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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話 今日子小姐的推薦 第八節

第三話 今日子小姐的推薦

第八節

「絕不……低嗎?」
「時間緊迫,所以我們分頭進行吧!我想請你幫我一本一本地檢查放在那個書架上的書。」
「我並不否定在小時候,大家可能都曾經有過那種無法以『裝腔作勢』來解釋的殺意。」
今日子小姐拈起一縷自己的頭髮說道。
「我是什麼來著……的哪個?」
今日子小姐結束在流理台的沖洗,同時這麼回答我。原來如此。該怎麼說呢?嚇這多次我也麻痹了,但她還真是敢做這種難以收拾……或說是破釜沉舟之事。
「已經查訪過所有住戶了,但似乎沒什麼顯著的進展……還是你已經明白什麼了嗎?像是在查訪過程中,發現有誰特別可疑之類的……」
「可是,會讓剝井小弟心生『我想殺了他』的前提,是建立在和久井先生委託工房庄住戶畫的作品全部最後都會被裱框——也就是獲得參与資格的人數相當多的情況之上。」
今日子小姐順利恢復了原本的發色,一邊用毛巾擦頭髮一邊走過來。
雖然今日子小姐叫我「不要有先入為主的想法」,但我並不認為她要找的只是區區的書籤或小冊,所以為求滴水不漏,我還拆開封套,檢查裡頭有沒有夾什麼東西,結果什麼也沒發現。
「大略翻一下就好了,請你檢查有沒有哪一本書里夾了可疑的東西。」
「必然……」
今日子小姐已經向那兩名工人確認過了——電梯從上午九點開始,到我們在電梯間遇到他們的下午一點左右,都因為在維修而不能使用。
不去擔心做白工,能做的事就都去做——這應該也只是她實踐行動綱領的一環吧。
「機會難得,這次我想爬樓梯到三十樓,所以可能會多花一點時間……不過,三十分鐘以內一定會回來。」
另外,明知現在不是好奇心發作的時候,但我也很想知道剝井小弟是怎麼畫今日子小姐的。
大概也是爬到十樓的時候。
更進一步說,即使都是風景畫,仍會因為畫法不同而有更細緻的分類,而且用來判斷是否為「最完美」的標準,也是因人而異……「最完美的作品」的定義,可說是多到數不清的。
……就這樣,我鬆了一口氣。其實也沒什麼好鬆一口氣的,原本就是我擅自對剝井小弟抱持莫須有的懷疑……不過能夠因此減少一個嫌犯,雖然步伐不大,但還算是前進一步了。
之所以直接用流理台的冷水沖洗,我想也是基於「沒時間再洗一次澡」的判斷……是呀,雖然還沒看到警察來,但從開始調查到現在,也已經過了五個小時以上。
「如果這才是和久井先生的企圖,那麼嫌犯就只剩下幾個人了。」
不過這麼一來,又回到誰才是幸運兒的原點了……而且,那麼訂購大量材料又是為了什麼?
我心中莫名燃起對於今日子小姐的競爭心。就算我的能力遠不及她,但如果能在上樓時找到點有力線索也好……我一邊做著我的春秋大夢,三步並成兩步地往上爬,只可惜天底下沒那麼多好事,一路走來都沒什麼發現。罷了,或許我就是缺乏一心多用的本事,一面急著爬樓梯,一面尋找線索,實在太困難了。既然如此,不如我就化身成越野賽跑的跑者,一股作氣地衝到三十樓吧?這大概是唯一一件今日子小姐辦不到,而我辦得到的事了——正當我下定決心的時候。
「呼……讓你久等了。」
看樣子,我又被今日子小姐安慰了。光是被安慰就已經很丟臉了,還因為我的不中用,害今日子小姐浪費了寶貴的時間,感覺更加丟臉。
然後回房裡換下沾到血的衣服、洗了個澡……嗎?因為當時才剛開始查訪住戶沒多久,我不確定今日子小姐懷疑剝井小弟到什麼地步,但既然是從「觀察力太敏銳」這點對他產生懷疑,難不成她不動聲色自動自發地整理剝井小弟的房間,其實是為了尋找物證嗎?雖說應該沒人會把染血的襯衫或擦血的毛巾隨便亂放吧……感覺今日子小姐的所有行動都有其用意,實在讓我很佩服。
我開口問今日子小姐。
「很遺憾,目前還無法確定犯人是誰。就連是誰的畫作將裱在那幅最後的畫框里,我也毫無頭緒,只不過……」
如此一來,今日子小姐的假設終於帶了一點現實的況味了嗎?
「幹得好!親切先生。」
這種量力而為的決斷的確很有見識。
兩個天才碰頭會出事——或許是我想太多了。比起這個,我應該先處理今日子小姐交代給我的工作才對。
此時,我的手停在一本雜誌上。
「今、今日子小姐!?你怎麼了!?」
這種拼圖當然怎麼拼也拼不起來——今日子小姐說著,從地上拿起一片剛剛完成的即興拼圖。
今日子小姐做出這宛如演繹法推導的結論,或許,事實也是如此吧。即使把剝井小弟的話當作童言同語不去照單全收,但是若換成大人遇到這樣的狀況,一定無法忍受這種屈辱和憤怒。
「邏輯解謎遊戲……啊,『Logic puzzle』嗎?說起來在歐美,本格推理小說也被稱做『Puzzler』呢……」
「當然,這完全不能代表什麼,因為我們並沒有證據能證明那一小滴血跡是什麼。」
「這樣嗎……」
……咦?
