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夜裡，床上的鍾維維怯生生地拉了拉他的手，示意他可以上床去睡。

如今的鍾維維已不是當初那個被房東趕出來的可憐兮兮的小女孩，現在她二十八歲了，世故、堅強、性感，一舉一動透著一種被歲月打磨出的幹練。房地產公司新進的大學生都畢恭畢敬地叫她「維維姐」，有時候，她幹練得讓謝濤陌生。

他臨走前提出，想請她吃一次哈根達斯：「你跟著我，吃了那麼多苦，現在，我請得起你了。」

或許是因為陌生，或許是因為新鮮，當外企男採用了一種她從未嘗試過的體|位時，鍾維維感覺很好，好像比謝濤的輕車熟路還要好。

鍾維維的腦袋「轟」地一下炸開來，什麼也沒說就掛斷了電話。

他熟睡的面孔令鍾維維無比陌生，謝濤的臉就在這個深夜浮現出來，那樣清晰。

都是成年人了，這個時候就只有順水推舟這條路可走了。

窩在拘留室一角的謝濤見她來了，可憐巴巴地笑著叫了聲「維維」，身上還穿著那套可笑的賽車服，皺巴巴的像個乞丐。

鍾維維的心一瞬間沉了下去。

生活一天天好轉，他們甚至在這個寸土寸金的城市擁有了一套70平米的房子，首付大部分是鍾維維付的。

顧不上交待手頭的工作，她匆匆地趕到了派出所。

鍾維維下班回家時，謝濤已將他所有的行李打包好。他的東西很少，不過一口皮箱就裝完了。鍾維維最後一次叮囑他：「上進一點，努力一點，你比誰都會出色。」

分手半年後，鍾維維和謝濤重逢了，在繁華的深南東路上。這期間她陸續聽到他的消息，朋友說他一下子成熟很多了，不像以前那樣貪玩兒，努力工作之餘還不忘做點兒投資。

相愛總是好的，縱使是低到塵埃里的生活，偶爾也會read.99csw.com開出馨香的花來。鍾維維進了一家房地產公司做文案策劃。兩個人都休息的時候，謝濤開著他那輛破摩托車載她去看海，在人山人海的大梅沙，鍾維維笑得像一朵花。

電話那頭沉默了半晌，然後謝濤吞吞吐吐地說：「反正差不多吧，我不小心撞了一個人，警察說要擔保人簽名才能出來。」

鍾維維生硬地拒絕了他，盡量使語氣顯得冷淡。

開策劃會、討論選題、布置任務，所有的事情都要有條不紊地展開。時間被劃分成一小塊一小塊的格子，務求每個格子都要填得滿滿的。有時事多得溢出來了，就得將休息和吃飯的時間划進去。

於是，在一張咯吱作響的木板床上，他們潦草地結束了彼此的第一次。深夜十二點的時候，他們已經像一起生活了很久的夫妻一樣討論著要找份好的工作，爭取在關內租個房子，離上班的地方近點兒。

像鍾維維這樣的熟|女，即使感情上波瀾不驚，身體也是不甘寂寞的。

謝濤一迭聲叫著她的名字在她身後追趕。

現在回頭看那段日子，除了物質上的困窘外，更多的是世俗的幸福。

她很快地達到了巔峰，外企男還在她身上忙活。他的身體很肥壯，一點兒都不像謝濤，瘦得硌人，鍾維維對著這具陌生的肥壯的男人軀體忽地厭惡起來，有種衝動想把他一腳踢下床去。她想自己真是無恥啊，剛剛從男人的身體上嘗到了甜頭，馬上翻臉不認人了。

