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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遺囑

第二十章 遺囑

威爾想談論文學就會歡迎邁克爾·德雷頓來作客。亨利·雷恩斯福爵士的府第在埃文河畔的克利福錢伯斯村,德雷頓時常在他家小住。霍爾醫生也確實曾經在那裡治愈過他的間日熱,給他服用的催吐劑因為紫羅蘭香露放得太少而臭不可當。亨利爵士夫婦都是博學之士,爵士夫人曾經是德雷頓早年十四行詩的「意念」。德雷頓比威爾大一歲,但是一直活到1631年才盡其天年。時下他正在寫一首題為《多福之國》的長詩,描寫英格蘭的自然景色,以遊記的形式對名山大川作系統的介紹,還涉及當地的一些史實。或許正是威爾的《亨利五世》啟發了德雷頓寫下他的關於阿金庫爾的詩篇,它的第一行是「順風駛向法蘭西」。這首詩是對弗吉尼亞殖民者的一曲頌歌,至今依然具有令人全身振奮的力量:
我們大可不必抱怨沒有一幅令人滿意的肖像。要想知道莎士比亞的相貌,我們只需照一下鏡子。他就是我們自己,是忍受煎熬的凡人俗士,為不大不小的抱負激勵,關心錢財,受慾念之害,太凡庸了。他的背像個駝峰,馱著一種神奇而又未知何故顯得不相干的天才。這天才比人世間任何天才都更加能夠使我們安於做人,做那既不足以為神又不足以為獸的不甚理想的雜交兒。我們都是威爾。莎士比亞是我們眾多救贖者中的一個救贖者的名字。
將自己的小女兒許配給一個客棧老闆,這很難說是威爾的本意,尤其是這門親事辦得像他當年一樣倉促得蹊蹺。說它倉促是因為2月10日是屬於需要特許才能結婚的日期。許多年以前,威爾和安妮的特別許可證是通過正常手續從正當的主管人伍斯特主教的手中獲得的。然而,托馬斯·昆尼的特別許可證卻是取自斯特拉福的教區牧師。這顯然是很反常的,使他(按理應是那位牧師)受到伍斯特宗教法庭的傳訊。他拒絕出庭,或是忘記出庭,因而受到罰款和逐出教會的處分。新婚燕爾發生這種事情,不能說是個好兆頭。
法庭判決托馬斯公開以苦行贖罪。他必須白布裹身,連續三個禮拜日去教區教堂,使佈道者可以在大庭廣眾之中如此這般地譴責他:「看哪,私通者的罪惡是如何受到他身上聖潔的顏色斥責呀!」不過,那個私通者付了五先令罰款,逃過了這種譴責;價錢非常公道,但是除了莎士比亞、霍爾兩家和那位過門才六周的不幸的新娘外,斯特拉福人都感到大失所望,因為他們失去了三次其味無窮的幸災樂禍機會。托馬斯顯然不是一個好人。他得以攀附上莎士比亞家這門高親,憑的就是欺詐手段。他沒有按婚約的規定,拿出他那份價值一百鎊的土地。後來,他又因罵人和在客棧里縱容房客酗酒而受到罰款處分。有人說他遺棄了自己的妻子,但是找不到根據。誰都不知道他死於何時何地。他的客棧叫「樊籠」,這于珠迪絲倒是名副其實的。舊址現在是一家專營漢堡包的店鋪。無論是客棧還是快餐鋪都不是堂堂高雅的營生,即便是在珠迪絲這個飽經風霜的堅強女子1662年與世長辭三百余年之後的今天也是如此。
