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一部分 4

第一部分

4

「那性生活呢,醫生?」
「嘿!」
「應該是因為被閃電擊中了。」
「瑪麗說你身上沒有傷痕,只是有一些皮膚灼傷。」
其他門也開了,我聽到一串腳步聲向我靠過來。
一個小時后醫生拿著我拍的片找到我。她請我坐下,迫切地要告訴我所有結果。影像顯示結果很好,沒發現任何需要擔心的問題。看來我是較為罕見的「幸運兒」,儘管我的頭痛依然讓醫生感到不安。
「去醫院?」我說,「你在開玩笑吧?」
「霍利亨夫人商店,請問您有什麼需要?」
「朱迪·加拉格爾。」漁夫說,「她是在一個晴朗天氣里背著背包徒步走到這裏的。她不是遊客,也不是路過的。不知怎的她得知霍利亨夫人正在找人接替她管理商店的消息,一來這裏就開始在商店工作了。從那時起她就跟我們住在一起了,我們都非常喜歡她。女人們喜歡她商店裡奇奇怪怪的東西,適齡小夥子們爭前恐后地想要引起她的注意,而像我們這種開始衰老的人只要在她附近就心滿意足了。」
她望著我的眼睛,眼眶裡噙滿了淚水,但始終強忍住,沒有落下一滴。淚流滿面的是我的父親,當然。她念叨著也許當天下午回家,或者第二天上午,然後朝病房那扇塑料門走去。可是,那扇門卻將她永遠地關在了裏面。此後的日子里,她被一張病床和無數的插管奴役,甚至連頭髮也被全部剝奪,但笑容依然那樣燦爛。兩個月後的一天,上帝終於帶走了她。從此以後我們幸福的家庭不復存在,父親像丟了魂的木偶,而我,我的心被撕開了一個窟窿,永遠無法愈合。
突然一個急剎車,我強忍住,摸到門把,推開門開始嘔吐。
我正讀著《關於我母親的一切》(阿爾貝托·伊格萊西亞斯為電影配樂,我是他的粉絲)的封底,她來到我的身旁,說她也喜歡這部電影。我說阿莫多瓦的電影我覺得都很好,但有幾部是例外。於是我們開始談論電影。聊天的時候我的關注點一直在她身上,她講著一口倫敦腔,所以我猜想她是來自倫敦的英國人。
我用力睜眼看他們,卻只能模糊地看到輪廓。
「下次看到他們記得替我道個謝。」
沒事的,皮特。一個聲音說。
「你昏迷了一陣,皮特。不過現在沒事了。我們在去醫院的路上。」
兩個小時后朱迪來到醫院門口接我。她從她綠色的沃克斯豪爾汽車裡跳出來,雙手環抱住我。她正值29歲的美好年華,活潑、好奇、聰慧。牛仔褲凸顯出她曼妙的身材。
「那我要懷爾德合集,還要阿莫多瓦的《回歸》。我喜歡一遍又一遍地重看這部電影,我覺得電影的標題就是在說:『回家吧。』」天吶,這真是尷尬的笑話,她只是禮貌地笑著附和,我想。我覺得自己非常愚蠢,我只是在借沒人借的電影罷了。
「一點也沒開玩笑。我們猜你被閃電擊中了。不過現在你恢復了知覺。還有幾分鐘就到了。」
「噢,這我倒是能夠想象……」
與克萊姆離婚之後,我只有過兩次愚蠢且短暫的「冒險經歷」,它們讓我懊悔不已。第一次是在我得知克萊姆和尼爾斯的事情一個月之後,我在麥克斯·希弗(我要好的同事,也在我離婚前後為我創造艷遇機會)家中的聚會上和一個阿姆斯特丹音樂學院學小提琴的學生。第二次是和一個過去在荷航的空姐,不是在飛機上,而是在超市裡。除了這兩次,還從未發現有人像朱迪一樣激起我的好奇。
