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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話 今日子小姐的鑒定 第八節

第一話 今日子小姐的鑒定

第八節

「說得也是。或許可以求證一下和久井先生是不是畫家……而且就算不是他的作品,像是可能想要給不肖徒弟一個教訓,又或者展示畫作是他視為眼中釘的競爭對手所畫,因為嫉妒而做出瘋狂行徑。」
倒也是。她說的沒錯。
今日子小姐說完,突然起身移動至桌子一旁,站在平時服務生點餐的位置再後退約一步的地方。
「嗯……」
我懂她的意思了。
如果這是為了接受事情真相而作的事前準備,的確不該得過且過——只不過我實在無法放下「懷疑眼前的人很失禮」這種常識。但是仔細想想,為了讓大前提成立,還是應該要先好好檢視這一點。
不過,無論說法再怎麼合理,即便是創作出那幅畫的本人,也沒資格破壞展示在美術館里的藝術品。
「還不懂嗎?我的意思是說,就算我沒有變化,但隨著我的穿著打扮不同,也能呈現出各式各樣的我呢——這就是所謂『改變造型換心情』吧?相反地,如果永遠都做同樣的打扮,雖然讓人覺得一成不變,卻能保持不變的價值。這點不只是人類,繪畫也是同樣的道理。」
可是,若採用這個說是理所當然也不為過的假設,又會和剛才「其實並未發生從兩億圓跌價到兩百萬的變化(因為是今日子小姐的謊言)」的假設有所衝突。
真是太危險了,光是看著都替她捏一把冷汗。
可供指認的地方几乎有九成都不一樣……這麼說的確也沒錯。雖然像今日子小姐這樣,每次都以不同打扮現身的人也很極端。
我只是想附和她說的話而已……不,其實我倒是也認真思考起會不會真的因為這種全球化的理由造成的……可能只是我沒有幽默感而已……
她的服裝很正式,也不算特別暴露,但是不曉得為什麼,那個站姿看起來很性感。也是,如果只是單純站著,應該不會受到這麼多的矚目……
「暖身嗎……」
「是沒有……」
「只不過,親切先生。其實不太可能發生這種事吧。實際上,美術館的參觀人數也沒有從哪一天起突然暴增對吧?逆推回來,也就是並不存在沸沸揚揚的新聞,足以讓那幅畫的市場價格產生變化。」
「但看清楚又怎樣呢?呃,今日子小姐,能的話請先坐下來吧……」
今日子小姐東拉西扯,終於讓我的腦筋打結了。上下?左右?她是指展示在同一展區里的其他作品嗎?因此產生相對的價格變動嗎?不,左右也就算了,哪來展示在上下的畫啊……而且在我負責的展區里,也沒聽說過更換作品的事。
「時機……很奇怪嗎?」
「不是雕像。我只是想如果看全身會比較容易理解。」
不過,雖然今日子小姐在之後對那幅畫視而不見,但要是有那麼劇烈的價格變動,本身就會成為一個話題,如果我是來參觀的人,或許反而會想見識一下。與其說是愛湊熱鬧,毋寧說人類的劣根性,就是會想看看那幅受難的畫……難怪我會馬上受到天譴。
「怎、怎麼了?這是什……什麼雕像的姿勢嗎?」
「畢竟你又沒有遮住臉,從體形……還有如果是今日子小姐的話,還可以從頭髮顏色來判斷。」
「可以了嗎?那我就繼續說下去嘍。回到『事物價值是相對』的話題,這點也不只局限於金錢的價值吧?就拿我的白髮來說,走在路上肯定很引人注目……即使現在我也能感受到眾人的視線。可是假如聚集了上百個和我一樣滿頭白髮的女性,這種稀少性就會煙消雲散吧?因為聚集而煙消雲散,說來也挺弔詭的……相反地,倘若在那一百人里混進一個黑髮的人,受到矚目的反而會是那個人吧?」
「……」
「嗯……可是就我所知,那幅畫並沒有換過方向。萬一有這樣的變化,我一定會注意到的。」
「啊哈哈。是呀。萬一我不是忘卻偵探,而是個高明的騙子,這就很有可能了。先說這幅畫值兩億圓,第二次再說只要兩百萬,藉此煽動親切先生的購買慾——現在買很划算喔!這樣。」
「這樣嗎……可是今日子小姐實際上不就手起刀落地做出鑒定了?不管是兩億圓的時候,還是兩百萬的時候。」