想想自己也不好一直休息,我撐起上半身,問今日子小姐。
倘若今日子小姐對於現場沒有留下血書的解釋正確,和久井先生就算是真的撿回一條命,也會繼續保持沉默吧。搞不好還會推說是工作上的意外,自己不小心刺傷了自己。
「也有可能是因為戳到他心中的痛吧?或許是因為觸碰到動機的核心部分,才又燃起殺意……」
滿頭白髮的今日子小姐與只用黑色來畫圖的剝井小弟——看起來宛如對照組的兩個人,但其實還是有些相像吧。
「嗯,差不多該完成了吧!我是什麼來著的那個。」
「再說,就算平安搶救回來,他也不會吿訴我們犯人是誰,因為和久井先生打算包庇刺殺自己的犯人。」
「欸?幾個人……?幾個人是什麼意思?」
與其說是贊同,感覺這件事在她心裏早就已經結案。說來,在我們搭電梯上頂樓的時候,今日子小姐看似若有所思,幾乎都沒有在聽我說話。
「想……想通了?想通什麼了?」
今日子小姐怎麼還沒回來——在我想著這些有的沒有的問題時,三十分鐘早就過去了。
再者,警方還沒趕到工房庄也不完全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因為這也意味著和久井老翁被送進的醫院還沒報警……說不定和久井老翁的緊急手術根本還沒結束。
萬一和久井老翁有個三長兩短,今日子小姐的調查活動就真不知該何去何從……說得坦白些,對於身為職業偵探的今日子小姐而言,和久井老翁一旦去世,便等於委託人死亡,她連一毛錢的報酬都收不到……調查已經進行得不算順利了,如今狀況更是愈來愈糟。
「少了幾片的拼圖。」
失望極了——原本想力求表現,多少減輕一點今日子小姐的負擔,結果還是得等今日子小姐回來再檢查一遍。現在我能做的,大概只有為了讓她屆時方便調查,先把書按照尺寸排好吧……
我還以為她講完這句話就會放開我,沒想到今日子小姐竟握住我的手,然後毫無顧忌地使勁上下搖。
「可疑的東西是指……?」
爬樓梯到三十樓?這算是什麼機會難得……不過我在下一瞬間就想通了,今日子小姐是https://read.99csw.com想模擬犯人的行動。
「其他理由……是什麼呢?」
我超想反駁她「是誰那樣挑釁一個小孩子的」……但還是忍了下來。也罷,既然今日子小姐並未因為那句話懷疑剝井小弟,這樣就好了。
「因為我救了和久井先生——說不定剝井小弟內心的憤怒,強大到還想再殺他一次才能解恨。親切先生,你要不要試著思考看看,假設剝井小弟就是犯人,會產生什麼樣的矛盾呢?」
今日子小姐指著擺在工作室的角落,做為書架使用的兩層櫃。柜子上陳列著大開本的書,應該是與美術有關的資料。
那為什麼還不搭電梯,要爬樓梯呢?自然是因為不能用——電梯正在維修中——下樓時或許還可以搭電梯,但是上樓時就沒辦法了。
模擬剝井小弟就是犯人的情況……沒錯,這時不用設定動機也無妨。不知是基於什麼樣的理由,總之就先假設他捅了他口中的「老師」一刀。
「托、托我的福?」
「就是說啊。只是要從這種狀態去想像拼圖完成時長什麼樣,不就像是要只看和久井先生製作的畫框,就得去猜是用來裱什麼畫一樣嗎?」
那句隨口說說的話到底讓今日子小姐靈光一閃想到什麼,我一點頭緒也沒有,但是再繼續待在這裏,事情的確也不會有任何進展。如果今日子小姐閃現的靈光確實正中真相,至少可以終結眼前的膠著狀態。然後就是鎖定負責畫那幅畫的住戶……
算是對畫壇的報恩、回饋——老人是這樣跟我說的,就算這是他最大的目的,在此之外似乎也還有私人的理由。
但是在我衝上樓的時候,如此冷靜客觀的心情也煙消雲散——是呀,只不過就是上樓而已,不會有任何損失。如果只要如此舉手之勞,就得以排除最糟的可能性,不是很划算嗎?倘若什麼事都沒有,不就可以放心了嗎?反正又不是勉強自己做辦不到的事,只是作自己能做的事而已。儘力做能力所及的事——而已。
「一旦片數不夠,拼圖就永遠也不可能完成——最弔詭的一點是,通常是在拼圖完成大半以後,才會發現片數不夠。要是少的是最後一片,感覺真的是非常挫敗。」
他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呢?