「嗯,哪個部位疼?頭前面還是後面,單側還是整個頭部?」
「嘿!」
我們開始談論小鎮,講述我們為什麼到這裏。我講了關於阿姆斯特丹、都柏林、離婚和我的創作危機。我聊人生和音樂作品,她靜靜地聽著,小口喝著吉尼斯黑啤,用她兩隻聰慧的藍眼睛看著我。但輪到她的時候她卻含糊其辭。她說她出生在蘇格蘭印威內斯以北的小漁村,那裡「海浪拍擊海岸的聲音足以讓人發瘋」, 她還講了一些關於家庭的事,她用了「不正常和令人沮喪」九九藏書來形容,但並沒有更多的講述。我猜她應該出來后就沒有再回過那裡。
「上帝保佑,他也活了下來,」她繼續說,「事實上,被閃電擊中的存活率並不像人們普遍認為的那麼低。這要取決於閃電的能量、擊中區域,特別是電流在人體內經過的路徑。閃電擊中人時總會有入口、路徑和出口。在這個過程中,閃電會燒傷它經過的所有部位,是否會造成致命傷取決於電流途經的部位和器官。根據您的情況來看您是幸運的,但今晚還需要觀察。」
「我覺得他老婆應該讓他從你身上軋過去。」朱迪開玩笑說。
當我來到病房時,里奧和瑪麗已經在等我了,醫生已經把一切都告訴了他們。他們把手機留給我,以便我想打電話給誰。
「確實是,」我說,「像脈搏一樣跳動。」
「呃,我們這裏的成|人|片很多,您喜歡動物還是馬戲團表演?或者來點捆綁的?」
我們的車後面跟著另一輛車,開的車燈照亮了我在瀝青路上剛完成的塗鴉作品——里奧家晚餐里的通心粉、牛排、紅酒。
什麼事也不會有的。
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正坐在費根酒館的一張桌旁,身旁圍繞著對她虎視眈眈的顧客,我當時以為她只是路過這裏。直到那天之前,我心中鎮上的頭號美人當屬特雷莎·馬隆,她是鎮上的郵遞員,一頭紅色的頭髮,長腿大胸,有時我出門拿郵件會跟她在我門前的柵欄那裡打情罵俏。
那個52歲的漂亮女人有一頭栗色的頭髮,臉上的笑容能一掃人心中的陰霾,就連醫生讓她住院做一個全面檢查的時候,她也保持著那樣的微笑。
「噢!那你一定認識里奧和瑪麗啦!他倆常來店裡買東西。」
她約莫25歲,反正沒到30歲。鼻子上點綴著俏麗的雀斑,眼神靈動而深邃。她緊張地晃動著雙手。
「比利·懷爾德的合集里有《柏林艷史》、《頭版》、《通往開羅的五座墳墓》,但是給你算一部的租金,可以嗎?」
另外,朱迪還是整個多內加爾最大的DVD收藏家。
「但你們是認真的還是……」
「不給朱迪打一個?」里奧說,「她肯定想來看望你。」
「是的。我來這幾個月了,住在特雷莫雷海灘。」
就在幾個月前,霍利亨夫人商店成了克蘭布朗鎮最引人注目的建築。玫瑰色的房頂,黃色的窗欄上面裝飾著鮮花、飄帶和小鈴鐺,窗台上擺放著一尊尊小佛像。這棟建築的一樓就是霍利亨夫人商店,過去主要是為夏天來避暑的遊客提供方便,到了冬天就成了藥店、書店和玩具店,同時提供影碟出租服務。但是兩年前霍利亨夫人退休了,新來了一位年輕活潑的朱迪·加拉格爾小姐,在這家商店——甚至整個小鎮——掀起了一場小小的「革命風暴」。現在這家商店也是瑜伽訓練營(每周由朱迪小姐教兩節課)和針灸按摩沙龍。此外,這裏也逐漸成了婦女們的活動中心。在此之前,婦女們只能在狹小的聖邁克爾教堂后廳組織籌劃去貝爾法斯特或者德里,甚至倫敦(這讓男士們幾天內都提心弔膽)購物,或者籌備一些文娛活動,比如七月的「克蘭布朗露天電影節」。如今有了新的活動中心,那些婦女別提有多興奮了。
