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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話 今日子小姐的推薦 第六節

第三話 今日子小姐的推薦

第六節

不,若只是沒有名列煙霧彈畫家名單之中,還可以用本來就不想為他人做嫁衣的態度來保有自尊——可是在當選比落選的人還要多的情況下落選,對藝術家來說是難以忍受的屈辱吧。
剝井小弟大吃一驚,不禁喊出聲來——我雖然沒有喊出口,但給她這麼一說,我也才恍然大悟。
「哼。」
這樣的話,我也只能儘可能提供情報。
從她的語氣聽來似乎真的很期待,但今日子小姐太會說謊了,所以我無從揣測她真正的想法。
「大姊姊,你那個姿勢,到底是什麼意思?」還補上了一句。「總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
我一時有些不解,但馬上就恍然大悟,這是她身為忘卻偵探的鐵則——為了能在日後把一切全忘記,不管是手寫還是電子檔,都不可以留下紀錄。最多只能記在腦子裡。
「別這麼說,我完全無所謂喔!」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雖然我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了。」
雖說在美術館里看到他的素描本時,我就覺得千萬不能因為他是小孩就小看他,但所謂藝術家的感性,是這麼敏銳的東西嗎?
說著說著,剝井小弟已經開始在素描本上運筆如飛。他的動作讓我想起初次在美術館見到他的那天——在我阻止他以前,就已經將展示畫作臨摹完成的那種飛快筆觸。
的確,在看似豪氣磊落的言行舉止背後,他無疑也是個細心又慎重的人——之所以那麼容易發脾氣,或許也是因為太敏感。
「假如……」
「是和久井先生拜託我來調查工房庄住戶的狀況。我為說謊的事向你道歉,真是非常對不起。」
「所以呢?你女朋友幹嘛要來騙我?想從我口中問出什麼嗎?」
「哼……」
「我說他訂購的材料太多了。和久井先生訂購的材料數量之多,可不是用『以備不時之需』就可以解釋的。數量多到讓人不覺得那會是他要完成裱框師人生最後的集大成作品——製作一個畫框的分量。」
即使已經有所預感,但剝井小弟似乎還是受到衝擊,沉默不語——今日子小姐說得未免也太直接了,難道沒有比較委婉的說法嗎?
今日子單刀直入地說道。
「話說,剛才我回家的時候,恰巧和救護車擦身而過——該不會是老師出了什麼事吧?」
當時在我看來,今日子小姐彷彿是在反覆閱讀同一份文件,原來她不只是在閱讀,還在腦子裡計算、比對訂購的材料分量啊……
「我當然會想殺了他……任誰都會這麼想吧?」
剝井小弟拿起放在畫架上的素描本,翻到新的一頁,然後重新握好一直捏在手中的鉛筆。
今日子小姐又擺出那個姿勢。就像形狀記憶合金一樣,從頭到腳都跟剛才一模一樣——這種高度的重現力,讓人難以相信她是「忘卻」偵探。
「嗯,老實說……」
「這個嘛……」
剝井小弟咂了咂嘴,轉身背對我們。
「該說是細心嗎?和久井先生似乎是個一絲不苟的人,會把訂單按照日期整理。引起我注意的,則是最新的訂單。我猜上面寫的材料就是他為了完成最後的工作——最後一幅畫框下訂的。雖然東西好像還沒送來……」
因為有手臂反而不易聯想,但從扭轉身體的方式和脖子的角度來看,的確是米羅的維納斯。那尊說是全世界最有名也不為過的雕像——
「更何況?」
今日子小姐顧左右而言他,感覺更為挑釁,但這或許也是她的真心話。對於身為忘卻偵探,只記得今天的她而言,再也沒有比自己的真實身分——自己的過去更難解的謎團。
「然後呢?」但看那樣子,比起與今日子小姐的對話,他似乎更重視作畫。「有什麼發現嗎?」
