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早些時候,還有一場葬禮。有四名突擊隊員活了下來——三個受了傷,一個精神失常,躲了起來——在他們被解除武裝后,狄克斯坦允許他們埋葬他們當中的死者。那場葬禮規模要更大些——他們海葬了二十五個人。他們在三名活下來的以色列人的盯視和槍口下匆匆完成了葬禮,以色列人明白,這一禮儀是獻給敵人的,沒必要喜歡。
「對於富人和窮人,有不同的法律嗎?」
納特·狄克斯坦的話音通過無線電傳來:「誰在呼叫闊帕列里號?」
蘇莎的放鬆勁過去了,她心想:噢,天啊,我現在該怎麼辦呢?
「噢,」她說,「噢,謝謝你。」
他搖了搖頭。
狄克斯坦抓住了那海軍士兵豆青色的上衣。「納撒尼爾?」他高叫,「她說的是納撒尼爾?」
她朝一邊的無線電設備瞥了一眼。「你還在監聽斯特羅姆堡號嗎?」
卡爾拉號上的無線電員是個灰頭髮、大個子的敖德薩人。他名叫亞歷山大,講著一口說得過去的英語。「值十萬美金呢。」他頗為驕傲地說,「你懂得無線電?」
「不錯,是有。」帕帕郭泊魯斯說,「應該早通知你的——我十分抱歉。」那人的德語很地道,但是仍聽得出來他不是德國人。同樣顯而易見的是,他並非由衷地十分抱歉。他接著說:「闊帕列里號的油泵在海上報廢了,船隻好停了下來。我們在做出安排,讓你的貨儘早運到。」
他有一種性命攸關之痛。取代勝利愉悅的是一種傷感之情。他無法為他殺的人興奮,他只能為他自己的死亡悲悼。
「蘇莎?是蘇莎嗎?」
「冷啊。」她說,儘管她打戰不是因為天氣。「羅斯托夫上校什麼時候起床?」
闊帕列里號已售給蘇黎世的薩維爾船運公司,現由他們對你的貨物負責。我們向你們確保購買完全可靠。
他的神情很迷惑,慢慢地說道:「我不會……講英語……對不起。」
沒人注意到她。羅斯托夫正在構思給圖林的回電:「我們將於明天早六點進攻。」
「等一等。」她叫道,「你打算怎麼辦?」
「儘力而為吧。我想讓他們全都亂跑一氣,沒人知道出了什麼事,或者該幹什麼——他們都是克格勃嗎?」
「你冷嗎?」
「好極了。再見。」
她下去到了無線電室。亞歷山大在那裡。「你也睡不著嗎?」
她抬起一隻腳,放到梯子最下面的橫撐上,開始了她一生中最為漫長的爬行。
傳話筒里用俄語叫著,工程師走上前去應答。他背對著蘇莎。
「你在打戰。」大副說,「你冷嗎?」
「呼叫闊帕列里號,請接收。」
由於葬禮,修復工作停頓了下來。這時,船長剛剛說完禱文的最後一個字眼,修復立刻繼續。到黃昏時分,引擎轟隆隆地吼著恢復了生命。狄克斯坦和船長並肩立在艦橋上,船起錨了。斯特羅姆堡號上的船員們馬上在與原來的船一模一樣的闊帕列里號上各就各位。船長確定了航線,下令全速前進。
納特說:「我聽清了。你最好溜開躲起來,到五點三十……」
她關上門,心想:活該。
她瞪眼瞧著。不錯,是像她的汽車。有六個點火塞,由鉛管通向一個像是配電盤的圓帽。什麼地方應該有個汽化器的。那東西不大,有時會堵塞——
