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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費思轉身鎖上衛生間的門,放下馬桶蓋,坐了上去。她無需用這些用具;她需要的是考慮的時間,控制四處襲來的恐慌。她環顧四周,眼睛不在意地看著刷在牆上碎裂的黃色塗料上的塗鴉。有些淫穢的話幾乎讓她臉紅。有些話非常機智——令人捧腹——赤|裸裸的。它們也許超過男人創作的用來裝飾他們隔壁衛生間的任何東西,雖然多數男性從不承認這種可能性。男人總是低估女人。
「這麼受寵真好,」費思說,「但是在一個衚衕里接我,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來到這神秘的地方,有點過分了,你不認為嗎?」
「那麼你就犯了一生中最大的錯誤。」
丹尼·布坎南給了她長期的友誼。最近十五年來他一直是她的良師益友和慈父。他在她身上看到了別人看不到的潛力。在她迫切需要的時候他給了她一個機會。她當初來到華盛頓,躊躇滿志,一腔熱情,但毫無目標。院外活動?她一無所知,但聽起來令人激動,而且有利可圖。她父親就是一個脾氣好但目標不明的漫遊者,帶著他的妻子和女兒從這個致富計劃走向下一個。他是大自然最殘酷的調製品之一:喜歡幻想但缺乏實現那個幻想的本事。他每天而不是每年算計著有收益的工作。他們在緊張中度過了一個又一個星期。他的計劃出了差錯,賠掉了別人的錢,於是就帶著費思和她母親逃之天天。他們有時無家可歸,多半忍飢挨餓;而她父親無論多麼艱難,總是挺得住。直到他死。貧窮對她來說是種持久而強烈的記憶。
「我拿不準,會不會在這樣的情況下『舒服』。」
「今晚以後,就是雷諾茲特工了,不是我了。」紐曼說,「你跟她相處得還舒服,對嗎?」
「我想上衛生間。」費思說。
紐曼瞟了她一眼。
費思往後坐了坐,盯著天空。有一段時間,在雲霧裡,她想像著丹尼·布坎南掉入了黑暗的絕望的地牢。她決不會讓它發生。她要同雷諾茲和律師們談談,讓他們明白必須豁免布坎南。那是惟一可行的辦法。可是紐曼這麼自信。他剛才說的一番話確實有道理。這裡是華盛頓。就如划火柴的一剎那,她的自信一掃而光。作為院外活動老手,一直在清點政治記九九藏書分卡不知有多長時間了,竟搞不清楚現在的政治局勢?
「你不了解事情的全部以及他做的原因。在整個事情中他並不是壞人。他是個好人。」
「你們的人確實可靠。我希望我有這種人為我工作。你在哪裡找到他們的?」
「步入華盛頓的外勤辦公室不是一種選擇。你可能成為非常重要的調查的主要證人。這個地點很安全。」
「如果我說要麼我倆一起干,要麼都不幹呢?」
那輛汽車準確地按照限速行駛在高速公路上。那個男子開車,女的坐在旁邊。兩人都僵硬地坐著,好像在防備對方的襲擊一樣。
「突然需要增援?」紐曼銳利地瞪了她一眼,什麼也沒有說。
「我們被跟蹤,好吧,被我們的人。如果有人的話,相信我,我們的人早已會注意到的,之後才會讓我們上路。我們的掃尾車一直護送我們下了高速公路。沒人盯梢。」
「這不應該那麼難選擇。」
如果她想離開他的工作,她可以這樣做,也許她該這樣做,他已強烈地暗示過了。他真正的含義!對她來說更像是父親告訴他早慧的女兒滾出他媽的家門。
「你怎麼知道?」
「做眼前的事情我是冒了很多風險的。」她說。
「我喜歡知道我的處境。包括人和位置。」
費思蹺起腿,雙臂合抱在胸前。她約五英尺五英寸高,上身短。胸部不如她喜歡的那樣豐|滿,但她的腿修長勻稱。沒事的時候,她總是讓雙腿引人注意。她的小腿和大腿透過長襪清晰可見,她注意到,紐曼饒有興趣地瞟了好幾次。
「其實,如果你在下一個路口向左拐,一英里處就有一個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加油站。」
他驚奇地看著她。
「費思,你對這裏的情況一無所知。聯邦調查局特工不能決定指控誰。是美國律師辦公室要指控。即使雷諾茲站在你一邊,我想她不會,我敢說律師們也決不會附和的。如果他們想壓一下所有這些有權勢政客的氣焰,一開始就同那個讓他們陷入其中的傢伙做交易,他們就會倒霉,然後失去工作。這就是華盛頓,在這裏我們對付的都是八百磅的猩猩。電話鈴聲會響個不停,媒體會狂熱一陣子,幕後交易接連不斷,到頭來,九-九-藏-書我們都得完蛋。相信我,我已幹了二十多年了。這就是布坎南其人。」
