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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話 今日子小姐的推定 第二節

第二話 今日子小姐的推定

第二節

也可能是保全公司……但是對公司而言,美術館不過是眾多客戶之一,和久井老翁的影響力(或者是壓力)不見得能直接影響到公司,他們也不可能泄露前員工的個人資料。另一方面,為了避免臨時有事的時候聯絡不到人,館方應該有份保全人員聯絡方式的紀錄,對於和久井老翁來說,要問出來想必不是難事吧。
「是敷原館長把這電話號碼吿訴您的嗎?」
「我明白,我明白。」
「現在才要開始做的……畫框嗎?」
「警衛……是嗎?」
「嗯。沒錯。你願意來吧?」
「啊,是……」
和久井和久不只是藝術界的泰斗,同時也是工藝界的泰斗——不,甚至說他製作的畫框已臻藝術之境的意見也不少。
老人不屑地說。
製作的畫框在名偵探的鑒定之下,能使兩百萬的畫作增值為兩億圓的職人——他的生涯集大成之作,究竟會是什麼樣?
我摸不著頭腦地重複對方說的話。
「是、是很閑……」
這話實在太鼓舞人心了。對開始考慮找其他工作的我來說,聽起來甚至感到心虛——不過在此我也不便因為已經辭職,就主張自己不是個保全。
至少脾氣就跟年輕人一樣衝動……
我終於問了——今天的行程勢必得調整了。
「我這個人凡事都要親眼判斷。能被我看上,是你三生有幸。」
「你最近在幹嘛?一切都好嗎?」
一想到可能是通知我筆試或面試結果的電話,就不能放過任何一通——就連陌生號碼或未知來電,也不能掉以輕心。
他為了打電話給我,還特地向館方問出號碼,正常情況下應該要推測他是在冷靜下來之後,回想自己乾的好事,深自反省,決定向我道歉才對。但是從我們剛才的對話看來,這件事(唯獨這件事)顯然是不可能的。
「嗯,沒錯。那裡是我的工作室——」
「……喂。」
「喔……」
還以為他終於要認錯負責,結果還是把錯推到美術館的館長——敷原先生頭上。這種推諉卸責的方式不僅令我傻眼,甚至覺得為此生氣有夠愚蠢。不過話說回來,擅自換掉畫框的美術館也的確有問題。
「……」
「但是對我這種老傢伙來說,那段時間可是要來拼上性命的。」
原因非常簡單,因為我似乎曾看過液晶熒幕里顯示的這個號碼——嚴格說來,只是「似乎曾看過」的程度,其實是非常靠不住的感覺。
雖然反射性地這麼回,但其實我也沒那麼閑。
「咦?呃……」
這個人絕對不會反省吧。
液晶熒幕上顯示的是沒有儲存在通訊錄里的陌生號碼,我有點猶豫,不曉得該不該接電話。可是,我身為找工作……身為又再找工作的人,在這種時九-九-藏-書候也顧不得防人之心了。
我是真的認得這個號碼。
老人對組織雖然多所批判,但是個人能保住的事物其實非常有限。到頭來能對抗暴力的,依舊是能夠集合眾人的組織能力,而非孤掌難鳴的英雄。
「小子,因為我的關係,好像害你被保全公司炒魷魚了。不好意思。」
是的,他就是那個在美術館大鬧一場,把我逼到辭職的老人——他那與其說是硬朗,更像是蠻橫不講理的姿態,歷歷在目地浮現我眼前。
想到那天,就讓我難過得甚至感到呼吸困難——像是被惡魔呼出的災厄之氣纏繞,久久揮之不去。
這也是人類記憶的不可思議之處。
就算我現在不是賦閑在家,一聽到是警衛的工作,也會本能地撲上去。但是辦不到的事就明白說辦不到,也是工作的一環。
看來只是我孤陋寡聞,「裱框師」這一行本身似乎是歷史悠久的傳統職業——而在搜集這行業的資訊時,不需要刻意去找,自然就會見到和久井老翁的名字。
「問我在幹嘛的話,倒是沒在幹嘛……」
「嗯,沒錯。那又怎樣?」