她轉身回來。「如果你只穿內衣,讓我驚動了,你要說什麼呢?」
有一個大小像咖啡罐的東西,頂上的中心用一根螺絲固定著。那應該是個汽化器。她抻著身體,隔著引擎,想用手指擰開螺絲。沒有擰動。一根粗粗的管子伸進裡邊。她攥住那根管子,使勁拽。她拽不出來。她想起來她把亞歷山大的小改錐放到雨衣口袋裡了。她掏出小改錐,用尖頭扎進那根管子,管子的塑料又粗又硬。她使盡全力把改錐擰進去。管子的表面裂開了一個小口。她把改錐的尖頭插|進裂口,繼續擰轉著。工程師走到傳話筒跟前,對著話筒口講著俄語。
她只好去單打獨鬥。
亞歷山大已經譯出圖林的電文。他把它交給了羅斯托夫,羅斯托夫用英語讀了出來。「以色列人已奪取闊帕列里號。斯特羅姆堡號就在旁邊。狄克斯坦活著。」
原來在下面的甲板上,人們在歡呼。
她沒等著看到香煙落地。她繼續向上爬。她的頭部和肩部已經高出那一層甲板,這時呼的一聲巨響,從下面騰起一片亮紅和一股灼|熱的氣浪。蘇莎驚聲尖叫,她的褲腳著了火,腿部的皮膚燒得生疼。她躍上了最後幾英寸梯子,就地一滾。她拍打著褲子,然後掙扎著脫下雨衣,勉強包住她的雙腿。火是撲滅了,但腿更疼了。
有這麼一個漂亮姑娘陪在輪機艙里,他喜不自勝。「https://read.99csw.com行。」他說著,使勁點著頭。
他聽到了一陣騷動。船長也聽到了。他們來到艦橋邊上,向外看,明白了究竟。
「不算長。學會摩斯電碼很容易。但是要當船上的無線電員,就得會修理設備。」他壓低了聲音,「而作為一名克格勃的無線電員,你還得進間諜學校。」他笑出了聲,蘇莎也隨著他哈哈笑著,心裏卻在想:來吧,圖林。之後,她的希望便實現了。
她徑直穿過兩層甲板,進了輪機艙。工程師的副手在值夜班,她進門走向他時,他瞥了她一眼。
他聽到一陣嘈雜的聲音,便抬頭去看。那聲響像是人們在甲板上跑來跑去。無疑是什麼海上的危險。
「跟我說說在英國的生活吧。」他聊天似的說,「窮人餓肚子,富人在發胖,這是真的嗎?」
他也看見了她。
「你不講英語?」
「你能準時在五點三十分製造點轉移注意力之類的事情嗎?」
「好吧,我該跟安吉魯奇暨彼嚴克公司怎麼說呢?」
信號開始了,亞歷山大一邊記錄著,一邊對蘇莎說:「是圖林。去叫羅斯托夫吧,快請。」
「我不知道。」蘇莎打開了酒瓶,又遞給了他。
她跟著他上去到了無線電室,那房間就在艦橋的正下方,原來應該是船長室。亞歷山大解釋說,由於亂糟糟的額外設備,沒辦法讓無線電員依照慣例毗鄰艦橋了。蘇莎原已料到,這樣安排還有附加的優越性:把電台和船員分開,因為船上混雜著普通水手和克格勃人員兩種人。
「呼叫闊帕列里號,請接收。」
「她?」
「我想我得設法再睡一小時了。」
現在他坐在了裡邊,雙腳抵在櫃櫥的一側,兩膝彎曲,後背頂著另一側。她檢查了一下捆綁他的繩子,依舊很緊。不過他還能叫嚷!她四下張望,想找件東西堵住他的嘴。什麼也沒有。她又不能離開這艙室去找,因為他可能在這會兒醒來。她能想到的唯一的東西就是她的連褲|襪了。
