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砰的一聲。玻璃發出碎裂聲。

哈利邊聽邊搖頭。

哈利回到沙發上：「是找你的。」

哈利合上筆記本，將鋼筆放在桌上，鋼筆跟筆記本平行，然後他走了幾步來到門口，把門往外推了幾下，這才發現門是向內開的。門外那張臉和哈利同樣驚訝，兩人站在原地對視片刻。甜膩的香水味鑽入哈利的鼻孔，對方似乎擦了強烈的芳香劑。

哈利回到辦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貝雅特發來的照片列印出來。

哈利沉默片刻：「我也不知道。我打電話去卑爾根找過畢悠納·莫勒，請他給些有建設性的意見。」

「這是克羅斐結，」哈根又看了一眼，「這個結怎麼了？」

「你可以去寫電影劇本了。」托莉說。歐拉高聲大笑，一如往常地不發表意見。

「收到，不要掛斷。」

他把槍放進口袋，咕噥著說了聲再見，從服務生前方擠過狹窄的門口。他感覺到對方急促的氣息噴上他的臉頰，胯間的隆起碰觸到他的大腿。

哈利瞄準門板，疾撲而去。突然，一切彷彿靜止。這種經驗他曾有過，當腎上腺素激增，一個人對時間的感覺會有所改變，就好像在水裡移動一樣。但他知道已經太遲了。他的右肩撞上門板，左肩撞上約恩的臀部，耳膜接收到火藥爆炸產生的震波。一枚子彈飛離槍管。

哈利清了清喉嚨：「我們可以從錢開始說起，羅伯特有金錢方面的問題嗎？」

「我從來沒見過有人用這種方法系巾。」貝雅特說。

「你確定他可以幫忙？」

「這是一種領帶結嗎？」

「還有巴斯克人。」哈福森在歐拉對面坐了下來。

「那你在擔心什麼？」

哈利點了點頭，垂頭喪氣地靠在椅子上，但旋即又挺起身子：「我們再來追查新線索，現在還有什麼線索？什麼都沒有？太好了，我最愛白紙一張。」

服務生大笑，把手放在他手臂上。他沒在服務生眼中看見一絲恐懼，因此分析對方並未起疑，同時希望警方還沒來過這裏，也沒發現那把槍。

「你弟弟知道你跟西婭的事嗎？」

「等一下！」

哈利沒有回答。

「沒什麼了解。」

「他們應該是一起過去的。」

「嗯，他長大以後還是這樣嗎？」

哈福森坐在方向盤前，耐心等待前方那輛掛著卑爾根車牌的車子，只見那輛車的司機將油門踩到底，車輪在冰面上不停地打轉。哈利正在和貝雅特打電話。

「晚上好？」他聽見約恩在他背後說，語氣禮貌而客氣，他的聲調上揚。這種語調通常用來跟不認識的人打招呼，或是用在不清楚對方來意之時。又來了，哈利覺得似乎哪裡怪怪的，令他坐立不安。好像是那名男子怪怪的，剛剛他說要找約恩時，用的是名字而不是姓氏，但約恩顯然不認識他。

約恩聳了聳肩：「很難說，他的生活不奢華，所以我想他應該沒有跟別人借過大筆金錢，不知道你指的是不是這個？總的來說，如果他需要錢，應該都會來跟我借。我說的借，意思是……」約恩露出微笑，意思是說「你懂的」。

