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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狄克斯坦的目光搜尋著海面。隨著大船和小艇朝不同的方向顛簸搖動,碰撞的可能性倒是微乎其微了。
射擊停止了。狄克斯坦回頭望去。卡爾拉號不見了蹤影。
從海面上傳來一聲悶響,像是遠處的爆炸:是磁雷。
他看了一眼手錶。五點二十五分。蘇莎如果能夠辦到的話,她製造的混亂隨時可能開始。
下層甲板上比較井然有序。人們都朝向一個方向——船尾奔跑,有一個三人小組在一名軍官的督導下,打開了消火栓。就在甬道擴寬容納水管的地方,狄克斯坦看到了什麼,使他一時心慌意亂,眼睛由於充滿仇恨而變紅了。
鈾現在安全了。
狄克斯坦轉頭看到了汽艇,往下一跳,落進艇里,震得小艇嘎嘎搖晃。
他把她拽進汽艇。頭上有衝鋒槍又開火了。狄克斯坦把汽艇掛上擋,隨即撲到了蘇莎的身上,用自己的身體為她擋著子彈。汽艇駛離卡爾拉號,如同一塊失控的衝浪板,在浪濤中漫無目的地漂動。
他抓住羅斯托夫的肩膀,把他扭過身來。羅斯托夫看到了他的臉。「是你!」狄克斯坦先是一拳打在他的腹部,又用一記重拳打在他的腰眼,讓他直不起腰,只有大口喘氣。在他低下頭的當兒,狄克斯坦迅速地提起一條腿,用膝蓋向上猛砸羅斯托夫的下顎,打碎了他的下巴。緊接著,他繼續行動著,使盡全力向羅斯托夫的喉嚨踢出一腳,把他的脖子踢斷,使他退後幾步,撞到艙壁上。
他已經把繩索在腰間系好。舷梯已經觸手可及。他把汽艇的引擎調到空轉的位置,站到艇幫上,奮力一躍。他跨上了卡爾拉號的舷梯,而它已沖向前方。船首沒入浪中,他緊緊抓住舷梯。海水淹到他的腰際,又沒到他的肩頭。他趕在水過頭頂之前,深吸了一口氣。他似乎要永遠沉在海面之下了。卡爾拉號還在下沉。他感到自己的肺部就要炸裂了,這時,大船遲疑了一下,終於開始浮出水面,上浮的過程好像沒有盡頭。他的頭終於露出水面,他足足地吸了一大口氣。他上了幾級舷梯把腰際的繩索牢系在舷梯上,確保他的汽艇拴在卡爾拉號上,給自己留下退路。在他的肩頭上挎有一根繩索,系著磁雷。他把磁雷取下來,吸附在卡爾拉號的船幫上。
「它沉了。」狄克斯坦對蘇莎說。他看著她。她的眼睛合上了,她又失去了知覺,但臉上依舊掛著笑容。
「聽著,納特https://read.99csw.com。」伊西說得更理智一些,「要是他們一旦抓住我們,我們要準備好投入戰鬥。我們如果派出一個登船小組,會贏得什麼呢?」
卡爾拉號不大,比起闊帕列里號要小許多。只有一個兩層甲板高的上層建築,位於船的中間。船上沒有起重機。前甲板處有一個大艙門蓋著前艙,不過沒有后艙,狄克斯坦判斷,水手的生活區和輪機艙應該佔據了船尾甲板下的全部空間。
就在她伸手夠繩索的時候,海面掀起浪濤,又將她吞沒了。
他輕柔地把蘇莎翻了個身,擔心著她的死活。她的眼睛閉著。他握住汽艇的舵輪,看著羅盤,確定了大致的航線。他打開了無線電,呼叫闊帕列里號。在等候他們回應的時候,他抬起蘇莎的身體,摟在了懷裡。
當他來到上層建築的近旁時,一扇門打開了,一股黃色的光線投射到灑了雨水的甲板上。他藏到角落裡,身體緊貼船首的艙壁,他聽到兩個人講著俄語。門關上了,那兩個人在雨中走向船尾,說話聲聽不到了。