他再次回顧了那場戰鬥,在他這個不眠之夜,他一直翻來覆去地想著。若是他囑咐阿巴斯一上船就開火,就會吸引突擊隊的注意力,給吉卜力充分的時間翻過欄杆,而不致遭到槍擊。若是在戰鬥剛一開始時,他和他的三個人用手榴彈佔領艦橋,就可能早一些奪取食堂,好幾條命就可以活下來了。若是……不過,如若他能夠預見到未來,或者他更聰明一些,就會有上百種不同的辦法。
她在舷梯上蹣跚前行。火警的笛聲響徹了整條船。她抵達了舷梯的盡頭,靠在了梯子上。
酒瓶砸到頭頂,令人噁心地響了一聲。他直著眼睛瞪著她。她心想:你就該給砸暈!他的眼睛不肯閉上。我該怎麼辦?她遲疑了一下,然後咬緊牙關,又狠砸了他一下。
羅斯托夫臉色難看地點了下頭,朝無線電室的方向走去。
狄克斯坦覺得,大功已基本告成。闊帕列里號已經消失不見:出於所有的動機和目的,他現在的航船是斯特羅姆堡號,合法地為薩維爾船運公司所擁有。以色列得到了鈾,而無人知曉其來路。此次行動的每一節鏈條都得到了關照——只有仍是黃餅的合法所有人的佩得勒是個例外。若是他無論出於好奇還是敵對,就可能成為敗事的一個人。帕帕郭泊魯斯現在就會把他擺平:狄克斯坦默默地祝他好運。
「你在哪裡?」
好啦,現今以色列會擁有原子彈,可以永遠自衛了。
她關掉通話鈕,摩斯電碼這時在另一台機器上傳了過來。圖林應該聽到了她說的每一句話,現在他要警告羅斯托夫了。她忘記告訴納特圖林的事了。
與帕帕郭泊魯斯通話。
蘇莎感覺到改錐穿透了塑料管壁。她拔出了改錐。一股清澈的液體從那個小口噴了出來,空氣中充滿了毫無疑問是汽油的氣味。她放下改錐,跑向梯子。
納特·狄克斯坦的生命又一次陷入危險。她也又一次成為唯一能夠警告他的人。而且,這一次她無法用欺騙別人的辦法來得到幫助了。
她走了出去,在身後關上了門。
「一點點……我原先是飛行小姐。」她說到「原先是」的時候是脫口而出,可是此時此刻她卻不曉得那種生涯是不是當真一去不復返了。「我見識過航班機組使用無線電。我懂得一些基本知識。」
她來到艦橋上。大副朝他微笑著。「睡不著嗎?」他用英語說。
事情很簡單。她得去卡爾拉號的無線電室,甩掉亞歷山大,呼叫闊帕列里號。
「誰在呼叫闊帕列里號?」
她整理好思緒。「我和大衛·羅斯托夫一起,在一條叫作卡爾拉號的船上。把這個九_九_藏_書記下來。」她把大副告訴她的方位、航線和速度一五一十地說給他,「那是今天凌晨四點十分時的數據。納特,這條船要在早晨六點鐘撞你們的船。」
海圖室里的爆破專家拉動了無線電遙控起爆器的槓桿,大家全都盯著一英里開外的空殼的斯特羅姆堡號。
他指給她看一個錶盤,上面的指針緩緩地擺動著。「它在尋找著一個發射台,找到了就會停下來。」亞歷山大說道。
「蘇莎。」
蘇莎努力做出笑容。「他去喝咖啡了。我替他盯一會兒。」
「我平常不抽煙,不過我現在還是來一支吧,」她說著,便取了一支。煙的過濾嘴是一個小小的硬紙。工程師給她點燃了煙。她抬頭看了看小門,準備著羅斯托夫會進來。她看了看手錶。還不到五點二十五分呢!她來不及想了。混亂,製造混亂。叫嚷「有人落水了」,放下鐵錨,放一把火——
