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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話 今日子小姐的鑒定 第二節

第一話 今日子小姐的鑒定

第二節

那正是「名偵探發現充滿魅力的謎團」時可能會浮現的微笑。與平常穩重大方的氣質恰恰相反,說是充滿了攻擊性也不為過的表情。
「我以前說這幅作品值兩億圓應該是真的,但,今天就只值兩百萬。其間顯然有一億九千八百萬圓的差異——但若要在此解釋這件事,也實在太不風雅。這裏不是解謎處,而是暢談藝術的場所。而且,我今天休假。」
「滔滔不絕嗎?以我這人的個性來說,應該不是對繪畫技巧有高見,而是對這幅作品的價錢高談闊論吧?」
我想吿訴她這家美術館的無障礙設施做得很好,只要按部就班地申請,就能借椅子來坐,所以便向她搭話。可是先不討論這麼做是否逾越保全人員的職責範圍,這個行為本身就是個錯誤。
說到推理,這才是偵探的推理能力——等等,會推理的偵探不是只有在小說里嗎?現實中的職業偵探,工作內容不就頂多是調查跟寫報吿……不過話說回來,她是「所長」啊。
「以保護委託人利益這點來說,我算是親切守先生(OYAGIRI)的同業。因此,如果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請儘管開口。」
「兩億圓。哦……這幅作品嗎?」今日子小姐邊說邊往那幅畫前面站。
我行了一禮,離開現場,回到我的工作崗位。而她也果然照她所說,仔細端詳那幅畫一番之後,逕行離去。
這也是看到我胸前的名牌,而不是想起我的名字吧。
我很清楚這次跟上次不一樣,跟我的職務一點關係也沒有,是完全找不到借口開脫的越權行為,但我還是無法不叫住今日子小姐。
「真有意思。能請你再說得詳細一點嗎?」
什麼獲利模式的,大概是最不適合在美術館里說出口的單字吧。雖然當時我被分派到的那家美術館的確也非免費入場參觀,要說是營利事業也沒錯……但是說話也可以委婉一點嘛。她的說法簡直像是付費入場來欣賞兩億圓的鈔票——佇立在兩億圓前良久,度過一個小時忘我的時光。這已經不只是俗不可耐,而是個怪咖了,而且還是非常怪的那一種。
「明明已經看過好幾次的畫,卻每次都能帶來初次鑒賞時的感動……看來這想必是一幅跟您的感性很契合,很棒的畫吧?」
如今冷靜回想起來,雖說這家美術館的名氣沒有大到來參觀的人絡繹不絕,但也不能離開工作崗位太久,既然知道對方不是需要照顧的老婆婆,就不該再和她扯下去了,可是她悠哉自在的態度,完全具有足夠讓我想和她再聊一會兒的威力……儘管她的問題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呵呵。當然,這幅畫是很棒,畫家的靈魂都貫注在裡頭了,但要價兩億圓有些言過其實了,三百萬……不,事實上大概只值兩百萬吧!」
「嗯。你在意的點是『為什麼我唯獨今天對這幅畫視若無睹』對吧?但我在意的卻是『我以前為什麼會被這幅畫打動呢?』……你以前也跟我說過話吧?」
「您很常來啊……而且每次都像靈魂出竅似的一直站在這幅畫前。」
「啊?」今日子小姐看似摸不著頭腦地回答。
「原來如此……」
她說得這麼信心十足,我也只能接受——應該說是無法反駁。
既然如此,難道不是畫作本身,而是畫作幕後的人事物產生了變化嗎?說句不得體的,所謂的藝術作品,作者一旦亡故,價值很可能會三級跳。既然有時是三級跳,當然也有暴跌的可能性吧。例如後來才知道這幅畫的作者其實是別人……如果是那樣,即使畫本身沒變,價格也可能會有所不同。
「你說這幅畫值兩億圓。」
如果她是畫商,也難怪會開口就用價錢來衡量美術品的價值,應該說,她反而必須是如此。因為嚴格地做出正確的價值判斷,就是她獲利的基礎。雖然著實不覺得氣質溫柔婉約的她會是能幹的畫商,但很有可能從事類似的工作。這樣頻繁(而且理所當然到她自己都不記得常常來?)出入美術館的行動,如果原本就工作九*九*藏*書的一環,也就沒什麼好奇怪的。
