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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2

第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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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菜是牛排、土豆泥、蔬菜拼盤。我終於能稍微喘口氣。勞拉彷彿對我失去了興趣——也可能是因為我看起來像一塊難啃的骨頭——她將注意力集中到了柯根夫婦身上。聽說他們來自波特蘭,而勞拉有個表妹也住在那兒。他們什麼時候決定搬到愛爾蘭的?他們真在亞洲住了很多年嗎?
「每小時55海里都很正常,甚至更快,」里奧說,「但像這麼多閃電倒是沒有過。今天下午我通過收音機問了多內加爾氣象站,他們說這場暴風雨會持續到明天早晨。」
但我母親堅持說那不是唯一一次,在她自己身上也發生過類似的事。
「不了,我覺得如果我抓緊的話,我應該能在那片雲趕到之前到家,」我拍拍里奧的肩膀說,「保重,朋友!進屋去吧。你的新朋友還準備了一大堆問題等著你呢!」
里奧抓住我的手臂。
「她還給弗朗索瓦·密特朗弗朗索瓦·密特朗(Franois Mitterrand,1916年10月26日—1996年1月8日),法國左翼政治家,曾任法國社會黨第一書記和法國總統。的夫人畫過,我可沒開玩笑。」里奧彷彿是她謙虛的妻子的最佳營銷師,用半開玩笑的語氣說,「還有比利·克里斯托比利·克里斯托(Billy Crystal),1947年3月14日生於紐約長島,美國演員、製片人。,他付了半棟房子的錢咧!」
「我同意,」里奧說,「我可不信有罪犯會到這天涯海角來偷電視機。我反正不會害怕。」
我的母親和外祖母都能聽到那個聲音。它有時候會對她們說話,保護她們以及她們的家人。
他個頭跟我一般高,運動員般健碩的身體,對於一個60歲的人來說這著實令人羡慕。他的下巴很尖,白髮剃成寸頭,臉上總是掛著一副燦爛的笑容。他沿著花園的石子路朝我跑來,一路閃避著水坑。我們在路中間相遇,拍打肩膀以示問候。風呼呼地刮著,我們朝家裡跑去。
「我在都柏林長大,」我說,「小時候常常和父母在夏天來到多內加爾,這是一個仍然能讓我感到快樂的地方,給我一種被保護的感覺。我覺得應該是因為它使我想起兒時的幸福時光。」
我看了看籠罩在地平線上的那片烏雲,就像馬上要大發雷霆的天神,盤踞在兩分鐘后我要去的「比爾之齒」的上空。
「其實我也是自學的,」瑪麗說,「所以我並不是好老師呢。」
「終於開始了。據說這還不是今年夏天的最後一場大雨,八月的雨水很多。說不定咱們又得遭遇兩年前的那場洪水呢。」
今晚,奧洛克夫婦——弗蘭克和勞拉也在賓客之列。他們在主街開了一家經營鮮花和手工藝品的商店。瑪麗最近和他們交上了朋友,而我只是在鎮上見過他們。里奧跟我坦白說他們有些傲慢——「總是夸夸其談,毫不避諱地貶低鎮上的居民,好像自己不是這些人中的一員」——但他也承認,有時候你不得不努力社交,尤其是在這個冬天只有150戶住戶的克蘭布朗小鎮。