即使畫作本身沒有變化,價值也會因為作者死掉或作者其實另有其人等諸如此類的時空背景不同,而產生相對的變動——從這裏再延伸出去,就連「同一個時代有哪些畫家?」「彼此之間如何切磋琢磨?」「又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描繪出那幅畫?」這些背景故事,都會影響市場價格。
「臉、體形、頭髮顏色——也就是從我本身,而不是那些能拆卸下來的配件來判斷。就算換衣服,我還是我。」
「沒錯。要是能得到兩百萬,我什麼都願意做喔!」
「額之所以不同,是因為額不同了呀。」
「短……短褲嗎?」
雖然很丟臉,但我也只能舉雙手投降。
但那只是眼睛長在屁股上的一介外行人的意見。我並沒有注意到展示的畫作上是否有細微的傷痕——我的眼睛還沒九_九_藏_書有銳利到能看出只有專家才會知道的細微差異。
「是、是嗎……」
「也可能是展示時出了問題。事實上,抽象畫不就經常出這種紕漏嗎?像是美術館沒做功課,把畫掛顛倒而激怒作者之類的。」
說無關,大概只有本人太奇葩的剝井小弟才能說跟這件事無關吧……
「可是親切先生,你在我們剛見面時有這麼說吧?『因為沒穿制服,所以認不出來』……制服難道就例外嗎?」
似乎離主題還很遠,但既然她說要按部就班來,我也不好左耳進、右耳出。如果不能投入感情,當一回事地專註傾聽,只會重蹈覆轍。
「與其說是消去法,這個情況應該說是反證法吧!兩者都是推理小說里基本的技巧——那麼,就讓我簡單說明一下。」
如果要我以保全人員的角度做證,我也會說那幅畫的管理狀態並沒有特別糟……就算那幅畫的管理做得不夠好,展示在同一個展區里的其他作品也處於同樣的條件,但我可沒聽說其他畫也被砸了。脾氣那麼暴躁的老人再多幾個誰受得了……但也或許真的有出事,只是同樣被館方壓下來而已……
只是,倘若真的發生了那麼具有戲劇性的改變,我就在美術館里工作,不可能完全不知道——剛才我們應該已經達成這個共識了才是。
看著那滿面的淘氣笑容,讓我差點覺得如果對象是今日子小姐,就這麼被她欺騙也無所謂。但是撇開她的笑容不說,這是詐欺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吧——畢竟我上班的地點是美術館,不是畫廊。縱使勾起我的購買慾,就算再怎麼划算,美術館也不可能把畫賣給我吧。
「就像……今日子小姐也說過的那樣。」
有道理。如果寫在牌子上的名字是「和久井」,我不可能沒注意到……雖說我根本不記得作者的名字,但如果是相同名字,我一定會察覺的。
「你沒發現嗎?在美術館見到的我,和現在正和你說話的我,有一個很大的不同嗎?」
「嗯……是有點怪怪的。」
「……?」
「人就算沒必要也會撒謊騙人喔!」
「我只是單純地認為……今日子小姐沒必要騙我。」
所謂的觀察,就連對專業的偵探也不容易呢——今日子小姐說。
「是、是嗎……原來如此。」
今日子小姐貼心建議。
「你沒發現嗎?」
今日子小姐把手高舉到頭上,所以除了背部以外,全都一覽無遺——確實如同展示在美術館的雕像,今日子小姐(看來很滑稽)的姿勢,從頭頂到腳尖全都映入眼帘。
我也聽過那句格言。我直到剛才一直以為今日子小姐是在聽完我說明來龍去脈之後,間不容髮地當場得到答案……但這樣說來,她是在那麼短的時間之內,就完成如此複雜的思考嗎……
完全不管我的好心提醒,今日子小姐一臉若無其事地回問我。大概是看我完全摸不著頭緒,她又問得更具體些。
「不要這麼急嘛。一旦我想要開始說明,不管是什麼樣的謎團,不管再怎麼不可思議,都可以用一句話講完。但那才不是最快,而是滑頭。因為不好好按部就班解釋的話,很容易留下禍根哪……還是對你來說,這個委託只要能知道答案就了?」
可是,話題怎麼扯到這裏來?她不是要給我解決問題的提示嗎?檢視今日子小姐的穿著確實是很有趣,但好像不適合在工作場合討論這個……
而是絲毫不拐彎抹角、非常直截了當地解開謎團——這就是答案嗎?