他一路跑過甬道,隨後又扛著她上了梯子。他從肩頭感到的她的身體,知道她還有知覺。他從梯子頂端來到主甲板上,看到一扇門,就走了出去。
「我不主張去一個小組,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艦橋上吵吵嚷嚷。他從舷梯頂端露出頭時,看到了三個人——他猜大概是船長、大副和少尉。大副在對著傳話筒高聲叫喊。從船後傳來奇怪的聲響。就在狄克斯坦端平他的衝鋒槍的時候,船長拉動一個槓桿,警報開始響徹全船。狄克斯坦扣動了扳機。響亮的達達聲被警報器的叫聲掩蓋了大部分。艦橋上的三個人沒動地方就被射殺了。
在卡爾拉號的甲板上,有人又伏在欄杆上開始射擊了。
她滑下了他的肩頭,跌進了大海。
即使在他狂怒之際,他仍意識到:在這狹小的地方,羅斯托夫又離蘇莎這麼近,他是不能開槍的。再說,他想用雙手殺死這傢伙。
經過如同數小時似的漫長的幾秒鐘之後,蘇莎又一次浮出了水面。狄克斯坦再次把繩索拋向她。這一次,她總算抓住了。他急忙拉緊,把她一點點地拽向汽艇,直到他能夠冒險探出艇幫,抓住她的手腕。
他在向下爬時,向甲板掃了一眼,知道他們已經發現了他。
不等羅斯托夫徹底跌倒,狄克斯坦馬上轉過身,跪下一九九藏書條腿,從肩上取下衝鋒槍,側著身體遮住蘇莎,朝出現在甬道里的三名水手開了火。
「別!」他吼叫著。
狄克斯坦從梯子跳到甲板上。一名水手在他眼前走過。狄克斯坦用肘擊他的臉,把他打倒,便躍向羅斯托夫。
「抓緊我!」他朝她高叫,這時已經沒把握她還有沒有意識了。他感到她緊抓著他的毛衣,可仍然止不住下滑,她那失去平衡的體重進一步把他拉向左側。
他堅信這不是圈套。他知道她在那裡,他知道她出於某種原因被他們挾持,並被脅迫幫助他們,他知道她冒著生命危險來搭救他。他知道她愛他。
在上層建築的掩護下,他跑過甲板,來到左舷,繼續向船尾走去。他在拐角處停了下來,警惕地打量著四周,看到那兩個人在後甲板跟船尾的一個人說話。他禁不住想用衝鋒槍一下子掃死這三個人——三個人大概是五分之一的敵人——但是,他還是決定不用槍,為時尚早,蘇莎還沒有製造出混亂,他也不曉得她身在何方。
「瞧。」狄克斯坦說,竭力想安撫他們,「如果我成功了,卡爾拉號就永遠抓不到這條船了。如果我失敗了,你們其餘的人在卡爾拉號接近你們的時候,依舊可以戰鬥。而卡爾拉號果真未能抓到你們,並且這是個圈套,那麼只有我一個人落入圈套。這是最佳方案了。」
她又尖叫一聲。
汽艇引擎的響聲,被風聲、濤聲和卡爾拉號自身的引擎聲壓倒,聽不到,不過,就在狄克斯坦的頭部伸到與甲板持平時,準是有什麼東西吸引了那人的注意,他向欄杆外面窺視。他滿臉驚詫地瞪了狄克斯坦一會兒。這時,狄克斯坦跨過欄杆伸手一拉。那人出於幫人上船以免落水的自然本能,自動地抓住了他的一條胳膊。狄克斯坦一條腿越過欄杆,用另一條手臂抓住那伸過來的胳膊,就勢把那人甩出去,拋進了大海。那人的呼叫聲淹沒在風聲之中。狄克斯坦把另一條腿跨過欄杆,蹲伏在甲板上。
正因如此,他才心驚膽戰。
狄克斯坦匆匆退下梯子。警報聲說明蘇莎已經製造了混亂。眼下,他唯一要做的就是保護自己,直到找到她。