「我只知道西婭是我認識的人里最棒的。」電梯的嗡鳴聲陡然停止。

「我可以當天回來，這段時間你先撐著。」

約恩·卡爾森剛要出門，哈利正好抵達歌德堡街。

「後來呢？」

和昨晚不同的是，餐廳內幾乎看不到客人，但那個和喬吉一樣有金色鬈髮、藍眼珠的服務生，依然倚在用餐區的門邊。

「埃塔！」麥努斯吼道，「媽的，之前我們怎麼都沒想到？」

「就是你的女朋友？」

「多謝你，長官，」哈利從出紙匣里拿起最後一張照片，仔細查看貝雅特所說的圍巾，「你可能給了我們一條線索。」

哈利掛上電話，看見哈福森用疑惑的眼神看著他。

「兄弟之間就是這樣，不一定有原因。」

哈利抓住約恩的腰帶，拖著他一動不動的身體，踏著拼花地板，進入卧室。

「你剛剛說什麼，長官？」

「一種克羅埃西亞的結。」

「這是你父親？」哈利問道。

「老了，而且變得有人情味了，這還是我頭一次聽見你把活人排第一，死人排第二。」

「面孔不是很清楚，有點怪怪的，我不確定是哪裡怪，可能跟光線有關。」

當九九藏書他再次走進冰冷的空氣，才發現自己的心臟怦怦亂跳，彷彿被嚇壞了。血液在全身流動，讓他覺得溫暖輕盈。

遠處傳來救護車的警笛聲。電梯上升發出金屬的嗡鳴。約恩嘆了口氣：「而且是年輕女孩子。」

電話響起，哈利接了起來：「我是哈……」電話那頭的說話聲早已大聲響起。

「我不知道，這個人站在卡爾森前方的位置，的確符合技術證據。什麼聲音這麼吵？」

「沒說什麼，他聽起來……」哈利尋找著適當的字眼，「有點寂寞。」

「他喝醉了。」

「洗手間？」服務生那對藍眼珠掃視著他的雙眼，「你只是來上洗手間？真的嗎？」

對面街角就有一家小雜貨店。約恩在貨架上翻找，想換個口味，買一升低脂牛奶，哈利則仔細研究著衛生紙和玉米片之間的豪華聖誕裝飾品。結賬櫃檯旁有個報架，報紙上粗體的大寫字母「吼叫」著關於伊格廣場命案的報道，兩人見了都沒說什麼。《每日新聞報》的頭版發布了記者漢斯拍攝的模糊的觀眾照片，上面一名系紅色領巾的男子被紅色圓圈圈出，標題寫道：警方正在尋找此男子。

哈福森微微一笑：「你老了嗎，哈利？」

「我透露了一則消息給記者，《每日新聞報》的記者。」

「我說過了，他可能想看我有什麼反應。」

「西婭·尼爾森。我們年輕的時候，他對她很著迷。」

「我有時間去買牛奶嗎？」約恩身穿薄外套，頭髮梳理整齊。

「原來你要找他，」哈利說，「抱歉，我們在等別人，請稍等一下。」

這時傳來咔嗒一聲。脖子。男子的脖子上圍著個東西。那是個領巾，領巾打的是克羅斐結。哈利雙手在咖啡桌上猛力一撐，站了起來，咖啡杯隨之跳起，他大聲吼道：「把門關上！」

「他為什麼要說謊？」

「還不太確定，說不定他們有好幾個人。貝雅特·隆恩認為他們……用一種特別的方式來打領巾。」

麥努斯必須拉高嗓門才能蓋過咖啡機的聲音，那台咖啡機似乎患了嚴重的肺病。「說不定世界上有個目前為止無人發現的職業殺手集團，紅色領巾是他們的某種標誌。」

「然後呢？」

「我以前常常擔心得要死，不知道他又會做出什麼事。他非常暴力，身體里似乎住著兩個人，其中一個冷酷、節制、喜歡研究，總是對……這要怎麼說？對別人的反應、感覺或者苦難之類的感到好奇。」

接著傳來砰的一聲，那是子彈發射的聲音。門被撞回門框，鎖了起來。約恩猛地撞上柜子和廚具。哈利翻過身來，抬頭望去，只見門把被往下壓。

哈利點了點頭：「與此同時，我會跟貝雅特去找約恩·卡爾森談一談。」

約恩搔了搔頭：「他說他有個計劃，但不肯多說，只說需要出國，而且以後我就會知道。的確，我覺得這筆錢很多，但我平常花費不多，又不用養車，所以還好。他很少這麼有幹勁，我還很好奇到底是什麼計劃，可是後來……後來就發生了這件事。」