講現實的,這世界並不能用如此進取向善的道德思維來解釋……然而更現實的,大人教訓小孩「不準挑食」的真正理由,是為了讓小孩攝取均衡的營養,或者是避免攝取過度的營養,健健康康長大成人,絕非擔心社會上的糧食問題。所以一開始就離題的不是小孩,而是大人。大人為了讓小孩乖乖聽話,故意援引讓人難以反駁的說詞來進行道德勸說,縱使不說是偽善,倒也盡顯大人的卑劣。
在罵小孩挑食的時候,大人總會用「有人想吃都吃不到,不要挑三揀四的」這句話來教訓小孩,但是仔細想想,這其實是一種詭辯。的確,應該讓小孩從小對於區域性的糧食問題、全球性的飢荒問題有所警惕,但是用這種說法來糾正小孩挑食之前,應該要先把「想吃都吃不到」的人所居住的環境,發展到讓他們也「可以挑三揀四」不是嗎?而不該這樣要大家一起承擔「喜歡的東西不能說喜歡、不喜歡的東西不能說討厭」這種悲痛的沉默,應該教導小孩要共同打造出「至少在吃這件事上可以暢所欲言」的世界,才是對孩子的教育吧——當然,這純粹只是理論。
眼下還無法判斷是否接下這份工作,但我仍然儘可能委婉地向老人表達自己還想要多知道一些細節——之所以委婉,是考慮到最後應該還是會拒絕,所以不想表現得讓對方有太多期待,這是我的一點用心。
老人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有錯,厚顏無恥地回答。臉皮能這麼厚的人生肯定很輕鬆吧……但是想到要維持這麼厚read•99csw.com的臉皮,到底要無時無刻與多少人發生衝突,就羡慕不起來了。
找工作的行程如今已不是以天為單位,而是以小時為單位了。就連今天,我等一下也要出去面試——聽我說完這些,和久井老翁得意洋洋地說:「既然如此,不是正好嗎?我都說要僱用你了。」
反過來說,因為這麼一點微不足道的契機,記憶便能鮮明地串連起來。我也才明白,昨天以前的記憶會完全消失得一乾二淨的忘卻偵探今日子小姐為何會如此受到重視了……我帶著確認的意味回答。
從上一家公司——大型保全公司拿到的離職金,在支付了給置手紙偵探事務所的費用后雖然減少了點,所幸還沒少到讓我流落街頭的地步,但是依舊無法消除我對將來的不安。是受到最近經濟不景氣的影響嗎?還是我自己的能力不足呢?我遲遲找不到第二份工作。
「……那我該去哪裡找您呢?」
老人笑著說道。
放棄選擇職業的自由,不僅會讓自己的人生變得憋屈,也會讓整個社會變得憋屈,所以我不該認輸才是。但再這樣下去,別說不能選擇喜歡的職業,眼看就要淪落到連喜歡的食物都無法選擇的地步了。
我的手機響了。
因此,除了探聽之前那家保全公司的競爭同業是否有職缺,我終於也考量起其他的工作機會。儘管如此,我的首選還是警察或消防員這類性質相近的工作,即便罵我不到黃河心不死,我也無話可說。就在這個時候——
老人毫不存疑地表達喜悅。
這時,我突然想通了。
「打工……?」
「沒錯,就是這麼回事。只不過,那個畫框還不存在……我現在才要開始做。」
「工房庄……?」
「……」
……問題是,那個大名鼎鼎的和久井老翁為何會直接打電話給我?我可不記得我們交換過電話號碼。
雖說是充滿強烈的偏見的一句話,但從剛遭到美術館這個組織背叛的和久井老翁口中說出來,我一下子也無法反駁……畢竟,我也是被僱用我的組織拋棄的人,雖然還不至完全附合他的說法,但也多少有些共鳴。
我甚至覺得,早知道除了離職金,應該再向主管要一封推薦信的。
「呃,不……這我當然知道。那個……您是裱框師,對吧?」
雖說已經長大成人的我和小孩子不同,並不會再繼續成長,但不管從事什麼工作,身體都是最重要的資本,還是必須考慮到營養均衡才行。另一方面,人要是一直處於待業無職的狀態,可能會連要怎麼工作都忘了……
雖然我對繪畫的世界不甚了解,畢竟也曾在美術館工作過一段時間,要對這不抱持好奇心是不可能的。九九藏書
「如果是正式的工作,還是好好委託公司比較確實……」
「喔,你是當時的小鬼嗎?」
這麼說來,要保護的是——框?