就連起初認為今日子小姐的疑問只是「沒什麼大不了,老師平常就是這樣」的剝井小弟,聽到這裏似乎也覺得不太對勁,又提出另一個假設想要自圓其說。
今日子小姐說她沒有要隱瞞的意思,照這樣看來,就算想隱瞞,或許也瞞不過他。
「不太尋常的地方?」
話雖如此,但我實在沒辦法用聽的就把名字和房間號碼全都背下來,所以只能仰仗今日子小姐了。真沒用……這下子我真的只是呆站在一旁了。
在工房庄住戶查訪行動的途中,也有好幾個人邀請我們進屋裡坐坐。他們的房間就如同我之前所描述,可是剝井小弟的房間卻又與眾不同。
「理由我是不知道啦!大姊姊和大叔正在找犯人吧……可是我只聽見救護車的鳴笛聲,沒有聽到警車的,所以你們根本還沒報警……對吧?」
就算被識破不是市公所派來的人,也不表示她是偵探的事、發生在地下室的事也被看穿——至少現階段,今日子小姐的真實身分在剝井小弟眼中,應該還是個謎,所以不需要驚慌失措地不打自招。
也或許只是因為今日子小姐很有魅九九藏書力——讓他感興趣而已。
「抱歉,還沒好……大姊姊是什麼來著,只有一分鐘是畫不完的。之後我再一個人靜下心來畫完它,你晚點再來拿吧!」
「麻煩你就直接畫吧!反正這也不會是素描吧?如果你真的能——畫出我是什麼來著的話。」
「沒錯,就是用顏料染的呢!染得很好看吧?」
這個問題——剝井小弟並沒有回答。
「沒錯。只不過,我也注意到一個不太尋常的地方。」
他說他去美術館,應該是像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那樣,又去研究別人的畫吧。他明明說有參考價值的畫作大都已經臨摹過了一論,才過沒多久又去畫,也太好學了……該不會是去畫第二輪吧?
「……那麼,會不會是訂錯了?像是不小心多打一個零……」
剝井小弟盯著今日子小姐看了又看,然後又看著我。
今日子小姐笑著回答,完全沒有因為對方是小孩子就改變態度——基本上,在查訪剝井小弟之前的住戶時,她也都是同樣的態度。
總覺得再繼續和這個人一起行動,自己好像會開始不相信人……只是就連這個謊言也被剝井小弟識破了。
從她臉上的笑容,絲毫揣度不出她心裏在想什麼。
別說是要真的拿來裱框的畫作,就連要做為混淆視聽用的煙霧彈也沒找他畫……當時我還以為是因為工房庄整體水準實在是太高。
什麼拜見,根本是擅自翻閱好嗎?但是今日子小姐講得一副好像按照正常程序取得同意才看的樣子……看來她連撒謊的能力都高人一等。
雖說對付個孩子實在不需要做到那麼絕,但是反過來想,這也表示今日子小姐是認真的,完全沒有把對方當做小孩子看。
「如你所見,是米羅的維納斯。」
「大姊姊。」
「不用擺姿勢嗎?」
是因為擁有卓越才能的人彼此有共通之處或其實是像磁鐵的兩極般異極相吸呢?兩人之間孕育出一股令人難以靠近的氣氛,讓我只能地獃獃站一旁,束手無策。
「如果大姊姊肯讓我畫,我可以說些你想知道的。」
「我不是指畫框的材料,而是指他向工房庄的住戶邀稿的畫作。和久井先生打算幫所有畫作製作畫框……」
「呵呵。差不多哪。」
「工房庄可是競爭之地。老師才不可能會有那種『大家一起手牽著手走向終點』的想法。更何況……」
「也沒什麼,是在之前,因為我想知道誰的畫才是和久井先生真正要用的畫,所以拜見了他房間里的文件。」
「假如真的是那樣,你會對於沒選中自己的和久井先生萌生殺意嗎?」「會啊。」
「幹嘛啦!到底哪件事啦?」
還真是挺拐彎抹角的說法。
剝井小弟毫無顧忌地回答今日子小姐毫無顧忌的問題。
面對所有希望為她畫像的邀約,今日子小姐一律和顏悅色卻又斬釘截鐵地拒絕,只唯獨對剝井小弟的提議表現出興趣,關鍵果然還是這句話吧。
今日子小姐在仔細觀察了房間內部之後,把手伸向地板。我還以為她是要移開東西,清出一個可以坐下的空間,結果並非如此,她似乎只是在做垃圾分類——居然擅自打掃起別人的房間——她是他媽嗎?