「他缺乏……自制力。」

「嘿。」那服務生笑著說，但一看見那把槍，笑容就僵在臉上。

哈利把手機放在面前的地上。牆壁傳來摩擦聲。男子會不會聽見他打電話的聲音？哈利坐著不動。摩擦聲又靠近了些。這牆壁是什麼材質的？子彈既然可以穿透具有隔音效果的門板，應該也可以穿透用石膏板和玻璃纖維做成的輕量牆。摩擦聲更加靠近，停了下來。哈利屏住呼吸。這時，他聽見一個聲音，是約恩的呼吸聲。

「什麼？」

「現在嗎？哈利，你正在領導一起命案的調查工作啊。」

「胡扯。」托莉拉長聲調，站在麥努斯後面排隊等待咖啡，手拿一個馬克杯，上面寫著「世上最棒的媽媽」。

貝雅特沒有回答。

「很快就走。」他吞了一口口水。服務生令他感到不自在。

「你認識這些女孩子嗎？」

「據我所知沒有，」約恩說，「就算他這樣跟我說，我也不會相信。」

「都不是很大的金額，除了今年秋天之外。」

約恩吞了口口水：「有一次我回到家，他說他有樣東西要給我看，就在地下室的洗衣間里把我們家的貓放進了一個空的小水族箱，以前爸爸在那個水族箱里養古比魚。然後，他把院子里的水管插到木蓋子里，把水龍頭開到最大。水族箱幾ｈｔtｐs://reaｄ•９9ｃsw.cｏm乎一下子滿了，我趕緊打開蓋子，把貓救出來。羅伯特說他想看看貓會有什麼反應，但有時我會想，說不定他想觀察的是我。」

「你們兩個應該繼續去抓嗑藥的銀行劫匪。」麥努斯咕噥說，因為托莉·李和歐拉·李原本隸屬於劫案組，這兩人既沒結婚，也無血緣關係。

「當然有。」

「我不想用餐，」他說，「我只想用一下洗手間。」

哈利站了起來，走到窗前，望見一名男子沿著小徑緩緩穿過蘇菲恩堡公園，小徑看起來像是兒童在白色畫紙上畫出的不規則褐色線條。教堂北邊有個猶太社區專用的小墓地。心理醫生史戴·奧納曾跟哈利說過，數百年前這整座公園是一片墓地。

那乞丐惱怒地哼了一聲，他鬍鬚飄動，口齒清楚地大聲說：「我只收法定貨幣，謝謝！」

「他跟女孩子也發生過一些事。」約恩說。

哈根將雙手背在身後：「你對『三十年戰爭』有什麼了解？」

洗手間里空蕩無人，空氣中有肥皂的氣味，但沒有自由的氣味。

「奔牛活動。潘普洛納市的聖費爾明節。巴斯克地區。」

哈利又撥了一通電話，等待電話接通時，他發現哈福森依然看著他，還嘆了口氣。「哈福森，我沒結過婚啊。」

「把照片用電子郵件發給我，我來看看。」

哈利請亞歷克斯加上「紅色領巾」或「圍巾」來搜索。哈福森聽見亞歷克斯在電話那頭哈哈大笑。

「亞歷克斯嗎？我是奧斯陸的哈利，可以麻煩你幫我查一件事嗎？」哈福森聽見哈利用蹩腳但有效的英語，請亞歷克斯在資料庫里搜索過去十年歐洲國際罪犯涉嫌犯下的案件，搜索關鍵詞是「職業殺手」和「克羅埃西亞人」。

