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一話 今日子小姐的鑒定 第九節

第一話 今日子小姐的鑒定

第九節

「當然也應該尊重『畫作的價值不受畫框左右』的意見。從館方這邊也該或許只是想暫時借用,或說做為短期間內的應急處理吧……他們不可能不知道和久井先生的脾氣。」
從兩億圓到兩百萬圓——暴跌到只剩下百分之一。
不過,今日子小姐說的也有道理。一想到由於和久井老翁感情用事而破壞掉的畫作和畫框都有其作者,不管有什麼必要性,不管再怎麼生氣,都沒有同情的餘地……
果然是很苛刻的人。
雖說今日子小姐應該是在暗示美術館里比較有良心的職員,但是直覺吿訴我,把館方做的「壞事」吿訴和久井老翁的,可能是那個素描本少年。
看來當推理吿一段落,今日子小姐又從解謎的偵探變成行銷業務了……我覺得她這點實在很厲害,自己開公司的人果然跟我這種吃人頭路的人想的完全不一樣。
「所以呢?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這才是什麼證據也沒有的推理……但是長時間看那幅畫到能看出畫框不同的人,大概就只有今日子小姐和剝井小弟了。
「哦,這樣呀……可以吿訴我原因嗎?」
像是換一件大禮服那樣呢——今日子小姐說。
「館方是認為……這樣能混過去嗎?」
即便如此,就把自己做的畫框,還連同畫作整個破壞掉也太衝動——今日子小姐說。乍聽之下似乎在替兩造緩頰,但仔細想似乎也沒有要替美術館或和久井老翁說話的意思。
我認為這樣就好——真的很好。
難道當時他想砸爛的不是畫,而是畫框?畫作只是受了無妄之災……回想起來,當時被砸得支離破碎的確不只畫布,連畫框也陪著粉身碎骨。
無論科技再怎麼發達、利用機器作業再怎麼普遍,要是沒有人製造螺絲,連齒輪也無法運轉……當然,就像在美術館擔任保全人員這樣,並不是每個在工作的人都想成為鎂光燈焦點,但是不被人當做一回事也能甘之如飴的,想必也是希有人種。如果覺得用「自尊」形容太過矯飾誇張——那也該稱之為對自身專業最起碼的堅持。
「不了……我已經不打算回原來的公司了。」
要說是盲點,這盲點未免也大到太瞎了——而且這也不是點,雖說還不到面,總之是個框。不過在欣賞畫作的時候九-九-藏-書,平常的確不會意識到這幅畫「裝在什麼樣的框里」。就像看電視時我們也不是真的看著電視機本身,而是在看熒幕里的風景。
今日子小姐真誠無偽地說。
「原因……」
說不定後來他出題考我,也只是為了掩飾自己無端破壞一幅畫的心虛。
「我認為是裝在那個畫框里的畫。」我回答。「我確實沒有保護好那幅畫……就算情況有所不同,就算內幕公諸於世,也改變不了我沒能保護好那幅畫的事實。既然如此,我就應該坦然接受報應……只是這並不表示我接受組織對我的處分,這是我對自己的懲罰。」
今日子小姐頗感興趣地問。
「但還請你不要誤會,這不只是畫框值多少的問題——雖說有人會用『畫框還比較有價值』之類的話來抨擊不怎麼樣的作品,但我們現在討論的主題還是畫作本身。問題並不是在兩億圓的畫框被換成兩百萬的畫框,而是在畫框與繪畫本身的契合度!服裝也是如此,每個人都有適合自己和不適合自己的衣服。沒有人穿什麼衣服都合適吧?」
雖然我已經沒有頭路可吃了……
「……」
那是彷彿要將我看穿的視線。
今天還長得很呢——今日子小姐這麼說。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問你今天晚上有什麼計劃嗎?沒能爭取到你後續的委託著實遺憾,但我也因此接下來都沒事了。可以請你負起責任,請我吃晚飯嗎?」
「名畫要裝在什麼框里,其實是相當重要的呢!畫本身雖然毫無變化,但隨著畫框不同,看起來也有天壤之別——就像人會因為穿著什麼樣的衣服而得到什麼樣的定位般,說得極端一點,畫框可能也會影響畫作的評價。我這忘卻偵探雖然健忘,也還記得王爾德說的『只有蠢蛋才不會用外表來判斷別人』這句話。只是要說外表決定一切,倒也不能一概而論。」
「……」
「非常好。」
當我提及畫作內容時,和久井老翁才會恢復理智。被我問「你跟地球到底有什麼過節」才想起他跟地球……他跟那幅畫,的確沒有任何過節。
今日子小姐特地強調。
這麼說來,今日子小姐當時一直是在陳述「作品」的價錢……不只是指「畫作」本身,而是鑒定那幅「九九藏書作品」值兩億圓和兩百萬。
用衣服來比喻的確很淺顯易懂……只不過,那件衣服應該是專為那幅畫量身打造的,不見得適合新的作品吧?