「不管怎麼說,兩億圓實在好好喔。兩億圓真是太棒了。相當於兩億圓的兩億圓,就只有兩億圓而已了呢。能看到如此美麗的兩億圓,真的覺得今天一整天都能打起精神了。」
感覺一直被她把話題扯遠,用些似是而非來敷衍搪塞。可是給她這麼一說,身為保全,過去甚至曾被無情責難是「擾亂美術館景觀」的我,卻因此感覺自己的存在得到認同,而單純覺得很高興。百感交集。
「那我就先失陪了。打擾你了。我想再欣賞這幅兩億圓……這幅作品一會兒,所以親切先生也請回到工作崗位上吧。」
如果你無論如何都想知道——今日子小姐遞出名片。
「是喔……」真是含糊不清的回應。
被她這樣反覆追問,害我也不安了起來。我哪有辦法保證是不是一模一樣啊。
從我站崗位置望去只能見到嬌小背影的她,非但不是老婆婆,年紀甚至與我相去不遠,看來可能只有二十多歲。她用藏在眼鏡底下的知性雙眼,一臉詫異地往上瞅著我。
「欸……」
可是那些現在都已經沒有關係——今日子小姐如是說。
畢竟保持安靜本來就是美術館的規定。我也一如平常,謹守自己的職責,只是從後方看著她欣賞畫作時如畫的背影。除了今日子小姐的時尚穿搭總是變化多端,這套既定流程總是一成不變。但在那天,卻發生了異常。
「啊……好的,還請您慢慢欣賞。」
「請提出委託,我可不會免費推理的。」
異常來得非常突然——但並不是今日子小姐外表產生極端變化(像是頭髮變黑,或是穿著我曾看過的衣服來)而造成了什麼不同。
「不,我心中並無變化。我可以保證,我的變化可是少得可憐呢。」
「是,是嗎……」
有什麼好笑的?我基於禮貌對嘻嘻竊笑的白髮女性回以微笑——但是我的思緒已經纏成一團亂麻。對藝術的感覺比較敏銳的人,在日常生活的對話中也擁有獨特的品味嗎……
「一小時左右嗎?呵呵呵,差不多。今天一定也會花那麼多時間站在這裏吧——這幅作品的確有花上這個今天的一小時來欣賞的價值。」
第一,他們並非基於惡意要把我的人生搞得天翻地覆;第二,他們都是客人。客人即上帝——倒也沒這麼誇張,但客人就是客人,不該成為我口出惡言的對象。
自己保護的事物有值得保護的價值,這讓我感到很自豪。不過為這種事沾沾自喜也實在很奇怪,就像她看著那幅畫而入迷那樣,我也常常望著她欣賞畫的背影而著迷。事實上,站在那的她也確實像幅畫。
叫住了她卻不知該說什麼的我,只能詛咒自己的莽撞。事情演變成這樣固然出乎我預料,但這裏畢竟是美術館的一角,要說這沒什麼好意外的話還真的是沒什麼好意外的。美術館是超越我這種獃頭鵝的價值觀,擁有獨特審美觀的人會來的地方,不只褐發或金髮,就算出現滿頭白髮的女性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但不管是用染的,還是戴假髮,她的白髮都太自然了……
不過,要是出現那種新聞,在價格漲跌以前,展示那幅作品的美術館肯定已經引起大騷動了。就算身為局外人的保全,想必也會有所耳聞。
「這幅畫值兩、兩億圓嗎……」
一時心中百轉千折,煩惱了半天,脫口而出的竟是這句——雖是宛若美術館人員才會說的話,但我其實是外聘的保全。
這是她和我的第一次近距離接觸,當然,光這樣並無法稱得上是人生的轉捩點,也無法得到任何教訓,頂多隻能得到「跟人搭訕前,得先搞清楚對方是誰」的小小警惕而已。
我提出這個問題其實是想轉移話題,但也不是沒來由的一問。因為我突然想到這人也許是個畫商之類的。
把事情整理成「工作時有點閃失」,當作是一個無傷大雅的小錯,寫入記憶就好。類似這樣的失敗經驗我可多得是——我既非完人,總會犯錯的。read.99csw•com
自掘墳墓。我真是笨蛋,居然會犯這麼基本的錯誤,偵探的敏銳觀察力果然令人心悅誠服。但是話說回來,這個問題的起源根本就是她自己忘了曾經跟我講過話,簡直就是放火的還來救火的感覺。
不過我的說法也相當模稜兩可,既是「想必」又是「……吧?」的,所以我們算是半斤八兩。但這也等於承認我根本看不懂這幅畫——事實上,掛在那裡的畫,該說是抽象畫嗎?在我眼中就只是一張塗滿了藍、白、綠、咖啡色等顏料的畫布。