這一幕突然和七年前的那一幕重疊在一起，畫面倒回去，二十一歲的鍾維維，拎著皮箱走進了謝濤的出租屋。

二十一歲的鍾維維很落魄。

鍾維維正眼也不瞧他，迅速辦理完相關手續就往外走。

人生最大的幸福莫過於一個男人按照你ｒeａｄ•99ｃｓw.ｃｏｍ所喜歡的模式改變著自己，而人生最大的不幸則是，這個男人最終成為了別人的老公。每個女人都想做男人的戀愛終結者，事實上，和他一起成長的人未必能陪著他慢慢變老，總有些女子可以坐享其成。

鍾維維咬一口這個死貴死貴的哈根達斯，有點兒甜膩，和普通冰淇淋並沒有本質上的差別。很多東西，期待得太久，它的美好程度則會大大打個折扣，哈根達斯如此，婚姻也如此，所以，持續太久的愛情往往不能通往婚姻。

鍾維維躲在窗帘后，從縫隙中看到謝濤上了一輛的士。

在房地產公司做策劃總監的鍾維維星期一這天常常忙得連根針都插不進去。

「你知道我初到深圳的徬徨嗎？你見過我二十一歲的笑容嗎？你了解我每次升職的艱辛嗎？」

多麼殘酷的輪迴。

那一年她像許多剛剛畢業的大學生一樣來深圳找工作。剛來的時候意氣風發，兩個月後鬥志全無，住在關外那種用來出租的鴿子房中以方便麵維持生命。

他們站立的地方，正是振華大廈的出口，鍾維維看見謝濤急急地奔進去，又急急地跑出來，手裡拿著一個哈根達斯冰淇淋。

鍾維維說：「可是我們互相一點都不了解啊。」

七年跌跌撞撞的日子走下來，他們似乎已經沒有充足的理由分開。他們之間的問題，無非是日子長了總會有的問題，比方說審美疲勞，比方說短暫的見異思遷，比方說柴米油鹽的瑣事。

鍾維維淡淡地「嗯」了一聲，直到離去，她始終沒有說「祝你們幸福」。就像滕麗名在相戀多年的男友魏駿傑結婚時表現出來的態度：你們幸福你們的吧，總之我絕不祝福。

她生命中還九-九-藏-書有幾個七年，能同一個男人攜手走過，見證彼此的疼痛、歡樂和成長？

平常一個小時能開完的會花掉了一個半小時。鍾維維長吐一口氣放鬆地靠在椅背上，掏出設置成靜音狀態的手機，一看居然有四個未接來電。都是男朋友謝濤打過來的。

「我就要結婚了。」謝濤將冰淇淋遞給她時說。

謝濤提著皮箱走出了房間。

或許也有過愛情吧，萌生於相濡以沫階段的愛情生命力本應頑強，可一次又一次的爭吵、敵視和懷疑使愛也倦怠了，像一根失去了彈性的橡皮筋。

據說冰淇淋能使人有幸福感，也許是對的。

喜歡吃冰淇淋的鍾維維老愛念叨著要去嘗嘗哈根達斯。有一次謝濤豪氣地宣布請客，她又臨陣退縮說：「還是等我們有錢了再說吧。」

外企男倒是把這看做關係進一步深化的象徵了。他躺在她的身邊，以一種志在必得的口吻說：「維維，我們不如結婚吧！」

從人群中湧現出的熟悉面孔讓鍾維維有剎那的驚喜，很快她目光一轉，發現了他臂彎里還勾著個嬌滴滴的小姑娘，頂多二十齣頭的年紀吧。

這種事謝濤見得多了。可鍾維維的大眼睛巴巴地看著他，讓他想起童年時養的一條小狗，每次他放學，它就會跑過來，眼神極其依戀，鍾維維那會兒就是這樣的眼神，他的心無法不柔軟。那個夜晚，鍾維維拎著一隻舊皮箱住進了他的小屋。

鍾維維的聲音一下子高了好幾個八度：「是房子著火了還是世界末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星期一最忙！」