「別這麼說,那是很正常的反應,無須如此自責……因為價格大跌而受到矚目,反而藉此讓價格再度三級跳,這種起死回生大反彈的例子,在市場上也屢見不鮮。」
不過這個假設不是已經討論過,也被否定掉了嗎?
就像不滿意做出來的陶器,就把成品往地上狠狠一砸的陶藝家那樣——假設那個老人是有名的畫家,認識館長也就合情合理了。
身為保全人員,雖說站崗時散發適度存在感也是工作一環,但是受到矚目還是會讓我渾身不自在……只是如果有「反正到了明天就會忘記」做為前提,說不定我的羞恥心就會麻痹吧。
說來,這個假設的確有個很大的破綻。無論理由為何,倘若是不滿那幅畫被展示,的確該在剛揭幕展示時就立刻來破壞才是。如果是作者本人,原本就不會答應展出不想展示的作品吧……當然,這社會的結構盤根錯節,縱使不滿意成果也得拿出去見人的狀況,不管從事哪個行業都會遇到吧。
「仔……仔細看嗎?還是看不出來啊!但是……真的有什麼不同嗎?呃……啊!」
「的確,天曉得呢。不過,若是真的有好幾幅展示作品遭到破壞,這家美術館也該關門大吉了吧!」
她說「心儀的男性」也說得太自然,害我心裏一陣小鹿亂撞,但這正是「巧言捉弄」的最佳範例吧。或許是為了回敬我那句「因為你的背影太有魅力了,我忍不住向你搭訕」的說詞。
「看樣子,親切先生把我估https://read.99csw.com的價錢當成基準了呢……這似乎會讓你產生偏見,請忘了這件事。就你所見,畫本身並沒有變化對吧?」
不過,就算這樣,也只解決了我內心疑問的前半部——我委託今日子小姐的解謎還有後半段。
但是那幅畫從我擔任那家美術館的保全以前就一直展示在那裡,所以若這假設為真,的確是有種「為何事到如今才來多此一舉」的感覺。
「又如何呀……那,我問你。親切先生,你如何能判斷穿著不同衣服的我是同一個人呢?」
「……?」
因為嫉妒競爭對手而做出瘋狂行徑,再怎麼說也太幼稚了吧……然而,單以可能性來說的話,倒也不是全無可能。姑且不論一般人是怎樣,但和久井老翁的確不像是個會因為年紀大就磨平稜角變圓滑的人物。
看她笑意盈然所以容易忽略,今日子小姐可是輕描淡寫地口出一句蠻難笑的話——來日無多。
「沒錯,所以請試著思考這件事。這也是種思想實驗……親切先生,有什麼事會讓你想要破壞掛在美術館里的作品呢?」
這個人完全不在乎別人的眼光嗎?