「今日子小姐,擁有不在場證明的住戶,人數可能還不少吧?」
「不是大量生產的畫框,而是由裱框師親手製作的畫框——專為內容量身訂做的外框,必然會顯露出作品的模樣吧?」
「嗯,也是,是有這樣的人。」
假設剝井小弟就是犯人,從鐵證如山的血跡可以反推他爬了樓梯。而之所以會爬樓梯,則是因為不能使用正在維修的電梯。
「這個嘛,呃,的確……」
……也或許是一種惜才的心情。
不過看起來這次真的只是在意頭髮幹了沒……
「順便再補充一件事——這幾個人當中,住在十八樓以上的住戶,就只有住在三十樓的剝井小弟而已。」
那是一系列有關工房庄的報導,還登了和久井老翁和幾個住戶的訪談——感覺像是常買的雜誌里剛好有這篇報導,而不是刻意買來收藏的。這棟工房庄似乎是業界內赫赫有名的設施,只是我孤陋寡聞不知道。
像這種可以一心多用,同時思考兩件事以上的人,很難從行為舉止去窺探他們的內心世界。也或許今日子小姐就是為了不讓別人探究她的內心,才故意不集中精神只想一件事或只做一件事,而以一心多用為基本。
今日子小姐說道。接著像是被我說的話觸發似地,突然開始行動。她抽出立在工作室角落的薄木板——大概是在外面作畫時用的畫板吧,上頭滿是年代久遠的顏料污漬,使得畫板本身便宛如一幅抽象畫。
因為我已經想到最糟的可能性——真是的,我完全被今日子小姐感化了,才會妄想如果自己也能像她一樣。明知不會因為今天開始模仿她,今天就能突然達到她的水準。
爬樓梯……逃往自己的房間。
「扯後腿?哦,如果你是指我說謊被剝井小弟識破的事,大可不用放在心上。就結果而言,反倒得以從那孩子口中問出很多訊息,比什麼都問不出來好得多了。」
「如果只看穿我的頭髮是用顏料染成咖啡色,還可以說是恰如其分的觀察力……但是光靠我們的來訪,加上剛好與救護車擦身而過,便能夠推理出和久井先生出事了,這就有點太超過了吧?」
那你不是更超過嗎……我雖然這麼想,但就連很超過的今日子小姐都這麼說,或許剝井小弟的直覺之敏銳,真的不能用理論來解釋。
對了,我差點忘了,剝井小弟剛才不是說過嗎——就像遇見我的那天一樣,剝井小弟今天上午也去美術館畫畫。
不過,雖然我未及深思,但今日子小姐也是一樣的吧。突然用線鋸做起拼圖來,肯定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只是被我不經意提到的「邏輯解謎」、「puzzle」觸發想像,又看到放在工作室一隅的畫板,接著與地下室那台充滿了存在感的線鋸機做聯想,才會想要製作拼圖……如此而已。
「啊哈哈。要從正中央開始拼很困難吧!連我也覺得很困難。即使要繞遠路,還是只能從外框開始拼——不過要是在拼外框的時候就發現片數不夠,真的會讓人情緒低落呢!」
我慎重地請教偵探的判斷。
……不過,畢竟是訪談,不曉得真實性有多少,但是這比單純說一句報恩更容易理解。像是只資助繪畫的理由、瀰漫在整個工房莊裡某種禁慾的氛圍,都是源自於和久井老翁過去受到的挫折。
遺憾的是,似乎沒得到太豐碩的成果。
這麼說來,的確是如此。
「唔……」
「這就要看犯人是如何認知現狀了。看他是以為和久井先生還活著?還是已經死了?是以為事情已經穿幫了?還是尚未有人發現?救護車抵達時,雖然大樓里沒有半個人出來關心,不過他們是否有將把鳴笛聲和事情聯想在一塊?還是只把鳴笛聲視為生活噪音,左耳進、右耳出了呢?可以探討的可能性非常多。」
「我不是說我已經想通了嗎——都是托親切先生的福。」
基於這個心意,和久井老翁興建了工房庄。
「又……燃起殺意?」
「喔……好的,那我們走吧。」
「為了製作各種領域中最完美的畫框,要求工房庄的住戶們描繪各式各樣的作品——事實上,被和久井先生點到名的每個住戶筆下的作品,從主題到尺寸都不一樣呢!」
就像大理石花紋……但即使不是剝井小弟,應該也會覺得這「很臟」。該不會是因為我提到邏輯解謎,她打算把大張的紙鋪在這塊畫板上,用圖表來彙整現狀吧?的確,光用頭腦思考想不通的事,只要將數據寫在紙上,或許就能看出一點端倪來……但是,結果跟我想得完全不一樣。今日子小姐身為忘卻偵探,絕不會把心中所想寫下來,而且,對於腦中一切井然有序的今日子小姐而言,原本就沒有必要再特地寫出來彙整釐清吧……那,今日子小姐撿起那塊畫板是想做什麼呢?在我開口問她以前,今日子小姐就已經採取行動了。
細節我不記得了,但是今日子小姐在查訪住戶之際,也問了他們的生活習慣。我當時完全不明白聊那些閑話有什麼意義,如今想來,那應該是為了確認不在場證明吧?她嘴上說剝井小弟推理小說https://read•99csw•com看太多了,其實她自己也沒放過這方面的任何蛛絲馬跡。
光是要模擬分析一個剝井小弟的行動,我就已經暈頭轉向了,如果還要再揣測犯人現在的心情,腦袋可能會燒起來。不管是驗證法還是反證法,要同時處理千頭萬緒的資訊,對我來說還是太難了。這種需要同時把所有的可能性一網打盡的邏輯解謎遊戲,真是讓我頭痛欲裂——甚至產生想就這麼撒手不管的衝動。
「和久井先生就交給醫生吧!我們只能做我們能做的。」
「!?」
「是呀,的確如此。的確無法斷言,必須確認過才會知道。」
如果是這樣,也難怪她下樓時看也沒看電梯一眼。對今日子小姐而言,會發現那滴血跡絕非偶然,或許打從一開始,她就刻意在尋找蛛絲馬跡——她總是跑在我的一兩步之前。
雖然我直覺地認為那聽起來像是「有東西從樓梯上掉下來」,所以也可能是「有人從樓梯上滾下來」的聲響。不是手滑,而是腳滑——
