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鍋沉默了，黑黑的鍋蓋也透出了藍色。

惺忪的睡眼，慌亂的神態，受了驚的語氣，讓秦朝的鐵鍋笑出聲來。「咯咯噹當咯咯噹——」

不一會兒，文物專家們一個接著一個趕來了。

「外面很危險，我們誠懇地建議你待在這裏。」終於有位專家開口了。

他「砰砰砰」跳在大街上，鍋蓋「鏘鏘鏘」一路伴奏著。他到哪裡，哪裡便人頭攢動，摩肩接踵。許多東西對著他「嚓嚓」閃亮，他的形象在報紙、網路、電視上，鋪天蓋地地傳播。

許多日子過去，鐵鍋漸漸地開始相信人們說的話了，他常傷感地蹲在某個巷口，烏黑里慢慢透著藍色。有居心叵測的人想偷偷地佔有他，可是手指頭一觸到，便被燙出大大的水泡。

「可是我不需要一口鐵鍋。我每天都吃泡麵和快餐的。」淡墨解釋道。

「我認為找得到，就找得到。再不放我出去，那麼，我會拚命地撞擊，直到撞碎自己。」

淡墨無奈地停下腳步，說：「我二十三歲，你的淡玉該有三千多歲了吧。如果我是淡玉，我豈不成了老妖婆？」

「幾千年了，你的主人早就死了，你怎麼可能找得到？」另一位專家笑著說。

「我呀，是我，就是我，一口鐵鍋。」

「淡玉！」鐵鍋驚喜地叫道。

這口鍋太值得研究了。文物專家們一個個雙眼閃亮，極度興奮。

「烙餅啦。」

他被放進博物館的玻璃展櫃里，博物館的門檻差不多被慕名而來的人們踩平。展櫃前的腦袋，無時無刻不是黑壓壓咋呼呼的，嘖嘖稱奇的聲音，充滿了整個大廳。

「這圖案是什麼意思呢？好特別。」有一天淡墨摸著鍋的雙耳問。

「說話嘛，是很平常的一件事情。只是大部分時候，我們都懶得說話。我看你們這裡有不少的罈罈罐罐，都有些歲數的樣子。他們也會說話呀，都藏著幾百幾千年的故事，只是懶得說罷了。我們喜歡思考，喜歡回憶以前的點點滴滴。沉默，沉默是我們的生活方式。至於我，為什麼要開口說話呢，因為我要出去，我有急事。」

然而世界再古怪，read.99csw.com也不會分了他尋找淡玉的心。

「竊賊呢？」

「啊——」所有在場的嘴巴都成了「O」形。

是在哪裡見過。

「簪子，也是這樣的顏色，這樣的流蘇發出軟軟、脆脆的聲響。」

「你是一口秦朝的鐵鍋，距今有三千多年，為什麼你不生鏽？」

「你真的是我見過的最帥的鐵鍋。」

但是不放出去，堂堂的專家們在一口鐵鍋面前失信，難道不也是巨大的損失？

淡玉烙得一手好餅。

鐵鍋的主人，是一個名叫淡玉的秦朝女子。背著一口鐵鍋，從一座城到另一座城，從一間客棧到另一間客棧，獨自浪跡天涯。

秦朝的鐵鍋來到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眼前的一切瞬間讓他眼花繚亂。

「我真不想回答你們這麼多愚蠢的問題。」鐵鍋說。

她喜歡這樣自由而散淡的日子。

「吵死了！」淡墨氣呼呼地說，「我才不會烙餅呢。」

淡墨就這樣沒話找話，想撫去他的憂傷。但是老秦就是不吭氣。

「可我不是淡玉。」

所以鐵鍋伏在淡玉單薄的背上，從一座城流浪到另一座城。他願意一直這樣，直到永遠。

「…………」

沒錯，就是真的。一個又一個的文物專家都進行周密的考證了，沒錯，就是秦朝的鐵鍋。是一口雙耳鐵鍋，雙耳上，雕著不同的圖案。這圖案，所有的專家都破解不出是什麼意思。

「老秦，跟我說說你的主人淡玉的故事吧。」淡墨只好使出撒手鐧。

「我要出去，我有急事，別耽擱我！」鐵鍋不停地嚷嚷。

真的放這口鐵鍋出去？可是，他太有研究價值了，他太值錢了，放出去，是不是巨大的損失？

「是誰？是誰的聲音？」一位板寸頭的博物館管理員大聲問道。

這口秦朝的鐵鍋唱著自編的歌，一日復一日尋找她的主人淡玉。

真的是秦朝的鐵鍋嗎？

「真是一個特別的女子。」淡墨說。

這天清早，淡墨還沉浸在一個夢裡，鐵鍋老秦「鏘鏘鏘」地吵醒了她。

一口秦朝的鐵鍋出土了。

「這一覺睡得很不短哪。」他自言自語，「這是在什麼地方呢，看起來很不熟悉呀。」這時他的身體碰到了展櫃的壁，生硬而冰冷的感覺讓他怪不舒服，於是他賭氣似的用身體不停地撞九_九_藏_書擊圍著他的這個透明的傢伙。

