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不可思議，她只是塊頭大又性情凶暴罷了。」我指著繭美說，但導演根本沒聽進耳里，徑自望向製作人及佐野先生詢問：「如何？沒問題吧？」

「我不會答應分手的，就算不在一起也不分手。」有須睦子咬字清楚、歌唱似地接著道。由於她的表情爽朗，彷佛這是發聲練習的一部分，坐在對面的男主角傻乎乎地說：「咦，有這段台詞嗎？」

「還好啦。」繭美似乎認為這是稱讚。

桌上的咖啡杯和玻璃杯要擺在哪個位置，都經過仔細調整，而隔壁桌的有須睦子和男主角不愧是專業演員，兩人僅僅坐著，所處的空間便明亮起來，即使沒打燈光都耀眼不已。我聽見男主角悄聲問：「八卦周刊的記者來了嗎？」

「喔，嗯。」我只能做出接近低吟的含糊回應。雖然不知何時上映，但我八成無緣得見。

意料之外的第二個因素是，導演注意到我和繭美這兩張陌生面孔。「喂，你們兩個，現在是什麼狀況？」導演板著臉質問，佐野先生立刻出聲圓場：「不好意思，他們是有須的朋友，來實習的。」但繭美隨即衝著導演頂回去：「什麼叫『你們兩個』？講話客氣點！我才要問你哪位咧。」

「譬如？」

各式各樣的人在同一空間走動，放眼可見忙進忙出的工作人員，及待在大型攝影機後方調整鏡頭角度的男子，而高處架著一支裝有麥克風rｅaｄ•99csｗ•coｍ的長棒子。原來電影是這樣拍的，我驀地察覺，自那次運動飲料廣告的拍攝后，我還是頭一回到有須睦子的工作現場。仔細想想，我其實不太清楚她的工作內容，畢視我對那部分不感興趣。我喜歡的不是工作時的有須睦子，而是私底下的有須睦子。

現下，我們在一家咖啡店。這裡是拍片現場。

「你們兩個待會兒就邊喝咖啡，平常地聊聊天，懂嗎？」導演走近吩咐我和繭美。

我從未見過她這樣的表情。

一是，拍片排程臨時更動。之前表示打烊后才能出借的咖啡店，突然答應借他們一整天。原本拍片就常因天候狀況更動排程，導演得知消息后非常開心，精神抖擻地說：「好，只要有須睦子能配合早點上場，就先拍咖啡店的戲。」

「任何人都看得出你是非比尋常的存在吧，雖然明顯不是普通人，但那是否稱為魅力又另當別論。」我邊回她邊張望四周。

我只好強忍羞愧，勉為其難地回答：「麵包。」

「喔……」我曉自己的表情十分僵硬，「有過各式各樣的啊，不過都沒能成真。」

這個男演員和她的關係親密到什麼程度？從短短的對話里完全猜不出端倪。而想到自己居然在意這一點，我不禁苦笑。

「平常地聊天，是要聊什麼呢？」繭美談話的內容，十之八九都是很不平常地恐怖、很不平常地殘暴ｒｅａd.９9csｗ.ｃｏm，我不認為我倆有辦法平常地聊天。但繭美竟輕鬆地一口答應：「了解，交給我吧！」

「小子，你以前也有過夢想嗎？」

周遭的工作人員一陣騷動，不知哪裡傳出導演的聲音。這時，有須睦子開口：「所以後來沒能當成好吃的麵包啊……」咦，我的記憶受到剌激，似乎將喚醒某段非常重要的回憶，但那預感也遭繭美的大嗓門瞬間殲滅。

「夢想？」

「你就是總教練？那教練在哪裡？」不知繭美這話有幾分認真，但導演一聽，登時雙眼發亮地提議：「感覺不賴，你們兩個要不要當臨演？就當咖啡店裡其他桌的客人。」他繼續道：「你們兩個散發著很不可思議的氛圍。」

「我是導演。」

「欸，經紀人在哪？你們家這個女|優女是瞧不起演戲嗎？工作中怎麼能掉淚？拜託你帶回去管教一下。」繭美環視全場，顯然在找尋佐野先生的身影。然而，下一秒卻聽見她錯愕地大吼：「生化人，怎麼連你都在哭？現下到底是怎樣！」