我執勤的美術館是以展示繪畫作品為主,雕像大概只有入口處有……而且也沒擺出這麼奇怪的姿勢。
雖然不是尖峰時段,但是我們也沒有為了要密談而包下整間咖啡廳,所以店裡的視線全都集中在突然擺出奇怪姿勢的今日子小姐身上——然而她卻一點也不在乎的樣子。
結果還是推得「畫作產生了變化」——不僅如此,說是「畫作產生了讓價格從兩億圓暴跌到兩百萬的變化」應該會更符合推論,至少更說得通。
只是,用不著拿金錢來鑒定衡量價值,原本就比任何人都清楚繪畫這種藝術文化價值的畫家,會把畫作破壞成那樣嗎……這固然令我滿心疑惑,但或許也正因為是看得出價值的畫家,才有破壞畫作的資格——要這麼說也還算合理吧。
真是個難以捉摸的人。
別說是沒有任何成就感,經歷這種反覆拖拉的重重思考,反而更讓我覺得謎上加謎。
「可、可是,就算這樣,也沒有理由要在這天說那幅畫值兩億圓,隔幾天又說只值兩百萬啊?」
「同樣的……道理?」
「我其實也不是什麼繪畫的專家。當然,觀察是偵探的工作,但是就算我能留意到從兩億圓跌價到兩百萬的變化,也無法察覺出必須用放大鏡或X光分析才能知道的細微變化。」
「可是,請容我再重複一次,就你所見,畫作不是沒什麼不同嗎?」
「是的……是沒有。」
不過,如果是玩笑話,這也的確是能讓人這麼說的金額……相反地,假如自己背了兩百萬的債務,光用想的就快要上吊自殺了。
「因為——請容我再強調一次,單就畫本身要做出絕對判斷是很困難的。即使想用清如明鏡的心、不帶偏見的眼去看,但『客觀審視』也不是想要就辦得到的,就連不會受到昨天以前的記憶牽絆的我也不例外。」
難不成根本就沒有什麼謎團,整件事只是個可笑的怪談。
話說回來,美術館之所以把事情壓下來私下處理,應該不是為了粉飾美術館的醜聞,而是為了包庇動手破壞的和久井老翁。身為現場的負責人,雖然不想說自己只是不幸被無端牽連,但這次的事,確實是和久井老翁他個人引起的。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她才能揣度出別人心裏在想什麼——但我不禁有些好奇,這種人為何要當偵探呢?她也有像我這樣「想要守護什麼」的動機嗎……算了,現在可不是鑒定今日子小姐的時候。
「更何況,你一直在那幅畫的展區監視著,不是嗎?就算沒能察覺到畫的變化,總會知道有沒有人在那幅畫上塗鴉吧?」
「即便如此,今日子小姐還是要說是背景不同嗎?」
「我全身上下可供指認的地方,幾乎有九成都跟你上次見到我的時候完全不一樣呢!但你還是可以認出我是同一個人,你究竟是以什麼為根據作判斷的呢?」
「就先這樣吧……」
我鬆了一口氣。
今日子小姐像是要岔開話題般,跳針似地重複同一句話,讓我快壓抑不住自己對她的質疑。而她依舊對我重複說著同一句話——只是仔細聽來,似乎有點小小不同。
這價值觀也太可怕。
「呃……這個嘛。」
話說,如果答案是服裝,根本不用特地站起來,直接坐在椅子上問我,說不定我還能更快想到答案……縱使不論「到了明天就會忘記」的特性,今日子小姐也太沒有戒心了。
言歸正傳,服裝——不僅限今天,今日子小姐穿衣打扮的確很有品味,在那家美術館里的時候也是,從未看她穿著同樣的衣裳前來。我還曾經想過她家的衣櫃到底有多大啊……但這又如何?
