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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八章

「精確細緻。」
對於10月底的時令來說,這一天氣溫的確不算低,將近80華氏度。天空中萬里無雲,一眼望去全是那種令人心痛的湛藍。
哈羅蘭退縮了一下。
「神父?」
「這不是你的錯,邁克。」沉默了好久,博納終於開口說道,「你可以悲痛,但是不必內疚。這不是你的錯。」
牧師臉上顯出一絲難以捉摸的微笑,「哦,我想我跟你說過了,他們把所有財產都留給了教堂,所以昨天我從你辦公室拿了他們家的鑰匙想到那裡去整理一下。」他的手指在胸口摸索著,一把握住了掛在那裡的一個華麗的十字架,「怪就怪在這裏。哪把鑰匙都打不開鎖,米基。我一遍又一遍地試,但是哪一把都打不開前門。我給你辦公室打了電話。明天會有幾個警員和我一起去那裡,但是幾乎沒什麼區別,反正沒有鑰匙。」
他搜尋著墳墓附近的那些臉龐,看到自己的同事們都立正站在那裡。他們中很多人在無所顧忌地哭泣。看來風笛還是無法替他們做這件事的。
「嘿,博納。」哈羅蘭走到他身後。
博納站在路上,看著牧師的車緩緩開走;車身有點左右搖晃,好像司機在自己承擔的重壓下面有九九藏書些重心不穩。他想,這位老牧師可能一輩子都沒有做過這麼大的惡,或者你也可以說沒有行過這麼大的善。
「當然會。我剛說了,我一直在為她祈禱呢。」
應該是由於壯觀的場面,哈羅蘭心想,才使得警察的葬禮如此悲傷。密爾沃基警察局還派來了風笛樂隊。此刻風笛正在代替那些身穿警服的男男女女們嗚咽痛哭——顧及到體面,他們很少當眾哭泣。
「米基。」這個虐待成性的混蛋溫和地說。
博納笑了,「我會跟她說,她能度過這一劫,得全歸功於一位天主教牧師。這下她底氣更足啦。」他嘆了口氣,往山下望去,看到哈羅蘭剛剛從水泥凳上站起身來,「彌撒很好,神父,真的很好。您很體面地送走了丹尼。」
「哦,」牧師面無表情,目光透過擋風玻璃直直地望向前方,「還挺有意思的,博納,謝謝你告訴我。我從來沒有意識到警察做事還如此……」
哈羅蘭卻沒有流一滴眼淚,好像他的眼淚在那天已經流盡。
「米基,我想你或許會想知道。丹尼遇害的那一天,你留在辦公室的鑰匙……」
博納站起身來,向後彎了彎腰,大肚子往前挺著像是輪船的船頭https://read.99csw.com,「神父,我送您上車。」
哈羅蘭盯著牧師看了好久,垂下眼帘,又找到了那隻螞蟻。笨螞蟻!還在浪費短暫的生命沿著同一根該死的草葉爬上爬下。
「哦,我只是在想……我們清點證據的時候是非常精確的。比方說,清點一串鑰匙。我們不是只寫個『一串鑰匙』了事。我們得記錄下來幾把鑰匙、究竟是家門鑰匙、掛鎖鑰匙還是車鑰匙,等等。」
「我想也是。」
「我不明白。」
「你好,神父。」哈羅蘭抬頭看了看神父,又低下頭看著地面,發現腳邊有一隻螞蟻正在順著草葉往上爬。
老牧師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
「是嗎?」
「米基。」紐伯利神父又叫了一聲,聲音比剛才更加溫柔,但是哈羅蘭就是不願意抬頭看他。他不願意被人安慰。他拒絕。
他倆一起往山坡上爬去,然後又下到一個小山谷裏面,最後再爬上一個山坡,就到了紐伯利神父停車的入口處了。一路上,博納都在說話。他把事情全部經過講給神父聽,因為不想用簡縮版本來糊弄他。到了車跟前,他打開車門,看著神父嚴肅地上了車,手放在方向盤上,沉重地嘆了口氣。
「只要https://read.99csw.com你肯保證不再勸我入教。」
所有的送葬者半個小時之後全部離開。哈羅蘭和博納在一棵高大的棉白楊下面的水泥長凳上坐了下來。藍天下面,幾片金黃的樹葉還頑強地守在枝頭。
該死,他竟然犯了這麼多錯誤。這個該死的「如果」單越列越長,永無盡頭。如果他不讓莎倫去倉庫呢?如果他讓她去了,但是拒絕自己呆在外面呢?如果去後門的是他而不是丹尼呢?如果那個時候他打破一扇該死的窗戶兩個人都從前面進去呢?