他承認——自己想殺了和久井老翁。
——就這麼到現在。
「這樣啊……唉,其實直接問和久井先生應該是最快的吧……」
的確聲音很大,但似乎也不用想太多。就算真的有人腳底打滑,也不見得一定會受傷,而且畢竟我還有任務在身,沒有必要特地過去湊熱鬧。
「難不成,你知道犯人是誰了?」
與其說是嚴格,今日子小姐說得嚴謹。
「不管我是否這麼認為,這個可能性原本就相當大。」
「對吧?」今日子小姐翻案如翻書。「當一個人還無法控制野性的殺意時,通常也還沒有執行的能力;等到真正有能力的時候,已經能控制突如其來的殺意了。或許這就是所謂的成長——如果假定剝井小弟是犯人,那麼和久井先生能夠保住一命,也就會是一種必然不是嗎?」
因為拼圖的數量會愈來愈少呢——今日子小姐說,一邊依照剛才說的步驟完成了拼圖。因為是自己做的拼圖,原本就沒那麼多片,能夠輕易拼好或許也是當然,但是縱然如此,也實在是神速。
「是呀,搞不好真的會這麼說。但是這種說詞說服不了任何人。因為只要看到傷口,就知道是不是自己刺的。」
至於這個不在場證明的真偽,倒是輕易即可查證。設置在大樓入口天花板的監視器,應該有拍到他出去和回來的影像。而且與工房庄的內部不同,美術館為了防治宵小,應該都設置了監視攝影機——只要拍到那身影,他的不在場證明就牢不可破了。不,就算因為角度不對沒拍到,他也不是去美術館欣賞畫作,有個與眾不同的小孩在美術館里那樣畫圖,應該會讓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保全人員可能會比照我當初的作法上前盤問——當然,這並不是我和今日子小姐現在就可以當場查證的不在場證明,但剝井小弟的態度雖然狂妄,卻絕對不是笨蛋,不太可能會扯這種馬上就會穿幫的謊。
今日子小姐搶在我反應過來之前說。多虧她的預先設防,讓我內心受到的衝擊少了一半,但就算只剩下一半,還是很大的衝擊。
我已經忘了細節,但在剝井小弟說過的話里,有一句話是我怎麼也忘不了的……就算那是受到今日子小姐的挑釁,在回答的時候帶了點意氣用事的賭氣。
「再怎麼用心完稿,應該也已經畫好了吧。我上去拿一下,順便再問他兩、三個問題。」
「還希望手術能一切順利……」
「換句話說……雖然還不知犯人是誰,但你已經解開和久井先生最後大作的謎團了嗎?令你那樣在意的大分量畫框材料訂單……果然並非不小心訂錯嗎?」
在尚未達成結論以前,今日子小姐又已經展開行動。轉眼之間,她就出了地下室,我還來不及吿訴她,頂著那一頭白髮去找剝井小弟的話,可能會嚇到小朋友……她不僅動作很快,腳程似乎也很快。
雖然我滿懷信心地開始挑戰,只是用不了多久,就把所有書都看完……不,我沒看內容,所以就只是翻完而已,幾乎沒花多少時間,可是完全沒有達成託付的成就感……因為沒有一本書里夾著讓我覺得「不太對勁」的「什麼東西」。
在地下室入口旁邊,有一台大得誇張的線鋸機。只見今日子小姐走近機器,迅速插上插頭,啟動線鋸,開始切割起畫板來!
沒錯,即使無法確定和久井老翁被調色刀刺傷的時間,但電梯不能用的時間是很明確的。如果剝井小弟說他一早就去美術館的說詞為真,他的不在場證明就成立了。
我不禁悶哼一聲。
「……你多久才會回來?」
「假設和久井先生只是要製作一個畫框,訂購的材料顯然太多了,這是事實……就連外行人也看得出來。」
我很快就下定決心要去三十樓接她。雖然是完全稱不上「最快」的慢了好幾拍,但或許此刻就是輪到我效法今日子小姐走一趟的時機。
我嘗過這種挫敗感。
「既然是最後的工作,身為裱框師,想必還是會希望製作出最完美的作品吧。但再怎麼說,畢竟是屬於藝術、文化的領域,講一句『最完美』,實際呈現方式也是千差萬別。以繪畫為例,最完美的風景畫和最完美的抽象畫肯定是完全不同的東西吧?」
就算是一時衝動捅了和久井老翁一刀,一想起對方是自己稱為老師的巨匠,也會馬上回過神來……她是這個意思嗎?但要這麼說,所有住戶不都符合這點嗎。雖然大家都把話說得很難聽,但身為畫家,應該都還是打從心裏尊敬著傳說中的裱框師和久井老翁。
雖然我們只見過三次面,既不是朋友,也沒啥交情,但一想到若是年紀還那麼小的孩子動手傷人,心裏仍會覺得很不舒坦。不過他既是工房庄的住戶,就暫時都還擺脫不了嫌疑……
「但是,也不用這麼悲觀喔!親切先生,我們並不需要完成這幅拼圖,即使片數不夠,只要拼到足以想像完成時長什麼樣就夠了。」
假設在樓梯上發現的血跡與兇案有關,犯人是爬樓梯回到自己房間的話,她可能是想回溯犯人的行動,看能不能得到什麼線索吧。
線鋸機發出驚天動地的巨響,今日子小姐毫無懼色,靈活地移動著畫板,轉眼間就把畫板切割成一片一片的零件。她的動作實在危險到我都快要看不下去,但要是現在出聲阻止她的話,反而更危險——我連靠近都不敢,只能靜靜地看著今日子小姐作業。
說來拼圖跟畫作一樣,完成之後也是要裱框的,所以我聯想到和久井老翁……但我真的只是說說而已,並未深思。
「是呀,確實如此。然而就現階段而言,那個可能性也絕不低。」今日子小姐邊說邊抓了抓頭,撥弄著自己的白髮——這原本是用來表示困惑的肢體語言,但她似乎只是在確認頭髮幹了沒有。
雖然今日子小姐這麼解釋是有點小人之心,但確實也沒有理由一定要把剝井小弟當作個君子……無言以對,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倒也沒什麼特別在意的地方……只是我剛才隨手翻閱那本雜誌的時候,目光曾不經意地停留在某個特輯上。