「沒錯,正是如此。穿在身上的衣服有時候會規範一個人——不管穿什麼,我就是我,但也可能會因為今天要工作,所以就穿得很正式,要是放假可能就會大著膽子穿上短褲也九_九_藏_書未可知。」
並非現在滿意就好了——人要放眼未來。
我雖然不能接受,但也覺得理論上是說得通的——只要假設今日子小姐有理由說謊,這個謎團就輕易迎刃而解了。就當心儀男性那部分是個過火的玩笑話,但若說是當她享受逛美術館之樂時,受到保全人員干擾,為了快點趕走這不識相的傢伙,所以信口開河……縱然我不希望事實是如此,但是這倒也不無可能。
今日子小姐隨口慰勞傷透腦筋的我。一時之間我還以為她在挖苦我,但好像不是那樣。也就是說,我是真的已經按部就班完成了今日子小姐所謂『為了推理的準備』——忘卻偵探身為偵探的儀式,似乎至此吿一個段落。但感覺上,只像是又重新體認這不可思議事件的不可思議之處。
「多數派與少數派……類似這個意思嗎?」
「你這麼說……」
「是呀。為什麼他要選在那一天去破壞那幅畫呢?聽你的敘述,那幅畫已經展示很久了,不是嗎?既然如此,為什麼他不在剛揭幕展示之時——而是要挑那一天去搞破壞呢?」
記憶會每天重置的今日子小姐,應該不會隨著時間的經過而產生不同不是嗎?當然,還是會有頭髮留長、指甲變長這種細微的差異……但是,那些都稱不上是很大的不同吧。
「真相不在其中,如同我們先前討論過的,全部都不能當真,也沒有重新檢討的必要。就像所有偵探都應崇拜的那位名偵探中的名偵探曾說過的那句『將所有理論上不合理的可能性排除之後,剩下來的答案無論再怎麼不合理,都是真實』——當然也有例外,但這次先不管那些例外。」
然後她把雙腳打開到與肩同寬,將雙手舉到頭上……這什麼姿勢啊?雖然我還沒被分派到那種地方值勤過,但要說的話,很像是在進入戒備森嚴的設施之際,接受隨身行李檢查時會被要求擺出的姿勢——不管怎麼說,都不是日常生活中會擺出的姿勢。
「不是背景。不在其後,而是在上下左右……吧?」
真是個荒唐的問題。
當然,今日子小姐的鑒定與和久井老翁的破壞行為可能完全無關……可是要毫無根據就如此認定,又覺得兩者都聚焦在同一幅畫上也太巧合了。
「和久井先生的立場……是嗎?噢……」
看樣子,最快的偵探不只是解決事情的速度很快,就連思考速度也是最快的。在剛才的「儀式」之中,她應該是刻意放慢步調來配合我吧。
「何況就算這個假設成立,和久井先生就是作者的話,親切先生應該會知道吧……畢竟貼在畫作旁邊的牌子上就寫著作者的名字,而你應該已經看過那牌子無數次了吧。」
「也就是……因為周遭情況改變,價值……還有存在意義都變得不同。需要與供給、市場原理……雖然那是與我無緣的世界,但確實有人買畫是用來投資的。」
合情合理。
話說回來,倘若今日子小姐不是忘卻偵探,根本就不用這麼麻煩了。對於「今天的今日子小姐」來說,之前不管是哪天的自己都跟別人沒兩樣,所作所為也與她無關,只是個第三者。
「那麼,接下來就從相對的角度來思考我估的價錢正不正確吧!既然畫作背景和畫作本身都沒有改變,這樣價錢真的會有所不同嗎?會不會只是我搞錯了呢?」
如果他不滿意那幅畫,無論我怎麼評價、無論我認為那幅畫在畫什麼,對他都沒有任何影響吧。相反地,要是我對那幅畫還表示認同,反而可能更是火上加油。
「若是真有匯率變動,我所說的兩億圓和兩百萬的確是同樣意思——但如果匯率有那麼大的變動,身為日本國民,不可能不知道吧。」
「咦?都聊到這裏了,你不可能不知道吧……比如說那家美術館在展示作品的管理上出了問題,呃,像是顏料龜裂或剝落之類……或是來參觀的人在上頭塗鴉,害那幅畫失去價值,身為作者的和久井先生知道了這件事,怒不可遏地闖入美術館……這麼一來,時間順序不就完全兜上了嗎?」
這麼說來,兩百萬倒是恰到好處的訂價……金額雖高,但只要善用分期付款,像我這樣的年輕人也不是付不出來。
