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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萬物皆有縫隙那是光進來的地方 大師

第三章 萬物皆有縫隙那是光進來的地方

大師

在業內,大師以「三不」聞名。
其三,不評獎。
女孩也是廣東人,廣東這裏的人有個偏見,總覺得中國之大,除了廣東外都是窮地方,何況是雲南這樣的窮鄉僻壤。所以廣東人很少有出外闖蕩的,大多留在家門口。女孩畢業后,父母給她下了道死命令,必須得回廣東工作,最好是珠三角一帶。
臨走時,大師送了她一本相冊,裏面全是他給她拍的照片,女孩兒傷心得又哭了。她知道,只有在他的鏡頭下,她才會如此動人。
有時在採訪時遇見了,同行們會互相問好,當聽到我們叫他「大師」時,周圍人都會特意多瞧他一眼,這一眼之後難免露出幾分驚訝,多半是因為他既不老,樣子也不仙風道骨,和人們心目中的大師形象相去甚遠。
大師呢?每天頂多跑兩個採訪,理由是「趕多了出不了好照片」。對於紅包什麼的,他是不計較的,有沒有都拍得一樣認真,甚至有時會把一些商業性質的採訪讓給其他同事,自己去拍些諸如「民間藝人巡遊」之類的圖片。有些活動,去到現場就知道照片是發不了的,他照樣捧著相機一絲不苟地拍攝,不抱怨、不饒舌。
近年來,他習慣了一個人生活,總是叫自己「獨居老人」。沒再聽說他追求過誰,倒是聽說他養了一條叫大貓的狗,這條狗成了他攝影博客的主角,出鏡率特別高。我們做朋友的,都特別希望能有個漂亮女孩來取代大貓的地位。
其二,不擺拍。
女孩兒只得哭著離開了他,委委屈屈地聽從母命去和一幫前程似錦的公務員們相親。
大師對雲南情有獨鍾,只要一有假期,就會去雲南。這次去九*九*藏*書的也是雲南,當然不是麗江、大理這些遊人如織的旅遊景點,而是一些非常偏遠的山區。他說:「這輩子即使不能在雲南生活,也得為雲南人民做點兒什麼。」
這個女孩子是典型的白富美:海歸、名校碩士、身高一米六八,父親是當地政府的要人。難得的是家教好,處處以新人自居,待人接物謙和有禮,要不是知道內幕,根本看不出她是官二代。
就是因為太淡定了,剛來的時候,他坐了兩個月的冷板凳,差點兒要走人,還是因為當時實在是人手緊張,領導才叫他留下來試試看。後來在一次大型活動中,報社攝影記者全部出動,這種場合最考驗人,因為無法以題材來取勝,靠的是眼力和技術。上百張圖片傳上去,他的作品被一眼相中了,領導這才發現,原來這個不顯山不露水的小夥子,手頭上是有真功夫的。
我們都替他可惜,問他為什麼不拍點兒人物,他掉過頭去說:「太慘了,拍不下手。」再問為什麼他同事卻可以拍出那種帶著淚光的笑容呢,他沒有多做評論,只是回答:「人和人是不一樣的。」
新聞圖片方面的獎項就不說了。他的一些攝影作品放在個人博客里,居然引起了一些攝影學會的注意,有拉攏他入會的,也有攛掇著他去參評各類獎項的,他說先考慮考慮。我們都知道,依他的個性,一件事如果要再三考慮的話,多半都沒了下文。
堅持原則的代價是他被報社「雪藏」了,很長一段時間后,才有機會重見天日。那段時間,他的攝影博客還是照樣更新著,發些最近拍的花鳥蟲魚,還有他做九-九-藏-書的客家美食,看不出有什麼心理波動。
前面說過,大師一點兒都不老。作為一個風華正茂的小夥子,自然免不了愛慕異性。
畢竟還年輕,大師在失戀的傷痛中恢復得很快,不久后,他又喜歡上了一個女孩子。
豈止是不老,而且還相當年輕。干攝影是個體力活,得背很重的器材,得爬高爬低,年紀稍微大點兒還真吃不消,所以報社的攝影記者一水的年輕小夥子。大師才三十來歲,已經常常以「老人家」自詡。
文字記者都喜歡他,搭夥分線口的時候,一伙人爭著說:「讓大師跟我這條線!」
回來后,他晒黑了,人也瘦了一圈,眼神卻恢復了以往的淡定。有人問起他那個女孩子的事,他平靜地吐出四個字:「齊大非偶。」
其一,不趕場。
愛也好恨也好,是改變不了大師的。他仍然堅持自己的原則,靜默地守在採訪現場,帶著他同樣靜默的攝像機。
大師在雲南本來過得特別開心,他喜歡那裡一年四季藍得透明的天,喜歡那裡的汽鍋雞、米線、餌塊,也喜歡那裡質樸的民風和熱情的居民。畢業后他也是違抗了父母之命才去往雲南的,原本以為可以在那裡住很久,後來還是為了愛情,不得不陪心上人回廣東,這才來到了我所在的小城。
為了掙工分,有些攝影記者一天接好幾單活兒,跑到這裏,匆匆忙忙拍幾張,馬上又趕下一場,匆匆忙忙拍幾張。遇到活動方不給紅包的,腳底下就像抹了油,溜得格外快。
他發的圖片不多,質量都不次,可惜在報社,發稿量重於一切,所以他的工分每個月總是墊底。