事實上,我就沒發現,也沒想到這一點。
你不就是這樣的人嗎?雖然我心裏是這麼想,但是覺得說出來又會把話題扯遠,所以就把話吞回去了。縱使是今日子小姐,穿上不合身的衣服也不會好看吧……我硬是給自己一個解釋。
這個問題不是剛剛才問過嗎……怎麼又再問一次?才傍晚六點,她的記憶這麼早就已經重置了嗎?
所以才會恢復理智。
「好……請說。」
到底什麼算外表?到哪裡才算內在?價值判斷的標準又在哪裡?這的確是個很困難的問題。就像明明穿著保全的制服,卻又要人別用外表判斷,顯然是強人所難。可是也不會只換件衣服,就給人判若兩人的感覺。
「如果你想對抗組織對你不公不義的處置,我也能夠繼續為你效勞。因為屆時要對抗的並非保全公司,而是美術館,所以不需在乎你剛才所提到的顧慮吧!我可以介紹戰績輝煌的律師給你,只要辦妥簡單的手續,我就能替你出面。為了釐清事實,接下來我也可以陪你一起去美術館。」
「……啊?」
「……」
對於很怕店員強迫推銷的我來說,很難贊同這種想法,但經她這麼一說,我也認同的確有很多事情,不是看鏡子里左右顛倒的虛像就能發現的。
「一定是認為混得過去吧!事實上也真的混過來了。只是館方應該沒料到和久井先生會來,否則應該會先跟負責那個展區的親切先生說一聲。」
之所以從兩億圓暴跌為兩百萬,或許是因為那幅畫和替換的畫框非常不對盤吧。而原先的畫框也不見得能和那幅最新作品「相得益彰」……
——吿密者。
正確地說,記憶會隨時間經過一併消失的今日子小姐就算注意到畫框的價值,也無從察覺畫框的不同。如此一來,在來過美術館參觀的人之中,就只剩剝井小弟會去打小報吿了。
聽完她的推理,我沉默不語。
遭到破壞的畫框如果會想,大概也會這麼想吧……面對不合理的對待,這樣一肩挑下固然過於沉重,但我也無法認同遇事就規避承擔的工作態度。read.99csw.com雖說,結果什麼也沒變。
消是消除了……
已經發生的事雖然不會有改變,但解釋不同了。
「咦?」
「一切看似理所當然的存在,都是由某個人製作出來的喔!不管是這張桌子、這張椅子、這個杯子、我們穿的衣服、用來裱畫的畫框……都是某個人盡職敬業製造出來的。」
價值和意義——都不同了。
「聽說,實際上也有些畫家會自己製作畫框……當然也有專門製作畫框的專家,他們可以說是繪畫的造型師。」
「我想稍後由親切先生再去求證會比較合適,但是請你先聽聽我這個偵探兼局外人所進行的推理——這件事的前因後果究竟是如何。」
「沒錯。所以才會大失所望哪。要是專門為那幅畫精心製作的畫框被換成別的畫框,或許真的會氣急攻心,一時失去理智地敲破那幅畫。」
「至此只是我的推理。當然,現在還沒有足以確定和久井先生就是裱框師的證據。不過,對於展示繪畫作品的美術館來說,裱框師是非常重要的合作夥伴,所以就算認識館長也不足為奇……甚至要把他被當成貴賓侍候、協助掩飾他的暴行。」
「相反地,倘若由專業的造型師來搭配衣服,即使本人沒有任何改變,外表可能也會產生令人意想不到的變化。所以說,買衣服的時候請店員幫忙拿主意也是種好辦法。」
「我認為畫作價值兩億圓的時候,那幅畫的畫框應該還是和久井先生的作品。至於是什麼時候被換掉的……我記得你說過美術館進了一幅館長費盡心思弄來的最新作品,還引起一陣騷動對吧?恐怕就是在那個時候吧。站在館方的立場,當然希望把最新作品打扮得漂漂亮亮地見人,所以呢,就把館內最好的畫框拿來用了。」
以小說為例,大概就是像裝幀那樣的工作吧。即使內容都相同,只是在外觀或書本尺寸稍做改變,就能帶給讀者截然不同的印象。同樣的道理,那個和久井老翁是用畫框來賦予繪畫新生命嗎?
