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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養魚,我養花

我養魚,我養花

我望著我養的一些「家常花」開了,總會聯想到胡適的幾句話——花兒開了/我笑了/我覺花兒是為我開的了/我心裏也像有花兒開了/花兒覺我是為它笑了/花兒開得也像笑了……記不很清了,大概就是這麼個意思。我欣賞的不是胡適先生的詩句本身,而是他這幾句詩的意思。意思比他的詩句本身有意思。一個人能在細微處生愉悅,是怪難得的。我從養些「家常花」中獲得了這一點,便覺自己怪難得的,比以前的自己怪難得的……
再說魚。我養的都是金魚,品種最一般的金魚。逛早市的時候買的,最貴的一元五角一條,便宜的一元錢兩條。一元錢在今天居然能買兩條有生命的小東西,有時甚至可以買到四條,你不能不認為這是一元錢所能買到的最美麗的東西了。我買的魚兒們,在品種上被歸為「草魚」一類。在我看來,魚兒能像它們那樣美麗,也就夠美麗的了。而且,它們的可貴處,像我養的「家常花」,都是很耐https://read.99csw.com活的。我最先只買了兩條,養在一個圓形的小魚缸里。後來又買了兩條。養在一個較大的方形魚缸里。再後來索性又買了幾條,共同養在一個更大的魚缸里。魚缸大,桌上是不能擺了,只好擺在陽台上。坐在窗前寫小說,抬頭可見金魚在魚缸里悠然自得地游,便覺得自己改善了自己寂寂甘苦的創作生涯,心中別是一種自|慰。我對魚兒們比對花兒們更有責任感些。每天按時餵食。隔幾日換一次水,盡量使它們在清潔的水中活著。它們游得不生動了,我便會細細地透過魚缸觀察,怕它們病了。因為和花兒相比,魚兒更是生命啊!死了一條魚兒,也更比死了一株花兒感到內疚。最初的十幾條魚兒,本是養得很好的。鱗光閃耀,鰭尾透亮,在頗大的魚缸里生活得相當「幸福」。後來妻說,魚缸夠大,理應多養些——大片游過來,大片游過去,那多好看。我一想象,也覺那將是很壯觀九_九_藏_書的情形。於是又買了十幾條。結果,就開始不停地死。可能新買來的魚兒,在賣魚人的魚盆里是餓著的,所以到了我這兒,必然搶食吃,有的便撐死了。也可能是魚兒增多了,水中的氧不夠了,有的悶死了。當然,也不排除新買的魚兒有傳染病的原因。總之,幾乎「全軍覆滅」。有一天從早到晚竟死了七條……
養魚使我對小生命培養起了尊重,以及更大的責任感。我想,既然我把它們買回家了,那麼,也就意味著,上帝將它們交由我來照料了。對它們的生死,我豈能麻木不仁呢?為了養好它們,我特意買了一冊北京出版社出的書《金魚》。當然,也為它們置備了充氧器,濾水器……現在,在我的「關照」下,魚兒們又「幸福」起來……
先說花。我喜歡那些好看的草花,也就是老百姓說的「家常花」。不敢青睞那些名貴的花。它們太嬌氣,侍弄不得法,便會無可救藥地死去。而我,又不可能像一位專寵專愛的九-九-藏-書郎君,太分心在它們身上。「家常花」則耐活多了。每天別忘了澆水,晒晒陽光,大抵就會慷慨地開放。即或幾天內忘了澆水,忘了曬陽光,發現它們枯了萎了,「將功補過」一般也是來得及的。我曾從外地千里迢迢地帶回家幾盆花,但因易地之故,水土不服,都死了。當然,也有我的責任——照料不夠。在我和花的關係中,坦率地說,我承認我一向較自私。花兒一廂情願為我開,我為花兒服務卻不夠。一本書上講,從這種現象似可判斷一個男人對女性的態度。像我這樣的男人,在對待女性的態度方面,又似該列入那麼一種類型——也企盼著女性鍾情於己,卻不怎麼能為人家做出犧牲。我捫心自問,覺得並不盡然,頗懷疑那本書分析的科學性。但轉而一想,也完全可能那本書的分析並不錯,是我自己不能勇於正視自己的本來面目。不過呢,縱然那本書的分析千真萬確是對的,我拿不可救藥的自己也沒什麼好辦法了。無非時時告誡read.99csw•com自己,疏遠女性,只拈花惹草而已。花草,吾所欲也。女性,亦吾所欲也。但花草較之女性,畢竟有似是而非的不同。於前者,缺乏責任感,不過是粗心罷了。於後者,則是男人的德行問題了。
如今的生活,已經變得相當豐富多彩了。可我幾乎是個足不出戶的人。終日伏案寫作,抬頭是牆,扭頭是窗。窗的對面仍是牆——別的一幢樓的牆。目所見的顏色是極其單調的,心所賞的景物是極其局限的。久而久之,便覺得自己彷彿是一隻小小盒子里的蜥蜴,於是對悅目的顏色和美麗的東西油然而生強烈的渴望……
我願窗台上常有花兒開著,我願桌上常有魚兒在魚缸里游著,使我在凝神思考之際有什麼值得睹視的東西看著。為了滿足自己這心愿,我便買了花盆和花,買了魚缸和魚。
我也愛魚,我也愛花。人長一雙眼睛,總希望看到些悅目的顏色,總希望看到些美麗的東西。否則豈非辜負了自己的一雙眼睛嗎?「賞心悅目」這個詞,其實很應https://read•99csw.com該反過來說的。首先目悅之,而後心賞之,難道不是嗎?
現在的我,對花已培養起了幾分責任感。雖談不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該澆點水的時候澆水,該沐浴陽光的時候搬到陽光底下去,這些起碼的責任還是能盡到的。我盡到了起碼的責任,我養的那些「家常花」,也就為我無私地示翠綠,吐嫣紅。我本對它們也沒太高的期待,也就極滿足了。並不想獲得李清照那種「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的寂雅閑情,也不想獲得秦觀那種「有情芍藥含春淚,無力薔薇卧曉枝」的感懷悵心。倒是有幾分曹組那種「著意聞時不肯香,香在無心處」的意外欣喜……
那幾天我什麼事兒也顧不上了。長時間地守在魚缸前。有魚蔫了,便撈出,放另一缸里單養,往水中兌葯,搶救了幾條魚兒的生命……
歸根結底,雖然我為花兒和魚兒付了點兒精力和時間,但它們也給我帶來了生活的情趣。儘管我養的不過是一些「家常花」和最普通、最便宜的魚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