第一位是白髮的女性。
在我眼中原本只是不知所云的畫,這會兒也突然宛若散發出異樣光芒……不,原本就不該用價錢來衡量藝術作品的價值吧……只不過,是她先用價錢來判斷這幅畫的。
「怎麼?我讓你不舒服了嗎?還請放心,我心裏清楚得很。我並不曾忽略館方為了保護這『全世界只有一幅』的稀有價值,也付出了許多管理維持成本一事喔。」
就像偵探那樣,打算毫無顧忌地揭開他人不為人知的私生活。
話說回來,他們也不是我的客人——不是我需要保護的對象,而是我分派到某家美術館的客人,是那種若非被公司指派,像我這樣的男人大概一生無緣的所謂現代美術館的貴客。而且,其中一位嚴格說來並不是客人,但要算是造訪美術館的人也沒錯。
冷不防地來這麼一句。
兩億圓。
拜她自報家門所賜,我才知道「掟上」(OKITEGAMI)的讀音,得救了……不,她其實是察覺到我不會念,才故意這樣提點我吧。
當對方已經忘記自己以前說過的話,我也不好主動提及。因此,我直接跳過那些枝枝節節,只講重點。雖說今日子小姐的反應彷彿就連「平常花時間看那幅畫」的事也不記得,實在讓我覺得很不對勁……
「你、你不吿訴我嗎?你上次說值兩億圓的畫,為何今天說只值兩百萬的原因……」
「是呀。看也知道啊。」
沒有關係嗎?
「是、是喔——」
「沒錯。不管是畫材還是什麼,成本不就那麼點嗎?可是有的畫卻值幾十億、幾百億——與小說家或漫畫家不同,作品完成後,也不用花印刷或裝訂的費用。相反地,正因為沒有投入成本大量生產,價值才會水漲船高,真是值得學習的獲利模式啊。」
「因為,這幅作品可是值兩億圓呢。」
附帶一提,這天的今日子小姐穿著藍色的牛仔褲,在白襯衫上頭系了皮帶,讓我再次體認到她是個穿什麼都好看的人。不過,此時此刻我最想知道的,並不是今日子小姐家裡的衣櫃到底有多麼巨大。
我在這節骨眼把價錢拉低到一億圓或五千萬也沒啥好處,反過來,特地灌水也毫無意義。
而是大搖大擺前去干預那幅畫內幕的視線。
縱然當個保全無法選擇保護的對象,但我們終究不是設備而是人類,自然有喜怒哀樂。既然如此,比起憤怒,當然希望用喜悅來提升士氣。
而說到價值或價格,白髮女性接下來說的話更是直截了當,甚至足以引起爭議——只見她以打從心底讚賞,充滿感情的口吻這麼說。
她一臉訝異地回道,使得我陷入彷彿受到「你負責保護這幅畫,卻連這點也不知道嗎」的被害妄想之中。也是……就算被罵準備不周,我也無從反較,我得好好反省才行。
「您,您很常來呢。這麼喜歡這幅畫嗎?」
雖然用頭銜來判斷一個人,比用價錢來判斷一幅畫還要庸俗,但是眼前這位穩重的文靜女性,實在跟「所長」那樣拘謹的頭銜不搭。
總之,在說明整件事以前,想先向各位介紹三名登場人物——他們為我只不過是找到工作就已如仙人般開悟的人生,帶來了想像不到的轉捩點。我這話是說得客氣,說直接一點,這三個其實是讓當時正走在一帆風順人生道路上的我大栽跟頭的人……不,我還是不要說得那麼直接好了。
不對——不是那樣。不是「就像偵探那樣」,她本來就是偵探。九九藏書
那麼她或許是為了欣賞那幅畫才來美術館的吧!如前所述,我完全沒有美術的涵養,就連她看的那幅畫有什麼過人之處也不理解,不過,看到有人這麼如痴如醉地打量自己的保護對象,感覺還不賴。
「請容我確認一件事,親切先生。」
以我這人的個性來說——明明是談到她自己,卻好像在講別人的事。看樣子,今日子小姐似乎有把「過去的自己」當成別人來看待的習慣。
「很常來……我嗎?」滿頭白髮的女性微側螓首。
仔細想想,至少就我的記憶所及,她從未穿過同樣的服裝出現在美術館里。例如今天的套頭針織衫搭長裙,再圍著一條披肩的打扮,我也是第一次見到。那頭白髮或許是時尚的她新潮穿搭的一環。但畢竟我也不是從小說里走出來的名偵探,要我憑這點線索推理出全貌,難度也太高。儘管如此,我連她的臉都沒看清楚就出聲喊她,也的確太冒失了。
跟我以前收到的名片一模一樣,是置手紙偵探事務所所長——掟上今日子的名片。
至今那麼執著的對象——直接以「兩億圓」代稱也無妨的對象——居然毫無徵兆就突然看膩了,會有這種事嗎?