勞拉的表情像是發現了金礦,但又不好意思立即挖掘。於是再次堆砌出自以為是的笑容,問了我一個萬眾期待的問題。
「但是這些都畫的是愛爾蘭,」勞拉看著牆上的畫說,「你沒有其他國家的畫了嗎?」
我停下車,逗留了一會兒。在夜晚的黑暗中,依稀可見白如綢緞的浪頭拍打在海灘上。遠處,一道道閃電開始在海面上聚集。漆黑的海灘上沒有燈光https://read•99csw.com,只有偶爾閃爍的金色的燈塔,在遙遠的岬角上追逐著暗夜。
「瘋狂是把生活當作沒有盡頭那樣來過,皮特·哈珀。你要學會承認它,並好好利用它。別怕,當你召喚它的時候,它一定會來的。」
「全天下的媽媽看到孩子出門都會擔心。那天是因為上帝預先知道那輛校車會出事故,而你媽媽卻認為……」
「你在聽嗎,哈珀先生?」
「好,現在她要開始講文森特和校車的故事了,」父親發現母親在說這件事時,他總會這麼說,「你可別到外面到處跟人講,說不定哪天你就被關進精神病院咯!」
可是,如果夾著尾巴回到屋裡,我該如何面對奧洛克夫婦?難道跟他們說:「我再待一會兒吧。岸上有一大片雲,今晚我有不好的預感。我給你們講過關於我家族預知未來的事嗎?」
關於里奧來到克蘭布朗的故事我已經聽過好幾遍了,於是,我的思緒逐漸飄到很遠的地方。有一些在腦海里翻騰……特別是……那個聲音,那個我剛才離開家時從身體里發出的聲音。
瑪麗笑著搖搖頭。
「雖然最近我聽到一些流言,您知道嗎,」她抓住我短暫的沉默繼續說道,「比如說,肯尼迪商店被偷過,還有,弗鎮附近一棟房子在主人睡覺的時候被洗劫一空。當然了,這都是孤立事件,之前確實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據說是東歐的一個黑幫乾的。雖然弗蘭克說這是賣報警系統的商家編造的假消息。」
「不,」我說,仍然在試圖從記憶中清醒過來,「不用了,謝謝,我已經足夠了。」
我睜開眼,確切地說是醒過來,因為我看似睜著的眼,實際上已經閉上了。我看到奧洛克女士正端著酒瓶要往我杯子里倒酒。
「我們快進去吧,要不待會兒得成落湯雞了。」
里奧和瑪麗的家布置得非常溫馨,鄉村風格的裝飾絲毫不顯得奢華。房裡放置了一台大電視,一架瑪麗用來學習彈奏的立式鋼琴,還有一個小型圖書館,陳列著旅行書籍和大量的照片。斗櫥和書架上掛著用蠟筆和水彩畫成的愛爾蘭風景畫,畫上可以看到瑪麗的簽名(「M.柯根」)。我也有一幅這樣的畫,是幾個月前瑪麗送我的,現在掛在壁爐上方。
今天晚上,別出門。
吃過甜點,我感到有些疲倦,同時也厭煩了勞拉,她的出現讓我無法好好同里奧和瑪麗聊天。我坐在壁爐對面的沙發上喝茶。勞拉端著茶杯,站著稱讚瑪麗的畫,她問瑪麗什麼時候能為鎮里的女人們開一個繪畫培訓班。
「如果您想要的話,瑪麗可以給您畫一幅肖像。」里奧說,「她除了擅長畫風景畫,還是畫人物肖像的高手咧!」
「似乎越來越糟糕了,」我說,「我好像聽說風速會達到每小時55英里。」
「就像這樣的雲。在這裏非常罕見。我毫不懷疑這一切都與氣候變化有關。我記得在《國家地理》上讀過,愛爾蘭的氣候受墨西哥灣的洋流影響。如果沒有那些暖流,這兒的氣候也不會如此溫和。但是現在這些暖流似乎開始減弱,這就是形成大風的原因。如今鳥類的遷徙也出現了一些奇怪的變化。」