「沒有。」

「供述之間有極大的差異。」哈利低聲答道。哈福森寫下「差異」。

「呃……三萬。」

「就快滿二十四小時了。」哈福森說。

「你要轉達什麼話？」約恩說。

他走進列印室拿照片，正好碰見哈根。

「該死的！」哈利低聲說，跪了起來。

「他們更喜歡被稱為西班牙人。」托莉說。

「他的家人不是跟他在一起嗎？」

「霍勒，我們只需要盡到自己的責任，不用彼此道謝。」哈根拿起其他列印紙張，大步離去。

「我不知道，除非羅伯特說謊，否則她們應該非常年輕。」

「到目前為止，我們聽見的關於羅伯特·卡爾森的事，就像迪士尼卡通那樣純真無邪，我想應該還有內情。」

「沒有！」約恩高聲說，他的聲音在光禿的四壁間回蕩。哈利沉默不語。男子已走出公園，穿過亨格森街，朝這棟公寓走來。

哈利對他點點頭。兩人站著，一言不發地看著灰色印表機吐出一張又一張紙。

哈利沒有回答，只是等待。走廊上傳來一記重重的關門聲。

「哈福森，我知道喝醉的人說話是什麼樣子，我得去一趟卑爾根。」

哈利心想，大家都低估了九毫米子彈可以造成的傷害。他把約恩翻過來，只見約恩的額頭流出一滴鮮血。

哈利用手捂住話筒，對哈福森高聲說：「因為好玩他又試了一次，去掉『克羅埃西亞人』『九毫米』和其他關鍵詞，只搜索『紅色領巾』，在二〇〇〇年和二〇〇一年的薩格勒布、二〇〇二年的慕尼黑、二〇〇三年的巴黎都出現了搜索結果。」

「我在線等。」哈利等待著，不久后驚訝地說，「這麼多？」他搔了搔下巴，請亞歷克斯再加上「槍」和「九毫米」這兩個關鍵詞。

「可以說有，也可以說沒有。」哈利答道。

「我可不歡喜，霍勒。」

「他發現我跟她碰過幾次面，也起過疑心，可是西婭和我一直都很注意保密。」

「出了問題？」

哈利在冰冷的拼花地板上躺了下來，雙眼盯著天花板。空氣從門縫底下流進來。他閉上眼睛。十九年。天哪，還有十九年他才能退休。

哈利回到電話上：「亞歷克斯，這就是我們要找的人。我不能確定，但直覺告訴我是，而且我腦中的聲音說在克羅埃西亞發生的這兩起命案絕對不是巧合。你還能提供其他細節嗎？哈福森會記下來。」

「他都九-九-藏-書借多少錢？」

「我們從假設開始說起好了，」哈利說，「你弟弟之所以被殺，有可能是因為他對別人做過一些事，比如說欺騙、借錢、侮辱、威脅、傷害等。大家都說你弟弟是好人，但通常我們調查命案時都會聽見死者的親友只說好話，人們都喜歡強調死者好的一面。但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有陰暗面，不是嗎？」

「你這樣說真讓我感到遺憾，長官。」哈利做出憂傷的表情以示強調。哈根對他怒目而視，上下齶朝反方向移動，牙齒不斷地磨擦，令他聯想到反芻的動物。

「這兩張照片上的人看起來不一樣。」貝雅特又說了一次。

哈福森把馬克杯砰的一聲放在桌上，咖啡濺了出來。「莫勒在上班時間喝醉？你在開玩笑吧？」

「還有一件事，」貝雅特說，「我看過前天的照片。」

「記者一直來煩我，如果有新消息給他們就好了。」

「應該是我同事貝雅特，」哈利說，「我去開門。」

「這個男人有什麼特別？」哈根把哈利手中那張照片搶了過去。

「可以舉個例子嗎？」哈利問道。

哈利記下筆記。「嗯，那羅伯特個人的陰暗面呢？」

「沒有經過我同意？」

「對啊。」哈利盯著手中的空馬克杯。

「並不是很多人知道羅伯特的這一面。我想這也有一部分是我的錯。小時候我就答應爸爸會好好看著羅伯特，以免他惹出大麻煩。我儘力了，就像我說的，羅伯特的行為沒有失控。他可以既冷又熱，如果你懂我的意思。所以只有親近的人才知道他的……另一面。還有一次他拿青蛙開刀，」約恩微笑著說，「他把青蛙放進氦氣球，再把氣球放飛到空中，結果被爸爸當場逮到。他說當青蛙好可憐，不能像鳥一樣俯瞰大地。我在旁邊……」約恩望向遠方，哈利見他眼眶泛紅，「簡直笑得半死。爸爸很生氣，可我就是忍不住。羅伯特是能讓我這樣大笑的人。」