左挑右選之下，也和那麼幾個保持著不咸不淡的交往，離談婚論嫁的火候還差得遠。

至少，鍾維維並沒有落淚。

這個星期一開策劃會的時https://read.99csw.com候，公司新進的一個海歸老跟鍾維維抬杠，鍾維維談笑風生，不動生色地用圓滑來抵銷了他的尖銳。

某個月黑風高的夜晚，鍾維維和一個見過三次面的外企男喝多了幾杯，人有點兒糊塗，等到稍微有點兒清醒的時候，外企男已經坐在了她客廳的沙發上。

二十八歲的鍾維維，有著青春靚麗的容顏，一顆心卻已有滄桑之意。她明白自己已經不起折騰，奈何男士們不太配合，似乎還想體驗一下戀愛的激|情。

謝濤也看見了她，低頭在小姑娘耳邊說了句什麼，便隻身大踏步地穿過人群向她走來。

因為這一點，謝濤對鍾維維總是心存憐惜的。他忘不了，她坐在悶熱的鴿子房中跟他一點點計算著房租的情景。二十一歲，別的女孩還在放肆地享受著豐盛的青春，而她早就經歷了「貧賤夫妻百事哀」。

不是不心酸的。

謝濤連著打了三個晚上的地鋪。

但彷彿還是昨天，她偎在他的懷裡，嘟著粉紅色的小嘴呵氣如蘭地說：「等你有錢了，給我買根哈根達斯好不好嘛。」

她說：「我再也不想看見你，你今天之內一定得從我的生活中消失。」

鍾維維一直想不通，都說愛情只有十八個月的保鮮期，究竟是什麼將相愛多年的兩個人紐結在一起？現在她知道了，除了愛，還有一起走過的共同歲月，那些共同歲月是其他人無法取代的。

比起來，謝濤就沒有什麼突飛猛進的發展。勉強混到個業務經理，心性還停留在小孩子的階段：愛泡吧、愛打牌、愛飆車、愛和狐朋狗友鬼混。喝酒醉了、打牌輸了、包括出點兒小小的交通事故，都是鍾維維在幫他收拾爛攤子。

兩個人客氣地互相問候，鍾維維借口有事要先https://read.99csw.com走，謝濤急切地說：「你等我一下好嗎？」

外企男笑了：「我離異無子，有房有車，年薪十萬以上，這些你沒見我就知道了啊，反過來，我也很了解你啊。」

撞人事件是促使他們分開的催化劑。如果沒有這個事件，必定還會有其他形形色|色的事件來充當這個催化劑。

外企男已沉沉地睡去。

謝濤驚愕地看著他歇斯底里的戀人，發現即使是流著眼淚在控訴，鍾維維都顯得如此強悍。

當他的手觸碰到她的衣襟時，鍾維維猛地回頭，劈頭蓋臉地沖他一頓猛吼。

鍾維維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眼淚像蟲子一樣爬滿了臉龐。

她說：「你看看，你哪一點像個三十歲的男人。」

重新做回單身美女的鍾維維，堅信只有幸福才能覆蓋傷痛。對親朋好友介紹的青年俊傑一概不推脫，相親飯局排滿了每個周末。

有時候，很多少女在來不及領略玫瑰色的愛情之前，就被暴戾的生活逼進了洞房花燭夜，然後再慢慢地開始和枕邊人學著相敬如賓。

她說：「七年了，我受夠你了。」

一個夜晚，謝濤的房門被敲響了。打開門一看，鍾維維穿一條單薄的睡裙，用瑟瑟發抖的聲音怯怯地問他：「我可以進來坐坐嗎？」她的腳邊，放著個老式的皮箱，顯然是因交不起房租被房東趕出來的。

這種鴿子房，年復一年地上演著「底層」的生活場景。鍾維維的隔壁，住著二十三歲的謝濤，是一名遭人冷眼的保險推銷員，微薄的薪水剛夠糊口。

「不是這種了解。」

鍾維維回撥過去，聽見謝濤在電話那頭心急火燎地說：「維維，快來救我！」

鍾維維在心裏無聲地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