「可是這麼一來,大前提不就不成立了嗎……」
我沒打算講些什麼富含人生哲學的大道理,不過大概是這樣沒錯。要是換套衣服就能變成別人的話,那人生可就輕鬆了。
畢竟這並不是單純在看故事書——但就算今日子小姐是推理小說里描寫的名偵探,她也還是必須去推敲那些登場人物虛無縹渺的內心世界。
雖說我已經被炒魷魚了,但保全才不會想作這種事……如果硬要我想個動機的話,嗯……倒是有個毫無根據的突發奇想。
「那麼,暫時把作品值多少的事情放一邊,先來討論之後發生的事,也就是害親切先生丟掉工作的直接原因吧?當我想像如果自己也跟親切先生站在同樣的立場,就不由得一陣心痛,不過此刻就先讓我們站在和久井先生的read.99csw.com立場來想想吧!」
只看了畫本身,就做出這樣的判斷。
「也、也就是說……剛才提出的假設之中有真相嗎?『到齊』指的是所有選項都已經齊全了嗎?」
「嗯,是呀……說得也是。」
實際上,我就沒放過拿鉛筆站在那幅畫前的剝井小弟——直到和久井老翁把畫砸爛以前,都沒有人對那幅畫出手。
「理論上是這樣沒錯。」
相較之下,兩億圓和兩百萬都算「感覺是一筆大錢」的金額,要說是今日子小姐依當天的心情隨口扯謊的可能性還高一點。不過,這樣就必須再找理由來解釋為何她原本一直在那幅畫前佇立良久,後來又視而不見……
打從第一次和她交談的時候,我就已經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了,像這樣面對面坐著談話,又讓我更加明白,這個人只是用平靜安穩的笑容營造溫和氣氛,但她說的話一字一句都很現實,完全不會感情用事。
「回到最初的疑問,應該還是因為展示的畫作有什麼不同吧?換言之,一開始,他對那幅畫在那裡展示一事並無不滿,但隨著時間過去,由於畫作產生了變化,使得他再也無法壓抑破壞的衝動……」
「哪家美術館?」
她完全沒有要岔開話題的意思。
「額之所以不同,是因為額不同了呀。」
「這也是一種思想實驗。你就當是暖身吧,把所有可能性都列出來。」
可不是大受打擊就能收場。
把這點也考慮進去的話,似乎就可捨棄「畫作價格是因為外在條件改變而變得不同」的假設了。嚴密地說,當然也可能是被沒有公諸於世、只有某些內部人士才知道的內幕所影響。只是,我不認為那天的今日子小姐會知道這種內幕。
「我說過嗎?」
「如果要貫徹懷疑一切的態度,我認為針對這個可能性追根究柢也不壞……要追根究柢一下嗎?」
話是這麼說,但該說提不起勁嗎?光是要找出那個性格剛烈的暴躁老人跟自己的共通點就已經夠困難了,老實說,我實在無法想像他的心情。
「或者是正在專心欣賞藝術的時候被人搭訕,為了掩飾自己的難為情,故意扯到錢的話題上……之類的,想扯個理由,不管什麼都能扯就是了。」
「你說過管理維持也需要相對應的成本。繪畫與數位檔案不同,難免會隨著時間劣化。這也是繪畫的優點,但在保存和管理上就得煞費苦心……之類的,而那家美術館……」
既然如此,我也不能只當一個聽眾,必須用我的腦子思考。我想,這才是今日子小姐的用意。
不快些回答,今日子小姐就會持續扮演店裡的笑柄。在這種狀況下,心裏愈急,愈是什麼都想不出來。可是一旦想到,答案就再簡單也不過了。不只簡單,那也是我看到今日子小姐走進咖啡廳時,第一件想到的事。「服裝……嗎?」
這倒是。
她是因為記不住內幕才受重用的忘卻偵探——所以,今日子小姐那天鑒定出「兩百萬圓」的價格並非基於相對的判斷,而是絕對的判斷。
「如果是因為來日無多,或許會想彌補一些心中的缺憾,但是和久井先生似乎還很硬朗對吧?」
同意歸同意,但話題突然變得專業起來,我其實聽不太懂。也就是說,假設換算成美元的話,在匯率為一美金兌一百圓的時代,兩億圓相當於兩百萬美元,但是當一美元等於一日圓時,兩百萬圓也相當於兩百萬美金,所以相對來說,兩億圓和兩百萬圓是等值的嗎?