當我們兩人獨處的時候,我的母親總是非常自然地跟我提起這一點。關於第六感、守護天使,以及那個保護我們的聲音。
「他們兩周後會來過暑假,是嗎?」里奧插話道。
「說得好,里奧。」我說。
「1968年3月24日那天早上呢?你就睡在我旁邊,不九九藏書記得了嗎?」
我又想起了我的舅舅文森特和他的扣子。我應該找個借口說今晚不來的,或者如果幸運的話我的車發動機壞了,再或者里奧堅持讓我留下來,也許……
「離婚了。」我回答。
我猜想小鎮一定散布了關於我們這些「新鄰居」的許多故事,也許這就是小鎮的生存邏輯。一個如此小的鎮子理應自我保護,所以鎮上的居民迫切想認識外來者,了解每一個人的過去。勞拉只是聽從了自己的直覺,整晚不斷地向我們發問。里奧比我大方,每個問題他都回答得很棒。再加上喝了點小酒,他打開話匣子,向我們講述了他的生活和遍布世界的足跡。
下一秒我彷彿離開了柯根夫婦的客廳,回到了童年居住過的都柏林北部庫姆附近的家,回到了那間壁爐里總是儲滿了木炭的客廳。
「是呀,」我說,「只是夏日里的雷陣雨嘛。」
話音剛落,我突然意識到自己談論到了一個危險的話題,我並不想說這些。勞拉也發現了這一點。
「積雨雲?」我問。
別出門,皮特。
父親記得。母親後來告訴我,在一個漫長的午後,父親去了酒館,我在家學鋼琴,母親烤著火,坐在沙發上織圍巾。「我從噩夢中哭著醒來,夢裡有一片墓地,裏面擠滿了愛爾蘭人。我知道有壞事降臨,便告訴了你爸爸。他讓我別擔心,說只是一個噩夢,僅此而已。但我當時渾身顫抖,像是自己的孩子死了一樣。
屋外,風暴正在集聚能量,閃電每隔一分鐘重複一次。客廳里的燈光忽明忽暗,一會兒我們處於黑暗中,僅有壁爐閃爍著火光,一會兒雷聲在頭頂上轟鳴,打斷我們的談話,雷聲過後我們再開著玩笑繼續交談。
這是最奇特的故事,但還有好多其他的事。有時候只是一種可怕的感覺,最終卻在現實中發生,比如,「今天早上凱蒂·肯尼迪臉白得像死人…… 」三個月後我們去參加了她的葬禮,她死於骨癌;有時候是一個聲音,比如,「我放在廚房的溶劑到哪兒去了?」爸爸問,媽媽說她扔窗外邊了,以後別在廚房裡放這種東西,「一個聲音給我描述了燒焦的喉嚨,以及變成啞巴的人」。爸爸呢?當然了,永遠閉著眼睛嘆口氣,然後告誡說別在外面去說這些事。噢,媽媽,媽媽……
「我問您還需要葡萄酒 嗎?」
你有時也會聽到的聲音。
「你結婚了?還是……」
「我們家族擁有超強的直覺,皮特,你永遠記住。」
「是的,他們來消暑。我希望他們會喜歡多內加爾。」我說。
奧洛克夫婦先就座,勞拉在她和她丈夫之間為我預留了一個座位。我機智地躲開陷阱,挑了個角落坐下來,挨著里奧,正對著瑪麗。瑪麗已經把拌有通心粉和醋汁大蝦的沙拉端上了桌。在奧洛克夫人展開她的問題攻勢之前,我搶先評論了一下這場暴風雨,試圖轉移接下來的晚餐的話題。
「好的。過去我以畫畫謀生,」她說,「在里奧工作的酒店裡給一些客人畫畫……」
窗外一道閃電劃過,緊接著一聲巨響打斷了關於小偷的話題,大家又開始討論天氣。
五分鐘后,我看到了柯根家的燈光。他的房子也建在海灘的盡頭,一塊黑黑的厚石板標志著柔軟的沙灘與尖銳危險的暗礁的界限。房屋的結構也是緊湊型的,還進行了拓寬處理(里奧跟我坦白,這同樣也是採用了不合法的建造方式),以便建造一個與廚房相通的車庫。