再次見到她是一個星期後,我一踏進店裡,我們的目光便相遇了,兩人都笑了起來。
「你也這麼認為!」她笑著說,「嗯,需要我來醫院拯救你嗎?」
我不停地問自己像她這樣的女孩子待在這個小鎮做什麼。
但我出於本能地排斥她(也許是因為我怕床墊斷裂而導致過早死亡),到克蘭布朗來后,我從沒跟女人過夜。那天,我走進費根酒館,像其他新來的居民一樣坐在這個昏暗涼爽的酒館的一個小角落裡,準備等待當地人打量的目光。我點了一品脫酒,但遲遲未來,我向四周張望,每次眼神都會與正在和另一個女人(後來我才知道她就是道格拉斯女士)聊天的朱迪相遇。
她抱著我,我們靜靜地感受山上呼嘯而來的風read•99csw•com
「你知道自己為什麼在這裏嗎?」
「是的,像一個巨大的文身。我覺得還挺好看的,等我好了后我可以考慮文一個。說真的,你昨晚錯過了一頓大餐,還錯過了奧洛克夫婦。」
不久的一個下午,我來到了霍利亨夫人雜貨商店。從各種各樣的借口中我選擇了影碟,因為聽里奧和瑪麗說,她收集了一堆影碟,其中很多經典電影值得一看,並且租金也很便宜。當我進店的時候她正忙著和顧客說話,她看了我一眼,笑著歡迎我。那天她身穿黑色上衣和寬條紋彩色半裙,上衣緊緊地貼在身上,看起來比我在費根酒館看到她時更加苗條,並且有美好的胸部,漂亮的脖頸和肩膀。
我在床上輾轉反側,腦海最深處彷彿傳來時鐘嘀嗒作響的聲音。我獨自一人待在病房裡,靜靜地聽著門外傳來的抱怨聲、護士的腳步聲、另一個房間的電視聲。已經很久沒在醫院過夜啦,我想。還記得最近一次是什麼時候嗎?當然了。
「給我幾個小時,那些德國人正在洗澡,吃完早飯他們就離店了。我忙完旅店的活兒就來接你,你能堅持到那時候嗎?」
「真的嗎?你僅僅是因為把手指頭放在地圖上就決定來這?」
「行啦皮特,」朱迪又笑了,「你太壞了!瑪麗已經給我打電話了,我現在都知道了,你昨晚為什麼不給我打電話呢?」
「不是,只是一場冒險。我們只是不一般的朋友關係,你知道的。」
「幾乎是,」我答道,「我進行了一下小小的抵抗。」
酒館打烊的時候仍在下雨,我們便向商店跑去。我的車就停在那裡,她不讓我醉醺醺地開車回家。「好吧,」我說,「我去你那訂一個床位吧。」她笑著說我是傻瓜。然後就靠著我那輛沃爾沃,我們第一次接吻了,隨後走進她的旅店,一直到第二天,她的店外面整天都掛著「床位已滿」的牌子。
大夫說要給我拍個片,接著在我胳膊上扎了一針。我又躺回擔架上,隨後被抬到X光室,整個身子被塞到一台機器里待了好一陣。整個過程只聽得到機器在耳邊的轟鳴聲……頭痛消停了一小會兒,皮膚也不再有撕裂感。我推測他們應該給我注射了鎮靜劑。
「是呢,我聽瑪麗說是他們發現你的。幸好我沒去吃飯,要不然勞拉會迅速完成她的特殊任務,說不定咱倆現在都有幾個私生子了呢!她盤問了你一晚上,是吧?」