「總覺得提出愈多假設,假設之間愈是自相矛盾……到底是該想得簡單一點?還是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把所有的可能性都列出來思考呢?」
「那麼,再暫時保留『和久井先生是否為畫家』這個假設,先來探討他為何要在那個時機前來破壞那幅畫吧——可以嗎?親切先生。」
「就是說啊……這可不是開除展區里的一名保全人員,就能夠圓滿收場的醜聞。」
「原、原來如此。」
「什、什麼都願意做嗎?」
我終於趕在店員就快來阻止她的時候提出這個答案,這個毫無意外性的回答似乎即為解答,只見今日子小姐乾脆地放下雙手,坐回椅子上。
「更何況還牽涉到專業鑒定,這可不是從單一角度就能下判斷。」
「咦?」
雖然沒有證據,但如果硬要我舉出一個根據——事情鬧得那麼大,卻只開除了一名展區保全就能了事,顯示犯人和被害人很有可能是同一個人。
「也不盡然喔!親切先生。」
剛才提及匯率漲跌的例子固然是太過誇張,但說來那天和今日子小姐說話時,也曾提到過那幅畫的「背景」。
「……」
被忘卻偵探要求「請忘了這件事」還真是有點莫名其妙——但這又是要作什麼呢?
「呵呵呵。我們又回到原點了呢!這就是所謂的原地打轉吧。」
「可是親切先生,從你拾起那位可愛的天才少年的牙慧,說那幅畫是『地球的風景畫』之後老人就稍微冷靜下來的反應來看,如果說他是因為看那幅畫不順眼才加以破壞,似乎https://read•99csw•com又有點怪怪的。」
「也不是沒和因為心儀的男性前來扔搭訕,想開個小玩笑的可能性吧?想引起對方的好奇心,才故意說出兩億圓那種意味深長的話。」
「可是……即使截至目前的討論是用來進行消去法,但我也想不出接下來還會剩下什麼。」
「那個老人其實是那幅畫的作者……因為不滿意自己的作品,不能忍受那幅畫展示在世人面前,所以才會一時衝動地敲破它……之類的。」
雞同鴨講。
今日子小姐似乎有些樂在其中……也對,畢竟她已經知道答案,或許是看我這樣團團轉,覺得很有趣吧。她這心態著實有些惡劣,但我早就親身驗證過,今日子小姐原本就不是什麼好心人。
若將兩者放到天平上,後半段才是重點。就算今日子小姐的兩次鑒定都只是胡說八道,也完全無法解釋和久井老翁的瘋狂舉動。
那天並非什麼特別的日子——就只是普通的平日,美術館也沒舉行什麼特別的大型活動。
「啊,呃,不用了……」
「不,我完全不是這個意思。」
「沒錯。你答對了。」
「哪裡不同……」
「今日子小姐,請你別再賣關子了,就吿訴我答案吧。求求你。」
「全身嗎?嗯,的確全身上下都看得很清楚……」
這倒也是。雖然我的存款餘額因為收到比預期還高額的離職金而大增,但要不是遇上這次意外,也不容易存下那麼多的錢。而一般人為了賺到這筆錢,可得不眠不休地工作好幾個月才行。
「是的。」
「啊哈哈。要是投資的話,看到兩億圓的畫變成兩百萬,一定會大受打擊吧!」
「話雖如此,也不能完全抹煞這個可能性。所以假設和久井先生就是畫家,有什麼天大的理由會讓他想破壞那幅畫呢……這麼想的話,破壞的時機還真的蠻奇怪呢!」