「千萬別這麼說……反倒是我,一點忙也幫不上就算了,還凈是扯你的後腿,真對不起……」
而且那聲音不只響一次,是在短時間內「咚!咚!咚!」地連續響了好幾次,聽起來感覺像是「有東西從樓梯上掉下來read.99csw.com」的聲音,也像是在搬運大件行李時,不小心手滑砸落地的聲音。
「當然,刺傷和久井先生的犯人也知道有事發生,但絕不會主動提及吧。要是能更進一步地對所有人問話,或許就能抓住他的尾巴,可是這麼一來,我們也必須揭露事實,只怕會難以收拾。」
「……不用換衣服嗎?」
「懂了嗎?就算是看起來很複雜的拼圖,只要這樣按部就班地操作,總是能拼好的。請不要因為一時卡關,就使性子把整幅拼圖都打散。」
因為沒有調查權,今日子小姐的舉動始終受到限制,但是反過來說,正因為沒有調查權,也就沒有必要非得掌握確切證據或釐清事件全貌不可。就算只有八成可靠的推理,也可以用來與嫌犯談判——要求他自首。
他身上應該沾到了和久井老翁的血,或許也盡量小心了,但還是滴落一滴血在樓梯上……那滴血跡小到只有今日子小姐才會注意到,所以就連本人也沒發現吧?要是注意到了,應該會擦掉才對……
「那就待會見,麻煩你嘍。」
總之,這是完全超出我想像的——糟糕情況。
「其實我很納悶。當我趁打掃剝井小弟房間時也四處查看了一下,發現剝井小弟的繪畫功力就連外行人也能看出十分厲害,別說是叫他畫煙霧彈,說他就是那個被選中的幸運兒,我也不會覺得奇怪。他的才華在工房莊裡,絕對不是要用倒數來算的。」
沒錯,他應該是爬樓梯上樓的——他之所以變得涉嫌重大,就是因為滴落在十七樓和十八樓之間的血跡,如果他是搭電梯上樓,就說不通了。
「……嗯,是啊。」
「……可是,如果這樣還是拼不起來,又該怎麼辦才好呢?如果拼圖片數不多,的確可以一一嘗試各種組合,但如果是更困難的拼圖呢?」
今日子小姐說著,把畫板的碎片分成「邊框」和「非邊框」兩疊。
「對喔!是有這麼回事。」
看到和久井老翁倒在地上……也許是冷靜下來,也許還驚慌失措,剝井小弟隨即逃出地下室。
「再說得實際一點,以剝井小弟的年紀,即使殺人,也還不需要負上刑責。畢竟被害人會寫下死前留言的用意,無非是希望殺害自己的犯人被捕、接受法律的制裁,既然對方是法律無法制裁的人,寫什麼都沒有意義,所以才沒寫……也可以這樣想吧!」
雖不曉得自己能不能發現今日子小姐沒注意到的「什麼東西」,但也只能試試了。我把抽出來的書堆成一座小山,由上往下依序翻頁。
「你知道要怎麼拼圖嗎?」
「嗯……」
「畢竟事情發生在上午,這裏的人都不用上班,所以好像大多都睡到中午才起床。像剝井小弟那麼認真的住戶,反而是少數。」
正當我滿心以為自己理所當然要和她一起去找剝井小弟,今日子小姐卻伸出手來——顯然不是為了和我擊掌——制止了我。
難不成當時今日子小姐知道電梯不能動的原因之後,馬上就在比對這個事實會對命案造成什麼影響嗎?之所以不搭電梯而選擇從頂樓走樓梯下來,不只是因為這樣比較有效率,也是因為假設犯案時電梯還在維修,犯人必須爬樓梯的話,可能會在逃生梯上留下線索……嗎?
「嗯,原來如此……那最後一種呢?」
理論上是這樣沒錯,但我總覺得不切實際。如果是手藝與和久井老翁不相上下的裱框師也就罷了,今日子小姐說到底也只是個偵探,對藝術的品味應該跳脫不出欣賞的範圍……
我以為剝井小弟是想掩飾聽到和久井老翁遇刺的震驚,才開始畫圖——但是換個角度,的確也能這麼解釋。
當然,要產生這種屈辱和憤怒,必須先察覺到和久井老翁秘密進行的計劃……但該怎麼說,那些沒有被選中的人有辦法知道些嗎……
看在我這種外行人眼裡,工房庄或許怪異地不得了,但是在不以其為異的世界里,則是理所當然地不得了——懂的人就是會懂。
約莫在加速衝刺將近十層樓之後,展開在我面前的,卻是比最糟糕還糟的情況——不,或應該說是比糟還更糟糕嗎?
據今日子小姐的估計,我們最多只有半天的時間——如今那個「最多」也即將來到尾聲了。
「真的嗎?」
「不用,就算想換,穿來的衣服也已經在做這件褲子的時候,被我拆來當材料用了。」
「哎呀!親切先生真是的,你該不會把剝井小弟說的話當真了吧?討厭啦!那種話聽聽就算了,畢竟是小孩子的氣話嘛。」
把夢想託付給年輕人——這樣寫語意可能不甚準確,也表現不出「其實並不完全是好事」的另一面——結果,我更加搞不清楚到底該怎麼解讀和久井老翁的人格才好了。
算了,也沒時間再染一次頭髮,反正剝井小弟早就識破她的身分,應該不會有問題吧……
「簡單一句話,他的觀察力太敏銳了。」
根據經驗,我知道當今日子小姐像這樣要我思考的時候,往往就是她在想別件事的時候。而且如果假設剝井小弟就是犯人,我還是覺得不太對勁,或說是感到有點彆扭,所以這種思想實驗似乎還是值得一試。
「不,我完全不知道犯人是誰。」
我鼓起勇氣問她,但是話說出口才發現,這或許只是個很不負責任的問題。把自己不願思考的難題,丟給今日子小姐去想。
今日子小姐說的每一句話都非常合理,但就是因為非常合理,使得我的心情才更黯淡。深深感受到這個人雖然總是笑咪|咪地散發出一股溫柔的氣質,骨子裡卻是個如假包換的偵探。
今日子小姐捧著切割成二十塊左右的畫板,回到房間的正中央來……似乎不該說是「塊」,而應該說是「片」吧?