雖然這道歉的態度並不佳,但是被吼的今日子小姐本人倒是,動也不動地保持著怪怪的姿勢,從容不迫地回答。
「……」
今日子小姐或許也有同樣的感覺,乾脆來個直言不諱……不過仍舊沒有停下打掃的手。
不過,嗯,要說是他厲害,其實有點牽強……因為這個人根本見過在今日子小姐背後扮演守護神,原本應該是要對他施壓的我。
「你認為呢?我才是最想知道自己是什麼的人呢。」
因為只有小孩子一個人住,房間亂七八糟也是情有可原,然而絕不是我誇張,除了畫具之外,房裡什麼都沒有。散落在地上的垃圾,也只有揉成一團的紙球、折斷的鉛筆、舊的美術雜誌之類的東西……只看這房間,甚至會讓人擔心起他有沒有好好吃飯。
「那麼我晚點再來拜訪。很期待完成的作品。」
「少騙人了。」他這麼說。
剝井小弟默不作聲,沉思了半晌,結果似乎還是想不到更好的說法,反而開口問今日子小姐。
「怎麼可能!」
「自己找地方坐吧。」
剝井小弟一臉詫異地說。態度則是依然狂妄。
今日子小姐彎腰打掃房間的樣子,的確很像那幅連我都知道的名畫。
那種情緒潰堤的模樣,宛如在美術館大鬧時的和久井老翁……因此我一時之間還以為他會出手毆打今日子小姐,心想勢必得挺身而出,所幸剝井小弟馬上就恢復冷靜。
就像那個年紀的少年會有的反應,剝井小弟對於有人擅自整理起房間顯然很不悅,但是自己剛剛又說了「自己找地方坐」,所以也無法阻止今日子小姐的行動,頂多隻能九九藏書說些不知所云的酸話。
「啊?」
「你好像《拾穗》的真人版喔!」
雖說是「斥喝」,但是因為年紀小,少了點魄力……
「好。進來吧。」
當然,說得再委婉也改變不了任何事。假使今日子小姐是故意用這麼強烈的字眼來描述,那這個策略也實在太狠心了。
總之,那個「他」——住在三十樓的這個人,就是剝井小弟。
雖說藝術不是選舉,不能用落選當選來衡量……
「你不是已經在畫了嗎?……你說我想知道什麼?」
我已經儘可能消除自己的存在感了,所以他這次是真的憑實力看穿今日子小姐的謊言。儘管如此,她還是絲毫不為所動,乾脆地抬起頭來。
「如果你想知道的話,我可以幫你畫出你是什麼來著……你願意當我的模特兒嗎?」
「如果是選中其中一個人、其中一幅畫也就罷了,如果他打算幫一堆畫製作畫框……」
今日子小姐維持著那個莫名其妙的姿勢,接著說道。
「怎麼啦?你這麼快就開始上工了嗎?這人是你女朋友啊?」
突然扔過來的高速直球,讓我整個人都當場僵住了。或許今日子小姐順利地閃過這個問題,但光看我的反應,剝井小弟似乎已經得到他要的答案。「呿……」
事發地點在三十樓,也就是完全還在查訪住戶行動的第一局上半就發生狀況了,所以當時我內心有多著急,實非筆墨所能形容……而後來直到我們走完所有樓層,整棟樓也只有他一個人識破了褐發今日子小姐的謊言。
「不過,方便的話,可以把你認為『怎麼可能』的根據吿訴我嗎?」
和久井老翁的財力雄厚是事實,實際上他也跟工房庄的住戶邀了一大堆可能只是用來模糊焦點的畫,所以是可以先把「浪費」這種想法暫時擱到一邊——不過訂材料訂到會妨礙在工作室做事,就超出故布疑陣的範圍了。另有目的嗎——正常人甚至會以為,那才是他主要的目的。
而且「訂的材料多到連那間地下室也放不下」這句話,從剛才把剝井小弟的房間整理得井井有條、騰出許多空間的今日子小姐口中說出來,可是相當有說服力。
不過,他的說法非常特別。
剝井小弟頓時停下作畫的手。
「哦,你說這個嗎?」
我還以為被識破變裝會讓今日子小姐不知所措,沒想到她仍是一派悠閑地回答。
「沒什麼……」
「呃,好久不見了,剝井小弟。」
「少來了。」他背對著我們說:「如果你再扯,我就召集這裏的住戶去地下室喔?」