我們走下車,我誇張地跟她講述了昨晚的經過。那根一端發黑的樹枝仍躺在路邊,枝頭可以看到沙子和被車輪軋過的痕迹。
有隻手在拍著我的後背。
「實際上我也覺得有些難以置信,」我又回想起了藍色的旋渦……「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但是我覺得現在沒事了,只是頭有點疼,醫生給我開了葯,說是幾周后就好了。」
他們倆堅持要留下來陪護,但被我說服離開了。「我今晚還不想死,你們放心吧!我是絕不會逼我的朋友睡在這種『刑椅』上的。」我指了指病房裡窄小的坐凳。
我們在一輛車裡,車子正全速前進。
「不用了……」我說,「沒事的。醫生說就住一晚上,我可不想驚動誰。」
「為什麼到愛爾蘭的克蘭布朗來呢?」我追問道。
「瑪麗!停下,我要吐了……」
我的母親迪爾德麗·哈珀暈倒在購物中心的一家鞋店裡,幾個人扶她坐起來。隨後我父親把她送到了急診室。當我搭上阿姆斯特丹—倫敦—都柏林的飛機時,她仍待在觀察室里。「她說沒事的,只是有點頭暈。」爸爸說。聽他這麼說,我以為我們午飯前就可以回家了。
克蘭布朗和特雷莫雷海岸之間綿延著大片的草原、泥炭田和平緩起伏的小山丘,一條舊時軍用的狹長公路逶迤山間。再往前十英里,公路分成幾條小路向懸崖鋪開去,只有一條更為細長的路通往海岸。這條碎石子鋪成的小路沿著牧羊人的腳印延伸出去,路兩旁一年四季都搖曳著野花。
「發生了什麼?」我從嗓子里擠出一絲聲音。
我不記得在車裡待了多久,九-九-藏-書因為我又昏了過去,之後就只記得到了醫院正廳(後來知道是鄧洛伊社區醫院),我被裡奧和弗蘭克架著進去。不一會兒幾個護士從值班室走出來,把我平放在擔架上。我被抬著在走廊里移動,瑪麗抓著我的手,告訴我一切都會好的。
我開始有點惱了。她漂亮聰明,但喜歡玩這種奇怪的遊戲。就像聖埃克蘇佩里的小王子一樣,總是發問,自己卻不回答。她是怎麼編造出連自己都無法忍受的故事呢?
「當然想,」我回答說,「不過我就在這待一晚上,你看這有止痛藥,還有醫院特殊的氣味。再說朱迪這會兒一定在旅店忙活,昨天她跟我說有一群德國背包客在住店。不過你得在走之前告訴我事情的整個過程。」
「他醒了嗎?」傳來弗蘭克的聲音。
「不是手指頭,是整個手掌。」
「後備廂里有瓶裝水,還有紙巾,拿一些過來。」
「好,那我先掛了,機智的皮特!」
我回答說是「裏面」疼,但感覺左邊更疼一些。「看東西有重影嗎?眼冒金星或者流淚出汗嗎?」一邊問著,醫生一邊給我開了一些葯,「早中晚各兩片,飯後服用。如果兩周後頭還疼再過來。一周之內除非萬不得已,否則不要開車,忌煙酒。」
繞過最後一個山頭,眼前即是蔚藍的大海,硝石、田園、牲畜的氣味撲面而來,有時還混合著遙遠的煙囪送來的陣陣燒泥炭的清香。就在一瞬間,那片鑲嵌在黑色岩石懷抱之中的白色沙灘便會突然跳入眼帘,彷彿就在你的腳下。
「除非萬不得已。」
「沒問題。」
她跟我講,這是「利希滕貝格圖樣」,這個名稱是為了紀念它的發現者——德國物理學家喬治·克里斯托夫·利希滕貝格。他沒被閃電擊中過,但他一生致力於研究電流。這些「文身」是因為毛細血管由於電流經過而破裂造成的。好消息是它會在幾天後好轉。醫生還說,她曾看到一個更加壯觀的形狀如海星的圖樣,那是兩年前一個漁民被閃電擊中背部形成的。