無論是保護畫、保護畫框、還是保護工作室,只靠個人之力就想搞定的難度應該是沒什麼不同……可是他都這麼說了,這時才要拒絕他的邀請,似乎有點困難。
我沒想到他會這麼乾脆地道歉,害我一時反應不過來,但總之老人根本是火上加油——他怎麼好意思跟我說「不好意思」!
「誰說是保護畫的工作?」和久井老翁說。「我又不是畫家你不知道嗎?」
「沒錯,我是和久井和久。」
我又沒說我遊手好閒……我還真想頂他一句,究竟又是誰害我淪落到今天這種不像話的田地?
至於若要針對「一切都好嗎」來回答,則因為距離我失去一切的時間實在不夠久,至今還沒辦法笑談這一切。
不過,也有像今日子小姐那樣,會把一切忘得一乾二淨的人,但那是少之又少的特例——但我是認得的。
「您是……是和久井先生嗎?」
老人朗聲大笑。我才想說誰要拜你這種師父呢。那,究竟要我做什麼?
果不其然,電話那頭的對方如此報上名來。
那態度彷彿是在誇耀自己有先見之明,但明明就是他害我失業的,根本沒什麼好得意。他該不是為了贖罪才要僱用我吧……話說回來,他說要僱用我,是要雇我做什麼?
如果是手機的通訊錄,就能清楚區分有存入和沒記錄的號碼,但人類的記憶就是這麼不可思議,即使不記得號碼本身,也會記得「曾經記得」的事實。
「這還用問?你不是個保全嗎?除了警衛以外,還會叫你來做什麼工作?」
和久井老翁始終聲如宏鍾,說話語氣都活像是在罵人,唯獨在提到工房庄的時候,卻是靜靜地,而且聽來似乎感慨良深。
從老人口中聽到「生涯集大成」這種詞彙,年輕人也不好回話。因為這個詞彙和「人生的最後工作」幾乎是同義吧——對我這種二十齣頭的人來說,是很沉重的一句話。原來如此,和久井老翁之所以對他害我被開除一事半點也不放在心上,或許是因為在他眼中,我還處於不管跌倒多少次都還可以重新站起來的年紀。
並非像今日子小姐那樣經過一一分析所有可能性的推理,而是沒有經過大腦思考的靈光,就只是直覺地想到。
看樣子,如今的我已經沒有資格再挑三揀四地說啥「想從事守護什麼事物的工作」這種奢侈的話了——終於輪到我站在聽別人說「只要別再挑三揀四,工作要多少有多少」這種逆耳忠言的立場了嗎?
所以你必須盡全力保護,絕對不容許有任何閃失——和久井老翁強調。read.99csw.com
「哼。我才不相信組織這種東西。」
這句話讓對老人的目中無人感到不耐的我一口氣清醒過來——什麼?
「阿守。」
對於已經走過漫長職人路的老人來說,「工作」所代表的意義,或許比我想的還要深長許多吧……
「所以……是要我保護哪幅畫嗎?」
如果是因為我看出那幅畫描繪的是「地球」,對此給予高度評價,想要延攬我進美術界的話,也太看得起我了……因為那完全只是現學現賣。
而且還無視於我的混亂,和久井老翁用充滿威嚴的語氣直呼我的名字,這麼問我。
「不怎樣……」我轉移話題。「請問找我有何貴事?」
「哈!非也非也。你在臭美什麼?誰要收你這種人當徒弟啊?」
至少在電話里拒絕有點困難……
為了懲罰自己沒能阻止那幅畫遭到破壞,我並不奢望能復職,但我的脾氣也沒好到能任由罪魁禍首對我說這種話……我不否認當時在今日子小姐面前把話講得彷彿一切都以釋懷,其實是有故作瀟洒的念頭。正當我差點要粗聲粗氣地罵回去時,和久井老翁及時出聲制止我發飆。
「呃,是這樣啊……」
雖然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不過的確,一下就認定要保護的對象是「畫」還操之過急。
雖然老人說他討厭組織,但如果見面之後還是要拒絕他的話,我打算把以前上班的保全公司介紹給他——儘管是炒我魷魚的「組織」,不過裡頭還是有幾個信得過的主管和能商量的同事。