剝井小弟閉上一隻眼,舉起鉛筆測量他與今日子小姐之間的距離。
今日子小姐阻止急著想否認的我,曖昧地肯定他的話順著說。雖然不清楚她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但她都這麼說了,我也不能自亂陣腳。
「你到底是什麼人?」
怎麼可能不選我。
到底今日子小姐有多少是算計呢?另一方面,就算她是故意的,也不知道這個策略能收到多大的效果。只見剝井小弟沉默了好一會兒。
「啊,抱歉。」
「這也是騙人的吧!」
老實說,在這之前——在這之後也是——查訪住戶的時候,提出這種要求的工房庄住戶多不勝數。不知道是容易激發藝術家的創作欲,還是單純只因為今日子小姐長得可愛,又或許是立志成為藝術家的人示好時的常套句也說不定,總之想為今日子小姐畫像的人,絕不只剝井小弟一個。
「呃,啊,你在說什麼啊?剝井小弟。和久井先生並沒有……」
「要我脫也不是不行,不過今天還是算了,時間不多,我也有些原因而不能脫。」
刻意赤|裸裸地形容和久井老翁正處於不容樂觀的狀態,好將剝井小弟逼到絕境,藉此套出線索的盤算,看在第三者眼裡,這企圖真是再明顯不過了——人一旦亢奮起來,精神狀態處於異常,就很容易說漏嘴講錯話。
今日子小姐持續追擊——她還是維持著同樣的姿勢,所以也持續散發出一股荒謬,但她的語氣卻非常嚴肅。
「就是說啊!」今日子小姐繼續保持同樣的姿勢說道。「一般我們會說,米羅的維納斯正是因為沒有那兩條手臂才美——但是你不覺得這種說法非常自私嗎?可能是因為已經沒有了,後人只好這麼說。不過,站在創作者的立場,應該還是希望能以完整的狀態接受評價吧。就拿你來說好了,如果是畫到一半的畫或弄破的畫、失敗的畫受到好評,你也不會開心吧?」
今日子小姐抬起頭——這個可以一心多用的人仍然沒有停下打掃的手,但似乎對剝井小弟的這句話非常感興趣。
「!」
「是喔,早知道就這麼說了。」
「這隻是我的假設……」
「你想擺的話就擺吧!如果你想脫,我也無所謂。」剝井小弟半開玩笑地說:「我很擅長裸體素描的。」
read•99csw•com「……那也是保護色、煙霧彈吧?如果只訂購需要的分量,不是會讓人猜出他打算製作什麼樣的畫框嗎?所以故意訂了沒必要的分量、無意義的材料,好讓供應商也猜不出他想做什麼,不是嗎?從他蓋了一棟這麼瘋狂的工房庄給大家住,就可以看出老師有足夠的財力這麼做吧?」
剝井小弟要是這麼做,今日子小姐的計劃就全泡湯了。而且想必會引起軒然大|波……就算不會,只要看到地下室的血跡,也會有人馬上報警吧。
沒必要自掘墳墓——今日子小姐一定能安然度過這個難關。
「原來如此,非常有參考價值。只不過……剝井小弟。」
他這麼叫今日子小姐。這聲「大姊姊」對才剛認識的今日子小姐未免也太親昵了……我在心底碎碎念,但是仔細想想,今日子小姐並未向剝井小弟報上自己的名字。查訪之前的住戶時,她都是用假名(以防萬一有人知道「掟上今日子」這個偵探的存在導致一切都穿幫),只是來到剝井小弟這裏,還沒來得及自我介紹就先被他看破手腳。
剝井小弟斬釘截鐵地說。
順便吿訴你,我跟這件事沒有任何關係——剝井小弟說道。
剝井小弟說完,逕自坐在畫架前的椅子上。雖然感謝他的好意,但是這個房間完全不會讓人想要坐下來。亂得這樣,不但找不到立足之處,能的話我甚至還想穿著鞋子走進來。
剝井小弟說完便直接往房內走。今日子小姐也接著進去,我則是手足無措只得跟在她身後。
今日子小姐說道。檔案夾的文件……我在電梯里也跟她提過,唯一讓今日子小姐的動作停下的那份文件——原來是訂單的影本嗎?
