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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 4

第三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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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談論了我的幻覺,他之前應該是和考夫曼醫生交流過,所以了解我看到的大體內容。不過,他還是想聽我親口敘述每個具體細節,我告訴他我所看到的一切,並注意不能表現得太過「情緒化」。我像回憶一場夢境一般講述我的經歷。年輕的醫生穿著黃領襯衫,外面套著一件綠色的鱷魚牌毛衣,穿著上好的燈芯絨褲子和皮鞋,邊聽邊做記錄,之後看著自己的筆記。醫生受過良好教育,碩士學位,應該是在一個嚴格的環境中成長,身邊的人都不允許他犯哪怕一個錯誤。不過現在他面對著這些莫名其妙的記錄,毫無頭緒。
一切都開始被慢慢地拼湊起來。最後的一些細節已經出現了……在特雷莫雷海灘的最後一晚已經到了。
「先生,他不在。」 她回答說, 「他五點半的時候走了,但是他會在家裡查看這邊的情況。您需要些什麼嗎?」
我讓她不用擔心晚飯的事,問她幾點了。她說下午六點半,然後就聽到遠處的雷聲。
瘋子。
皮特,瘋子。
這時,手裡的電話震動了。多謝上帝。
我叫了下護士,幾分鐘后她來了,是個金髮藍眼睛的年輕護士。
「暴風雨……」我重複。
他講到了被害妄想症、妄想痴呆症、偏執症,提到當人們面臨巨大的精神壓力(離婚,職業上的嚴重問題……是不是聽著很熟悉?),會喪失自信心。這些人,特別是其中最聰明的那些人,他們的潛意識裡會出現幻覺,而這會給他們read•99csw.com的存在賦予一種新的意義,來戰勝痛苦。但是有時候這些幻覺會越來越嚴重,摧毀人,讓人看不清生活的目的。「皮特,你覺得目前你身上出現這樣的情況了嗎?」
「喂,皮特,你還好嗎?要是你想的話,我們可以給你換房子。不會額外收你錢,這個由我承擔。這個區域還有些別的房子,不多,因為這一季才剛開始,不過我們總會找到些。」
「天哪!你到底在哪兒啊,朱迪?」
瘋子。
我又重新打了一遍朱迪的手機,這次連信號都沒有。只聽到傳來「您撥打的用戶正忙或者不在信號範圍中」 。
「伊莫金?」
「不,我不知道。」我回答。
「今天在崗的人很少,」護士道歉說,「我這就給您送晚飯。」
「不用,沒關係。伊莫金,挺好的。多謝了。我得掛了……」
我開始胡思亂想,要是我現在起床,穿好衣服然後離開醫院會怎麼樣呢。「會發出警報聲嗎?」 「會叫警察找我嗎?」 瑞恩醫生跟我說過醫院受到「嚴格的監視」,而我的孩子和朱迪在一起,因為社會服務部的人認為比起送他們去庇護中心,這樣更加人道。總的來說,還是不要犯錯了。我肯定萊維現在很想簽字將我送進精神病院,然後把我作為他個人實驗的小白鼠。他到現在還沒發表過什麼論文,在科學界也沒有名氣,我說不定能成就他的名氣。相比這個,破壞我和我的家庭生活真算不了什麼。
九_九_藏_書沒什麼。對了……您知道萊維先生還在這兒嗎,我想和他聊一聊。」
約翰·萊維,33歲的年輕心理醫生,希望確認自己的診斷是正確的,希望所有他學生生涯讀的那些書都是對的。我也順水推舟配合他。我也聽他的,服用了三粒藥片,然後回到自己的病房。也許那些瘋子的故事就是這麼開始的。
護士打開衣櫃,在外套里翻了翻找到了我的手機,然後遞給了我,之後又問我晚飯想吃魚還是牛肉。我選了牛肉。
「是的,先生,」她回答說,「夏天的那種暴風雨,之前天氣預報說今天是好天氣,不過現在你也看到了。」
他們說那是幻覺,是夢,是夢遊,我已經準備接受所有這些說法。但我知道在內心深處,我確定那些都是我親眼見到、親耳聽到和親身感受到的。我的身體里似乎有東西在敲打著,內心仍有未愈合的傷口。我仍然能感受到看見那些歹徒搶劫我家時的恐懼和害怕。那些殘暴的罪行是那麼真實。那不是噩夢,不是什麼奇怪的夢或者星際旅行,那是親身經歷。然後突然一切又都消失了,像一個恐怖的笑話。如同密歇根蛙的漫畫一樣,青蛙只有和主人單獨待在一起的時候才會唱歌劇,當主人在人前展示時它便不唱了。
我掛了電話,發覺自己真蠢。