「不是。我已經打發我的助手去睡了。」
佩德勒把電報遞還給秘書。「你能不能給蘇黎世的這個號碼掛個電話,讓這位帕帕郭泊魯斯接聽,好嗎?」
她打開了門。羅斯托夫穿著短褲站著,在一個盆里洗東西。
他是個辦事有條理的人。他會從船首開始,沿著主甲板一步步地向後排查,然後會派出一個小組搜尋上層建築,另一個小組排查下面,從上到下,逐個甲板地查找。
狄克斯坦淡然一笑,轉過身去。
他的眼睛閉上了,身體癱在了椅子里。蘇莎抓住他的兩隻腳,用力拽。他從椅子上落下來時,頭碰到了甲板上,讓蘇莎畏縮了一下,可是跟著就想:這倒也好,他可以多暈一會兒。
他走出門時,她說了聲:「抱歉。」
他用俄語說了句什麼,意思可能是請進。
她向船外看著。一片漆黑——目光所及,既沒有星星,也沒有船上的燈光。天氣越發惡劣了。
佩德勒掛斷電話時心裏想:怪事。他朝窗外看去,只見所有的工人都已離開。員工的停車場已經空蕩蕩的,只剩下了他的賓士和秘書的大眾。見鬼,該回家了。他穿上了外衣。鈾是保了險的。假如丟失,他能得到賠款。他把辦公室的燈關掉,幫他的秘書穿上外衣,然後,他上了自己的汽車,回家去見妻子了。
「我覺得冷。」她說著,假裝打了個冷戰。她把手伸向抖顫著的引擎,「行嗎?」
她把他拖進櫃櫥,由於害怕,也由於吃力,她氣喘吁吁。她從仔褲兜里取出了她從船尾撿到的一根釣魚線。她捆住亞歷山大的雙腳,再把他翻過身,把他的雙手反綁在他的背後。
汽油,准有汽油,或者柴油,或者別的什麼,就在這輪機艙內。
「這該死的蠢材……」他的咒罵變成了俄語,邊罵邊火急火燎地沖了出去。
「這裡是船上唯一的暖和地方。」她快活地說,「你不反對我在這兒給你做伴吧?」
隨著打雷似的一聲悶響,斯特羅姆堡號的中部眼看著下陷了。船上的油箱起了火,暴風雨的夜晚被直衝天際的火苗照亮。狄克斯坦瞅著如此巨大破壞的景象,暗自得意之中夾雜有幾分憂心。斯特羅姆堡號開始下沉,起初比較緩慢,隨後就越來越快了。船尾沉下海中,幾秒鐘之後船首繼而下沉,船上的煙囪一時之間還翹在水面之上,如同一個溺水之人伸出的一隻手臂,隨後便不見了。
「用數目標示的是什麼?」她問。
她還得躲開。
蘇莎坐下來,取出了那瓶伏特加。她擰開了瓶蓋。「喝點吧。」她把酒瓶遞給他。
「有一種說法:『法律對富人和窮人同樣禁止偷麵包和睡橋下。』」
「可是只消調到發送位置上,你就能向任何頻道發送了吧?」
「真格的,這是一部可以同時使用四個頻道的電台。」亞歷山大解釋著,「一個接收斯特羅姆堡號的信標。一個收聽闊帕列里號上圖林的消息。一個監聽闊帕列里號的常規波長。而這個則漫遊。瞧。」
「我只是個無線電員,可惜不是發明家。」
她脫襪子似乎用了漫長的時間。她得脫掉借來的海員靴,脫下仔褲,褪下連褲|襪,再穿上仔褲,套上靴子,然後把尼龍襪團成一團,塞進那人鬆弛的嘴裏。
亞歷山大失聲笑了。「在蘇聯人人平等,不過有些人有特權。現在你打算住在蘇聯嗎?」