「但我認得這件大衣，」服務生說，「很有型，是駝毛的嗎？」

「會不會他身體不舒服，還是怎麼了？」哈福森補上一句。

哈利後退一步，躍過沙發，沖向門口。

「怎麼樣？」哈福森說，「線索蒸發啦？」

約恩點了點頭，哈利無法判斷這是否代表同意。

「三十年戰爭期間，瑞典國王古斯塔夫二世在進軍德意志之前，為紀律嚴明但人數有限的瑞典軍增兵，他從歐洲雇來最優秀的戰士。這些戰士之所以被稱為最優秀的，是因為他們無所畏懼。古斯塔夫二世雇的是克羅埃西亞傭兵。你知道挪威語中『Krabat』這個詞是來自瑞典語嗎？它的原型是『Croat』，意思是無畏的瘋子。」

一陣敲門聲響起。

「不是，看起來是普通的羊毛圍巾，但圍巾的系法跟他、或他們的領巾系法一樣，右邊從結的上方穿出，你有沒有看到？」

「不過有個細節不太對勁，恐怖分子都很喜歡公布事情是他們乾的。」哈福森說，「我們從歐洲刑警組織那裡得知的四起案子都是槍殺案，案發之後兇手就銷聲匿跡了，而且被害人多半涉及其他案件。薩格勒布的兩名被害人都是塞爾維亞人，曾因戰爭罪受審但獲判無罪。慕尼黑的被害人曾威脅到當地權貴的勢力，而這位權貴涉嫌人口走私。巴黎的被害人曾因戀童癖被定罪兩次。」