莎士比亞是否十分關心自己身後的歸宿呢?每逢禮拜日,牧師九-九-藏-書們總是不厭其煩地叮囑他:除非萬能的造物主伸出他那無限仁慈的手,像伶人和編劇那樣誤入歧途的人死後可能會墜入一片火海與黑暗。以他的作品判斷,他對於宗教毫無馬洛那種殘存的痴迷。十八世紀時有人說,他「死時信奉羅馬天主教」。這和說他死時半心半意地信奉英國國教一樣,都是可能的。但是無論他死時信奉什麼教,人們不能認為他會利用自己最後的閑暇,認真考察這兩大教派的主張。他的作品是基督教文化的產物,然而這文化由於專註于古代的羅馬,包含著非基督教的成分。瓊生的卡圖魯斯式的詩篇以及由他產生的那一批詩人,津津樂道未來的難明長夜,認為享受那瞬息即逝的陽光則是眼前的任務。莎士比亞已經享受過自己的陽光明媚的瞬間,當白晝將要逝去的時候,他準備迎來黑夜。
莎士比亞立下的遺囑規定由珠迪絲的姐姐繼承全部家產,包括新宅、亨利街的兩所房子、倫敦黑僧戲院內的一處房屋和「我的其他房產、地產以及全部得以繼承的財產」。這些財產在蘇珊娜百年之後,將由她的長子繼承——威爾對於自己無男性後嗣心猶未甘——倘若蘇珊娜身後無子而其男性繼承人約翰·霍爾尚在人世,財產則由他繼承。(結果霍爾醫生於1635年去世,而蘇珊娜卻一直活到1649年。)此後,財產遂由珠迪絲的兒子繼承。珠迪絲本人所得甚微:遺贈給她嫁奩一百鎊;她若放棄自己對教堂巷那所房屋的權利,可另得五十鎊。她或她的任何一個子女倘在遺囑簽署生效三年之後依然在世,將可再得一百五十鎊,但是她只可支取利息,不得動用本金。她的丈夫如未將同等價值的地產划入其妻子或子女名下,則完全無權支配這筆錢。
但是,瓊生是以朋友而不是評論家的身份為第一對開本獻詩作序的。他顯得高尚、睿智、深情、豁達,所作的頌揚既無保留又不過分。他深知自己稱之為「我所鍾愛的」那個人的價值;在此之前,對莎士比亞作過恰當評價的人不多。在許多人看來,他比得上弗萊契或查普曼,顯然超過德克,是個相當優秀的劇作家,但不是一個光照人間、永垂不朽的人物。在瓊生看來,他「不屬於一個時代而屬於所有的世紀」,其悲劇堪與歐里庇得斯和索福克勒斯媲美,喜劇可與阿里斯托芬及泰倫斯並駕齊驅。儘管他機敏、犀利,以雷霆之氣勢震撼舞台,「埃文河上的可愛天鵝」始終是「溫文爾雅的莎士比亞」——緘默深沉,和藹可親,豁達大度。
威爾想到自己年輕時的遭遇,很可能懷疑倉促完婚的原因,但事實並非如此。珠迪絲並未珠胎暗結。但是有一個叫瑪格麗特·惠勒的姑娘約在九個月之前失身於那個不能自持的昆尼,而這件私情終於在昆尼婚後一個月左右敗露,其結局甚為悲慘:惠勒小姐和她的新生兒母子雙雙離開了人世,並於1616年3月15日舉行了葬禮。3月26日,經威爾的老房客格林律師起訴,昆尼在法庭上供認自己曾「與該惠勒發生性關係」,並對此自然感到遺憾。他有充分理由真正感到遺憾,因為就在開庭前夕,他的岳父對遺囑作了重大的修改,大大削減了可憐的珠迪絲應繼承的份額。她要為自己輕率的婚事受到懲罰;但是日後的事實表明,這樁輕率的婚事本身便是嚴厲的懲罰。
根據他的身份,他安葬在聖三一教堂。他的半身像有點滑稽,不過那位雕塑家顯然認為莎士比亞比較肥胖,自鳴得意,而九*九*藏*書且還略顯蠢鈍。不知是誰寫下了這樣的碑文:
無人知曉的星下。
這位老伶人離上帝對他的最後召喚尚需等待三年。在此期間,他不是扮演一個用閹雞填圓肚皮的法官,便是扮演一個趿著拖鞋、瘋瘋癲癲的乾癟老頭兒。不知何故,我們總是無法把他看作夏祿式的人物。他更像那個偷竊衣物的奧托里古斯而不像鄉紳。我們也無法認為他會像領年金的鄉紳那樣染上獵兔宰鹿的嗜好,因為他一向是站在被追獵、被宰割者一邊的。鄉紳於他與其說是社會地位,莫如說是一種角色。凡是有一點造詣的藝術家永遠都不可能成為一個地地道道的紳士。他心中的魔鬼會在教區會議上跑出來;人們還說他常在小酒店裡喝得酩酊大醉。