「嚴格說來,是『在我們所知範圍內』明確知道地下室發生事情的人,就只有剝井小弟一個人。」
「托你的福,我終於想通了。」
何況此刻的我,就宛如在挑戰一幅不曉得完成時長什麼樣、片數更是完全不夠的拼圖……光是現在手上這幾片,就已經讓我不知該如何處理。
基本上,今日子小姐和住戶們的對話我也都有聽到,但光是要記住所有人在話中透露的資訊,就已經超出我的能力,若還要在腦海中進行比對,簡直比登天還難。就連剝井小弟好心吿訴我們的名字,我也幾乎全忘光了。
「總而言之,整合所有人的回答,雖然無法特定誰不是煙霧彈,但已經可以歸納出受和久井先生之託作畫的住戶有哪些。」
雖然今日子小姐對這項證詞不置可否,還說不在場證明什麼的是推理小說看太多……但是如果能確定犯案時間,不在場證明就有其意義了。
「但是,目前工房庄的住戶里,明確知道地下室發生事情的人,應該就只有剝井小弟一個人吧?」
倘若那不是足以與偵探比肩的推理能力,而是他早就知道發生在地下室的事才假裝識破……今日子小姐想說的是這個嗎?
今日子小姐將毛巾放在一旁。
這種二分法,或許只是在貼標籤……不,不是標籤,或說是——外框。
是呀,認為是正在走樓梯搬運畫布或模特兒石膏像的住戶不小心手滑,應該比較正常吧……那麼,我也應該改變方針。
要是這樣,剝井小弟又是怎麼知道的呢?會知道和久井老翁遇刺的,當時應該只有今日子小姐和我,以及遇刺的當事人和犯人而已……
姑且不論是煙霧彈還是真的都會https://read.99csw.com派上用場——和久井老翁委託住戶們製作的作品內容確實琳琅滿目,絕不是學校美術課時會出的那種畫一課題。
經她這麼一說,我也開始覺得蠻有可能——問題是,現在那幅畫框根本不存在。
「接下來該怎麼做?」
「反過來說,我們也可以先認定那麼小的孩子不可能行兇,所以認為那滴血跡與這件事無關。」
然而,今日子小姐似乎對回答這個問題絲毫不覺負擔。
雖然今日子小姐這麼說,但我想外行人大概是看不出來的。因為我也看了同樣的文件,卻完全看不出個所以然……能夠看出什麼來,都是因為今日子小姐博學多聞而使然。
只是,垂頭喪氣也改變不了什麼。如果放著不管,心情可能會一直往沮喪的深淵里沉溺,我硬是打起了精神。
「困難的拼圖主要有三種。一種是單純片數很多——像是一千片、兩千片、甚至是一萬片的那種。另一種是無法用顏色分類的拼圖——你看過嗎?那種整幅都是白色的拼圖。聽說是訓練太空人時用的拼圖。」
這不是過謙,是我打從心底深感反省,站起身來——雖然站起來也沒事做,但是既然今日子小姐沒有坐下,我也不能一直躺在地上休息。
「啊……說得也是……」
「呃,從邊緣……先拼出一個框框嗎?」
說來,雖然今日子小姐截至目前的調查活動都一直被時間追著跑,但這時才第一次看她這樣注視著表——就像在計時似的。
只是,雖然我也沒有認真細讀,但做為新獲取的資訊,看到報導中介紹和久井老翁興建工房庄的理念之類的,令我很感興趣。
她能這麼大方釋懷,我當然很高興,但也覺得她是在安慰我,感到有些歉疚。而且明明是我把今日子小姐帶來這棟工房庄的,所以還是希望自己能以更像樣的方式協助她,不像這樣……
無意中浪費了原本就所剩無幾的時間使我心急如焚,但去找剝井小弟的今日子小姐遲遲未歸卻更讓我擔心。雖說是爬樓梯上去,可是拿張圖再問幾個問題,算算也該回來了。明明說好三十分鐘內一定會回來,不會是起了衝突吧?畢竟今日子小姐是個溫和穩重的人,而剝井小弟則不太有耐心……
假如當時使得他不禁怒吼的殺意是真的,不也表示直到那時候——直到受到今日子小姐的挑釁之前,他都還沒想到「所有畫作全部都是和久井老翁要用的」這個可能性嗎?
不用想得這麼複雜。
可是,他住在三十樓。
不過……我想到一件事。
今日子小姐半開玩笑地說道。
找到的將被和久井老翁欽點的她或是他。
「不不不,雖說這也是部分原因,而我也不是要咬定剝井小弟很可疑,但也還有其他理由使得我無法因為他是小孩,就排除他的嫌疑。」
可是——我心想。
今日子小姐拍了拍衣服上的木屑,開口問我。
乍看之下好像是想到什麼就做什麼,但實際上每一個動作都有其戰略目的……真是服了她。但是經過這麼一番模擬推演,我仍找不出假設「剝井小弟就是犯人」會造成任何矛盾之處……那麼,那股不對勁究竟從何而來?只是出自於「不希望自己認識的人是犯人」這種自私的心情嗎?
說著,我不自覺地顯露疲態。
「會嗎?可是在逛書店的時候,不是會看到小說的封面,就決定要不要買嗎?唱片封套也是同樣的道理,也有人是看封套買唱片呢!」
請你發揮你的感性——感覺好像是要測驗我的品味,讓我有點緊張,什麼都能自己搞定的今日子小姐都要託付給別人做的事,我真的能做好嗎……只是如果我連找出夾在書里的東西都做不好,還有臉做人嗎?