「沒錯。」

「哦？」

哈利搖了搖頭。

「等一等，亞歷克斯，我請哈福森記下來。」

「小鹿斑比在冰上奔跑，回頭見嘍。」

「我要打電話給歐洲刑警組織的亞歷克斯。」

「胡扯？」麥努斯說，「這很可能是恐怖活動，不是嗎？比如某些人之間的大戰，然後地獄之門就會大開。不然就是義大利黑手黨，他們不是會系紅色領巾嗎？」

「領帶（Cravate），克羅斐結（Cravat）。」

「謝謝，」約恩說，「希望如此。」他拿著馬克杯走進客廳，放在咖啡桌上，旁邊是剛買的鮮奶。哈利想問約恩的父母在得知羅伯特的死訊之後反應如何，但又轉了個念頭。

哈福森抬頭朝衝進辦公室的哈利望去。

「有新發現嗎？」過了一會兒，哈根說。

「對。」約恩從廚房的柜子里拿出兩個馬克杯，用沾有褐色污漬的咖啡壺倒了咖啡。

他吸了口氣，踏上台階，走進那家名為「餅乾」的餐廳。

「嗯，既然他是這種人，怎麼會沒ｈｔtpｓ://ｒｅａd•99ｃsw•ｃｏｍ人提到？真奇怪。」

「不要……」約恩說。

就在此時，城市的普遍雜訊中有個聲音凸顯出來，那聲音聽在哈利耳中有如美妙樂音。那是警笛聲，先是一個，又變成兩個。

「貝雅特？」

他一坐上沙發，就察覺到剛剛這幾秒鐘有什麼事發生了。他查看鋼筆，依然跟筆記本平行，沒被動過，但就是哪裡不對勁。他的腦子察覺到了什麼，卻又說不上來。

「這不是基本的歷史常識嗎？」

「太好了，我就喜歡喝這種咖啡。」

哈利朝哈福森望去，似乎希望他能及時提示些什麼，但哈福森只是聳了聳肩。

「老笑話一則，」哈利說，「亞歷克斯認為所有的北歐夫婦都會自|拍性|愛影片。」

他的眼睛眨了兩下，突然發現這意味著他還是被認了出來。

「羅伯特年輕的時候，他……」約恩大胆地說，又頓了一頓。

哈利靜靜地等待，雙眼看著咖啡桌，讓約恩坐著思索，讓真空的寂靜發酵，這種真空遲早都會勾出一些東西，像是謊言，或讓人絕望的題外話，而最好的狀況是勾出真相。

「你們長得很像。」

但約恩只是站在原地，望向門外，彷彿被催眠一般，屈身聆聽對方要轉達的話。

哈利側耳傾聽，並未聽見摩擦聲。他心中暗暗祈禱，逃跑吧，快離開吧。他的祈禱得到了響應。他聽見腳步聲在走廊上遠離，看來他已下樓而去。

「聽著，」哈利打斷說，「呼叫所有警車趕來這裏，還要打開警笛。有人在門外開槍，你千萬不要靠近，聽見了嗎？」

哈福森知道歐洲刑警組織是國際刑警組織在海牙的姐妹組織，由歐盟在一九九八年馬德里發生恐怖行動后成立，目的在於打擊國際恐怖活動和有組織的犯罪。但他不知道的是，這個亞歷克斯為何經常願意協助哈利，因為挪威並不屬於歐盟。

約恩家的格局跟西婭家完全相同，裏面整齊乾淨，但從擺設就看得出這是一套單身公寓。哈利很快做出三個假設：這些保養良好的舊傢具和他家的傢具是在同一個地方買的，也就是伍立弗路的「電梯」二手家具行；客廳牆上貼著一張藝術展覽的宣傳海報，但約恩應該沒去看過那場展覽；約恩常常俯身在電視前的矮桌吃飯，而不是在小廚房吃飯。幾乎空無一物的書架上放著一張照片，上面是一名身穿救世軍制服的男子，正威嚴地望向遠方。

「很快就走，」服務生說，「原來如此。」

「哦？」

約恩看著哈利，一臉茫然。

「是就好了。」他有點結巴，露出微笑。

「我們需要知道羅伯特的一些陰暗面。」

「克羅斐結。」

「長官，這隻是例行公事，我們稱之為『有建設性的消息透露』。我們讓記者說這則消息來自警界的匿名人士，這樣他們就可以假裝在認真地跑新聞。他們喜歡這樣，而且登照片的版面會比我們要求的還大。現在我們可以得到民眾的協助，來指認這名男子，結果皆大歡喜。」

「因為貝雅特跟你不一樣，她能看出一個人什麼時候在說謊。」

「他怎麼說？」

「二十三條搜索結果？有二十三起命案的嫌疑人是克羅埃西亞人？天哪！呃，我知道戰爭會培養出職業殺手。那再加上『北歐』試試看。什麼都沒有？好，你那邊有嫌疑人姓名嗎？沒有？請稍等一下。」

「好吧，亞歷克斯，」哈利說，「那再試試看最後的關鍵詞。」

「沒關係，」哈利站了起來，「我要你調出這幾天往返克羅埃西亞的航班旅客名單，去問加勒穆恩機場的警察，旅客名單是否需要檢察官去申請。如果需要法院命令，你就去法院當場拿。拿到名單之後，打電話給歐洲刑警組織的亞歷克斯，請他幫忙核對姓名，就說是我請他幫忙。」

「我家沒什麼東西可以招待你，」約恩對哈利說，「還有，老實說，家裡的咖啡已經在濾壺裡待一陣子了，喝起來可能像瀝青。」

「什麼？」

「有線索了。」哈利說。哈福森嘆了口氣，因為這句話通常意味著大量徒勞的工作。

兩人走出雜貨店，約恩在一個留有山羊胡的紅髮乞丐前停下腳步，在口袋裡掏了很久，才找到可以丟進褐色紙杯里的東西。

「你是說領巾？」

「有沒有發現重要線索？」

「你也是啊？」約恩淡淡一笑。「噢九-九-藏-書！」約恩轉頭朝那乞丐看去。「你在用錢打我嗎？」他驚訝地說。

「你說你做了什麼？」哈根問。

「我找不到面孔相符的人，但我發現一個小細節，有個男人身穿一件黃色雨衣，也可能是駝毛大衣，他圍了圍巾……」

「為什麼？」

「要用來做什麼？」

「你為什麼不帶我去？」

「什麼意思？」哈利高聲說，他的聲音蓋過了引擎加速的聲音。

「你好，」服務生說，「我沒認出你來。」

哈利從辦公桌前站了起來，哈福森看見他握著話筒的手指指節漸漸泛白。

他掀開給皂器的蓋子，肥皂的氣味更濃了。他捲起袖子，把手伸進冰冷的綠色洗手液中。一個念頭閃過腦際：給皂器被人換過了。就在此時，他摸到了那把槍。他緩緩地把槍撈出來，一道道綠色的洗手液滴落在白色陶瓷水槽上。這把槍只要衝洗乾淨，塗上一點油，就能正常使用。彈匣里還有六發子彈。他匆忙地沖洗手槍，正要放進大衣口袋，這時，廁所門被推開。

