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憑甚麼認定我撒謊？我真的……」

「你的目的，」美千代顫聲道：「是要誘使我承認碰過花盆吧。當我脫口而出，你便贏了這場遊戲。」

「不會耽誤太多時間，總之請先過來。」

「看來，我該前往的是另一個地方。」

「寺西太太，你撒謊。」

「所以，你們才會鎖定碰過花盆的人吧？那很好啊。不過，我只有在她搬家時碰過，之後就不曾進來。」美千代略略提高聲調。

「看準早川小姐差不多要進行伸展運動，你走到她家按門鈴。然後，她便中斷練習來應門吧？你大概是告訴她，有點事想商量。此時，早川小姐會怎麼辦？她應該會請你稍等，繼續做完伸展運動。對舞者而言，伸展運動不確實是導致受傷的元兇。於是，她在你的注視下，再度拉筋伸展。接下來發生的經過，就如同我剛剛在車上所述。」加賀探頭俯視扶手下方。

美千代眺望遠方天際，夕陽早已西沉。

「意思是，你極有可能看見早川小姐在陽台上做把桿練習。每天觀察，便能掌握她練習的程度，和進行伸展運動的時間點。」

「從你家的陽台，」加賀抬頭注視著斜九*九*藏*書上方，「能清楚看見這裏吧。」

「那可不一定。」

「人生也是。」

美千代遞出手套，加賀便問：「方便交給我們保管嗎？」「沒關係。」她回答。

剛才那名年輕刑警從旁出現，接下手套，放進塑膠袋。美千代不安地緊盯刑警的舉動。

「很好。」

「你想做甚麼？我講過很多遍，就快要開演了。」

屋裡有三個男人，似乎全是刑警，眼神並不友善。他們銳利的眼神並未投向美千代，像是在刻意迴避。

加賀語氣平淡地繼續道：

聽著加賀的敘述，美千代不停搖頭，甚至想捂住耳朵。

「你真的很羅唆，我不就說是那個花盆？」

加賀在門外等候。美千代進屋打開衣櫥，取出手套，湊近一聞。她想確定是否沾染農藥，卻甚麼都沒瞧見。不過，如加賀所言，或許不是肉眼所能看到的。

「我再問一次。」加賀重複道：「那確實是早川小姐搬家當天，你挪動的花盆嗎？」

美千代感到血液彷佛逆流，身體瞬間變得滾燙。

「加賀刑警，你也騙了我。」

「胡扯，你不要亂講。」

「你的動機呢？果然是不想讓大眾知九-九-藏-書道，十五年前變更過演出內容？」

「你不是答應，一定會在開演前送我回去嗎？其實你根本沒這個打算，對不對？」

「調查那份檔案后，又發現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其中竟然出現即將上演的《阿拉伯之夜》沒有的編舞圖譜，想必是寺西智也以自己名義發表作品時刪除的部份。我已將遭刪除的部份拿給芭蕾專家審閱。」

「抱歉。」

加賀踏出陽台，對美千代說：「請你也出來。」

「究竟要確認甚麼？」美千代環顧四周，問道。屋內依舊堆放著紙箱。

「麻煩你拿著。」

她望著加賀，放鬆緊繃的嘴角，自然地微笑。

美千代望向腳邊，發現備有一雙拖鞋。於是，她套上拖鞋走到陽台。

「我想隱瞞的是，曾一度屈服於弘子恐嚇的事實。那形同承認十五年前的表演是贗品。早知如此，當時我的態度應該更堅定。」

霎時——

「這是我當時戴的手套。」

「怎麼說……」

加賀拉開面向陽台的落地窗。

美千代突然住嘴，只見刑警搖搖頭，一臉哀戚。

「不好意思，我們接著要去早川小姐的住處。」

「是的。」美千代點點頭九九藏書。

美千代聳聳肩，長嘆一聲走近。

「我明白了。能不能瞧瞧你當時戴的手套？」

「這個花盆，」加賀指向陽台一隅，「幾乎是全新的，連售價標籤都還貼在上面。根據調查，早川小姐是在當天傍晚，也就是墜樓前不久買的。」

「你的犯案手法實在高明。既不玩弄心計故布疑陣，又竭盡所能減少謊言。縱然警方發現涉嫌重大的疑犯，找不到關鍵證據，就無法出手。受限於此，為了逼你露餡，必須讓你再撒一個謊。」

「是嗎？除此以外，找不到別的動機。」

她拿著手套走出房間，發現除了加賀，門口還有個年輕男子。

「去她的住處？為甚麼？」

美千代回過身，搖搖頭。「不是。」

「可否過來一下？」

加賀皺起眉，撥開前額的頭髮。

陽台角落有個花盆。

「遭刪除的部份，包含激烈的跳躍動作。不僅需要爐火純青的技術，也需要過人的體力。以當時你的體力，是否能夠承擔？據相關人士證實，由於長年勞損，你的膝蓋和腰部已瀕臨極限。從以上的事證，我不得不做出一個推論。你決定以《阿拉伯之夜》告別舞台，於是拜託丈夫九九藏書把需要高難度舞技的部份刪除。締造多次光榮紀錄的你，絕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此一秘密。不料，竟然有人發現這件事情。那個人就是早川弘子。」

「咦？」

美千代剛要轉身進屋，加賀忽然開口：

「那麼，這副手套……」她遞出手套。

她的眼前，浮現曲終幕落的景象。

「剛剛也提到，兇手把早川小姐推下樓后，移動過花盆。就是放在那裡的花盆。」

「為了圓謊，就得編更大的謊言。」

抓住早川弘子腳踝的感覺悄然復甦。襪套的觸感，還有弘子墜樓前那一瞬間茫然的神情。

「所以呢？」

「有樣東西想請你確認一下，很快就會結束。」

加賀點點頭，背著雙手佇立。暮色在他身後蔓延。

美千代心跳劇烈，幾乎難以承受。冷汗沁濕腋下，手腳發涼。

「無聊，我要回劇場。」

加賀沒接過手套，反而說：

「怎麼會……」

「你究竟想說甚麼？」

話尾一落，加賀便邁開腳步。不得已，美千代隨年輕刑警追上加賀。

「那又怎樣？」

「隨你們怎麼想，我都無所謂。反正我不是兇手。」

「請過來。」站在客廳的加賀朝美千代招手。

加賀雙九*九*藏*書臂交抱，長嘆一聲。

「早川小姐單腿放上扶手后，你迅雷不及掩耳地靠近她，抬起支撐身體的另一腿。她恐怕連喊救命的時間都沒有就墜落地面。墜樓僅需兩秒鐘，可以想像她根本來不及發出哀號。」

「請看那邊。」加賀指向陽台。「那是你碰過的花盆嗎？」

「那為甚麼……」

「這是不可能的。」

「這些都是憑空想像，」美千代勉強擠出話，「根本沒有證據。」

他們搭電梯下到早川弘子家。不知為何，大門敞開。加賀沒敲門就走進去。美千代尾隨在後。

「屋內找到一箇舊木箱。早川小姐原本大概是使用那箇舊木箱當檯子，也許不太好用，便前往居家用品賣場物色適合的代替品，找到這個花盆。意即，早川小姐搬家時，這個花盆並不存在，然而，你卻聲稱碰過花盆，為甚麼？是不是聽到要派警犬搜索，突發奇想，認為與其讓警方發現你曾移動花盆，不如先坦承，反倒不會引起懷疑？」

加賀語氣平和，但一言一語都像針般刺痛美千代的心。回想這個刑警說過的每一句話，全是為了誘導她掉進預設的陷阱。

美千代點點頭。不知為何，渾身頓時失去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