她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噢,納特,終於找到你了。」
蘇莎把旋鈕調到接收上。
「簡直不可思議。是你的發明嗎?」
蘇莎不情願地離開了艦橋,她想知道來電的內容。她匆匆跑到食堂,滿以為會看到羅斯托夫在那裡喝著濃烈的黑咖啡,可是屋裡空無一人。她又下了一層甲板,一路來到他的艙室。她敲響了門。
連這樣一種九*九*藏*書想法都未能使他高興起來。一年以前,他會為此激動不已。可是一年以前,他還沒有遇到蘇莎·阿什福德啊。
「放上一把火,叫嚷『有人落水了』,讓他們一時忙亂起來就成。」
「轉移?」
「我會說快滾。」她說。
他凝視的時間夠長了。他從艙里爬上了梯子,不知自己的餘生該何去何從。他來到甲板上。一名海軍士兵盯著他。「狄克斯坦先生嗎?」
噢,納撒尼爾。
與此同時,斯特羅姆堡號的船長已經把他那條船的全部文件拿了過來,以備把闊帕列里號改成斯特羅姆堡號之需的一夥裝配工和細木工也一起上了船,這時他們開始動手修補戰鬥造成的損壞。狄克斯坦告訴他們集中精力在甲板上看得見的地方:其餘的可以等到他們進港之後再說。他們於是開始填補破洞,修理傢具,利用要報廢的斯特羅姆堡號上的拆下來的材料更換玻璃和金屬部件。一名油漆工走下梯子把船體上的船名闊帕列里用模板漏字改成斯-特-羅-姆-堡的字樣。他幹完這件事後,又接著油漆艙壁和甲板上的木件。闊帕列里號上的救生艇全都壞得無法修復,就拽上來扔出船外,並且把斯特羅姆堡號上的救生艇移過來取而代之。斯特羅姆堡號上按照科什的要求已經載有一部新的油泵,也安裝到了闊帕列里號的引擎上。
他繃著臉乾笑著。「我不該那麼不職業的。咱們走吧。」
她需要了解卡爾拉號的方位。
「我愛你。」
他對他們有些惱火。果真出現拖期,他們當然應該通知他和接收的公司。不過,也許義大利人之間交換過電報。佩得勒在戰爭期間就形成了一種概念:你永遠不能相信義大利人完成他們受囑託的事情。他原以為如今對他們可能要刮目相看了,可是他們可能依然故我。
她坐到了無線電桌旁,調到發射位置,選好已有的闊帕列里號波長,俯身對著話筒。
「怎麼辦?」他說,「我要過來接你。」
無線電室的門打開了——蘇莎把旋鈕轉到發送上,狄克斯坦的聲音沒有了,大衛·羅斯托夫走了進來。他說:「亞歷山大呢?」
怎麼破壞呢?全部線路應該在那些面板背後。她得拆下一塊面板。她需要一把改錐。趕快,趕在羅斯托夫放棄尋找亞歷山大之前!她發現亞歷山大的工具在角落裡,便從中挑了一把小改錐。她把面板兩個角上的螺絲起了下來。她焦急地把改錐放進衣兜,雙手用力去扳下面板。裏面是一大堆讓人眼花繚亂的絕緣線。她拽住一把導線,往下拽。拽不動,她那一把攥得太多了。她挑了一根,往外拽,拽出來了。她氣沖沖地拽呀拽的,直到有十五到二十根導線給拽鬆了。可是摩斯電碼還在滴滴答答地響。她把餘下的沃特加倒進了無線電的內部。電碼停止了,面板上所有的燈都熄滅了。
「你們得經過長時間的訓練才能成為一名無線電員吧?」
用什麼呢?