也許已經沒有回頭路了。閃電把我腦部某個東西劈壞了,其他人都看不到。但是,到底有多少事情是科學解釋不了的?有一個詞正好可以描述九*九*藏*書這樣一種難以理解的困惑和紊亂:
夏天的暴風雨,在這個季節很常見。
戴著小巧的圓眼鏡的捲髮精神科醫生名字叫作約翰·萊維,我們一整個早晨都在他辦公室里聊天。他提問,我仔細思考後作答,我們兩人都不著急。我跟他談了我離婚的事,以及我離開阿姆斯特丹的原因,還談了我的工作和我的孩子。我毫無保留地回答了他想知道的一切,並且盡量表現得舉止正常、文明有禮……畢竟他能決定我是可以順利地走出醫院,還是應該住進這座花園環繞的白樓,樓里的人會和蒼蠅講話。
藥片,午飯,前夜無眠。下午我睡了一個長長的午覺,醒來時已經開始天黑。外面起了一陣狂風,天色已晚。窗外的樹隨風搖曳,不時有小樹枝掉下來。
「約翰,我覺得很有可能,真的,很有可能。 」
那天下午,在鎮靜劑的作用下,我的大腦開始想著那種可能。
「暴風雨要來了?」
「不用了,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我想打電話給我的孩子們。你可以把手機遞給我嗎?我應該把它放在我的外套里了。」
我還有點詫異,也不知道伊莫金這個時候打電話是要幹嗎,最後我能想到回答她的內容就是「很好,一切很好」。
護士走後,我給朱迪店裡打電話。電話響了十下,沒人接聽。七點了,估計已經關門了。不過照理說她應該和孩子們在旅館里。還是說不在?我又打了她的手機,還是沒接。「到底去哪兒了?」
「對,九*九*藏*書那個調查啊,你記得嗎?你想知道那個房子是不是發生過怪事兒。你朋友說感覺到的那個鬼魂。」
我遲遲沒回答,心跳加速,口乾舌燥,呼吸急促了起來。
「正是,好兄弟,一切都好嗎?」
「皮特?」 電話中的聲音不是朱迪的,也不是里奧,也不是瑪麗。我過了一會兒才識別出聲音。
我變得緊張起來,心情很壞,特別是想到約翰·萊維那小子一臉闊少爺的笑容,自己先走了,把我一個人丟在病房過夜,就好像這是個遊樂場一樣,有人願意一直留在這兒玩似的。
遠處傳來一陣雷聲。
「你好?」
我在床上又胡思亂想了半個小時,聽著遠處的風聲和雷聲,看來風暴離海岸還遠。也許我可以去克蘭布朗看一眼,散散步,吹吹風,如果一切都好我再立刻回到這裏。 朱迪可以開車帶我回來。肯定沒人會注意到我離開。畢竟護士也說了今晚在這兒的員工很少。
「很抱歉沒能早點聯繫你,之前我在蘇格蘭出差看一些地產,兩天前才回到倫敦。你想住在城堡里嗎?我在離愛丁堡20英里的地方發現了一座塔樓,不過我打電話給你不是為了這個。我查到你想知道的事情了。」
「什麼?」
再加上這該死的暴風雨。
社會為這些人建立起一些專門的場所。除非我可以解決這一謎題,除非我能夠回答那個終極問題,否則我很有可能要開始瘋了。
「好吧,我沒找到任何關於鬼魂的東西,但是我和之前管理那個房子的同read.99csw.com事聊了一下。她給我講了個詭異的故事。你還記得我和你講過一個在你之前租房的德國小夥子嗎?就是那個研究遷徙鳥類的小伙兒。他應該是個有點奇怪的人,就是那種整天研究學術論文,回到家連雞蛋都不會煎的人。他提到過一個關於山那邊那家人的怪事。他抱怨過有人闖進他的房子,斷定就是那家人乾的。勞麗,另外一個中介,問過德國小伙兒想不想報警,但是他說不想,畢竟他並沒有丟失任何東西。有一次,他在一個觀察點碰巧看到山那邊那家人和一些奇怪的人聚集在一起。我們也不知道他是怎麼編出這個故事的。他付了六個月的租金,但只待了五個月。並且押金也沒要回就走了。你碰到過這樣的事情嗎?」
瘋子。
「我想知道的事情?……」我想不起來是什麼。
我可能瘋了。我最後瘋了。我在某個地方瘋癲地度過餘生。我會和那些人一樣,穿著浴袍走在充滿消毒水味道的走廊上,靈魂和軀體分離。我已經不用在生活里拼搏,只用一天服十片葯度日。我會越活越獃滯,精力不斷消耗,頭腦似乎也一分為二。每天在花園裡踱步,坐在板凳上看著小鳥,和花交談。像是提前退休一樣。也許也不全都是壞事,至少不用再創作,不會再有音樂,也不會有失敗。
「啊,天哪。我完全忘了這事,對不起。」
我和孩子們一起在小鎮散步來著。也許去莫納漢,畢竟你從沒帶他們去過,或者我們正在港口吃爆米花。放輕鬆點,皮特·哈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