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慧稱讚她：「你真有心思。鍾小姐。下次我還來找你。」

於是，本來只預備買一盒粉餅的秋慧，結果粉餅沒有買，可憐邱景明提了一手的瓶瓶罐罐。他老實不客氣地盯著化妝小姐，問：「這些膠原蛋白、水精華、去皺素，真的有用嗎？」

送走兩位貴客，隔壁的售貨員笑說：「于歸，這裏你來的時間最短，賣出的東西最多，可有什麼秘訣？」

「我還沒說完。」邱景明扭頭吻了一下她的面頰，口氣有點蒼涼地接著說，「不過她肯定會罵我無聊，有這個工夫還不如好好工作，結果我又得買大瓶香水哄她開心。」頓了頓，他輕輕地說：「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不是毫無用處。」

「先生，鑽石也不能吃，可女人們都愛它，道理是一樣的。」于歸將香水遞給他，很高興他還懂得計較價錢，受傷不至於太深。

「沒什麼。」有一滴溫熱的眼淚掉在了他的頸窩，然後，他聽見她說：「這是我聽過的最動人的情話。」

于歸與邱景明的戀愛浮出水面，化妝品櫃檯的眾姐妹都為她抱不平：「憑什麼啊，撿別人不要的二手男，何況長得這麼普通，他有房子嗎？有車嗎？」

喧鬧的火鍋店，邱景明像個新進狀元一樣興奮，原來他爭取到了一個去國外進修的機會。

于歸淡淡微笑：「紅拂遇見李靖時，是楊素的丫環；楊玉環遇見唐明皇時，是他的兒媳。總之，只要是遇見了對的人，什麼時候相逢都不算晚。」

「你只管做你的生意就行了。」三個月下來，邱景明瘦了不少，聲音里透著疲憊的粗魯。

他們都只不過是芸芸眾生而已。和其他人並無不同。

喝得high了，他的頭擱到于歸的肩上，眼淚鼻涕抹了她一身，嘴裏喃喃地說：「你知道嗎？我們曾九-九-藏-書經很美好的。」說完，一個男人的淚水滔滔而下。

姐妹們都笑她心比天高，一心想釣個金龜婿。

……

化妝小姐笑吟吟地擺出一列小瓶，各種品牌都有，晶瑩剔透的瓶子透出幽幽香氛。蘇慧喜歡得不得了，連挑了幾瓶。

「我不知道。」于歸搖頭微笑，她並不關心這些，重要的是，他令她快樂。愛情是最好的化妝品，誰都看得出來，于歸最近容光煥發，由內至外散發著喜氣洋洋的美。

鍾于歸淡淡微笑，不作回答。秘訣無非是投其所好，對於顧客不需要的東西，她從不強行推銷。

最後，于歸只收下了那款小瓶香水。其它的按九折退了款。

三天後，上天入地也沒有找到于歸的邱景明帶著滿肚子疑惑飛去了大洋彼岸，從今以後，這世上少了一個深情浪漫的情種，多了一個拚命爭上游的大好青年。

秋慧是說最近皮膚狀態不好，需要適當妝點。

蘇慧隨手挑了一盒粉餅，說：「我要這個。」

「還好。」

「不。」這個字一說出口，于歸感到，不僅是自己，連邱景明也鬆了口氣。聰明的人從不要情侶為自己犧牲，誰擔當得起使人做出犧牲的罪名？

于歸原本以為這世上深情的男人已經絕種，沒想到，眼前就有一位。

人們都希望，從平凡庸俗的生活中抽身而出，過上一段愜意的悠長假期，可是你知道，再完美的假期也有落幕的時候。

一周后，他又出現在化妝品櫃檯，眉頭鎖得更深了，擰成了一個川字。這次，于歸推薦的是略帶柚子香味的Rykiel Woman，傳說中能使情人回心轉意。邱景明依舊要了大瓶的。