「是……」
假設他在臨摹那幅畫的時候,畫框已經被偷天換日——假設,他也察覺到不對勁。
說我毫無留戀,絕對是騙人的。雖然我曾經完全死心,但是如今情況不同,或許應該奮戰到底才對——被不當解僱的我九-九-藏-書若能勇於迎戰,或許就能避免以後再發生同樣的不幸。為了避免接替我的人跟我有同樣的遭遇,也為了自己的權利,或許我應該採取積極的作為。被害人若忍氣吞聲,最後只會助長犯罪的風氣。
原來是包含畫框的價錢。
「稱為『繪畫設計師』或許比較符合時下流行,但這麼叫又有些入侵畫家的地盤,所以他們大多還是沿用『裱框師』來自稱,比較不囂張。」
「哦?那是誰呢?」
「我是在問你,當我已經抽絲剝繭地為你釐清遭到解僱的原因,而你知道原因以後,接下來有什麼打算?你似乎認為沒能保護好那幅畫的自己也有所缺失,所以打算坦然接受處分,但事實上呢?追根究柢,是美術館偷換畫框,才引來和久井先生的破壞行為,最後卻要你接受處分,這般處置說來也是有些許不當。」
我把來咖啡廳之前先去便利商店提領的現金交給她。因為我覺得直接拿著鈔票面交不太好看,還特地裝進信封……但是今日子小姐卻很乾脆地把整疊鈔票從信封里拿出來,以不輸銀行員的俐落手勢確認張數。
不過,究竟是如何已不得而知,而且不管是誰去吿的密,都不會影響和久井老翁知道真相的事實——也因此他才會殺來美術館大鬧一場。
即使委託她解開謎團——依舊也沒什麼不同,而且我也不打算讓什麼變得不同。我會就這樣無職無業卻也迎向明天——但,這樣就好了。
突然被她這麼一問,我一下子整個人都愣住了……今日子小姐的推理吿一段落,工作應該已經大功吿成,卻一臉「接下來才是重頭戲」的表情,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視著我。
「……」
當和久井老翁看到理應用來襯托那幅畫的畫框——自己的作品竟然不在原位,便以致犯下眾人皆始料未及的暴行。從這個推理雖無法推測出他是否一開始就打定主意要搞破壞才帶手杖來,但是從他連跟畫框相連一體的畫本身都一起砸爛的結果往回推,或許真的只是一時衝動的破壞。
或許佯裝瀟洒有點過了頭,聽她這樣回應真讓我不好意思……我突然覺得好丟臉,只好硬生生地把話題拉回來。
「從事和久井先生那一行的人稱為『裱框師』,製作能夠將名畫價值提升到極致的畫框,就是他們的工https://read.99csw.com作。」
「專、專門製作畫框的專家?有人從事這樣的工作嗎?」
「可是……我認為這次最大的受害者並不是我。」
「這麼說……和久井先生不是那幅畫的作者……而是畫框作者嗎!?」
「看在因此成為犧牲品的親切先生眼中,或許非常不可理喻,但這也不表示和久井先生受到了于理不合的禮遇。館方也多少是為了贖罪……恐怕是因為他們沒有經過和久井先生許可,就擅自換了那幅畫的畫框吧。」
「裱框師……」
這也是——盲點嗎?
「呃……」
身為曾在現場值勤的當事人,雖然不認為今日子小姐推理的每個細節都絕對命中紅心、分毫不差,可是至少消除了我心裏的疑問和猜疑。
「我想成為能守護某些事物的人。老實說,我曾經一度失去了信心,但多虧今日子小姐,讓我能再次立定目標,讓我能再把失去的自信找回來——對我來說,真的這樣就夠了。」
「因此……我委託今日子小姐的工作,就到此為止吧……費用是要以現金當天付清吧?」
「再怎麼說也是專家做的『衣服』,某種程度上搭配任何畫作應該都合適。說得直接點,只要別穿錯尺碼,畢竟人要衣裝……當然,那幅被拿掉外框的畫也一樣,雖說換上了別的畫框,可是畫的內容並沒有改變。」「……但如果像今日子小姐這種懂門道的人看了,就會看出差別。」
「什、什麼怎麼辦?」
「金額無誤,謝謝你。我會確實保密,還請放心……只是,親切先生,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展示中的畫作即使換了畫框——我想遠遠地也看不出變化。
我之所以委託今日子小姐調查這件事,是為了展開接下來的求職活動,而且做夢也沒想到居然還能看見重回職場的一線曙光,可是……
所以當他恢復理智時,才會老實地「束手就擒」……另一方面,館方也應該知道整件事是自己起的頭,所以也不敢表現得太過強勢,只好私底下為事情畫上休止符。
真巧,我也因為不打算再委託今日子小姐辦事,接下來也都沒事了。
「……請容我再次強調,這隻是我個人的估價喔。要是你照單全收,我會很困擾的。因為我可不曉得世人會怎樣給它訂價呢!」
會不會是有人去吿密了呢——今日子小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