可曾在老家見過？她想，哦，應該不是吧。

「…………」

最後的結果是，人們統一了意見，放這口秦朝的鐵鍋出去，當然，得派幾個人悄悄地跟蹤，隨時保護。

「不知道。我只知道睡了長長的一覺，這一覺有多長呢？我當然說不清楚。我現在被困在一個莫名其妙的傢伙里，是你們這些看起來怪模怪樣的人乾的吧？」鐵鍋不滿地回答。

老秦的不依不饒讓淡墨很是生氣。她把他架到爐上，「刺啦刺啦」煎了個荷包蛋。

淡墨有些恍惚。

「我要出去，快放我出去！」鐵鍋很生氣地叫道，「再不放，別怪我放下一口鐵鍋尊貴的矜持，破口大罵。」

「是淡玉。」鐵鍋的任性讓淡墨沒有辦法。

「一口鐵鍋為什麼會說話？」

棗紅馬停下步子：「真的要回去嗎？有什麼東西讓你如此留戀。」

淡墨說：「真抱歉，再見！你找不到淡玉的，所以，請回博物館吧，那裡比較安全。」

老秦沉默了，整個身體又透出了深深的憂傷的藍色。一口鐵鍋如果開始憂傷，那是很有殺傷力的。淡墨不忍心了。

剛才，她又夢見了那匹棗紅馬，站在一處僻靜的巷口，幽幽地望著她。她不由自主地向它走過去，跨到馬背上。棗紅馬長嘶一聲，似乎有無窮的喜悅，然後甩開蹄子，帶著她絕塵而去。風的聲音、馬蹄的聲音幾乎灌滿她的耳朵。「棗紅馬，棗紅馬，你要帶我去向哪裡？」

總有少年才俊在淡玉的攤前久久不肯離去。鐵鍋不無憂傷地想過，淡玉遲早有一天會結束這樣的生活，在一座漂亮的大房子里住下，相夫教子，結束背著鐵鍋流浪的生涯。

他幾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

「那是當然。你也和她一樣特別，讓我總分不清楚你到底是不是淡玉。」

「竊賊呢？」

專家雖然弄不清楚「等待」和「生鏽」之間到底有什麼關係，但是三個問題已經問完了，是否要兌現諾言？

「我花了八塊錢在地攤上買的，要不要我再去買一個給你看看？」淡墨說。

餅的香味穿過一條又一條巷子，聞香而來的人們，很快會排成一列長九*九*藏*書長的隊伍。

她騎在棗紅馬的背上，反身回去……已是一片廢墟，她徘徊在廢墟之上，尋尋覓覓，卻忘了尋找什麼。

某一日，一個女子從他身邊走過。她棉布長裙，平底布鞋，長長的烏髮垂到腰際。腦後一柄翠綠的簪子，細細的流蘇輕搖相碰，發出軟軟、脆脆的聲響。

「你怎麼會不知道呢？是你刻的呀，淡玉。」鐵鍋說。

「我跟你說了多少遍了，我不是淡玉。我是淡墨。」

唉，不止一次地夢到一口鍋，真是怪有趣的。

於是很多人在猜測，她會把他賣了嗎？帶到一個很遠的地方，賣了嗎？要知道，這口會說話的秦朝的鐵鍋，是值大價錢的呀。

確實令人吃驚：幾千年的鐵鍋非但不腐爛，而且沒有一點兒生鏽的痕迹；掀開厚重的鍋蓋，隨即飄出好聞的麥香，裏面竟躺了一隻餅，一隻正烙到一半的餅，呈現著淡淡的金黃和軟和的質地。

其中有個女子，棉布長裙，平底布鞋，長長的烏髮垂到腰際。腦後一柄翠綠的簪子，細細的流蘇輕搖相碰，發出軟軟、脆脆的聲響。圓潤的鵝蛋臉，時隱時現一抹清麗的微笑，她莫名地覺得，這口鍋不眼生。

「淡玉。」老秦總是這樣叫她。

「我一開始，就告訴你，我不是淡玉的。」

淡墨的家是一間小小的租來的房子。她是一個自由撰稿者，為一些流行雜誌寫一些文字。帶著她的筆記本電腦，從一個城市流浪到另一個城市。她有很好的文筆，許多雜誌社都在約她的稿。可是她從不多寫，一個月頂多寫上兩篇，只要稿費足夠付上房租，足夠她吃飽，就可以了。

鐵鍋「砰砰砰」從博物館里跳出去，鍋蓋「鏘鏘鏘」一路伴奏，天剛好亮透了。而此時，那位長發綠簪、棉布長裙的女子，正從夢裡醒來，夢裡一口帶著奇異圖案的雙耳鐵鍋支在某個巷口。