「我想把布坎南引進來。我知道我能讓他做。如果我倆一起干,你的案子會更有力。」她很快地說完,和盤托出,非常寬慰。
「當然會的。事實上,這很重要。雷諾茲是個神槍手。相信我,如果不是她,這件事情就不成。你沒有給我們具體提供什麼。但她信任你。只要你不做什麼事情破壞那種信任感,你就是布魯克·雷諾茲的得力助手。她關心你。」
費思往後坐了坐,把視線從防彈服上移開。她覺得該讓他們吃一驚了。她還是在紐曼身上,而不是雷諾茲身上試一試好。在某些方面,雷諾茲和她很合得來。身處|男人海洋中的兩個女人。在許多微妙的方面,女特工了解男人從不了解的東西。然而,在其它方面,她們又像衚衕里的兩隻貓圍著魚刺團團轉。
她知道,走進參議員辦公室所接受的明顯的微笑,這是針對她喜歡的短裙而非針對她的智力。有時簡單得就如擺動一下鞋子一樣。她談論的是瀕臨死亡的孩子,遙遠的國度住在下水道中的家庭,而那些議員凝視的卻是腳趾縫。上帝啊,睾丸激素是男人最大的弱點和女人最強大的優勢。起碼這有助於平衡一下總是偏向男性一方的競技場。
「不要把希望寄托在那種想法上,費思。你別那樣想。」
「簡單的答案是,她要調查的不只是你,費思。」特別特工肯·紐曼回答,「但我也不完全是陌生人,對吧?我們談吧,就像前幾次一樣。權當我是布魯克·雷諾茲吧。我們都是一個組的。」
當一架正在下降的飛機像一隻飛撲的老鷹從他們頭頂轟鳴而過朝達拉斯機場飛去時,費思·洛克哈特閉上雙眼,想像著自己就在那架飛機上,不是在著陸,而是開始了遙遠的航程。等她慢慢地睜開眼睛的時候,汽車已從高速公路的一個出口駛出,把令人眼花繚亂的鈉燈拋在後面。他們很快駛過街道兩旁參差不齊的樹木,駛過又寬又深且濕潤的長滿草的路溝;除了刺向黑暗的兩束汽車前燈,無精打採的星光那單調的閃爍現在成了他們惟一的光源。
她在衛生間里從有缺口的鏡子里看著自https://read.99csw.com己。她臉上的骨頭彷彿突出在皮膚之外,眼窩深深地塌陷下去。人也瘦得不成樣子。她那解救他倆的宏偉計劃突然成為瘋狂的令人眩暈的自由下落。剛愎的父親要打起行裝深夜出逃。當女兒的該做些什麼呢?
她站起來,用龍頭裡的涼水拍打著臉,然後用紙巾揩乾。就是這個時候她的雙膝支撐不住了,但她堅持住,手指緊緊抓住滿是污漬的陶瓷盥洗池。她曾經做過在婚禮上出現這種情況的噩夢:夾緊雙膝,然後因此昏死過去。好了,又有一個需要擔心的事情了。除了一個五年級的男生,她一生從未有過長期的關係。他的名字她記不住,但他那雙天藍色的眼睛她卻從未忘記。
費思能夠感覺到血流涌到耳朵里,所有感官都調動起來,就如深夜躺在床上聽到一種奇怪的討厭的聲響一樣。小時候如果發生這事的話,你就會跑到父母床邊,爬上去,讓父母抱住,在愛撫、理解的懷抱中頓覺安慰。她的父母死了,她現在已三十六歲。
「費思,雖然我們非常靈活,但是我們不會同一個你所說的策劃這整個事情的傢伙談交易。」
她瞪著他,用一種自信的神情遮掩著正在上升的驚慌。
費思想過一種穩定的好日子,她想獨立,不依賴任何人。布坎南給了她這個機會,給了她實現夢想的技巧,而且遠遠不止這些。他不僅有想像力,而且還有實現宏圖的途徑。她決不會背叛他。她對他所做的而且正在竭力做的事情非常敬畏。在人生的這個階段,他是她需要的靠山。然而,在過去的一年裡,他們的關係有了變化。他很孤寂,不再跟她談話。丹尼生氣了,動輒怒氣沖沖。當她強迫他說出煩惱時,他甚至更退縮了。他們的關係過去太密切了,她很難接受這種變化。他偷偷摸摸,不再邀請她一起旅行,他們不再長時間地商討策略。
紐曼瞟了她一眼。雖然他不願承認,但他還是感覺在費思·洛克哈特身邊不自在,就好像坐在沒準什麼時候就要爆炸的裝上電線的C-4炸彈旁邊一樣。他在車座上扭了扭身子。在肩背手槍套磨擦他的皮膚的地方,有點刺痛。大多數人在那個地方磨出了老繭,但他的皮膚總是起泡然後脫皮九_九_藏_書。有趣的是,他覺得那種巨痛倒是給了他一種優勢,因此他從來不敢怠慢。那是種清醒的告誡,如果他麻痹大意,那種小小的不適就會釀成大禍。而今晚,由於他穿著防彈服,因此槍套沒有磨擦皮膚。疼痛以及高度的警惕性不那麼強烈。
誰來撫慰費思-洛克哈特呢?