「不用搞那麼複雜吧?等警察來查,一下就會知道犯人是誰了!然後就全部都結束了!」
剝井小弟說著,又舉出幾個人名和他們的房間號碼……這還是第一次得到這麼具體的資訊,我連忙想要抄下來,卻被今日子小姐制止了。
對了——我這才意會過來。
「……?全部都要用上?什麼意思?你是說他打算把訂來的材料全部都用上嗎?所以你才會說材料太多嗎?」
「我們沒有要隱瞞的意思。要是你想知道,我願意一五一十地吿訴你。只不過,一直站在門口也不是辦法,可以讓我們進去嗎?」
一點也看不出心生動搖。
「哎呀。你畫好啦?請給我看看吧——我究竟是什麼來著?」
「你又怎麼想呢?大姊姊。」
今日子小姐噗哧一笑。
感覺總算是有個心中疑問得到解釋,但今日子小姐剛才提的,也的確又是個疑問。
我跟他打招呼,在姓名之外,也想一併傳達自己曾經見過他的資訊……想必不是很自然,但總得讓今日子小姐知道這個孩子為什麼能識破她的謊。「好久不見?我們不是昨天才見過嗎?大叔——」
這句話我昨天就聽過了。
僅管剝井小弟一臉已經受夠今日子小姐的樣子,但是身為未來的畫家,在趕她出去以前還是忍不住問她……
雖然還是個少年,還是初出茅蘆的無名畫家,能舊有其不容侵犯的尊嚴與驕傲。要是認同今日子小姐的說法,自己就連煙霧彈的任務都沒接到的事實,就顯得更沉重了。
「我個人倒認為這是個合情合理的推理。嘴上說是要大家畫煙霧彈,其實全部都是要派上用場的。他不只是賞識工房莊裡的某一個住戶,而是對大部分的住戶都很欣賞……你不覺得這很像是和久井先生會做的事嗎?」
「是的,你說得沒錯,我也是這樣想的。當然,也有故布疑陣的用意在吧。可是就算是煙霧彈,數量還是太多了。他訂的材料之多,多到連那間地下室也放不下。」
「沒有,什麼發現也沒有。他似乎刻意不留下任何紀錄呢!再找得仔細一點,或許總是能找出什麼蛛絲馬跡,但……」
在地下室蒐證時,她的身手也很俐落,可能原本就很擅長整理吧……還是根本有潔癖呢?
那的確是蠻驚人的。
「所以呢?到底發生什麼事?老師怎麼了?病倒了嗎?如果是病倒的話,犯不著不惜說謊也要調查吧?」
「你剛才說你早知道會有這一天……和久井先生和住戶們以前也發生過同樣的糾紛嗎?」
「米羅的……啊!」
今日子小姐根本沒見過和久井老翁,所以後半部分完全是信口開河,但前半倒的確是合情合理。
只是,解讀剝井小弟的想法,他似乎認為是負責畫煙霧彈——或說是被指定畫煙霧彈的住戶下的手。照理講也沒錯,但這樣要找出是誰就很困難了——因為老人用來混淆視聽的障眼法,同時也成了隱匿犯人的障眼法。
剝井小弟似乎對她像是捉弄人的態度已經很不耐煩,厲聲斥喝。
先把識破她說謊的事擱一邊,光是能住在這棟工房莊裡,今日子小姐大概就已經https://read.99csw.com明白剝井小弟並非尋常的少年。
「原來如此。那麼,你知道為什麼偏偏這次會演變成這樣嗎?」
跟她注視檔案夾的時候一模一樣。
「傷得很重,在昏迷不醒的情況下送往醫院,應該還在動手術吧——」
今日子小姐似乎過於專註在打掃這個房間,答話口氣相當冷淡……我總覺得她的用詞不太對勁。
傷得很重。昏迷不醒。動手術。
「對。是夾在某個檔案夾里的文件——那是一張訂單的影本。」
雖然我不太明白他叫我「大叔」,卻叫今日子小姐「大姊姊」這當中的界線在那裡。
當今日子小姐依照標準程序,自稱是市公所派來的人時,他馬上對她這麼說。
推到年齡上可能不太好,但和久井老翁的年紀的確已經大到就算犯下這樣的失誤也不奇怪。或許就因為如此,他才決定要從裱框界退休吧。
全都是很強烈、非常有衝擊性的字眼……雖然都是事實,但是明明還有其他的說法,像是「撿回一條命」,「現在正在接受治療」之類的。
雖然是很平凡的假設,但也是很實際的推理,就連我也想不出除此之外的可能性。可是在最後之作這麼重要的舞台上,老人會犯這麼蠢的錯誤嗎?不過,人類這種生物,就是不曉得會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搞砸什麼樣的事。