「那是因為只要你在場，遠近法就沒辦法成立。」我忍不住當場吐槽。九_九_藏_書

「因為一些你不知道的內情。」繭美一開口，現場便竄過一股緊張感。男主角僵硬一笑，好不容易才發出聲音：「這位臨演的女士，講話真有威嚴。」

「什麼？」

隔著咖啡桌坐在我對面的繭美，心滿意足地如此說道。

不久，有須睦子露出微笑，淚水順著臉龐滑下。

「那導演真有慧眼，看得出我非比尋常的魅力，實在內行。」

「麵包？」繭美扯開嗓門，「你是指能拿來吃的那個麵包？」

「喂，你哭什麼哭！」繭美見狀，氣呼呼地說：「現在不是正式拍攝嘛！。」

至於為什麼我和繭美會出現在攝影現場，是由兩個出乎意料的因素促成的。

有須睦子驀地一笑，應道：「好呀，試試看。」

「沒錯，當時年紀還小嘛。」

一旁的工作人員與造型師聽到我和有須睦子的對話，都是一頭霧水。

「噯，星野君。」踏進拍攝現場后，有須睦子第一次對我出聲。男主角不曉得她在和誰說話，一驚之餘稍稍偏過頭望向她。「星野君，這部片上映時，你會去看嗎？」

「快坐下，現在是正式拍攝耶！」我勸著抬起頭，恰巧與有須睦子四目相對。

「你也有軋一角，到時去看一下不ｒｅａd.９９cｓｗ•coｍ是比較好？」

「為什麼？」有須睦子的語氣聽不出特別的情緒，只是很平常地問道。

啊，我差點驚呼出聲。

導演響亮地一聲令下，工作人員迅速遠離男女主角及我和繭美所在的桌旁，獨留一名女造型師繼續幫有須睦子整理頭髮。

「對了，小星野，我以前也想過要演電影耶。」繭美唐突冒出一句。

「不可能的。」繭美毫不留情地拋出這句話。宛如拿把大剪刀將某人的希望或期待粗魯剪斷，她一臉欣喜、鼻息粗重地重申：「他看不到這部片子。」

彷佛卸下所有武裝，那是混合著神清氣爽與茫然若失的神情。淚水在她的眼眶打轉，雙唇微顫。

我不禁慌了手腳。到底發生什麼事？

攝影機的位置確定后，接下來是連續數次的預演。我不清楚這部片的情節，不過，這場戲拍的是出差回家的丈夫與妻子小別勝新婚，兩人到咖啡店隨意閑談的片段。

佐野先生剛將轎旅車停進咖啡店的停車場，導演便一副等得不耐煩的模樣迎上前催促：「快點，要開拍了。」印象中，這位導演是個頑固、要求高、有才華的怪人，而實際見到本人，確實一如傳聞。只見他不由分說地交代：「好啦，等會兒直接開拍，妝化完馬上過來。」相較之下，製作人則戰戰兢兢地向佐野先生確認：「不好意思，進度臨時提前這麼多，你們來得及準備吧？」導演顯然相當興奮，自顧自九-九-藏-書大發豪語：「開工嘍！電影這種東西，只要男女主角到齊，總有辦法拍的。」

「噯，不是正式來了嗎？」我小聲提醒她攝影機在拍，但她當然不會在意這種事。於是，我接著說：「恭喜你夢想成真。」還不忘毒舌一番：「要不要考慮讓你字典里的『夢想』一詞重現江湖？」

「喂，你們聽到沒？」繭美突然站起，也不管身處拍片現場，高聲嚷嚷：「這小子的夢想是當麵包，吃的那種麵包。實在有夠蠢的，你們不覺得好笑嗎？」

我和繭美待在有須睦子與男主角的隔壁桌，導演過來指示我們坐的角度，邊愉悅地說：「你們兩個只是出現在主角的旁邊，鏡頭便有種扭曲感，簡直像一幅奇妙的畫。」

有須睦子不動聲色地回道：「嗯，電視台的也來了。不過是吃頓飯也能追成這樣，真是難以置信。」她看都沒看我一眼。

不知為何，我從小就很喜歡吃麵包，恨不得乾脆變成鬆軟的麵糰，甚至認為這個願望會成真。冷靜一想的確也挺恐怖，直到上小學二年級前，我不曾對此產生一絲一毫的懷疑。

「我很想聽聽沒有未來的你會怎麼說。小星野，你兒時應該描繪過將來的藍圖吧？」

有須睦子垂下雙眉，露出交涉失敗般的失望神情，無從辨別是演技還是真實感受。「很難想象星野君狠得下心演這種反派角色。」

「可是，」我以旁人聽不到的音量悄聲囁嚅：「已經沒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