他集中精力掌握著汽艇的航向。在漆黑的夜裡找到卡爾拉號絕非易事。他可以保持穩定的航線,但是他必須對風浪會造成他多大的偏差予以估測並留有餘地。十五分鐘之後,他知道他該到卡爾拉號的跟前了read.99csw.com,可是卻絲毫不見那艘船的蹤影。他開始採取蛇形前進的搜索方式,完全不知自己已偏離航道有多遠了。
狄克斯坦溜下了梯子。
他朝著周圍的大海高叫她的名字。把汽艇從一邊擺向另一邊,隨著她未能浮出水面的每一秒鐘,他的絕望也與時俱增。這時他聽到了蓋過風聲的尖叫。他把汽艇朝著尖叫聲駛去,看到在汽艇和卡爾拉號船體中間,她的頭剛剛露出水面。
他正在考慮用電台聯絡闊帕列里號重新定位時,卡爾拉號在暗夜裡突然出現在他的艇旁。那條船行駛得很快,超過了他的汽艇的速度,他只好趕在卡爾拉號超越他之前抵達該船船首的舷梯,同時還要避免碰撞。他操縱著汽艇向前,在卡爾拉號向他衝來時避向一旁,然後再轉回,趁著那條大船駛往一邊時,對準它。
他再調轉身,用消防隊員的方式提起蘇莎,盡量不碰到她燒傷的肌膚。這會兒他有時間思考了。顯然,火勢在船尾,就是人們跑去的方向。如果他此刻向前跑,就不大可能被撞見。
汽艇是用繩索拴在卡爾拉號上的,繩索的大部分盤在汽艇的甲板上。狄克斯坦用刀子割斷了繩索,鬆開系在卡爾拉號舷梯的那一端,把剩下的這一段拋向蘇莎。
「這是個圈套。」費因伯格爭辯說,「他們抓不住我們,就轉而讓我們調頭跟他們作戰。」
蘇莎背靠著艙壁,坐在地板上。她的雙腿前伸,褲腿撕破。他透過破褲片可以看到她燒焦的黑乎乎的皮膚。他聽到羅斯托夫壓倒警報的聲音:「你告訴狄克斯坦什麼了?」
她睜開了眼睛,向上望著他。她張開了嘴,掙扎著要說話。他向她低下頭去。她說:「真的是你嗎?」
他沿著甲板走著。船上的燈光照出了一些光亮,不過,要是有個水手想弄清他是不是船上的人,非得看上兩次不可。他把腰間的匕首拔出鞘:除非萬不得已,他不想用槍,因為槍聲會驚動人們大喊大叫。
「我也不這麼認為。」伊西說。
費因伯格生氣了:「這可不是兒戲,狄克斯坦。」
在船首上揚的時候,他給甩向了左邊,槍也掉進了海里,只有右手還死死抓住舷梯。他的右腳滑出了梯撐——這時,他驚駭萬分地感到,蘇莎開始從他的左肩下滑了。
他不可能靠單打獨鬥擊敗一整船的克格勃人員。其實,他並沒有那樣的打算。他會儘力避免和他們動武。他要登上船,躲藏起來九_九_藏_書,直到蘇莎製造的混亂開始,那時候他就要去找她,找到之後,就帶上她逃離卡爾拉號。他隨身攜帶著一顆小型的磁雷,準備在登船之前就裝到卡爾拉號的船側。以後,不論他能否離船,不論整個事態是圈套還是真情,卡爾拉號的船幫上都會炸出一個大洞,就無法抓住闊帕列里號了。
「我了解羅斯托夫。」狄克斯坦激烈地說,「這是地道的他的思路:他等著你一喘口氣,他就屆時猛撲過來。這種撞船的主意處處表現出他的特色。」
「別犯傻了。」伊西說,「要是你一人去,那我們——你無法獨自奪取一條船。」
在闊帕列里號上,接到蘇莎的無線電信息后,大家就如何應對有過一場爭論。她和狄克斯坦的對話,船長、費因伯格和伊西都聽到了。他們從納特的臉上看到了歡欣鼓舞的內心,他們也感到義不容辭地要和他爭論,他的判斷受到了個人感情的干擾。
他現在得到她了,他再也不會放走她了。
似乎沒有人看到剛剛的這一幕。
「我不認為這是最佳方案。」費因伯格說。
他失去了平衡。
傳來了驚人的爆炸聲。卡爾拉號船上的火燒到了油箱。天空被火苗照亮了幾分鐘,空氣中充滿著轟響,雨停了。火光和轟響消失了,卡爾拉號也消逝了。