「但那就是我目前最需要的。」
原來,在我離開半小時后,奧洛克夫婦也離開了里奧家,是他們發現了我。當時我的車的發動機仍然在轉,車燈也亮著。他們發現渾身濕透地躺在雨水和泥濘中的我,以為我已經死了。勞拉受到了驚嚇,一到醫院就服了片鎮靜劑,現在弗蘭克已經帶著她回家了。
這時幾個客人進店打斷了我們的談話,我愚蠢地認為這是我離開的好時機。我付了錢,跟她告別,走出商店長長地舒了口氣。
我努力讓自己的目光顯得不那麼明顯,但是她始終盯著我看。我把眼神轉向書架或者望著其他地方說一會兒話,但只要轉過臉來,她那兩顆藍寶石般的眼睛總是直直地望著我,嘴角似笑非笑,好像在謀劃一個惡作劇。
「放心吧,我們會的。但你可得做好心理準備了,你很快就會成為鎮上的名人,」里奧笑著說,「勞拉最擅長傳播故事啦。」
「噢,都可以,但是你們有關於蔬菜的影片嗎?您知道嗎,我住在一個小鎮里,附近有一大片菜園。」
她正忙著,我在放影碟的書架旁裝作看影碟的樣子,耐心地等待。不一會兒她的聲音從我背後傳來:
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頭依然很疼,我吃過早飯,醫生經過,便問了我關於疼痛類型的問題,「持續的疼痛還是像心臟在頭裡跳動?」
於是我聽到與我那天晚上出門前同樣的聲音:跟你母親告個別吧,皮特。記住她現在的樣子,那身裙子,那淡紅色的頭髮。記住她的包,還有她褐色的鞋子。
「好了年輕人,全吐出來就好了。」
「您好,我剛搬到鎮上,想請問一下哪裡可以租到成|人|電|影?」
電話顯示有朱迪的未接來電,我猜瑪麗和里奧已經把我的事情廣而告之了。
「伍迪的電影我只有《曼哈頓神秘謀殺案》,相較而言沒有那麼實驗主義,更加現實,但是……」
電話那頭傳來嘲諷的咯咯笑。
除此之外,朱迪還把二樓進行了改造,往裡面放置了幾張雙層床,供九_九_藏_書背包客住宿(去年這家店出現在了最著名的旅遊指南書《孤獨星球·愛爾蘭》里),也可供來費根酒館即興音樂會的鋼琴彈奏者住宿,那些在鄧洛伊僅有的兩家旅店沒有找到住宿而灰心喪氣地路過這裏的遊客,也可以找到過夜的地方。
「回到歐洲后,我一整個夏天都住在柏林一個朋友家。一天晚上,我倆用筆描手心的掌紋,然後印在地圖上。我的生命線穿過了蘇格蘭,在北部半島中間的一個地方結束。我想,為什麼不呢?」
「弗蘭克發現我躺在這裏,他當時該嚇壞了。」
我醉翁之意不在酒地問她影碟的位置在哪裡,她指了指裏面的書架,我說了聲「謝謝」便向裏面走去。走到書架前,我便閉上眼睛,心想,她可真漂亮!我感到自己突然年輕了許多,血氣上涌。我盡量將注意力轉移到影碟上,這裏的的確確有很多影碟。從《金童》、《走出非洲》、《蘭博》(后兩部是VHS格式)這些電影可以推測出,霍利亨夫人已經為這個社區提供娛樂活動很多年了。書架的底層(離暢銷區遠的地方)擺放著里奧和瑪麗說的《挪亞方舟》經典電影,還有二三十部比利·懷爾德、 伊利亞·卡贊、希區柯克、約翰·福特的電影,還有更加現代的阿莫多瓦和伍迪·艾倫的電影。