「我不明白雷諾茲特工今晚為什麼不能來。」她說。
「大約十五分鐘我們就到那幢村舍了。」
紐曼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
接著,他做了件完全獨特而傷人的事:他對她撒了謊。那件事本身算不了什麼,但它的影響卻是嚴重的。如果他在小事上撒謊,有了重要的事情他會告訴她嗎?他們最後有過一次交鋒,布坎南告訴她,分擔他的煩惱沒有什麼用處。然後他就丟下愣在那裡的她走了。
他為什麼要她走開?最後她終於明白了。她當時怎麼那麼迷糊?他們在找丹尼的茬兒。有人找他的茬兒,他不想讓她跟著倒霉。對此她直截了當跟他爭過。而他斷然拒絕,然後堅持要她走開。
「我跟你直說吧。你要做的事情,不歸我管。至今為止你確實沒有給我們什麼。但照規矩做,一切都會順利。你付出就有收穫,給我們所需的東西,很快你就會有在斐濟賣貝殼的新身份,而你的搭檔及他的搭檔就會成為政府部門常來常往的座上客。不要著迷,不要多想,盡量生存而已。記住,這件事我們支持你。我們是你惟一的朋友。」
即使他說這番話時,他也看了車鏡一下。
「好吧,那麼我們談談主要條件,」她說,「我從中得到什麼?我們從來沒有定下來。」看紐曼依舊沒有答話,她端詳了一會兒紐曼的側面,掂量著他的膽量。她伸手過去,摸著他的胳膊。
「他違犯法律。根據你所說的,他賄賂政府官員。這對我就足夠了。」
「無論是對我還是對他?」
倘若他不願跟她說實話,她就會為他們籌劃一條不同的路。思量再三,她去了聯邦調查局。她知道聯邦調查局有可能發現了丹尼的秘密,但費思曾以為這樣會使事情更簡單。現在有一千個疑點阻止她決定接近聯邦調查局。她真的相信聯邦調查局會急於把布坎南推向控告席嗎?雖然他是名人中的名人,她還是咒罵自己把丹尼的名https://read•99csw.com字告訴了他們;聯邦調查局不會不這樣聯繫起來的。他們想讓丹尼入獄。用她交換丹尼。那就是她的選擇嗎?她從來沒有覺得這麼孤獨。
他沒有回話,向左行駛,他們很快來到了燈火通明的艾克松加油站,那裡有一個便民店。儘管周圍環境偏僻,但附近必定有一條高速公路,因為停車場到處停著大卡車。艾克松加油站是為公路上的卡車司機們設的。男人們腳蹬靴子,頭戴牛仔帽,身穿牛仔褲和風衣,大步流星地穿過停車場。有的耐心地往大卡車裡加油,有的呷著熱咖啡,熱氣緩緩飄過他們疲憊而粗糙的臉龐。沒有人注意這輛小汽車停在那個建築遠處一邊的衛生間旁。
「她說的會跟我一樣。」
汽車轉向另一條更加偏僻的公路。在這段路程里,裸|露的田地代替了樹木,等待著推土機最後來剷平。一年後,這裏的房子幾乎要同這裏原有的樹木一樣多,正如郊區在努力地延伸一樣。現在,土地看起來荒廢了,光禿禿的。荒涼,也許是因為等待將要來臨的命運。在這一點上,這土地和費思·洛克哈特有相似之處。
「別那麼肯定。我說服力很強。而我恰好又是對的。」
「你的意思是這是個理想的設伏地點。你怎麼知道我們沒有被跟蹤?」
「等你明白他為什麼要做的時候,就不會那麼想了。」
「聽著,我知道我們的所作所為,行了吧?放鬆些。」
他看了一眼前座上的手機,費思立刻知道他的想法。
她的手指放在他的西服上,感到了他的緊張。她一直把手指放在那兒,輕輕地加了點壓力。她的手指現在能分辨他西服的布料和他襯衣的布料。當他稍稍轉向她時,費思能夠看到他穿的防彈背心。她口中的唾液突然消失了,還有她的沉著。
「那麼我要跟雷諾茲談談。」
費思把金棕色的長發從臉上撩開,將手放在鼻樑上。深色的頭髮中飄逸著幾縷白髮。它們還不明顯,但會隨著時間而改變。實際上,她承受的壓力無疑又會加速這個過程。費思知道,除了苦幹、才思敏捷、沉著,她的美貌幫了她的職業。相信人的相貌會使事情有不同的結果,這種想法很膚淺。但事實的確如此,尤其是對付一個男性時更是如此,就如她整個職業生涯中所做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