邱景明再來時，帶來了十二瓶原封未動的香水。奇形怪狀、姿態各異的瓶子擺滿了整個櫃檯，十一個大瓶子搭配著一個小瓶子。

「那麼，選小瓶的吧，我替你包起來。」

「呵，那我替你包了大瓶的。」

「黑眼圈煩九-九-藏-書死人。」

再下周，他帶走了一款薰衣草香味的，然後是荔枝、青柑橘、鳶尾花……

「不，要大瓶的。」邱景明知道蘇慧最恨男友捨不得花錢，帶著大瓶的香水匆匆離去。

是的，鍾于歸的確不是一個普通的化妝小姐，在上海，她的身份是某房地產公司的策劃師，貨真價實的高級白領，有一個視工作如生命的金領男友。某一天，她借度假之機來到了這座南方小城，忽然對以往的一切心生倦意，於是留下來干起了兒時的理想職業：化妝小姐。

一個暖洋洋的秋日下午，邱景明陪女朋友蘇慧去買粉餅。

事情忽然急轉直下。

櫃檯后的化妝品售貨小姐一個個唇紅齒白、濃妝艷抹，以美麗的包裝來說明各類彩妝用品的實際功用，昭示著只要小姐太太們肯花錢，肯定會和她們一樣艷光四射。

或者，這才是他的常態，先前那個自在得閑雲野鶴一樣的邱景明，只是因為失戀、感情受傷，才表現出來非常態的一面。

于歸連忙識趣地住了嘴。會有那麼一個人，懂得在繁忙的生活中抬起頭來，靜靜欣賞頭頂的星空嗎？她也懷疑。

「當然。」邱景明回答得不假思索。

在這個南方的海濱小城，生活節奏慢悠悠的像老火車，工作上弔兒郎當的邱景明有大把時間陪她，他有一腦子關於如何消遣時間的花樣，爬山啦、泡溫泉啦、烹調啦，有了他，于歸波瀾不驚的日子忽然變得活色生香起來。

上帝總是公平的，片刻的快樂往往奢侈得像是偷來的一樣，十全十美的幸福只是古老傳說。于歸還是相信，邱景明就是她的那杯茶，也許味道不夠正統，但好在符合她的口味。

那天，在大排檔，邱景明就著羊肉串喝了不少酒，像個祥林嫂一樣絮絮叨叨地埋怨：「我以為，只要一心愛她、待她好就夠了，可是她竟然說我不思進取，工作了這麼多年還是個小職員。小職員就不配談愛情嗎？九-九-藏-書」

「我幫你辦理退貨手續。」于歸一貫仁慈。

「小姐，你皮膚那麼好，不需要用粉，最多塗點兒淡淡的胭脂就行了。」

「不如試試這支蜜色唇膏。」

他緊張地問：「怎麼了？」

「你自己用？」

干化妝品推銷這一行，見慣了身光頸靚的男男女女，化妝小姐們大多存了飛上枝頭變鳳凰的想法，每天討論的話題無非是李少爺新買了輛跑車、張公子又換了個女友。只有鍾于歸，好像就只懂得賣化妝品，連個媚眼也吝惜，偏偏她的生意最好。

收拾行李的時候，她想了想，把那瓶小小的Vera Wang香水放在了箱底，它有個動聽的名字，叫「夢想公主」，據說能夠幫助女孩們實現夢想。

身後的于歸久久沒有吱聲。

「呵，說笑話，窮小子每天營營役役，削尖了腦袋往上鑽，你要他多懂生活情趣？」

一天，邱景明興高采烈地打電話讓于歸去吃火鍋：「你快來，有天大的喜事要慶祝。」

「說不定就是。」

于歸便打扮得花紅柳綠、興高采烈地去了。

「新來的這款眼霜不錯。」

回去后，于歸撥通了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號碼，她聽見電話那端熟悉的男聲說：「假期過得可愉快？」

一個夜晚，于歸還在上班，邱景明跑進來，興奮地說：「快點兒打烊吧，今天有百年難遇的奇觀呢。」于歸拗不過他，只得拜託一個姐妹幫忙照看櫃檯。

她為蘇慧選了一款淺桃紅的胭脂，臉頰上稍微抹了一點兒，果然就艷如桃花了。蘇慧看到這樣的自己，心花怒放，打算再多選一款名貴香水，誰讓她有收集香水的癖好呢。化妝小姐又建議她，不如買未開封的小瓶試用裝，這樣划算些。