「可是,有人會對只是剛好在美術館萍水相逢的保全人員,撒那種沒意義的謊嗎?」
「我是說——」
但我還是——
今日子小姐溫柔地幫我打圓場……真是感激不盡,但現在可不是陶醉其中的時候。
「做為假設,我最先想要揭示的前提是『事物的價值是會變動的』,永恆不變的『定價』在經濟學上並不存在,貨幣的價值也不是絕對的。兩億圓聽起來好像很多,但如果日本的國力再增強一百倍,則會相對使得原本在外匯市場上價值兩億圓的物品,只要用兩百萬圓就能換到。」
「所、所以你的意思是說……當你對於那幅畫有了不同評價的那天,匯率產生了巨大的變動嗎?」
我極為慎重地提問,話題卻又被她岔開了——我還以為終於要進入嚴肅的正題,但看來只是暖場用的玩笑話。
「什麼?」
好難想像。
因為額不同——額?
「為什麼那幅畫的價錢會從兩億圓變成兩百萬呢——明明就是同一幅畫,金額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不同呢?」
「啊……嗯,因為保全人員就是靠制服讓別人能一眼辨識啊!或該說保全制服就像是個記號,讓任何人只要穿上它就會看起來像保全……但不止是保全,制服這種服裝的效果不就是這樣嗎?」
「看不出來嗎?請你仔細地看喔!」
「如果你無論如何都想研究這個可能性,可以去查那一天的匯率……有需要嗎?」
「說得再正確一點——『金額』之所以不同,是因為『額框』不同了。從上下左右將那幅畫框起來的額框,被換掉了。」
倘若當時真發生了會讓畫的價值暴跌的事,風波可能會大到讓美術館都得休館吧——我們那時應該已經得出這樣的結論。
「不用了。所以呢?真正的理由到底是什麼?」
「照你所說,這應該是你在考慮迎接下一份工作之前,避無可避的一個過程——若是如此,這過程或許多少流於形式,會讓你覺得有些不耐煩,但請你就當是欣賞偵探的表演吧。」
「如果反正都是騙人的,那就只是單純的說多說少而已。因為你一開始聽到的是兩億圓,所以才會覺得少,但兩百萬其實也是一大筆錢喔!」
儘管可能幫不上什麼忙,但我也試著設身處地。究竟是什麼樣的動機,才會讓人想要用手杖敲破美術館里展示的畫作?那個老人究竟想做什麼?
「不用這麼麻煩,主要的假設都已經到齊了——這樣就足夠了。辛苦你了,親切先生。」
雖然實際上只是現學現賣,但原本以為我的眼睛長在屁股上的老人,就這樣認定我沒他想像中的瞎,因此停止繼續抓狂的話……
「很有道理呢。鑒定為兩億圓的那天,可能是進美術館以前看到年薪兩億圓的棒球選手的報導;而鑒定為兩百萬的那天,則是在新聞節目里看到房租要兩百萬的豪宅也說不定。或許只是受周遭影響,每次對於『巨款』的價值觀才會都不同,並以其為基準估價——我這麼說,你能接受嗎?」
我打電話給今日子小姐,並非僅是因為想知道謎團或謎題的解答……倘若只為了滿足單純的好奇心或純粹的求知慾,應該還有其他的方法。
「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