喝完茶我開始打哈欠。風暴已經不再轟隆隆作響,九*九*藏*書房裡的燈也有好一會兒沒受閃電的影響而熄滅了。勞拉再一次提到了鋼琴,雖然我心裏快要抓狂,但我清楚她一定還會試圖勸說我。我該趁這個時候回家。我起身向大家抱歉,自己在大周五晚上像個鼻炎患者似的打哈欠。
「有。」 我用低沉得別人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說,「兩個孩子。」
「我們跟別人不一樣,皮特,你很特別。你看你在琴鍵上彈奏出多麼美妙的音符呀,它們是從某個地方來的,從你自己身體里某個美好的地方來的。你是一個小天使,明白嗎?也許某一天你也會聽到那個聲音。」
一棵扭曲的老榆樹——乾枯交錯的枝丫訴說著幾百年來風沙的侵襲——是茫茫沙丘中唯一的標誌。再遠一些,可以看到一個十米高的小懸崖,緩緩向海灘傾斜。那裡也是道路的分叉點:一邊是通往克蘭布朗鎮的濕地;另一邊則是通往矗立在海灘盡頭僅有的兩棟房子,左邊住著皮特·哈珀,右邊住著里奧·柯根和瑪麗·柯根。
里奧撲哧一笑。我跳下門廊的台階,一路從花園跑出來鑽進車裡。里奧仍站在那裡等我發動汽車。我插|進鑰匙旋轉閥門。這輛沃爾沃有時會罷工,有時在暴雨天氣里還會漏電。然後可能我的朋友會堅持要我留下來過夜……
「瑪麗呢?」弗蘭克問。瑪麗出神地望著酒杯深處沉默了一秒,「你對你們獨自住在偏僻的海灘上怎麼看?」弗蘭克繼續問道。
「您覺得在這樣一個偏僻的地方生活如何,哈珀先生?」勞拉插話道,「您不害怕吧?當然,您不必擔心,這兒從未發生過什麼。」
但是,勞拉·奧洛克並不會因為任何事分心,吃完第一道菜,她又開始盤問我:「您為什麼選擇克蘭布朗?打算長住嗎?」
「當然啦。他們會愛上這裏的!」瑪麗連忙說道。
勞拉做出失望的表情。她說,她想要瑪麗的一幅畫掛在自己的客廳里。
他說,在他25歲的時候,他就決定放棄拳擊,離開內華達州,到了德克薩斯州的聖安東尼奧市做職業保鏢。瑪麗當時已經是他的女朋友了,她每周五晚在拉斯維加斯的酒店裡跳舞,還曾給像湯姆·瓊斯之類的明星做過伴唱。從離開內華達州起他們便踏上了永不回頭的旅途。瑪麗的母親去世時他們回去待了三個月,除此之外再也沒有踏上過歸途。他們在世上已經無牽無掛。到了「頤養天年」的年齡,他們開始考慮歸隱的生活。「有兩個地方一直在我們腦海里盤旋:愛爾蘭和泰國。我認識很多在泰國安度晚年的人,50歲起你就可以拿永久簽證,用西方國家的養老金在那邊生活綽綽有餘。但瑪麗總是跟我提起歐洲,還有愛爾蘭古老的海灘……」
「噢,抱歉。這對於有孩子的家庭來說非常不容易,對不對?我的表妹貝斯最近……」
親吻臉頰致意后,瑪麗向我介紹奧洛克夫婦。他們正坐在壁爐旁的沙發上,不斷稱讚里奧為他們倒的白蘭地,不一會兒,里奧也給我倒了一杯。 勞拉一看到我起身,就做出一副驚訝的樣子,手指交叉著說「很榮幸」認識我,「我收集了您的幾張唱片,每首歌都特別喜歡,比如……比如……」一邊說著一邊給我騰地方,用手拍拍沙發讓我坐下。「我有好多問題要問您呢!里奧跟我們講,您有時候也會為他們彈奏,」她指了指鋼琴,說,「您能為我們彈奏一曲嗎?」