「混蛋,皮特。這就像飛機失事後死裡逃生一樣,我可以不管那些德國人而是到醫院看望你的。你好些了沒?到底怎麼回事?」
有人遞給我一瓶打開的水,我喝了一小口,感覺好些了。有人遞給我一張紙巾,我擦了擦鼻子和嘴。紙巾上有一股清香,我大聲說了句「謝謝」。
那天晚上電流一定仍在我的血液里流淌,我徹夜難眠,頭也開始疼起來。
「我把手機留給你,」里奧說著把手機放在床頭柜上,「晚安,留心那些護士喲!」
夢裡面,我們又回到了鄧洛伊醫院,但這次的病人卻是里奧。只見他躺在擔架上一動不動,甚至在某些時刻我意識到他已經死了。他裹著沾滿鮮血的床單,雙眼圓睜,嘴半張著,像一個無盡的黑洞。
那天晚上朱迪做了茄餅,我們坐在壁爐前面一邊喝智利葡萄酒一邊吃晚餐。我僅僅喝了一杯。她脫下我的衣服,看我樹形的傷痕。我們在地毯上做|愛,之後在壁爐前的地毯上睡著了。
幾滴酸楚的淚水不知不覺間淌了出來。天就要亮了,我漸漸入睡。後來我做了一個夢,夢到了母親。她帶著一副受到驚嚇的表情,像是要警告我什麼,但我始終無法聽懂。
她在倫敦學了心理學,畢業后在醫院工作,然後是一段長達五六年的灰暗的時光,用她的話來說就是「對倫敦失望透頂」,所以後來去了印度旅行,在那裡開始接觸精神世界、能量、替代療法和瑜伽。「我獨自旅行,感到人生前所未有的自由、強大和獨立。」後來她便決定要去一個把她當人對待而非製造產品的機器對待的地方生活。
我坐在擔架上掀開腰部以上的衣服。在檢查燈的照射下,我看到了令人難以置信的畫面。從我的脖子到左邊的胸部的上半身布滿了紅色的印記。這些印記看起來像地蕨或羽毛,形狀顯得非常完美,似乎有人花了好幾天甚至幾周的時間為我用紅色墨水文了文身。
我的醫生叫作阿妮塔·瑞恩,是一個漂亮的愛爾蘭女人,她有一頭紅色的頭髮,臉上有幾顆雀斑,矮胖身材,語速快而篤定。她給我號脈,聽診,用手電筒檢查了我的眼睛。
這回我不急著走了。顧客們進進出出,我耐心地等待著,一會兒瞅瞅擺滿影碟的書架,看看那些關於冥想、瑜伽和替代療法的書,或者欣賞一下在櫃檯上一字排開的小佛像。我下定決心今晚約她出去,我做到了。我們在費根酒館坐下來,我給她倒了杯啤酒,一直聊到酒館打烊。那是一個星期二,外面下著大雨。小酒館一半的座位是空的,壁爐旁寶貴的桌子也空了出來。我們就在那裡坐著邊喝酒邊烘乾外套。
「快看!他睜眼了!」我能辨別出那是瑪麗的聲音。
過了八年的婚九-九-藏-書姻生活后,我已經忘記了該如何調情了。哎呀,我在說什麼呀,我從來不知道如何挑逗女孩,僅有的幾次也是因為那些女孩主動撲上來的。
我開始同另一位顧客攀談起來,一個叫多諾萬的漁夫,聊著聊著,我喝了超過三品脫的酒。晚上我得小心翼翼地開車回去,免得連人帶車跌進路邊的泥坑裡。啜飲間,我時刻不忘鎖定著目標。漁夫發現后便拿我開玩笑,他撓了撓鼻子笑起來。我尷尬地承認自己的確無法將目光從她身上挪開,並且趁機打聽關於她的消息。「她叫什麼名字?她也住在這裏嗎? 」
我睜開眼,感到極度噁心。我在哪裡?要去哪裡?四周在晃動。
「當然了!醫生已經給我開了葯,今天下午要趕我出院呢。」