我無從揣測剝井小弟為何會突然想畫今日子小姐,或許對於精神受到今日子小姐言語攻擊的剝井小弟而言,畫圖是為了恢復冷靜的一種儀式。
「如果你就是犯人,我希望你現在就坦白承認。」
剝井小弟很沒禮貌地指著今日子小姐的頭說——真不愧是繪畫方面的專家,一旦察覺不對勁,連應急的染髮劑都也逃不過他的法眼。
剝井小弟以不輸給偵探的洞察力說道。
「一點都不像他。」
「你剛才說你想知道自己是什麼人,對吧?」
我應該老實吿訴今日子小姐,住戶里有認識我的人……如果她心裏有個底的話,必定會事先想好應對的方法吧。可惜再怎麼厲害的偵探,也無法處理不知道的事。
既然知道我的真實身分,當然也會懷疑跟我在一起的今日子小姐所說的一切——原本是美術館的保全人員,即將以警衛身分受雇於和久井老翁的我,卻陪同市公所的職員來拜訪,怎麼想都太不自然了。
「我想請教的其實是別件事……可以請你也一併回答嗎?」
是一個巧笑倩兮,卻對孩子的教育只是個糟糕示範的大姊姊。
別說應該報警處理,就連今日子小姐本人被警察帶走我都不意外。而今日子小姐給剝井小弟畫像的時間,也已經遠超過原先說好的一分鐘。或許認為也是該撒退的時候,只見她終於解除那個詭異姿勢。
「就叫你別裝蒜了……若說有什麼刺殺老師的動機,想也知道跟他最後的工作脫不了關係。」
今日子小姐的盤算是要在案情曝光前先找出犯人來,所以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剝井小弟這麼做。
這次的謎底是雕像啊……仔細想想,居然將自己比擬為維納斯,看起來恬淡無爭的今日子小姐,實在是個臉皮比城牆還厚的人。
「我倒不這麼認為。因為訂購的數量很精確,不太可能是多打一個零,他就連個位數都指定得好好的,所以那些數量肯定有他的用意。」
有些原因而不能脫?
不,他的速度比當時還快……一想到他正用最快速度描繪速度最快的偵探,就覺得這個畫面還挺有意思的。
是呀,是我的疏忽。
是的,在工房庄超過五十名的住戶之中,只有一個人,識破了今日子小姐虛構的自我介紹。
剝井小弟語帶嘲諷——聽起來頗有幾分「和久井老翁根本不值得同情」的味道。雖說今日子小姐也認為犯罪動機應該與最後的工作有關,或許站在與老人熟識的立場,感受又更加深刻。
謊言被揭穿,整件事也幾乎都露餡了,但她依舊不打算放棄調查。不僅如此,今日子小姐甚至還想利用這個機會,大胆地殺進少年的房間里——心臟未免太大顆了。
剝井小弟說道。
——幫你畫出你是什麼來著——
今日子小姐擺出姿勢——剛剛不是說不用擺了嗎?雖然打掃吿一段落,但剝井小弟也已經畫到一半了,現在才擺姿勢,剝井小弟也不可能因此改變構圖吧……再說那是什麼姿勢?外行人完全看不懂……但是我又覺得好像在哪裡看過?是她上次在咖啡廳里擺的姿勢嗎?不,不是……再說今日子小姐早已喪失那天的記憶了。
「你的……模特兒嗎?」
「只是速寫,很快的,不會佔用你多少時間……給我一分鐘。」
「那顆頭是怎麼回事?用顏料染的嗎?」
「啊哈哈。很可惜,我根本不曉得事情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什麼不在場證明的,你推理小說看太多嘍!」
「沒錯,當然需要材料,問題是——太多了。九-九-藏-書
「原來如此。」
剝井小弟用詞粗魯地斷言,然後卻很文雅地輕輕闔上了素描本,將畫到筆芯幾乎磨平的鉛筆放回畫架上。
「因為老師才不在乎我們怎樣呢!那個人只在乎我們的成果——如果是要監視我們有沒有偷懶,倒還比較有可能。」
今日子小姐說。言下之意就是答應要當他的模特兒了。
「別裝蒜了。你很想知道參与老師最後工作的住戶是哪些人吧?」
「這棟工房庄的所有權人——和久井和久先生,被人用刀刺傷了。」
「哎呀?你怎麼會這樣想呢?」
今日子小姐聽完之後說道。我這才發現,她的身後已經變得十分整潔。因為沒有出去倒垃圾,所以物品的量應該沒有減少,但房間地板面積比我們剛進來的時候寬廣多了。我不禁懷疑,被她整理得這麼乾淨,剝井小弟會不會反而不曉得東西被收到哪裡去?