「嗯,這個嘛……」
「C……CP值……嗎?」
「還有什麼事?」
話說,有時在電車上打算讓座給老人,反而把對方氣得暴跳如雷,這種經驗我也有過好幾次。不過,我的確太沒有想像力,才無法理解老人不想被當成老人看待的心情,所以挨罵也是無可奈何。所以我設定的標準是「有沒有把白髮染黑」。會刻意將白髮染黑的人,應該是為了讓自己看起來年輕一點。當然凡事都有例外,不能一概而論——但是從這個標準來判斷,就沒有理由讓我吝於對那名滿頭美麗白髮的女性釋出善意。
今日子小姐直呼我的名字。
不知她是如何解讀可能寫在我臉上的疑惑,特地又補上這麼狀況外的一句。不,該說是狀況外嗎?又覺得有點裝傻的味道。
「哼……」她像是事不關己般自言自語。表情與態度則彷彿是聽我說了才知道這件事。
「您、您好了不起啊。」我只能說出這種感想。
「大概都有一小時吧……彷彿忘了時間的流逝,渾然忘我地看著畫。」
今日子小姐居然頭也不回地從那幅畫前走過。她總是在那幅畫前站上一個小時,那天卻只瞥了一眼就走過去——幾乎沒有停下腳步。
她的臉上像是寫著「你是誰啊」的四個大字——看樣子,她已經忘了我。大概每個穿制服的保全看起來都一樣吧,所以也不能怪她。
「請……請等一下。」我下意識地想留住她。
被識破曾向她搭話,一直只是顧左右而言他的我覺得好像自己做了什麼壞事。雖然我對自己的演技本來就沒什麼信心(毋寧說是沒自信),但她是怎麼識破的呢?
「是喔。」
「我每次都在這裏站多久?」她的問題愈來愈奇怪了。
「呃……不,我是說,你不用仔細端詳它嗎?你不用仔細端詳它嗎?你平時不是都會畫更多時間欣賞它嗎?今天怎麼就只有……」
要說「是的,正如你所說」還頗難以啟口,但她那天口口聲聲都在喊那幅畫的市價,要回答「不是,並非如此」也很不誠實。煩惱了半天,又想不到怎麼糊弄過去,我只好誠實回答。
「彷彿忘了時間的流逝,渾然忘我地看著畫。」
到底發生什麼事?