哈利抽出口袋裡的手機，按下貝雅特的號碼。

「對，太好了，請把詳細數據發到我的電子郵箱。謝謝你了，亞歷克斯，如果你還有其他發現，像是嫌疑人之類的，請通知我，好嗎？什麼？哈哈，好，我再把我和我老婆的發給你看。」

約恩若有所思地看著咖啡杯：「你可能會覺得，我應該避開我弟弟下定決心要得到的女孩子，對不對？我也想過這個問題，可是天知道為什麼。」

「嗯，你認為我們是在白費力氣？」

哈利沒掛電話。

「是我來早了，」哈利說，「我同事待會兒就到。」

哈福森一看見他的臉色，就後悔自己說了這句話。「我的意思不是……」

「長官，如果你能啟發我就太好了。」

「時間這麼晚了嗎？」約恩看了看表，一臉疑惑地問。

約恩聳了聳肩：「老實說，這幾年他的事我並不全都知道，自從爸媽移居泰國之後，我跟他就不像以前那麼親近了。」

哈福森看著哈利詫異地張大嘴巴。

「不認識，他從不會跟她們交往太久。事實上，我知道他只對一個女孩子認真過。」

「老？什麼意思？」

「多年輕？」

「什麼意思？沒有兇手描述？既然他們記得圍巾，怎麼會沒注意到其他特徵？什麼？一般身高？沒別的了？」

「同樣的羊毛帽，同樣的雨衣，同樣的領巾，一定是同一個人啊。」

歐拉咯咯地笑著，在小廚房的桌子旁坐了下來。這間小廚房就是犯罪特警隊的咖啡廳。

哈利點了點頭，並未抬眼，想鼓勵約恩，但又不打破這個真空狀態。

門把被用力地搖晃兩次。

「好好好，別催我，我快到了。」電話才響一聲，貝雅特就接了起來，「我就在外……」

哈利手拿馬克杯，緩步走進小廚房。麥努斯、托莉和歐拉倒了咖啡之後，從容離去。哈福森發現哈利經常對同事產生這種影響。哈利坐了下來，哈福森見他眉頭深鎖。

「他對這些女孩子使用過暴力嗎？」哈利問道。

哈福森記起哈利曾說過，好警探和平庸警探的差別在於忘記的能力。好警探會忘記所有令他失望的直覺，忘記所有他曾深信不疑卻令他無功而返的線索，打起精神，再度變得天真，變得容易忘記，燃燒著不曾消減的熱情。

「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約恩？」那男子試探著說。

「克羅埃西亞人雖然是在異國打仗，還得穿上古斯塔夫二世國王的軍服，但他們可以保留一個標記以示區別，這個標記就是騎兵領巾。克羅埃西亞人用一種特別的方法把方巾打成領巾，這種穿戴方式後來被法國人吸納並進一步發揚光大。它原本的名稱也被法國人保留下來，後來演變成法語中的『Cravate』，也就是領帶的意思。」

「謝啦，亞歷克斯，我們再聯絡。」哈利掛上電話。

「他說什麼？」哈福森低聲問道。

「啊，對了，長官，我差點忘了告訴你，我們正在追查一個男人，我把這則消息給了記者。」哈利從一堆列印出的紙中拿出一張，指著上面圍著領巾的男子。

門外傳來摩擦聲，接著又是砰的一聲巨響。門板中央碎屑紛飛，一個沙發靠枕猛烈抖動，靠枕內的灰黑色羽絨呈圓柱狀噴射到天花板上，那盒低脂鮮奶發出咕嚕聲，一道白色液體噴了出來，畫出虛弱無力的弧線，落到了桌上。

「那是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