「是的,而且也不是為了想要隱瞞實際材料的故布疑陣。雖然多少有擾亂的企圖,但終究不是重點。還有,認為所有人的畫都會被裱上框的假設也錯了。」
只用一枝鉛筆就能畫出那樣精采作品的孩子,居然會成為重大刑案的犯人……或許就是因為與我有同樣的心情,和久井老翁才不用血書寫下死前留言,而選擇了包庇剝井小弟。
我開口說——我可不是為了讓今日子小姐安慰才待在這裏的。
今日子小姐的情緒十分亢奮,還趁勢要與我擊掌,所以我也順了她的意——兩人的手掌合奏出美妙聲響——但是,真的能推理出來嗎?光是看到畫框,就能猜出是什麼樣的畫?與其說是推理,根本是超能力吧……雖然好像是我給了她靈感,這麼說似乎並不妥,但我實在不認為辦得到這種事。
「今……今日子小姐!?」
這樣的話,剝井小弟就更沒有嫌疑了——因為他被今日子小姐的挑釁而激起的憤怒,只是以錯誤的假設做為前提才產生的反應。
就像即使採取同樣的行動,由「好人」來做和由「壞人」來做,在意義上就截然不同……
相較之下,我未免也太感情用事了。
只不過是用來襯託人本身的畫框。
要爬樓梯到三十樓,幾乎是在為難自己——就像我這種成年男子都覺得是件苦差事了,更不要說是才十歲上下的男童。
話雖如此,臨時拼湊出來的衣服也很適合今日子小姐,所以應該不會對她造成太大的壓力……不過,這種話從一直把「喀什米爾圍巾」誤以為是「沙西米牌圍巾」的我口中講出來,一點說服力也沒有就是了。
「這我還說不準。請你發揮你的感性,檢查時不要有先入為主的想法。等我從剝井小弟那裡回來之後也會幫忙,但是請你儘可能動作快一點。」
我反而擔心今日子小姐和剝井小弟單獨見面會不會出狀況……事實上,剛才就有好幾次氣氛都處於一觸即發。不曉得天才與天才的交手會引起什麼樣的化學反應……但是今日子小姐說得也有道理,時間已經所剩無幾。
「沒錯,先拼出邊框來。因為靠邊的拼圖必有一邊呈一直線,很容易分辨。先找出有直角的拼圖放在四角,再循序拼接,這是拼圖的第一步。」
從正上方——傳來巨大的聲響。
從這裏無法判斷是手滑還是腳滑,但如果是後者,可能會需要幫忙。
「聽你這麼說,好像推理已經卡關了?」
在這個與和久井老翁最後大作之謎逐漸解開的重要關頭,還牢牢地記得要調查兇案的事,今日子小姐到底是個多有活力的行動派啊……
我找到矛盾了。
今日子小姐看了看手錶。
不,等一下?
該說是年輕時吃過苦嗎……報導中提到和久井老翁過去似乎也曾經立志要當個畫家,但是因故放棄了這條路,成了裱框師。之後做為一名裱框師也是功成名就,當然這也沒什麼不好,但他不希望其他年輕人也經歷同樣的挫折——不希望他們因為「環境不好」的理由放棄了夢想。
「老實說,今日子小姐,你認為那些人會是犯人嗎?」
「……不。」
和久井老翁到底打算製作什麼樣的畫框呢?我們僅能從他訂購的材料來推測,然後再去想像什麼樣的作品會適合那個框。只要能成功地想像出來,挑出相近的作品,就能從受到和久井老翁委託的住戶之中鎖定目標——
然而在腦中的理性下定論之前,我的身體就已經先採取行動了——我以最快的速度,放任野性驅動衝上樓。
目前為止,今日子小姐已經有過太多不合牌理出牌的舉動,我還以為不管她再做什麼,我都不會感到驚訝——所以當她開始用手邊現有的工具做起拼圖時,我還能隱九*九*藏*書藏內心的動搖,儘可能若無其事地看她表演——但是我做夢也沒想到她會抱住我,真的讓我一陣臉紅心跳。
冷不防,今日子小姐突然撲上來抱住我。那強而有力的擁抱,抱得我全身的骨架都快散了。我大吃一驚,嚇得拿在手裡的拼圖都掉落在地。
而且片數愈多的拼圖,愈容易發生這種事,真是可悲。
也不是說我想這麼久才終於釐清的矛盾,就必定是剛才假設剝井小弟為犯人時直覺的那股不對勁——等等,別急。今日子小姐或許有別的想法。
外人恐怕難以理解和久井老翁這種包庇犯人的行為,但他原本就是因為欣賞剝井小弟的才華才會資助他——更何況犯人是個年紀尚幼,還有大好未來的孩子,會這麼做其實也不難理解。
不過是幾本書,留下指紋也沒關係吧……說來,我記得今日子小姐白天在案發現場蒐證的時候,好像也徹底檢查過這個柜子,難道還有「什麼東西」是當時沒注意到的嗎?
在查訪住戶時,我已經和工房庄的大多數住戶照過面。直接和他們談話的是今日子小姐,所以他們對我可能沒什麼印象,但是若看到在今日子小姐背後散發出壓迫感的那個「市公所派來的調查員」至今還在大樓逃生梯晃來晃去,應該會覺得很可疑吧。如果是今日子小姐,或許會一臉沒事人的小事化無事,我可是會把心虛寫在臉上的那種人,還是避免與人照面方為上策。
可惜他在美術館露一手給我看的那番才情。
說來。
「假設所有受託作畫的住戶畫的圖都會被裱框,那麼嫌犯就只剩下像剝井小弟那樣,連煙霧彈都當不成的住戶,而這種人時其實沒幾個呢!」
「不過,我知道和久井先生為何不讓剝井小弟參与他最後的工作了。」
「因為我完全沒想過可以『只從外框來想像』這件事。沒錯……只有畫框,繪畫是無法成立的,但是逆向推算是有可能的。光看畫框也可以推理出裡頭會裱入什麼樣的畫作。吔!」
我多麼希望和久井老翁之所以不吿發加害人,是因為愛惜剝井小弟的才華,而不是因為刑法什麼的……但是,假如老人要工房庄住戶畫的圖沒有一張是煙霧彈,全部都是要拿來裱框的,那剝井小弟在他心裏的順位鐵定排得很後面。也就是說,他對剝井小弟的評價並不高。但如果是此舉引發剝井小弟對他的殺意,同理可證,和久井老翁不也沒有理由包庇剝井小弟嗎?