突然直呼女性的閨名實在很沒禮貌,但是我真的不會念「掟上」這個姓氏,所以也沒辦法。而她非但沒把我的無禮放在心上,還自己報上姓名。
「喔,不,沒多了不起的。只是一家私人事務所。正確來說是所長兼會計兼行政兼打雜小妹。」她謙虛地說。
「嗯……我的確是心裏已經有個底。不過沒有證據,只是毫無根據的猜測而已。」
「我是偵探。」她泰然自若地說,遞給我一張名片,名片上則印著「置手紙偵探事務所所長掟上今日子」。
「是的,我叫今日子,掟上今日子。」
https://read•99csw.com只是,想到之前才看今日子小姐展現過的敏銳觀察力,總覺得應該記得我的長相……或許不若其知性氣質,她的記性其實不太好。
貼在作品旁邊牆壁上的牌子寫著作者姓名、製作年月日、素材及畫法,以及斗大的標題「母親」二字,但是這幅畫到底哪裡像母親?我完全看不出來……雖然以半瓶醋的知識脫口說出抽象畫什麼的,但我也不確定這是不是抽象畫。
「很棒吧。兩億吔。有兩億圓能幹嘛呢?感覺可以一半存起來,另一半啪地一口氣花掉。根本不用看標價,想要的衣服全都可以買回家呢。」
「呃,呃……」
「一……一模一樣的。」
只是即使再把畫看一遍,我依舊找不出任何不同的地方。雖說身為保全,我的工作是監視有沒有可疑人物,並非欣賞繪畫(反而更不該去留意作品的好壞),只是從我的工作崗位看過去,那幅畫就掛在自然而然會映入眼帘的位置,所以如果發生重大變化,我應該會注意到。
我這樣說簡直活像個跟蹤狂在自曝——我邊說邊深自反省。居然上前去像是要糾正她沒照既定流程走,我的這番行動已經完全不是保全,根本才是需要警戒的對象。
今日子小姐說完,低下那頭白髮,深深行了個禮。這樣看來,她似乎還身兼行銷業務。這樣似乎也能理解她會有點(其實還滿大一點的)錙銖必較的理由了。不過,我認為偵探與保全的工作其實有天壤之別……硬要用「保護」來連結也實在太牽強了。
「今日子小姐……是嗎?」
咦?等等。我應該還沒自我介紹,她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啊,大概是看到我別在制服胸前的名牌吧。這也是偵探特有的敏銳觀察力嗎……可是「親切」這個姓也和「掟上」一樣讀音很特別,絕非一看就念得出來。
說著說著,不禁覺得「每次來到美術館都看同一幅畫看到出神」其實才更奇怪,但今日子小姐本人在意的似乎不是這點。
她站的姿勢、站的位置,儼然就是平常那如畫般的今日子小姐。明明與之前沒有任何不同,但從她身上感受到的氛圍,卻又與之前完全不同。那並不是欣賞畫作的眼神。
「啊哈哈。如果當成娛樂,或許可以把作者和作品分開看待,但是做為藝術,很難完全獨立吧。畢竟藝術多少有些以藝術家為核心的成分。」
「等、等等,等等等等!請你等一下。」
「我看啦……怎麼了?」
「……但也有人說,要把作者和作品分開看待啊。」
只不過,關於今日子小姐,還有個必須先補足的小故事……雖然她在那之後,也經常來看那幅兩億圓的作品,當然,我再也不曾向她搭訕。
我並非有什麼企圖才向她搭話的,所以今日子小姐對我的印象深淺其實一點都不重要。問題在於今日子小姐對那幅畫的印象深淺——為什麼過去從無例外地總是駐足欣賞的那幅畫,唯獨今天卻頭也不回地從畫前走過?我對這點在意得不得了。
今日子小姐證實了我的猜測。接著她離開畫前,對我行了一禮,說了句「那我先失陪了」就要走人……
搞錯長期展出畫作的來歷若是事實,一旦公諸於世可能會遭到撤展,甚至是讓美術館暫時休館的嚴重醜聞。
然而,我又猜錯了,看樣子只要是在她面前,我就會亂了方寸——推理全部都失准。
我嚇了一跳,那幅畫的價錢居然暴跌到百分之一……如果是買來投資,暴跌成這樣,大概要上弔了。
「你不覺得繪畫的世界真的很棒嗎——CP值這麼高。」
當我看到她回過頭來,那張完全是個可愛小姑娘的臉……感覺真是糟透了。急著想要彌補過失的我,看起來就像美人在前,手腳都不知該怎麼擺的登徒子。但是在這種情況下,要誠實吿訴她「我以為你是位老婦人」,也很難說是種美德。