她心想,我絕對做不成的。船上全都是克格勃的人。亞歷山大又是個大塊頭。我想睡覺。永遠睡下去。我不可能辦到的。
「好吧,現在……」
「有一點。」
她看了他一陣子。砸暈的人得多久才會醒過來?她說不上。她只知道她得再砸他一下,可是又怕把他砸死。她去找來酒瓶,甚至已經舉過了頭頂,然而在最後的關頭,她心慌了,於是把酒瓶放下,把櫃櫥門使勁關上。
「見你的鬼去吧,納特·狄克斯坦,跟我說話呀。納撒尼爾!」
蘇莎吸了一小口給自己壯膽。那是烈性的蘇聯伏特加,下咽時燒著她的喉嚨,但起到了預期的效果。她擰上瓶塞,等待著亞歷山大轉身背對著她。
「圖林來電了。」她說完,轉身要走。
她不知道自己接下來的話從哪裡冒出來的:「亞歷山大回到了無線電室,我過一會兒就回來。」
她能夠再次接通納特,但那樣做會很冒險,何況,當納特的人在闊帕列里號上搜尋,找到圖林,毀掉他的設備的同時,圖林會把他的信息傳給羅斯托夫。而羅斯托夫一得到圖林的情報,就會知道納特要來,也就會做好準備了。
納特·狄克斯坦站在闊帕列里號中間的貨艙里,凝視著花費巨大的一桶桶的淺黃色的金屬礦。它們的樣子極普通——不過是側面漏印著鉛酸鹽字樣的黑色大油桶。他真想打開一桶,摸摸那玩意,只是要看看它的模樣,可是桶蓋牢固地封裝著。
他把他們的位置在地圖上指點給她看,還估計了闊帕列里號的方位。
她邁出了一步。
「我們暢通無阻了。」船長說。
「我們在船上到處找你,長官……是無線電,有人呼叫闊帕列里號。我們還沒有回答,read.99csw•com長官,因為我們還不算是闊帕列里號,是吧?可是她說……」
納特·狄克斯坦戴著一頂借來的水手帽,默默地站立著,這時,斯特羅姆堡號的船長正在為死者誦讀禱文,他為了壓過風聲、雨聲和濤聲,把嗓音提得很高。用帆布包裹的屍體被一個個地扔過欄杆,拋進黑色的大海之中:阿巴斯、撒瑞特、波魯什、吉卜力、貝達、勒曼和捷波廷斯基。十二個人里死了七個。鈾是這個世界上最昂貴的金屬。
她下了梯子,來到外面的甲板上,想找個她可以藏身的地方,並且想著製造什麼樣的混亂。此時喊「有人落水啦」已經沒用了——經過她對他們電台的破壞、對他們無線電員的傷害,他們當然不會相信她了。把錨放下去嗎?她根本不知道從何下手。
「餓肚子的人不是很多。」她說。轉過身,該死,轉過身。我面對著你辦不到。「不過,存在著極大的不平等。」
「沒錯,長官,對不起,要是……」
「不錯,是個女的,長官。她呼叫得很清楚——直接用語言,而不是摩斯電碼。聽聲音她離得很近。而且她急得要命。『跟我講話,納撒尼爾。』她這麼說,大概就是這樣,長官。」
「好啦——我來試試看——」
他滿臉欣喜地繼續端詳著她,後來他突然想起或許該表示一下熱情好客。他四下張望,然後從兜里掏出一盒香煙,請她抽一支。
蘇莎改變了他。她教會了他期待生活中打勝仗之外的更多的東西。當他期望著這一天,當他想到取得這場大勝會有何等樣的體會時,她始終都在他的幻想之中,在某個地方等待著他,準備分享他的勝利。然而她不會在那裡。任何人都不會的。而在一場孤獨的慶賀中,是沒有歡樂可言的。