他剛剛下到舷梯的中途,他們就開始向他開火了。
從艦橋向下的舷梯,在兩條甬道的交匯處與甲板相連——橫向的一條是剛才狄克斯坦用過的,另一條沿著上層建築的長度的走向。警報一響。各個艙門全都打開了,人們紛紛涌下兩條甬道。他們誰都沒帶武器:響起的是火警,而不是各就戰鬥崗位的呼叫。狄克斯坦決定使用虛虛實實的策略,實在不成再開槍射擊。他沿著中央甬道迅速前進,在亂作一團的人群中奪路而行,嘴裏用德語高喊「別擋道」。人們瞪著他,不知他是何許人,也不知道他在做什麼,只覺得他像個權威人士,而且當時有火情。有一兩個人跟他搭話,他不予理睬。從什麼地方有人粗聲粗氣地發號施令,人群開始有目的地移動起來。狄克斯坦來到了甬道的盡頭,準備走下梯子,這時那個下令的軍官走進視線,指點著他,高聲問了句什麼。
狄克斯坦微微一笑:「不過,我還堅持,這是我的命運攸關,何況,我還是這裏的最高長官,我就這樣定了,你們都見鬼去吧。」
突然之間,他感到了生存的慾望。那種九_九_藏_書嗜血的勁頭已經消失:他不再對消滅敵人、打敗羅斯托夫、挫敗突擊隊的陰謀或者智勝埃及的情報機關感興趣。他只想找到蘇莎,想帶她回家,與她共享餘生。他害怕會死。
看到船上有一個陌生的面孔,不知他是誰,從而拖延了詢問的時間,直到火警響起,這還不足為奇,而發現一個人扛著另一個人要離船,可就是另一碼事了。
他脫下雨衣,爬上舷梯。
他心驚膽戰。
他把那人的屍體拋出船去,繼續向前走。已經幹掉兩個人了,他們依舊不知道他已來到船上。他又看了下手錶。夜光針指示著五點三十。該進艙了。
他夠不到她。
在二十四小時之內,納特·狄克斯坦第二次乘著一條小船,越過茫茫大海,登上一艘敵船。他的裝扮一如先前:救生衣、雨衣、海員靴;武裝也是一樣:衝鋒槍、手槍和手榴彈;不過他這次是單槍匹馬,而且膽戰心驚。
於是他便把自己穿戴和武裝起來,船長此前已經指點過他如何操作汽艇的無線電和如何保持直衝卡爾拉號的航線,這時大家放下汽艇,他爬了進去,將艇開走。
她的嘴角向上翹起,勉強淡笑。「我辦到了。」
那兩個人沿右舷甲板走了回來,進了艙門。狄克斯坦朝船尾剩下的那個人走去,那個人像是在放哨。狄克斯坦咕噥了句什麼,那人回應了一個問題,此時,狄克斯坦已經來到跟前,向前一躍,割斷了那人的喉嚨。
他不理睬槍彈。
「是我。」他說。
他打開了一扇門,看到了一條甬道和一架向上面大概是通向艦橋的舷梯。他爬上梯子。
一顆子彈打在他頭旁的船體上砰的一響。他抬頭一看,只見三個人俯身在欄杆外,兩個人用的是手槍。他用左手握住舷梯,用右手抓起衝鋒槍,瞄向上邊開了火。他沒有射中目標,但那三個人縮了回去。
狄克斯坦向前跑到他上船時用的舷梯。他把衝鋒槍在肩頭背好,用另一個肩頭上把蘇莎扛起,便跨過欄杆。
甲板上亂成一團。一個人經過他身邊,跑向船尾,另一個卻跑向相反的方向。有人在船首。船尾處有人倒在甲板上,大概是讓火燒傷了,兩個人俯在他身體上方。
闊帕列里號回答了。狄克斯坦說:「卡爾拉號著火了。調頭來搭我。為這姑娘備好病床——她受了嚴重的燒傷。」他等到他們確認的迴音,隨後便關閉了電台,凝視著蘇莎毫無表情的面孔。「別死。」他說,「請你千萬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