那是持續觀察出現在那家美術館里的今日子小姐,一直看著她背影的我才會察覺的異常——簡單地說,原本以為將永遠不變、總是相同,甚至絕read.99csw.com不可能有例外的既定流程,突然沒有任何預兆地失控了。
「哦?」甚至還微微一笑。
雖然稱不上頻繁,但她來美術館的次數也算是不少,把所有的作品看過一遍便打道回府。其中,她對掛在我負責戒護的展區內有一幅畫異常執著,會花一個小時左右駐足在那幅畫前,目不轉睛地盯著看。
另一方面,我很清楚像她那樣一直站著不動有多累。再怎麼感動,再怎麼渾然忘我,一直維待動也不動的站姿,其實是很消耗肌力的。扣掉休息時間,每天得站上六個小時的我可以打包票。
「這幅畫真的沒有不同嗎?跟我以前看到的,真的一模一樣嗎?」
由於她講得飄飄然、暈陶陶,讓我差點忽略了這話的內容實在是俗不可耐……不,我是沒啥意見,但繪製這幅畫的畫家想必不希望作品被這樣只以價錢來評斷吧?或該說,她根本只在講錢(沒在評作品)。不過既然畫壇是個沒有定價的世界,直接把價錢當成判斷價值標準也是理所當然吧……
「是嗎?我來過這家美術館好幾次了嗎?而且每次都站在這裏老半天嗎?呵呵。不過,要說這也難怪倒也難怪呢!」
「詳、詳細一點嗎……那個,因為……今日子小姐平常會花很多時間欣賞的畫,為何唯獨今天看都不看一眼就走過去呢……」
「嗯,說的也是。不過背景產生變化也是一條很有力的線索。所謂的藝術,就是要把相關的一切全部考量進去——」
今日子小姐在這個年紀是一家事務所的所長,豈會不厲害?「置手紙(OKITEGAMI)偵探事務所」這行號也是從她的姓「掟上」(OKITEGAMI)來的吧,由此可知,顯然她並不是有名無實的老闆。
「這、這樣啊。」
「是,有的。當時你還針對這幅畫滔滔不絕地發表了高見,所以我才覺得更難以釋懷……」
然而感覺從剛才開始,今日子小姐講起話來似乎已有把握,莫非已經對這看似沒有不同的畫作卻有了不同價格的理由?她心裏有了個底嗎?我鼓起勇氣問她。
她重複我下意識講出的話,然後嫣然一笑。
「啊,呃……因為我還沒報上姓名,你剛才卻叫我『今日子小姐』,所以我想我們曾經交談過。」
雖說「這個今天的一小時」這句話有些拐彎抹角,總之原因並非「是我朋友的作品才看那麼久」之類的老哏,還是令我鬆了一口氣。請容我老話重提,能有人保證自己的保護對象值得保護,還是很開心的。尤其是像現在這樣,我其實並不清楚保護對象的價值時就更不用說了。
「……」雖然原因跟剛才不同,但又讓我無言了。
「你、你不看嗎?這幅畫。」
我完全錯失了吿退的時機,所以今日子小姐能主動畫下句點,老實說真是幫了我大忙。該她說是大器嗎?總之是個乾脆的人。
依我所見,那幅畫並沒有肉眼看得見的損傷,例如畫布受損、顏料剝落之類的——如果換個人來鑒定,的確有可能鑒定出不同的價格,可是說這幅畫值兩億圓的不是別人,正是今日子小姐。我完全搞糊塗了,只能想到這價差是來自今日子小姐的內心變化,並非畫作有什麼不同
今日子小姐似乎對我有些提防……該說是雞同鴨講嗎?她似乎完全不明白我想表達的意思。仔細回想,上次剛開始交談時好像也是這樣……
我有點好奇她在其他展區是否也會採取同樣的行動,向同事打聽后,好像只有那幅畫會讓她花那麼長時間欣賞。
今日子小姐如此說。
「呃,可以請您不要兩億圓、兩億圓地一直喊嗎……啊,請問您從事什麼行業?」
這是現代日本上班族一輩子的平均薪水,也是中樂透的頭獎金額,不用說也知道是一筆鉅款。當然,這裡是美術館,不會真把價格寫在作品概要的牌子上,要是表明那是兩億圓的作品,大家看畫的目光都會為之一變吧。
雖然我的態度十分可疑,就算把女生嚇得落荒而逃也不奇怪,但今日子小姐非但無所畏懼,反而很感興趣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