1616年4月,威爾的最後時刻終於來到了。約翰·沃德牧師的記事簿中提到莎士比亞與邁克爾·德雷頓和本·瓊生的一次「歡聚」。莎士比亞吃了許多腌鯡魚,喝了許多萊茵白葡萄酒。他出了汗,受了寒,終於棄世而去。如果死因確實是暴飲暴食,那麼霍爾醫生在他的病案錄中未作任何記載是經過慎重考慮的。威爾可能已經比較虛弱,這也許是因為他染上了性病、季節性風寒或心肌梗塞,或任何一種我們想加在他身上的疾病。他的一生過於操勞,心力交瘁,女兒的婚事又使他心煩意亂,因而在那最後的一個春季,他或許已經沒有強烈的求生慾望。他或許已無心愛惜自己的身體,遂在瓊生相勸之下肆意狂飲,在悶熱的房間里出了許多汗,然後不|穿外衣、不戴帽子就送客出門;別人提醒他四月夜晚春寒料峭,當心受寒,他卻一笑置之。若是染上了急性肺炎,他女婿那些催吐劑和糖漿是無法奏效的,這樣就足以要他的命。關於德雷頓和瓊生二人在一次懷舊的酒宴上推波助瀾的說法,我是能夠接受的。德雷頓常在這一帶小住。瓊生或許不會願意從倫敦專程騎馬北上去斯特拉福探望老友,不過後來他在1618年曾經徒步去蘇格蘭,或許他在1616年已經開始以步當車作長途旅行了,斯特拉福自然是他要歇腳的一個地方。但是,威爾之死可能使他頗為沮喪,跨上馬背回倫敦,推遲了自己的減肥壯舉。威爾是在4月23日與世長辭的。按歷來的說法,這也是他誕生之日;倘若如此,他便是整整活了五十二個春秋。教區記事錄中記載他的葬禮是在1616年4月25日,並稱他為「威爾·莎士比亞,鄉紳」。
莎士比亞盼望外孫心切,生前始終未能如願。1616年11月,珠迪絲得一子,取名莎士比亞,但在襁褓中便夭亡了。次子理查生於1618年2月,卒於二十一歲,身後沒有子女。第三個兒子托馬斯於1620年1月出世;他是珠迪絲的最後一個孩子,也只活到十九歲。蘇珊娜的獨生女兒伊麗莎白結婚兩次,但是始終未曾生育兒女。惟有威爾的妹妹瓊·哈特能為莎士比亞家族生育男性後代。她的孫子喬治膝下有兩個女兒,叫瓊和蘇珊娜,以及一個兒子,叫莎士比亞。但是,威爾本人的厄運幾乎是神差鬼使:他最終連一個男性親骨肉都沒有。
這是屬於《泰爾親王配力克里斯》中扮演劇情解釋者高爾老人所吟哦的那類打油詩。儘管如此,它仍舊是動人的,從他那些偉大的劇作中引述幾行適當的詩句,也未必能夠如此動人。那句詛咒的話十分可怕。所幸者我們大家都得到了老天的保佑。或許只有那些為他九_九_藏_書撰寫傳記的人除外,他們受到了詛咒。他們發現這些骸骨一旦被移動,便不能還莎士比亞一個真實鮮活的面目。倘若是莎士比亞本人寫下了這幾行字——這是很值得懷疑的——那麼這是他所有詩句中唯一未加歪曲而又虔敬地提到耶穌的一首。
立在我們北方
在遙遠的疆場,
莫要挖開這裏的墓葬。
好朋友,看在耶穌分上,
伊麗莎白·霍爾的第二個丈夫是個爵士,叫約翰·巴納德爵士。這樣,莎士比亞家族終於有了一位略高於鄉紳的低等級貴族,但是此時威爾早已不在人世,無法知道了。伊麗莎白夫人作為莎士比亞最後一個嫡系後嗣,繼承了莎士比亞的全部遺產,後來又平均地傳給了哈特和哈瑟維兩家。這樣分看來是公平合理的。於是,莎士比亞·哈特除了繼承莎士比亞的名字以外,還得到了一份遺產,不過究竟有多少,我們不得而知。就遺產而論,我們也根本不知道威爾的動產一共有多少錢,是幾百鎊還是幾千鎊。在珠迪絲去世那年就任斯特拉福教區牧師的約翰·沃德,曾經聽說莎士比亞「平均每年花費一千鎊」,這在當時是相當可觀的。不過無論他花多少錢,總不會花在不必要的地方,而且我們也可以斷定,他決不會寅支卯糧。
