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便窺視別人家中的置物間，真是非常有道德的行為。」我故意說得毫無抑揚頓挫，擺明這是反諷。

「嗯？」

一瞬間，我恍若遭一頭大啖獵物的熊惡狠狠地警告：「休想打斷我進食。」

「我可以告訴你那個女的打算幹嘛。」繭美以湯匙死命刮著早已見底的聖代杯內壁。那執著的模樣，彷佛非要把沾到水果聖代味道的東西全吃下肚才甘心。

「多半是那棟公寓的通行密碼。」

再過沒多久，我便要被抓上「那輛巴士」。會落到這種下場，肇因是金錢糾紛，但更大的原因，似乎是我惹某位很了不得的大人物不開心。這情形就像以為那處是地面，一躺上才發現自己正壓著老虎尾巴。

繭美依舊板著臉，手伸進身旁的皮包。

「要我告訴你嗎？」

「你曉得？」

「剛剛你不是說我『都要去委內瑞拉了』，還說『只是打個比喻』之類的。」

繭美默默放下湯匙，伸出胖胖的食指，挖起一小坨聖代的鮮奶油便是一甩。直飛而來的鮮奶油讓我看傻眼，一回過神，那坨鮮奶油已不偏不倚地黏在鼻頭上。「小星野，那不是打比喻，是陳述事實。我是說有一種可能，『那輛巴士』會載你到蓋亞那高地，然後九九藏書將你拋棄在一望無際的桌子山上。懂不懂啊？」

「地圖？蓋亞那高地的嗎？」

「你是指……」我啜口水想發問，卻為這出乎意料的回答心驚不已，當場嗆到。繭美擺出彷佛看到髒東西的鄙夷神情，望著咳個不停的我。

「很抱歉，沒能完成你的心愿。」我不由得向繭美低頭道歉，「不過仔細想想，她原本就是有點怪的女生。」

我連忙播擺手，「不用忙了，不必特地翻給我看。」想也知道，她是打算拿出那本字典讓我看上頭塗掉的「同情」一詞。

「你是指，」我重整情緒，再度開口：「『那輛巴士』要載我去的地點，或許是蓋亞那高地之類相當驚人的地方，換句話說，就是一種比喻而已吧？」

「怎麼做？」

「我都快哭了。你會同情我嗎？」

「明明是自己開口提分手，事後又不幹不脆、戀戀不捨，擔心對方這個那個的，未免太任性。」

「話說回來，」我驀地想起剛分手的如月由美，「她留下那句『現在根本沒空管到那邊去』，不曉得究竟在忙啥？」

不顧驚訝到目瞪口呆的我，繭美拋出第二枚震撼彈：「進廁所后，我瞄到門內側掛著月曆，那女的把後天的日期用力圈起rｅaｄ.９9csｗ.ｃoｍ並畫了朵小花，還特地寫下『風雨無阻！』哼，真是好懂的女人。我看她啊，早就等不及要入侵那棟公寓。」我下巴差點沒掉落，好一會兒過後，我才終於發出聲音，問繭美：「我能擦掉鼻子上的鮮奶油了嗎？」

「她那句『現下根本沒空管到那邊去』，是什麼意思？嗯，要說可笑是很可笑，不過超沒趣的。我最愛看女人聽到你提分手時難過的神情，虧我這麼想在那些被甩的女人傷口上撒撒鹽、這麼想找她們麻煩，可是你看那女的是怎樣？根本就不痛不癢。」

繭美登時雙眼一瞪，毫不猶豫地伸手揮向桌上的玻璃聖代杯。眼看翻倒的聖代杯猛地朝我滾來，我直擔心要是掉到地上或弄破該怎麼辦，不過，在繭美的邏輯里，應該不管杯子摔落還是碎裂都不在乎吧。「你講那什麼鬼！」如此大吼的繭美，有幾分像受不了學生說出錯誤答案的老師。「誰跟你在扯蓋亞那高地？是日本的街道圖啦，住宅區地圖！就是這張，我用手機拍下的。」她拿出手機，按幾個鍵后，把屏幕轉向我。

