫人和江離以她們的行為打破了這項禁忌,而白先生則散播了巫女可以打破這種禁忌的言論——這就是遇害者的共同點。」
「這到底能說明什麼呢?」
「不過,若英殺害至親的理由並非如她告訴你的那樣,只是為了被更加寬和的家庭收養。行兇的時候她剛剛從死亡的邊緣撿回一條命,驚魂未定,出於自保的目的才殺害了自己的父母和兄弟。讓我們回想一下你為我講述的案情吧。你在敘述觀上沅的屍體時提到過,屍體旁倒著一個空空如也的木桶,還有一段被割斷的繩索從樹上垂落,距離地面約有七八尺的距離。我認為,從現場的這兩處細節就可以推測出那裡到底發生過什麼。」
自露申心底湧起的不祥預感令她窒息。她知道葵後面要講的話是她不想、也不該繼續聽下去的。經歷了若英的死,此時露申已經對可能遭到的打擊有了心理準備,畢竟這是關乎曾與她朝夕相對的觀若英的事情,儘管它很可能是觀氏家族的往事中最令人膽寒的一樁。
「我在調查鍾夫人陳屍的那間倉庫時,當著小休的面使用了一次那裡的弩機。她這樣聰敏的孩子,或許看一次就能學會吧。」
「怎樣的態度能讓她起殺心呢?我還是不明白。」
——這倒是很容易做到呢。只要傷害對方就可以了。我說的不是那種作用於筋骨皮肉的傷害,而是去傷一個人的心。做出一些對方絕對無法接受的事情,講出對方絕對無法接受的話,使那個人的心裏在餘生中都留著由你造成的創傷。如此一來,你也就成了那個人的一部分。不過,只是這樣還不夠吧。畢竟自己還是自己,並沒有完全融為對方的一部分。若要做得徹底,還要讓自己真的消失才行。
「唯有知道了那兩句詩的含義,她才能決定要不要殺觀江離。不過,關於她殺人的動機,我想留到最後再講。在這裏我只是想解釋一個問題,就是為什麼白先生會誤以為她的名字是『子衿』,換言之,她為什麼自稱『子衿』。據我推測,她說出這個謊言,主要是想自然地提出她想問的問題,以免讓白先生起疑。在宴會上她向我提問的事情,白先生應該還記得,所以在對方眼中,她雖然身份低微,卻是個好奇心很強的孩子。但是,若白先生追問下去,問她為什麼單單好奇這一首詩的內容,她仍必須想一個合理的緣由。於是,最合理且最符合她身份的理由是什麼呢?很簡單,假若我為她取的名字就是『子衿』的話,她向白先生請教那https://read.99csw.com首詩的含義就再自然不過了。因此,白先生誤以為『子衿』是她的名字,繼而寫下了那樣的死亡留言。」
「可是,若英姐在宴會上不是講過了嗎,楚地的巫女並不背負這樣的禁忌。那時小休也在場,她應該聽到了才對。」
「我還……記得。」
「你為什麼不繼續說下去了呢?」
「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小休要……」
「同一間倉庫里,還有許多箭可供你使用,你為什麼不取一支箭藏在懷裡呢?」
「或許在白先生的案件里還解釋得通,可是,江離姐是被人用弩機射殺的,小休她懂得如何使用弩機嗎?」
「……那麼,又是誰割斷了繩子呢?」
「為了……小葵?」
就這樣,露申也原諒了在她懷中慟哭的葵。
「小休她明明是那麼乖巧、恭順的孩子,為什麼會……」
「恐怕,小休認為,那封信是鍾展詩在向江離表達戀慕之情。」
「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只是怕對方墜落之後一息尚存寫下自己的名字嗎?」
「說明若英對刀具心存恐懼。恐怕,刀具會激起她不快的體驗——例如,用匕首弒殺了自己的全部至親。」
聽到這裏,露申忍不住移開了視線。
「不必向她確認。她的某句證詞已經說明一切了。她關於小休的到來,是這樣描述的:『剛剛聽到身後有腳步聲,轉身去看,就見到了小休。』露申,你不覺得這句話很奇怪嗎?那個時候若英站在倉庫對面,那個位置幾乎緊靠著山體,如果她是面對著倉庫站立的話,腳步聲怎麼會從背後傳來?也就是說,當時若英其實並沒有面對倉庫站立,而是面朝著別的方向。」
「是啊,」葵點了點頭,「恐怕你伯父在一番鞭打之後,強迫觀若英用那條繩索自縊。根據事後觀若英對繩索和繩狀物的種種反應,我不得不這樣猜測。」
「……當時,他打算讓若英體會瀕死的恐懼感——先強迫她自縊,再命令觀上沅及時地割斷繩索。你伯父以為只要這麼做,若英就會變心而從俗,不再有踐行自己那套理論的勇氣了。可是對於若英來說,這份打擊還是太重了。在求生意志的作用下,她已經失去了理智。所以,最先被她殺死的人是你的堂兄。可以推想,你堂兄割斷繩索之後,將匕首丟在了地上,自己則抱住墜落下來的若英。若英在驚恐之餘,拾起匕首,殺死了觀上沅。你的伯父見到手持匕首向他走來的若英,自知赤手空拳沒有勝算,就轉身奔向屋裡,打算去取那把長劍。結果在門口被若英追上,背部中刀而死。最後……」
「若英姐她……」
「露申還記得吧,宴會的時候白先生來晚了。我在他還未到的時候向大家介紹了自己,也順便介紹了小休。那個時候他不在場,所以自然無從知道小休的名字。後來,小休向我問起『太一』與『東皇太一』的關係,我稱讚她好學,還說了一句『也不枉我從《詩經》里為你選了這個名字』。這句話,白先生聽到了。請你不要忘記『子衿』也出自《詩經》,所以他完全有可能誤以為小休的名字是『子衿』。」
「恐怕是你的堂兄觀上沅,因為他是在樹下遇害的,也就是說他應該是當時離若英最近的人。」
「繩子、木桶,兩者組合在一起,我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釋就是這個了:上吊自殺。恐怕那條繩索被割去的部分,是個環狀的繩套吧。而且,在它被割下之前,若英的頭頸應該已經套在裏面了。」
——除了吃掉之外,還有什麼辦法讓對方成為自己的一https://read.99csw•com部分呢?