「……儘管如此,犯人還是會提心弔膽地不是嗎?擔心和久井先生恢復意識,可能會把自己供出來。」
「那個啊,剝井小弟幫我畫的畫呀!我不是當了他的模特兒嗎?」
不用說,三十樓是非常高的。
從那嬌小身形難以想像其強壯的今日子小姐,這番折騰下來也難掩疲勞神色,但她當然不像我這麼不顧形象,甚至沒急著休息,一抵達地下室,便先在設置於工作室牆邊的流理台洗頭髮。
我問今日子小姐——想以她的回答設個基準,萬一今日子小姐和剝井小弟之間真的發生什麼不愉快,可以馬上趕過去。
「是的。只要用消去法就知道了。這有什麼問題嗎?」
「……就是說,同時也可以歸納出哪些住戶是像剝井小弟那樣,就連當煙霧彈的資格都沒有嗎?」
不過,有點效法過頭了。冷靜一想,如果要去接她,搭電梯就好了,但我似乎被今日子小姐所說的話影響,雖然也並非刻意,還是選了爬樓梯上三十樓。這或許是潛意識裡為了賭一口氣——今日子小姐都能爬樓梯上三十樓了,如果我搭電梯的話,不就輸了嗎?另外,想想今日子小姐雖說要爬樓梯上樓,卻也沒說半個字要走樓梯下樓(何況已經走樓梯下過一次了),萬一在我往上爬的時候,今日子小姐剛好搭電梯下樓,兩人不就錯過了……考慮到彼此錯過的可能性,應該要留張紙條在地下室,但如果又特地為此再回地下室的話……我到底在做什麼啊!不如就直接爬上樓吧。
「但如果只是想知道全貌,從外框開始拼起的正攻法,或許反而是繞遠路……因為光是把框拼好,裡頭空空如也的話,很難想像完成時的模樣。那邊不如從正中央開始拼,可能還快一點。」
對工房庄住戶進行的探查訪問隨著日落吿終,我們又再次回到地下室。歷經將近四個小時幾乎馬不停蹄地奔走,我實在是累壞了,也顧不得禮不禮貌,就在工作室的地坂上癱成個大字形。
我照她的吩咐走向兩層櫃,先把裡頭的書全部抽出來。
我說著自己也覺得做不到的事,學今日子小姐撿起放在地上的拼圖,只留下邊緣一圈外框。
有不少住戶在今日子小姐的花言巧語下,偷偷拿了畫到一半的作品給我們看。在我眼中,每幅畫的差異都很大。我不會因為在美術館待過幾天,就自以為懂得欣賞藝術作品……但如果看起來都差不多,我也覺得是要另當別論,可是每幅畫顯然都差很多,我想應該是真的不一樣吧。
「……?」
「嗯,基本上就是你想的那樣。」今日子小姐也表示贊同。「所以我不是說過了嗎?那只是小孩子的氣話。」
做我們能做的——全力以赴。
「當、當然大有問題啊……」
「真、真的嗎?」
「……」
「呃……好,我想想。」
又是一邊打掃房間一邊評估剝井小弟的才華……真是如同往常般水準安定的一心多用能力。我也有同感,挨家挨戶查訪時,我們也看了不少住戶的作品,剝井小弟的功力絕不比他們差。但也或許因為我們外行人容易被表面的技巧吸引,才會這麼認為也說不定。
今日子小姐非常乾脆地否認——搞什麼嘛。
大概是覺得既然已經拜訪完所有的住戶,沒有必要繼續保持變裝造型,所以就想洗掉吧……像她這麼重視效率的人,或許也不在乎就這樣頂著咖啡色頭髮,但是平心而論,頭髮塗滿顏料的感覺一定很不舒服。而且也很明顯並沒染均勻……再說利用休息的空檔洗個頭,應該也能轉換心情吧。
「而要說他突然開始畫起圖來很可疑,那也是挺可疑的——會不會是面對上門探查的我們,為了掩飾內心的動搖,才藉此安撫自己的情緒呢?」
「第二步是依照顏色分類拼圖。雖然也有例外,但相鄰的拼圖基本上都是差不多的顏色。接著第三步是觀察拼圖的形狀,找出各種組合——最後再嘗試拼合。而拼圖最有趣的地方,則在於拼到愈後面愈不用費心。」
「嘿!」
不可思議的是,當我看到工房庄的故事這樣登在雜誌上,先前揮之不去的五里霧彷彿全都煙消雲散了。當然,只憑這樣的雜誌特輯,絕對是無法看透工房庄本質的。
「不用了,這段時間我還有別的事要拜託親切先生。」
「!」
忘卻偵探——掟上今日子,就倒在工房庄十七樓和十八樓之間。
雖然她說白髮無關她的自我象徵,也不是註冊商標,但我不禁覺得,還是白髮最適合今日子小姐——掟上今日子了。
「線鋸翻譯成英文時是『Jigsaw』……所以這不是邏輯解謎『Logic puzzle』,而是線鋸拆謎『Jigsaw puzzle』——『拼圖』的話,嗯?」
我立刻抬頭看,映入眼帘的只有通往十一樓的樓梯內側,完全看不到那邊發生了什麼事。雖說是逃生梯,但挑高挑得奇形怪狀,所以只知道聲音來自正上方,卻無法判斷是從哪一層樓傳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