「小子，你曉得蓋亞那高地嗎？委內瑞拉有片面積大到足以擺進整個日本，且完全未開發的原始土地，號九_九_藏_書稱世上最後一處秘境。我看過照片，那真的相當驚人，上頭有好幾座叫『桌子山』的岩台，據說是受到風侵蝕，山頭被削平，像桌子一樣平整。此外，凹凸不平的高地上長了一堆稀有植物，還有雨水沖刷山壁形成的瀑布，也超級壯觀，水從一公里高的地方落下，中途便化為水蒸氣，很屌吧？瀑布流到一半居然消失，看到那景象，任何人都會懾服於大自然的力量。」

「那另一個呢？」我指著「九零一」旁的四位數字。

「只能丟得遠遠的呀，不然就是往河裡扔，頂多拿來打打水漂。而你的境況，便跟那顆小石子一樣。想象一下遼闊的高地，在約莫兩千公尺的高處，眼前儘是一望無際的平原，連意識都逐漸模糊了吧？而你孤伶伶地被留在那裡。以你的狀況，只能這麼處理。」

對方派出繭美這號重量級監視者出馬，於是我開始過著類似受到軟禁的睡飯店日子，然而，關於「那輛巴士」要帶我去哪裡、我會遭到怎樣的對待、不會遭到怎樣的對待，卻沒任何告知。截至目前。從繭美口中探聽出的消息只有兩點。一是，「那輛巴士」即將載我去一個環境非常惡劣的地方，聽說這招遠比強制幫你保意外險九*九*藏*書再送上鮪魚船，逼你干非人的苦力至死的回收債務手段還恐怖；二是，一旦搭上「那輛巴士」，便無法再過正常人的生活。雖然光獲得這些訊息已夠嚇人，我仍忍不住想釐清細節。

「剛剛在那女的家裡，我不是跟她借廁所嗎？穿過走廊時，我探頭看了一下置物間。」

「為什麼要把我扔去那裡？」

我無以反駁，繭美的話一點也沒錯。不管如月由美接下來是立刻把我拋諸腦後，跑去聯誼找下個男朋友，還是和哪個在特賣會一起排隊的男人墜入情網，都與我無關。她已邁向人生的下一階段，而我即將搭上「那輛巴士」前往蓋亞那高地之類的地方。

「啊啊，真沒趣。」繭美像打從心底覺得不值得，嘆了好長一口氣。

「你還看不懂？就是那女人下手的目標啊，應該是一棟公寓。然後，這個『九零一』，大概是指九零一室。」

「我一眼就瞥見一捆繩索大剌剌地擺在門口，上頭還放了張地圖，用途根本不言自明。」

畫面上顯示的是住宅區地圖的一部分，上頭有一地點被圈起，近旁還註記幾個數字。

「當然是不為什麼。聽好，不曉得你有沒有自覺，現在的你不僅身無分文，也毫無價值可言，不過是顆碎石子罷reaｄ•９９csw•ｃom了。路邊常見微不足道的小石子，撿起來沒半點屁用，賣也賣不出去，又不可能當擺飾，這下該怎麼辦？如果是你，會怎麼做？」

「喔，那就在講一種可能性啊。」

沒錯，如月由美其實是個怪咖，好比第一次見面時，她正打算三更半夜闖進百貨公司，因此，和心愛的戀人分手表現得一點都無所謂，也沒啥不可思議的。不過，她內心肯定不好受——我這麼安慰自己。「對了。委內瑞拉是怎麼回事？」

「『那輛巴士』的目的地可能是蓋亞那高地，以上。」

「什麼任性好戲？」

「所以呢？」

「圈起來的地方代表什麼？」

「的確，我也很震驚。」我只能老實承認，「可是，我們真的交往過。我和她是男女朋友的關係，擁有很多開心的回憶。」

離開如月由美的公寓后，我和繭美走進大馬路旁的家庭餐廳。繭美拿湯匙削掉高聳的水果聖代，邊舔著唇。至於我，只能小口小口啜著杯里的水。「你之前真的跟那女的在交往嗎？就一句『掰掰』打發，搞什麼。」

大口吃得嘴邊全是鮮奶油的繭美一頓，語氣奇差無比地說：「幹嘛？什麼東西啦！」

繭美挑起單邊眉毛，輕蔑的視線射向我：「小星野的任性好戲又要上演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