她必須把他拖進櫃櫥。她瞥了一眼艙門。噢,老天,可千萬別讓人這會兒進來!她先把他的腳拽進去,然後跨立在那個失去知覺的人身上,想把他拽起來。他身子很沉啊。她抬起他的上半身,可是在她儘力把他塞進櫃櫥時,他卻從她的手中滑脫了。她繞到他的身後再試。她抓住他的兩個腋窩,把他抬起。這個辦法比較好,她可以把他的體重靠在她胸口,倒倒手,歇口氣。她再次把他的上半身抬起來,用雙臂攬在他的胸前,一點點地往一邊拖。她不得不跟他一起進了櫃櫥,然後鬆開手,再從他背後鑽出來。
「信號已經停止了。要麼是他們找到了燈塔,要麼是他們把船沉掉了。我認為是他們沉掉了船。」
羅斯托夫此刻可能怎麼做呢?他會在廚房、食堂和艙房裡四下尋找亞歷山大。找不到他,羅斯托夫就會回到無線電室,然後就會在全船查找她。
她聽到那工程師用俄語答了聲是,還對著話筒的問題點了下頭。接下來是一聲命令,聲音很氣憤。她趕到梯腳時,回頭望了一眼,工程師的笑臉已經變成了一副威脅的模樣。就在他跑過艙室追她的時候,她爬上了梯子。在梯子的頂端,她轉過身。她看到艙面上漫著一大片汽油,而工程師已經踏上了梯子最下面的橫撐。她的手裡依舊掐著他給她的那支香煙。她把香煙擲向引擎,瞄的是管子向外噴出汽油的地方。
弗朗茨·埃爾伯列奇·佩德勒坐在他的位於威斯巴登郊外的辦公室里,騷著他雪白的頭。來自熱那亞的安吉魯奇暨彼嚴克公司的電報,由他的掌握多種語言的秘書譯成了義大利文,意思十分直白,卻又完全費解。電文如下:
她看了看手錶,沮喪地驚呼一聲:已經差十分就要五點了。闊帕列里號很快就要出現在卡爾拉號的雷達顯示屏上了,羅斯托夫就會來到這裏,她的機會也就失去了。
蘇莎猛然間說不出話來了。經歷了所有的那一切之後,總算聽到了他的聲音,這使她感到軟弱無助。
就佩德勒所知,原有的數日後的預期運抵日期沒有任何問題。顯然,安吉魯奇暨彼嚴克公司知道一些他不了解的情況。他曾經給船運公司發去過電報:
他的秘書拿著已經譯好的回電走了進來。
她得封掉信息。
櫃櫥里砰的一響。準是亞歷山大蘇醒了。反正,他們一看到無線電台現在這副樣子,馬上就明白一切了。
一年以前,蘇莎·阿什福德在機上為旅客供餐時,那架英國海外航空公司的噴氣式航班,在沒有明顯原因的情況下,突然在大西洋上空失控了。駕駛員打開了繫上安全帶的提示燈。蘇莎正在通道里來回走著,看著人們系好安全帶,她心裏一直在想:我們要死了,我們全都要死了。
她決定破壞無線電。
「當然。」他說,「然後就是——砰。」
她等候著。
黃餅拖期否?九-九-藏-書
「都是。」
起來,她得站起來。
船的最底下,輪機艙,怎麼樣?那裡該是她的藏身之處。她進入船里,找到了向下的通道。她剛剛把腳踏上梯子的最上一個橫撐,便看到了羅斯托夫。
她關不上櫃櫥的門。「噢,天啊!」她脫口叫出了聲。原來是亞歷山大的一個臂肘礙事。他綁著的雙手壓在櫃櫥的底板上,由於他那癱軟的姿勢,他的兩條胳膊向外撐出。無論她如何又推又抬那扇門,有那個臂肘擋著,門就是關不上。最後,她只好再鑽進櫃櫥,把他稍稍挪向一邊,讓他靠緊角落。這一下,他的臂肘才不礙事了。
她很想癱倒。可她心裏明白,她要是一倒下,就會昏過去,也不覺得疼痛了,但是,她必須逃離火海,到一處納特能夠找到她的地方。她強使自己站起身。她感到腿上依舊火燒火燎。她低頭看去,瞧見像是燃著的紙片落了下去,她不曉得那是她的褲子還是她的血肉。