這點我怎麼想都想不通——今日子小姐說著,抬起頭來。她停下打掃的手,目不轉睛地看著剝井小弟,看來她又從一心多用的模式切換到全心全意的模式了。
剝井小弟嗤之以鼻,繼續畫他的素描本——突然開始的「美術課」讓我有種被排擠的感覺。該怎麼說呢?就是感覺有兩個天才在對話,像我這種凡人是插不進去的。
今日子小姐臉上毫無愧色。
他一臉尷尬地埋頭素描本,用著比剛才更迅速也更有力的筆勁作畫——看樣子「畫圖」這個行為對他來說,確實具有安定精神的效果。
「別件事……幹嘛?要問我不在場證明嗎?剛才我也說過了,我今天去美術館,直到剛剛才回來。」
「……有手臂的話,就不是米羅的維納斯了啦!」剝井小弟說。
「……你在懷疑我啊?我不是說過了嗎?很抱歉,我連畫煙霧彈的資格都沒有!要是因為這樣就怨恨老師,也太不自量力了。」
今日子小姐放軟身段,把染成咖啡色的頭壓低低。不過事實上,那句「我為說謊的事向你道歉」也是在說謊。
是呀,雖說是最後的工作,也不見得只能拘泥於一幅畫來作,和久井先生打算製作大量的畫框做為人生最後之作,也是很有可能的吧?障眼法本身才是障眼法,其實他是向工房庄住戶邀了大量真的要使用的畫作——
「不過,說到是誰參与了最後的工作……我會按照約定,把我知道的吿訴你。但我也只知道其中幾個,當然也不知道誰是那個被選中的傢伙。」
「會不會是全部都要用上呢?」
「我想還是找不到的。因為那個老先生在這種地方特別小心。該說是不相信任何人,還是太相信自己呢……從連被選上的人都不知道自己被選上,而且為了完成最後的作品,還打算僱用大叔等等就可以看得出來吧!」
唔——我被他堵著說不出話。
今日子小姐問。而他也配合說明依據。
過了一會兒,剝井小弟冷靜地問。
我急得有如熱鍋上的螞蟻,但是今日子小姐居然還繼續進攻。
剝井小弟明白表示想請今日子小姐趕快離開。這也難怪。這些對話已經超出查訪的範圍了……就算對方不是小孩子,今日子小姐的問題都是需要出示公文才能問的了。
這種小小壞心眼,算是合乎和久井老翁的作風嗎?還是一點都不像?
「……那又怎樣?既然要製作畫框,當然會有訂單啊!就算他是個能使得畫作的價值提高無數倍的裱框師,也不會變魔術,不可能無中生有變出畫框。當然會需要材料啊。」
少年恐怕也有所覺察,催她繼續說下去。
「……死掉了嗎?」
「糾紛什麼的根本家常便飯,我和老師也從早吵到晚……老師本人就不用說了,住在工房莊裡的傢伙基本上都是一些怪咖,常在吵架……只是,倒也還不到去拿刀捅人的地步。」
「啥?」
我才剛從美術館回來,也讓我休息一下吧——剝井小弟意在言外地說。
被偵探這麼說也挺尷尬。但是剝井小弟只冷冷回了一句「我才沒看過什麼推理小說」,接著再度動手以飛快的速度畫他的圖。
剝井小弟下意識地——而且是情緒化地——放聲怒吼。
「是說過,有什麼問題嗎?」
「抱歉,對你那麼大聲……」剝井小弟小聲道歉。
「大概是因為這次實在太過分了吧。」剝井小弟邊畫邊說:「如果只是偏愛其中一個住戶,選他當代表那也就算了——但那老傢伙為了搞神秘,讓大家畫一堆根本派不上用場的圖,就實在太過分了。這樣對待想成為藝術家的人,不出事才怪。大量生產是藝術家最痛恨的事,老師他怎麼可能會不明白呢……」
「這麼一來就沒有意義了。就我個人而言,我希望犯人能自首呢。」
「哎呀。你這孩子說話很早熟呢!」
剝井小弟靜靜看著他的素描本,但又以不容反駁的口氣如此主張……原來如此,所以他剛剛才會那麼激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