並將我們的英名
莎士比亞深知世界日益開闊。他的《暴風雨》已經有了一絲新疆域的情味。他在寫《哈姆萊特》的時候,很可能想起了威廉·帕里的《安東尼·雪利爵士遊記新詳本》,其中包括航海途中看到的真正奇觀,而不是內陸水手編造的三頭人和能爬樹會說話的魚等騙人的奇談。帕里談到「那燦爛、清澈的天穹覆蓋著大地」,哈姆萊特則說是「這個覆蓋眾生的蒼穹」。在帕里的心中,天底下有許多尚待發現的奇景,可以代替人們仍在尋覓的天國。哈姆萊特知道:無論這一好奇、探索的新人種——文藝復興式的人——如何成為萬物的靈長,他依然會有夢魘。
立下一份遺囑是一個鄉紳的責任,威爾認真地負起了這一責任。我們不知道他是否已經預感到自己將不久於人世,但他是在1616年1月,即逝世前兩個月,擬好自己的遺囑第一稿的。他在寫劇本時總是一氣呵成,從不起草,可是遺囑比劇本重要得多。從擬好初稿到最後定稿,中間發生了一些事情,迫使他作重大的修改。這些事情涉及他的女兒珠迪絲。

上圖:莎士比亞簽署的遺囑,這大概也是他最後一次握筆。

下圖:關於莎士比亞安葬於1616年4月25日的記錄。
在斯特拉福教區的記事錄中有這https://read.99csw.com樣的記載:「1616年2月10日,托馬斯·昆尼先生娶珠迪絲·莎士比亞為妻」。珠迪絲終於在年近三十一的時候出嫁了。新郎只有二十七歲,是莎士比亞家和整個斯特拉福鎮所熟悉的一戶人家的孩子。他的父親理查·昆尼一度是莎士比亞家的鄰居和朋友,是個體面、正經的人,只是家景不甚闊綽。他曾做過葡萄酒的生意,1592年和1601年還兩次出任鎮長。1598年,他住在倫敦中部東四區卡特巷的鐘聲旅店,並在那裡給莎士比亞寫過一封信(這是保存下來的唯一信件),向那位比他有出息的同鄉告貸三十鎊錢,幫助他「償還在倫敦欠下的全部債務」。錢是借到了,但是以威爾的為人,必須償還是毫無疑問的。理查·昆尼於1602年去世,留下的葡萄酒生意由他的遺孀在兒子托馬斯的襄助下經營。托馬斯租下一家客棧,以便擴大生意推銷他從倫敦或布里斯托爾遠道運來的葡萄酒,並且認為自己既然做了客棧老闆,應該是擇偶成親的時候了。他選中了珠迪絲·莎士比亞。
容此碑石者老天保佑,
說到哈瑟維這個名字,我們便接觸到威爾傳給他的遺孀那份財產的謎。他留給她的是那張「僅次於最好的床」,除此之外別無他物。無論這份孤零零的遺產有何意義,他在遺囑中為她立下的條款實際上並不像看上去那麼苛刻。按不成文法,她可以得到她作為未亡人應得的那份財產以及蘇珊娜夫婦繼承的那所大宅院中她作為孀居老太太的一席之地。能與蘇珊娜住在一起,就心滿意足了,而且她與女婿也相處得相當不錯。那張僅次於最好的床放在單獨的一間卧室,這卧室自然便不可分割地歸她所有。那張最好的床是放在戶主的卧室,理所當然要屬於財產繼承人蘇珊娜所有。這也是一種澄清如何分割住房的辦法。如果從壞的方面看威爾,我們可以認為那張等而下之的床就是安妮自己從肖特里娘家帶來的雙人床;因此,威爾無非是給了她本來就屬於她的東西。這意味他對她缺乏感情或毫無感情,有的只是一種長期以來世人不知道的厭惡,希望自己長眠地下之後仍能羞辱她。不過,我們還是讓威爾繼續討人喜歡吧!