我一進門瑪麗就來迎接我了。她身材瘦高,談吐優雅。我一直覺得她出身名門望族,直到她告訴我她的九_九_藏_書父母在內華達州從事批發貿易的工作。她和里奧非常般配,她也像是與魔鬼達成了永葆好身材的協議。有一次,我的好朋友朱迪·加拉格爾甚至開玩笑說他倆可能是吸血鬼。因為瑪麗的皮膚比29歲的朱迪的皮膚還好。毫無疑問,瑪麗在年輕的時候一定在鎮里擁有超高的回頭率(有的男人甚至為她扭斷脖子)。
「大部分畫我都在路上送人或者賣掉了,一幅都不剩地到了愛爾蘭。您看,現在家裡都已經放不下了,我在想著捐一些給教堂。」
「我從來沒有見過像今晚這樣的積雨雲。」瑪麗說。
「但我不想聽到什麼聲音,媽媽。爸爸說那是瘋話,別人聽到了會把我關起來的。」
我驅車行駛在沙丘上,穿行在風雨和沙礫中,一直開到將我家與里奧和瑪麗家分隔開來的小山山頂。當地人管這座山叫作「比爾之齒」,以紀念當地傳說中的走私者。據說,這片海灘曾是二戰「凱瑟琳計劃」期間納粹為愛爾蘭共和軍卸載武器的海灘之一。如同克蘭布朗鎮其他所有流傳的故事一樣,這段歷史既沒有被史書記載,也沒有被人們否定。於是,它自然而然地成了一個「信不信由你」的故事。
弗蘭克·奧洛克講述了他的朋友是如何在2008年戈爾韋發洪水的某個夜晚損失了幾千歐元。里奧說,全世界都被氣候變化搞瘋了。
勞拉這時說她很快會在家裡做一頓晚餐,邀請我去做客。「您的孩子們來的時候,我們也可以一起乘弗蘭克的帆船出遊。」
我們朝地平線望去,眯著眼睛阻擋沙子。暴風雨的前端離海岸只有五六英里了。海面上開始出現了閃電。
「真的嗎,瑪麗?」我問她,「如果我早些知道的話,我早就跟你要了!」
「還以為你不來了,」我們一跳進屋檐下他便開口說,「就下這麼點兒毛毛雨。」
「噢,不記得了。」
里奧趕緊給大家斟酒,試圖將話題轉移開。瑪麗也站起來收集餐盤,詢問每人對牛排的喜好。我起身幫她,一進廚房我就朝她眨眼睛並低聲對她說了聲「謝謝」。
頭盤和美酒讓我很愉快,我又有心情可以聊天了,於是回答說,這是我第二次蟄居在多內加爾進行創作。上次是將近十五年前,那時我住在拉吉斯蘭山上的朋友家,對面有一片與現在我每天早上望到的一樣的海灘。
「很高興聽到您這麼說,」我回答說,「實際上……」
「不是,我只是用收音機來配合民事防護,偶爾也和多諾萬還有其他漁民聯繫。我主要是把它當作應急手段,這兒的電話信號時斷時續的。」
「說實話,我們沒想過,」她說,「我們在危險得多的地方住過,除了一些小的偷盜以外什麼都沒發生過。我和里奧在一起,誰會到這個人跡罕至的犄角旮旯來偷東西?對盜竊團伙來說更合適的地方多的是……」
「哎呀,看起來不太妙。」我望著天說。
可是引擎一次就啟動了。
「你是收音機發燒友啊?」弗蘭克·奧洛克問里奧。
「你有家人嗎?」她問。
「後來有天中午,我正聽著廣播做菜,新聞里說一架從科克飛往倫敦的飛機在海上失蹤了。一聽到這個消息,我手裡的平底鍋哐當掉到地上,我向後退了幾步。就在當天下午,我們得知愛爾蘭航空的飛機在離韋克斯福德數英里之外墜毀,61名乘客以及一名機組人員遇難……你爸爸臉色蒼白地回到家,倒在床上,之後至少一年內他都不想提及這件事,但是,事情就如我跟你所說的那樣發生了。」