很多人都想不通,評https://read•99csw.com獎啊,多好的一件事兒,又不要費什麼力。他的理由是自己的作品火候還不到,放在博客里自娛自樂就夠了,沒必要讓太多人看到。問他想不想出名,他回答說:「當然想,只是得拍得好才行。」在他看來,名過其實比沒有名氣還要糟糕。
我常去他的博客逛逛,他拍的照片總會讓人心裏一靜。對於攝影,我是個門外漢,不知道他的水平達到了哪個級別,可是在我心目中,他是個真正的大師。
汶川地震那年,他所在的報社派出了兩個攝影記者,回來后,其中一個交上了上千張圖片,還出版了一本主題為「地震中的愛和希望」之類的攝影集,一時風光無限;另一個拍的照片本來就很少,而且見物不見人,照片中只有廢墟,沒有廢墟里的人,領導看后覺得調子太灰了,一張都沒有採用。後面這個人就是大師。
聽說他們是在雲南認識的。大師入行的第一份工作是在昆明的一家報社,這個女孩恰好在雲南念大學,在一次老鄉聚會中對上了眼。
這次戀愛未遂好像比上次失戀給他的打擊還大,最低谷的時候,他請了年假,開著自己的二手車,來了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
大師是我的一位同行,在一家報社做攝影記者。
擺拍就像假唱一樣,早已經不是什麼潛規則,而是人人心知肚明的顯規則了。大師這點叫人又愛又恨,愛的是,這樣拍出的照片更自然、更能為寫的稿子增色;恨的是,不擺拍有時真的很費時間,記者們一個個每天急吼吼的,哪有那麼多時間陪他來磨洋工?
大師之所以成為朋友圈公認的大師,除了他淡泊名利的作風外,read•99csw•com還在於他對待感情的謹慎自重。
這段在他鄉結下的愛情,不料回到本地反而水土不服了。沒過多久,傳來了女孩兒和大師分手的消息。聽說是因為家長的原因,她父母嫌大師話太少,性格太悶葫蘆,對他的職業也瞧不上眼,認為做記者這一行不穩定,且沒有前景。
曾經和他們兩人一起到同事家玩兒,新聞從業者多半是話癆患者,相比之下這對情侶顯得特別沉靜。女孩兒一進屋沖大家笑了笑就直奔書房,找本書靜靜地待了一下午。大師倒沒閑著,走來走去扛個相機給大伙兒拍照。我們都覺得他們兩個人很適合,吃飯的時候就笑著問他們:「什麼時候請吃喜糖呀?」女孩兒的臉紅了,大師笑著回答:「快了快了。」
他倒是一點兒都不急,看他的架勢,是打算和這狗天長地久地過下去。
他是客家人,老家在廣東梅州。小時候看香港電影,印象中有個「小廣東」就是長他這樣的:不到一米七的個子,瘦瘦小小,皮膚有點兒黑,顴骨有點兒高,眼睛大,鼻子高,在廣東人裏面還是稱得上「靚仔」的。
我就沒見過他為什麼事兒急過,在我們這個急匆匆的時代,他就像是從遙遠的古代穿越過來的,那時,人心還沒有這麼浮躁,人們還沒有這麼急赤白臉。
本來只是取笑,大師卻當了真。誰都看得出來,他看白富美的眼神,越來越灼|熱。
後來有次採訪遇上,我開玩笑問他:「怎麼還不去表白啊?」
報社記者表面風光、內里焦慮,用廣東話來說,這是個「手停口停」的職業,大家都是靠掙工分吃飯,可版面就那麼多,很多人難免會為多上幾篇稿子、多發幾張圖片爭來爭九九藏書去。大師呢?還是很有風範的,他從來不爭這些,有採訪任務就去拍,沒有的話偶爾會去掃街,拍些花花草草、貓貓狗狗,這些照片很少見報,倒是常常出現在他的個人博客上。
他當然是有名字的,可大家似乎都忘了他的名字,異口同聲叫他「大師」,熟一點的會在「大師」兩個字前加上他的姓,親切地稱他為「繆大師」。
大師和白富美經常一起出去採訪,兩人年紀相仿,又都有點兒文藝小清新的范兒,於是很快就走得近了。工作之餘,白富美還經常纏著大師學攝影,一來二去的,就有人拿他們打趣。
話說回來,大師出身公務員家庭,父親和哥哥都在老家梅州做公務員,家裡有些人脈,也一直勸過他回去報考公務員。
這一次,大師沒有妥協。女孩兒哭著問他為什麼不為他們的愛情努力一次。他沉默良久,回答說:「我習慣晚睡晚起,公務員每天都得早起上班,我受不了。」
剛認識他時,他是有女朋友的,有時會撞到他們兩個人手牽著手一起散步。那是個長相很普通的女孩子,丟人群中絕對不會讓人看第二眼,偏偏在他的鏡頭下卻總是有動人的一面,每次在博客上看到他女朋友的漂亮照片時,總是免不了感嘆:「找個會拍照的男朋友可真好啊。」
他帶回了為山區孩子拍攝的照片,開始試著和本地一些公益組織聯繫,希望能在那些地方建一所學校。
也許他一直在為表白積蓄勇氣,可沒等他的勇氣蓄滿,白富美在報社鍛煉完畢,回歸到政府機關去上班了,他們之間的接觸漸漸少了,他似乎錯失了表白的最佳時機。
他自嘲說:「人家是白富美,哪看得上我這種屌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