「——也是我咽下最後一口氣的地方。」
到底是在哪裡看過呢……如果我真的看過,到底是在哪裡看過呢?不是090或080開頭,所以應該是家用電話,這個區域號碼是哪裡的啊?我邊想著邊接起電話。
雖然這麼想非常不符合安全防護的概念——但是我對這通電話沒存太多戒心倒也是事實。
話說回來,當時他只說了和久井這個姓。他的全名是我在聽完今日子小姐的推理之後,回頭去求證時才得知的。
「貴事?哦,當然有啊!沒事我才不會打電話給你這種毛頭小子啊!我可是很忙的。」
不管是否要接下這份工作,至少這點要先問清楚——不問清也無從判斷。不過老實說,我是因為想拒絕才這麼問。
而且老實說,我也有點興趣。
說是老人,但他的言行舉止簡直像個孩子。
他問的內容簡直像是年輕人問候朋友……從外表看來,他已經是年過七旬的老人,要說意想不到可能有點失禮,但他的感性或許還很年輕。
和久井老翁頓了一下。
「喔。不行啊!你這樣不行。年紀也不小的年輕人,怎麼可以大白天不工作,遊手好閒呢?真是不像話。」
他被譽為業界最頂級https://read.99csw.com的「裱框師」,可以為畫作量身訂做出最為合適的畫框,來求他製作畫框的畫家多如過江之鯽……這也可說明區區一家美術館當然不敢憮逆他,只得東奔西走地為他收拾爛攤子。
「沒錯。當然,我不會虧待你的。我給你在那家美術館工作時加倍的薪水吧。僱用期間頂多隻有幾個月,再長也只有半年左右——對你這樣的年輕小夥子而言,這點時間根本算不上什麼吧!」
果然是因為我看出那幅畫在畫地球,讓他留下好印象嗎?還是對我在之後說那幅畫不值一毛有好感?後者雖非現學現賣,但不能否認有些狗急跳牆之感,縱使因此被他賞識,感覺也只是瞎貓碰上死耗子,高興不起來。
雖然急性子的和久井老翁就是要我趕快點頭,可是再怎麼說,他給的訊息都太少了,少到讓我無法單憑「警衛」這個關鍵詞就情不自禁地點頭。
「工房庄。你到工房庄來。」
「別想拒絕喔!你很閑吧?」
薪水加倍對勞工來說的確很有吸引力,但工作內容既然是要保護老人的「時間」,倒也算是相當合理……只是我仍然無法輕易答應。
「那麼接下來就見面再說吧!也是,總得先讓你親眼看看需要警護的工作室,我們才好談下去。不過嘛,你也不用想得太嚴重,這個工作並不會左右你的人生……你就當成是暫時打工好了。」
「阿守,你要不要來我這邊工作?」
與其說是理論,不如說是理想。離題了。
這個號碼憑著若有似無的記憶輕觸我的心弦——但也就是「輕觸」就能貼切形容的那樣,細小而微弱的記憶。
無論如何,吃不吃姑且不論,至少希望能自由地表達好惡——或許我從那時就很認真地擔憂著自己的將來,才會有那樣的想法。
甚至能感到幾近於某種信念的固執——與其說是身為泰斗的成就助長他固執的性格,應該說是因為有那種固執,才讓他爬上泰斗的地位吧。
一聽見電話那頭的聲音,我立刻知道對方是誰了。
業界人稱之為「仙人」,可以說是泰斗中的泰斗。
「喔喔!這樣啊,真好真好!」
換言之,我當時架住的可是一個了不起的大人物——雖說「若對於保謂對象將造成危害,不管對方是何方神聖都要阻止」乃是保全的本質,也是基本原則——但我也還真是冒犯。
「不過,我已經狠狠教訓過敷原那個笨蛋,你就原諒他吧!無論哪個時代、哪個世代都有不懂藝術的笨蛋——可是正因為有那樣的笨蛋存在,藝術才會增值。搶著喝粥的和尚愈少,當然是愈好啦!」
「我想,差不多是時候該著手製作生涯集大成的作品了。在作品完成以前,我希望你能保護好我的工作室,別讓任何人來打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