九*九*藏*書孩子他爸!你真是個沒有信仰的人, 」我的母親總會這樣溫柔地斥責他,然後轉過來微笑著看著我,眼裡閃爍著星星般的光,說,「你聽過這個故事嗎,皮特?我的哥哥文森特,上帝保佑,差點兒在很小的時候就出事故了。他的校車和一輛卡車相撞,死了十八個小孩、一位司機和一位老師。但是文森特不在那輛車上,那是他唯一一次錯過了校車。你知道為什麼嗎?那天,他正要出門的時候,我的母親發現他校服上的紐扣鬆了,便拿出針線包迅速幫他縫上,文森特不願意等,因為就要遲到了。就在那時,那個聲音對我媽媽說:『今天別讓小文尼出門。』於是我媽媽儘可能慢條斯理地縫那枚紐扣,她故意把紐扣和裏面的襯衫縫合到一起,再裝作驚訝的樣子,拆了重新縫。文森特吵鬧著,他就要錯過校車了。『趕不上就趕不上!』媽媽大聲說。之後事情就那樣發生了,那天,他的朋友無一人生還。」
有幾次我父親生氣了,對母親說這些故事無益於我的教育,我要是盡信那些鬼神預言之說,也只不過是為自己虛妄的希望徒增一分奇迹的念想。而且父親也認為,信這些預測未來的事除了顯得愚蠢,還與成為一名虔誠的基督徒相悖。
我母親用雙手捂了捂我的耳朵,撫過我的眼睛,然後溫柔地捏了捏我的鼻子。
雨已經停了,風卻依然很大。里奧醉醺醺地點評奧洛克夫婦,說他覺得每次跟他們在一起時都像是被審訊的犯人。
當你召喚它的時候。
我出於禮貌接受了她的邀請,並跟瑪麗道了謝,然後穿上外套。里奧陪我出門。
我耐著性子講了幾則陳年舊聞,同時我也意識到這些都屬於我兩年前的生活了。對話一直持續到瑪麗招呼我們上桌。謝天謝地。
「你要用心傾聽,它是來幫咱們的。」
「需要一杯葡萄酒嗎?」
當你召喚它的時候。
「對,」奧洛克說,「連克蘭布朗的信號都不好,我無法想象這裏該成什麼樣了。」
「是呢。你最好趁那塊東西爆裂開來之前趕快回去,」里奧說,「你確定不再待會兒了嗎?」
我將車停在圍欄外,旁邊停放著一輛我從未見過的福特旅行轎車。我朝房子走去,雨滴像子彈一樣砸在我身上,同時夾雜著惱人的沙礫,如同成千上萬根針扎進皮膚。里奧一定是看到了車燈,他帶了傘出門迎接我。
我惡狠狠地瞥了里奧一眼,而他只回了我一個木訥的微笑。我決定拿出內心善良的一面,慷慨地回答勞拉·奧洛克無窮無盡的問題,同時希望她那個瘦臉、目光獃滯的丈夫能夠扮演社交潤滑劑的角色,勸勸他妻子不要再用這些問題來煩我了。然而我的心愿並沒有實現。我端著一杯滿到快溢出的白蘭地坐在她身旁,接受她連珠炮般的問題轟炸: 「兩年前我在電視上英國電影和電視藝術學院獎頒獎晚會上見過您,您從達倫·弗林和凱特·溫斯萊特手中接過獎盃,噢,天哪,我簡直不敢相信您就坐在我面前!」說著,她把手放在我的膝蓋上咯咯笑,那笑聲惹得我也笑出了聲。里奧也笑了,奧洛克先生喝完一杯白蘭地,準備滿上第二杯。「哈珀先生,快跟我講講凱特這個人如何……」
我笑了笑,說我感同身受。到車旁,我看到里奧抬頭怔怔地望著天。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一片巨大的烏雲朝岸邊飄來。在月光的映襯下,烏雲的輪廓十分清晰,就像一塊又肥又大的黑色蛋糕,直徑大約1.5英里,烏雲下盤旋著不斷形成又隨即消散的小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