十歲的鍾于歸，曾在一篇題目為《理想》的作文中寫道：我的理九九藏書想，是做一名神奇的化妝小姐，因為她能幫助所有女人實現美麗的夢想。還有個不能公諸于眾的理想她沒寫上去：她希望有一個浪漫多情的男生，帶她上半夜的山頂看星星。

「即使天天抹的只是嬰兒油，也是有用的，」化妝小姐談吐機智，「最重要的是，可以給女性帶來無限憧憬。」

「好的。」她回答，聲音無比溫柔。

然後她抱怨：「我的嘴唇比較干。」

「說話這麼引經據典，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李清照再世呢。」邱景明終於恢復了往日的詼諧。

「于歸，如果早點認識你該多好。」

「玩夠了就回來吧，我需要你。」

「其實，我只要他重感情，懂得生活情趣就夠了。」

次日清晨，邱景明是在於歸的小屋醒來的。冬日慵懶的陽光下，于歸偎在沙發上，披一床薄薄毛毯，正在興緻盎然地把玩那瓶小小的香水。

于歸氣得大叫：「放我下來，我自己走。」

邱景明激動地擁吻于歸。

天氣晴好的周末，他們花五十元雇一輛人力三輪車，悠閑地趟過小城東南西北的每一個角落，抬起頭來，天上有很低的雲彩在流淌，路旁是開不敗的紫荊花，風吹拂著他們的臉龐，微帶著涼意。

在眾人尷尬的目光中，于歸輕言細語地安撫這個因失戀而失態的男子，「會好起來的，每朵烏雲都鑲著銀邊」，如同一位溫柔的母親。或許每段愛情都是從真正的憐惜開始的吧，男人如此，女人也不外如是。

邱景明拿著一大把紅通通的鈔票，笑著說：「不如我們找個地方把這些全都吃掉？」

不久，邱景明只身前來購買最新款的香水。于歸注意到他面罩烏雲眉頭緊鎖，便細心地為他選了一種香水。「濃郁的五月玫瑰香，最適合哄女孩子開心了。」

真是個特別的化妝小姐。邱景明不由得抬頭看了她一眼。看起來，她和其他化九九藏書妝小姐並沒有什麼不同，只是臉上的妝略淡些，笑容略親切些罷了。

「是啊。」

「不，全送給你吧。」邱景明的眼圈有點紅，「她結婚了，就在昨天。」

「可是你好像有點兒不太高興。」興奮過度的邱景明還算殘留著幾分察顏觀色的理智，「如果你不願意讓我去，那我就留下來陪你，或者你和我一起去，女孩子有個體面的文憑以後就不用賣化妝品那麼辛苦了。」

「恭喜你啊，也許你應該把這個消息告訴蘇慧，我想她也會為你高興。」于歸說。

在他前來購買第十二瓶香水時，于歸終於忍不住說：「一個女孩子如果變了心，縱使送她一家香水工廠都未必會回心轉意。」

化妝小姐胸前掛著小小工號牌，上面寫著「鍾于歸」。這真是個別緻的名字。

于歸一點兒不像個普通的化妝小姐，她的小屋裡堆滿了書，居然還有紀伯倫的詩集。

「哼，我早就知道我不是池中之物，蘇慧當時真是看扁了我。」他嚷嚷著，雙眼灼灼發光。這眼神，于歸太熟悉了，無數躊躇滿志的男人都是這種眼神。

「謝謝。」邱景明暗自稱讚這善解人意的化妝小姐。

夜晚無人的山頂上，他們偎依在一起，靜靜等待著觀賞「百年難遇的天文奇觀」。八點，深藍色的天幕上出現了一張奇異的笑臉，兩顆熠熠生輝的星星簇擁著一彎高掛的明月，一顆是土黃色的，一顆是淡藍色的，美得如夢似幻。

「樣品也能賣嗎？」

「算了，小瓶的吧，不過是一種有香味的水，還不能喝，居然這麼貴。」顯然，邱景明並不是什麼有錢的公子哥兒。

于歸看著眼前有點陌生的邱景明想，他多高興啊，高興得有點像那個春風得意馬蹄疾的孟郊。

下山時于歸扭傷了腳，伏在邱景明的背上的于歸問邱景明：「如果是蘇慧，你會不會和她一起看雙星伴月？」

同時，亦少了一個談吐機智與眾不同的化妝小姐，多了一個知性優雅的辦公室O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