移我骸骨者要受詛咒。
安妮的最後責任就是在亡夫的眼上放上幾枚硬幣。隨後,她便開始安度其孀居的生活。她於1623年謝世,享年六十七歲。同年,第一對開本問世,但是安妮未能等到這一天(當然她也可能並不十分感興趣)。威爾的這部戲劇集是約翰·海明琪和亨利·康德爾共同努力的結果,威爾生前還曾按當時的習俗,給他的這些朋友和同事留下了購買服喪指環的錢。第一對開本收入了莎士比亞作為唯一或主要作者的全部劇本,但是沒有收入《泰爾親王配力克里斯》,目錄中也沒有列入《特洛伊羅斯與克瑞西達》。後者可能是因為在與四開本出版者交涉再版時遇到了困難,直到對開本開印以後才得到解決。《特洛伊羅斯與克瑞西達》雖然原來是作為喜劇寫的,在對開本中卻成了第一出悲劇。
在馬丁·德魯肖特為他鐫刻的第一對開本卷首畫的說明中,莎士比亞依然被稱為「溫文爾雅」。這幅肖像從未特別令人喜歡,科學家布雷恩勛爵說它長了兩隻右眼,《成衣匠與裁剪師》雜誌則認為那件外衣有兩片左襟。那相貌恰似一個風塵僕僕的推銷員,為一家貪得無厭、冷酷無情的商號奔波得快要九*九*藏*書禿頂了。耳後的頭髮修剪得長短適中,暗色的衣服也還算得體面;這樣的裝束出現在斯特拉福哪家酒店的櫃檯上,幾乎是不會引起人們注意的。
同樣造就了你們;
他曾經在《愛的徒勞》中為霍羅福尼斯創作過一段六個音符的音樂主題。奇怪的是,後來竟然再也沒有哪一位音樂家重新加以研究和發展。CDGAEF——這適用於基礎低音,可以發展成賦格的主題。如果提高三全音或降低三全音重複一遍,便能得到適用於序列音樂的完整的十二音基礎主題(Grundstimmung)。我們期待著有朝一日聽到以威廉·莎士比亞音樂主題為基礎創作的變奏曲。
產生我們的豪俠
我可以看到,更確切地說是聽到,莎士比亞一家人圍坐在新宅客廳的桌旁,面前攤開著一首小曲的樂譜。這種樂譜印刷別緻,從四個角度的任何一角都可以看到其中一個聲部。我想蘇珊娜大概是一個女高音,音色清脆甜美,讀譜能力強。珠迪絲的嗓子不太好,學東西慢,只好默不作聲做聽眾。女婿霍爾是男低音。安妮是女低音,聲音低沉。威爾自然是個男高音了。
然而,莎士比亞生來就是一個鄉里人,他可以在這悠閑的日子里重溫兒時學到的關於花鳥魚蟲的知識。如今他從書本中再也得不到什麼了,甚至連神仙、仙女和古代的英雄豪傑或許也只是存在於掛滿新宅四壁的油畫和綉卷之中。我覺得他在這桑榆暮景比在進行寫作時更有可能認真研究音樂。他早就認識一些音樂家,例如托馬斯·莫利就曾為他劇中的部分抒情詩譜曲,甚至在主教門時還是他的近鄰。當時他感到音樂這門手藝儘管如此接近於自己的行業,卻多少有點神秘。現在是多學一點的時候了。
海明琪和康德爾輯成這部偉大的戲劇集是出於對死者的懷念,後世無論如何感激他們都不為過。詹姆斯王是最幸運的一位君主,因為兩部最重要的英文書都出在他的朝代,前後只隔十二年。第一對開本是由劇團的人而不是博學的編輯集印的,可以看到國王劇團自用的演出腳本的本來面目,儘管常有塗改走樣之處。這個本子是題獻給彭勃洛克伯爵和蒙哥馬利伯爵的,但是也未忘記「廣大的讀者」。約翰·海明琪和亨利·康德爾在一篇風趣動人的致讀者辭中,說到他們的老夥伴如何才思敏捷,筆墨流暢:「他心手並馳:心之所至,隨手便成文章,得心應手,交來的稿本幾無一處塗改。」後來,瓊生在一篇追憶中甚至希望威爾當時曾多作塗改,說他才思過於敏捷,落筆一瀉千里,需要加以約束,使他放慢速度,冷靜、平息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