哈羅蘭吸了口氣,回頭看向山坡下面丹尼·佩爾蒂埃的墳墓,「好了。好多了。」
老天,到場的足有幾百號人。這麼多身穿藍色和棕色警服的人,擦得鋥亮的警徽在太陽光下閃閃發光,裝點著秋日乾爽空氣里這一片墓碑林立的山坡。
「沒錯。」
「謝謝你,博納,」等他們走上山坡,在哈羅蘭聽不到的地方,他小聲問道,「你能不能告訴我在明尼阿波利斯都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只零零星星聽到一些。」
「她昨天就可以說話了。醫生說完全康復肯定還需要一段時間,但是她會好起來的。」
「那你能不能告訴穆埃勒警員,就說我一直在為她祈禱?」
「…https://read•99csw.com…根本就打不開克雷恩費茲家的門。」
博納站直身子,關上車門,又彎下腰對著那扇開著的車窗笑著說:「鑰匙這東西真的很難辨別清楚。我敢說我家裡那個盛放舊物的抽屜里怎麼著也得有上百把鑰匙。超過半數的鑰匙我不知道是幹什麼用的。」
「下午晚些時候就走。」
但是最起碼在丹尼身上,那個最大的「如果」已經被他從單子上畫掉。如果我沒有忘記帶鑰匙呢?哦,哈羅蘭,一切還是會照常發生。知道了這一點之後,他真有一種被解救的感覺。哈羅蘭牢牢地抓住這一點。等他終於能夠開口說話時,他說:「謝謝您,神父,謝謝您告訴我這個。」
「什麼事,博納?」
紐伯利神父嘆了口氣,「克雷恩費茲夫婦已是驚弓之鳥。或許他們從來不隨身攜帶家門鑰匙,也或許他們把鑰匙藏在家裡的某個地方。昨天我也找過幾個明顯的地方,但是什麼都沒找到。我想最終還是會出現的。但重點是,就算那天你記得帶鑰匙,米基,你還是打不開前門。丹尼還是要從後門進去。你明白了嗎?」
哈羅蘭還是一動不動,過了一會,緩緩抬起頭來,「你什麼意思?」
「謝謝你,博納。」紐伯利神父伸手拉住門把手https://read•99csw•com想關上車門,但是博納沒有鬆手。
紐伯利神父轉過頭來直視著博納的眼睛,「我的住處也有一個這樣的抽屜。」
「對,所以我在想,明天警察和你一起去克雷恩費茲家的時候,他們會按照記錄一把一把檢驗鑰匙,知道吧,以確保沒有弄丟什麼。」
「別說了,博納。」
紐伯利看上去像是正從山坡上飄向他們——黑色的法衣一路輕拂著乾草。他臉上掛著天使般幸福快樂的笑容——牧師為人送葬的時候總是這樣笑,好像他們是在送人踏上一次輝煌的旅程,而不是像哈羅蘭想的那樣萬事皆休。虐待成性的混蛋們。
「太多的悲傷,」紐伯利神父說,「遠遠超出我的想象。」他又撫了一下胸前的十字架,抬起頭來看著博納,「你要和米基一起回明尼阿波利斯嗎?」
「好吧。」
葬禮快要結束了。國旗已被收起,並交給死者的家屬;禮炮也已經發射完畢——還驚起了附近田裡的一群烏鶇。葬禮號吹響起來,熟悉的旋律在這個寧靜的秋日里回蕩。他聽到身邊的博納輕輕地清了清嗓子。
「嘿,你現在怎麼樣了?」
莊嚴肅穆的車隊從聖盧克教堂行經兩英里來到卡呂梅公墓。除了威斯康辛之外,他在車隊里還看到了其他十幾個州的車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