「我不明白。」
「箭太長,又沒有鞘,怎麼想也不適合藏在身上吧。即使把箭身折去一半,也……」
「什麼疑點?什麼結論?」
——通過自己的死來傷害對方嗎?真的會有人用這種方式表達自己的愛意嗎?若這也能被稱為愛,這種愛就結果而言,已經同憎恨別無二致了吧!
「昨天若英姐制止了小葵自殺的企圖之後,說了一句『於陵君,請不要辜負』,當時下著雨,我沒有聽清後面的內容。若英姐到底說了什麼?」
「小休欺騙了他。在將白先生從懸崖推落之前,小休與他曾有過一番對話。在那個時候,她欺騙白先生說自己的名字是『子衿』。」
「正是因為那裡什麼都沒有,她才要看往那個方向。你再回想一下,倉庫的東側有什麼?」
「這兩個問題倒是可以同時回答。你伯父應該並沒有逼死若英的打算,他只是想要恫嚇她一下而已。若英在宴會上不是提到過嗎,她曾經和你伯父講了自己的理想,結果沒能得到理解,說的應該就是那時候的事。你伯父聽了若英的話,驚愕之餘動手打了她,但他也知道這不足以讓若英放棄自己的想法,於是,他打算讓若英體驗更深重的恐怖……」
「是啊,小休之所以這麼做,全都是為了我。露申,鍾夫人、白先生和江離的確都是飽讀詩書之人,但是他們在此之外,仍有其他共通之處。不過這一共同點比較隱秘,不易覺察。剛剛我已經講到了,小休有理由向白先生請教《子衿》一詩的含義,因為唯有知道了摘自《子衿》的那兩句詩的意思,她才能決定要不要殺江離。從這一點出發,或許就能發現遇害者具備的共同點了。」
「是的。如果小休認定觀江離答應了鍾展詩的求愛,她就必須殺掉觀江離。偏偏,江離引的那兩句詩,『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前天我已經解釋過了,的確可以表達應允的意思。我想白先生對小休也是這樣解釋的吧。於是小休在殺害了白先生之後,將江離確定為下一個目標。」
「小休自然不可能預見到白先生墜入那麼深的山澗還能寫下兇手的名字。她之所以扯這個謊,其實另有目的:當時小休必須弄清楚『子衿』二字的含義——不,確切地說,她想了解的是整首《子衿》,她迫切地想要知道這首詩究竟講了什麼。」
「因為它隱藏起來比較方便嘛。」
「已經可以了,小葵不必說下去了。」
——那不是你的錯,於陵君,我根本沒法責怪你。何況,江離的願望只能託付給你了。
「我當時講的那番話,不幸地成了小休的行動綱領。她就是基於這樣一套邏輯,殺害了三人,並最終自殺身亡。她做這一切,僅僅是為了勸誡我不要打破巫女的禁忌而已。」
「別的方向?」
「就是這個原因。離開觀江離的住所時,我們談起了那塊木牘,而且我解釋了《綠衣》的意思,但是並沒有解釋《子衿》。我還跟你說,『如果你真的想了解《子衿》的意思,明天去問白止水先生吧』。小休記下了這句話,她後來真的去向白先生請教了這個問題。」
「那麼,這種誤解是如何產生的呢?」
「如果當時出現在她背後的人不是小休,恐怕若英姐立刻就會起疑心吧,那樣的話,白先生和江離姐或許就不會死了,若英姐也……」
葵給出的解釋超出了露申的理解能力。
露申在震愕中陷入沉默。
——愛一個人就要使之成為自己的一部分嗎?露申的趣味還真是獵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