時間過得太快了,她必須馬上動手。她站起身來接過酒瓶。她的雨衣的前襟敞著。她站在他眼前,仰起脖子從瓶里喝酒,明知對方會盯視她那高高挺出的雙乳。她讓他看個夠,隨後倒握著手中的酒瓶,使盡全力砸向他的頭頂。
請將黃餅最快的新的預期運抵日期告知。
佩德勒看了看手錶。「我看最好還是等他來電話吧。既然我已經著手了,我很可能要奉陪到底了。」帕帕郭泊魯斯的電話在十分鐘之後接了過來。佩德勒對他說:「我得到消息,現在由你負責我在闊帕列里號上的貨物。我接到義大利人的電報,要得到新的交貨日期——會有什麼拖期嗎?」
「納特,他們隨時都會在電台旁邊抓到我,你們打算怎麼辦,趕緊……」
沒有迴音。
他又長長地喝了一大口,再遞還給她:「在蘇聯,你不會有這樣的衣服的。」
「不錯,可以用摩斯電碼,也可以直接通話。不過,在這次行動中,當然不會有人通話啦。」
秘書幾分鐘后返回:「帕帕郭泊魯斯要給你把電話打過來。」
「撞船?為什麼?噢,我明白了……」
「在門外等我吧。」
她朝引擎望去。燃油的進口在哪裡呢?機器上有一堆大大小小的管道。集中,集中注意力!她恨不得此前多學一點她的汽車發動機的事情。船用引擎是一樣的嗎?不,船上有時候是使用卡車燃油的。這條船上用的是什麼呢?這算是條快船,所以,可能使用汽油,她模糊地記得汽油引擎要貴,可是速度更快。要是汽油引擎,就會更類似她的汽車發動機了。有電線通向點火塞嗎?她曾經更換過一次點火塞。
她還能走。
她必須現在就動手。
「我是。你有什麼事嗎?」
放一把火。
「這麼乾等著太難受了。」她回答他。她臉上是英國海外航空公司飛行小姐式的笑容可掬。你的安全帶系好了嗎,先生?只是有一點顛簸,別擔心。她問大副:「我們在哪裡?」
蘇莎大鬆了一口氣,腿腳都軟了。她站立不穩,跌坐進了椅子里。
凌晨四點,她穿上牛仔褲、毛衣、靴子和雨衣。她把從廚房拿回的一整瓶伏特加——「幫助我睡覺」——放到了雨衣的內兜里。
「我已經告訴他們,只要我一獲悉新的抵達日期,我就會立刻通知他們,」帕帕郭泊魯斯說,「把這件事交給我好了。我會讓你們雙方都及時知曉的。」
她現在的感覺就跟當時一樣。
「你的手在發抖呢。」他接過酒瓶,放到嘴邊,長長地喝了一大口。「啊,謝謝你啦。」他把酒瓶還給她。
蘇莎·阿什福德一整夜都沒合眼。
「說好在五點鐘叫他。」
沒有迴音。
可是狄克斯坦已經急速奔向艦橋了。
「是我,是我。」
隨後便是薩維爾船運公司的電話號碼及下列文字:
他站在窗邊看著夜幕在他的小小的廠房建築群落上籠罩下來。他恨不得自己沒有購買那些鈾才好。和以色列人的交易都已簽字、加封和運送了,那會使他的公司賺得夠他餘生的一大筆利潤,不必再投機了。
從圖林那裡傳來過一條信息:以色列人在進攻,隨後就沉默了。這時納撒尼爾正在遭到射擊。他可能受傷,可能已被俘,可能已死掉,就在蘇莎由於神經緊張而透不過氣來的時候,卻不得不對著無線電員做出她在海外航空公司航班上的那種可掬的笑容,並且說:「你這台設備真不錯。」
他告訴她,那是卡爾拉號的坐標、航線,以及速度。她先是出聲地重複了一遍那些數字,又在心裏默讀一遍,以便牢記在腦海里。「真有趣。」她快活地說,「船上的每一個人都有專長……你覺得我們會按時遇到闊帕列里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