「我不想讓你擔心,想著你一定在旅店忙。再說我也沒有想象中那麼嚴重。」
「這就是我昨晚經過的地方。」經過「比爾之齒」的時候,我告訴朱迪。
半夜裡,我感到一陣疼痛像脈搏一樣在頭顱里搏動。我摸出揣在外套里的藥片,服下后回到客廳。
「來,我給您看個東西。」
我們的這個秘密保守了一個月左右,直到有一天,里奧沿海灘跑完步后突然造訪,那天朱迪只穿了一件T恤在我的廚房裡煮咖啡。此後的一周他都不停地笑著,我們猜想整個鎮子里的人也都在搜集情報。「看來你租了很多電影看,哈珀先生。」「你們晚上完全不用出門啦,在家裡看家庭影院就可以啦!」里奧和瑪麗承認這個新聞對於無趣的克蘭布朗來說簡直是一陣新鮮空氣。
瑪麗是店裡的常客,我之前也跟她提起過我住在特雷莫雷海灘,所以朱迪知道一些我的事——實際上可不止「一些」——因為我後來知道瑪麗和她喝了很久的茶,聊了很多關於我這個在店裡租影碟的「神秘又有趣的絡腮胡」的事。
我嘗試著睜眼,卻感到眼皮無比沉重,像一隻年邁的烏龜。事實上我感到整個身子都像科隆群島的老龜,至少有一百歲那麼老了,枯瘦乾癟。
我看到朱迪又在做噩夢了。我環抱著她,為了避免嚇著她便輕輕地吻她。我們上樓走到卧室,床單是冰涼的。我們擁抱著取暖,緩緩進入夢鄉。我夢見了里奧和瑪麗。
不管為何,在她身上有一股可怕的力量吸引著我,一如她那雙眸深處巨大的旋渦。是叛逆的火苗嗎?我也不清楚,總之就像蘇格蘭波濤洶湧的浪濤在她的眼底翻滾。在她的關於印度和掌紋這些戲劇性的故事之下,我看到的是一顆甜美、優雅、熱情的心,這讓我無比好奇。她正如費根酒館的老壁爐,一個你可以依靠著度過一生的地方。
我閉上眼,再度昏迷過去。
我只是有點暈。
「你住在這兒嗎?」她問。
「好像是的。」里奧說。
瑪麗拍了拍他的後頸,之後便親吻我額頭道別:「好夢,皮特。」
我回撥過去,響了幾聲後接通了,電話那頭傳來朱迪溫柔活潑的聲音,每句話的末音一如既往,略顯沙啞。
「你們別這樣!」瑪麗喊道。
電話那頭朱迪撲哧一笑。我完全可以想象她無聊地坐在前台後面的樣子:捧著一本厚厚的書,沏上一杯瑜伽茶(黑莓、人蔘和其他奇奇怪怪的東西混合而成),總之煙霧繚繞。
然後又問了一些簡單的問題,比如我的名字以及年齡。「哈珀先生,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您感到哪裡不舒服?哪裡疼?」我努力向大夫回憶整個過程,關於那輛車、路上的樹枝、那道光,還有藍色的旋渦。我覺得頭又疼又暈,渾身皮膚緊繃。
鄧洛伊和克蘭布朗之間的公路就像汽車拉力賽道,但對朱迪來說是小菜一碟。我們用50分鐘的時間駛過了40英里的蜿蜒小道,我甚至在想若是自己被閃電擊中后倖存,卻死於第二天的車禍,這該是多麼諷刺。我們在克蘭布朗的「安迪家」加了點油,買了晚餐的食物以及一瓶紅酒,然後穿過小鎮駛向海岸。
「你是音樂家哈珀,對嗎?」
「天啊!皮特,你難道不知道在雷雨天氣要離大樹遠一些嗎?」說完她親吻了我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