「老秦。」她給他取了名字。

「非出去不可？」

「不，我不是淡玉。但我知道，你是那口在尋找主人淡玉的鍋。」女子回頭說道，笑容清麗。

當鐵鍋正在想這些的時候九-九-藏-書，淡玉卻突然走了，那時候，鍋里正烙著一個餅……

「這世間，長頭髮的女孩多的是。」淡墨說。

「淡玉穿長長的裙子，你也是。」

「淡玉——」鐵鍋依舊這樣呼喚。

「噹噹當……」

「棗紅馬，棗紅馬，帶我回去，回去那個巷口。」她喊道。

只要她幸福，鐵鍋這樣自我安慰，就算她永遠不再烙餅，又有什麼值得難過的呢？我是淡玉的鍋，我的雙耳上，左邊寫著「淡」，右邊寫著「玉」，是她親手刻上的。這圖案，只有我們兩個認得。

每到一座城，找好清雅的客棧后，淡玉便尋一處僻靜的巷口，支起一個小小攤子，開始在雙耳鐵鍋里烙餅。

「不管你需要不需要，請帶我回家吧。我覺得自己快要碎了。」

她總是做些稀奇古怪的夢，比如，不止一次夢到自己騎著一匹棗紅馬，憂傷地徘徊在一片廢墟上，尋尋覓覓，卻忘了尋覓什麼。

「去世人都羡慕的地方，過世人都羡慕的生活。」風帶著棗紅馬的話灌到她耳里。

所有的文物專家們都皺著眉頭猶豫著。

「你肯定不知道，你自己有多值錢吧。」

淡玉一天只烙十九個餅，其中三個是她自己的早、中、晚餐。所以很多人，都沒有機會吃到她烙的餅。他們紛紛要求她多烙一些的時候，淡玉只是微微一笑，然後搖搖頭，再不言語。

「我不是。」

「淡玉和你一樣，有長長的烏髮。」

已經是第五次做到這樣的夢了，夢裡的她，是穿著古代裙裝的女子。

淡墨走出好些步子，鐵鍋「砰砰砰」跟了上去，說：「不管你是不是淡玉，請你做我的主人吧。」

沒錯，和她在博物館里看到的那口太像了。

「我不是淡玉。」

一口鐵鍋攪沸了這個古怪的世界。

奔跑，奔跑。

「你知道自己從哪裡來嗎？」一個專家首先提問。

「我是淡墨。」

「我要快些出去尋找我的主人淡玉，你們還不明白嗎？」鐵鍋煩躁得在玻璃展櫃里「砰砰砰」跳起來。

「我不是淡玉，我叫淡墨，很抱歉，你認錯了。」女子轉身要走。

「淡玉，烙餅啦，烙餅啦！」老秦又開始叫。

但是她從來只掙點兒住客棧的錢。鐵鍋又九九藏書微笑著想。

「我怎麼會知道？」

「而且，我真的不會烙餅。我從來沒有學過。」

這樣一口痴情的鍋，淡墨在心裏是喜歡的，她帶他回了家。

「你會烙餅的。」

「我為什麼不生鏽呢？因為我在等我的主人淡玉。哦，那隻餅，那隻餅哪裡去了？那是淡玉烙到一半的餅啊。我一直在等待，一直在思念，一直在困惑，怎麼有時間生鏽呢？」

如果願意，淡玉是可以發財的，可以買個大房子，選座自己最喜歡的城住下，就不用流浪了。鐵鍋有時候想。

「丁零零……」急促而刺耳的警報聲響起，一群人立即趕到現場。

「你的淡玉早就不在人世間啦。」所有的人都這樣對他說。「讓我做你的主人，如何？」許多瞧著他雙眼發光的人這樣說。

「你就烙個餅試試嘛。」

秦朝的鐵鍋在玻璃展櫃里，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呼出一口長長的氣，醒過來。

「如果想出去，你不妨回答一下。」

「我不感興趣。」

這話立刻讓老秦開心起來，那些藍色「倏」地褪去了。他滔滔不絕地說起淡玉，說她的烏髮有多長，說她的繡花布鞋有多漂亮，說她的餅烙得有多香，說她怎樣離開一座城又到另一座城……這些故事，老秦講了不知多少遍，所有雞毛蒜皮的細枝末節的東西，淡墨幾乎都能背出來了，但她還是再一次被吸引住。

「你不知道？」鐵鍋問。

「你要出去，就得回答我們三個問題。」面對一口會說話的鐵鍋，專家們顯得相當冷靜，既沒有目瞪口呆，也沒有大驚失色，雖然他們的內心是如此激動和興奮。

「我不會，我當然不會。」

某一個深夜。

「這世間，穿長裙的女孩多的是。我也有穿短裙的時候。」淡墨笑著說。

「我要出去。」

「淡玉，不要走。」鐵鍋跟了上來。

現在，她的生活里多了一口秦朝的鐵鍋。

「有的，有的，送我回去，快些送我回去。」

太不可思議了，只是睡了一覺而已嘛，世界變得如此古怪。

鐵鍋執拗地說：「你就是淡玉。」

「會的，會的，我的主人淡玉能烙一手好餅。」

「淡玉，烙餅啦，烙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