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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動物

感覺動物

無人不討厭老鼠。我也討厭。故我們對某些自己討厭的人,形容為「獐頭鼠目」、「賊眉鼠眼」。其實,單就老鼠的眼睛而論,挺好看的。推論開去,幾乎一切的鼠類,皆生有一雙挺好看的眼睛。比如小花鼠的眼睛,尤其松鼠的眼睛,就很俏。
如果我覺得自己染上了重症「浮躁」,那就去逛動物園。不隱瞞,我是個常逛動物園的男人,是北京動物園的常客。水族館離我家太遠,否則我也會喜歡去。
猩猩——比猴智商更高,但同時也比猴有自尊。
別人就挖苦他:「你要不哭,也不至於落個殘廢的下場!記住,熊討厭哭哭啼啼的人!」
那些無怨無悔的,甘做賢妻良母的女性的眼中,就常流露著奶牛眼中那一種溫柔的目光。
因為,當年我是知青時,從生活中總結出了這樣一條真理——奶牛是最不「浮躁」的畜類。你想方設法使它們「浮躁」都不容易。當年我們連分出二十幾名知青調往奶牛場,多是被連領導認為不太服從管理的男知青。於是奇迹發生了,那些事實上也屬於性情「浮躁」型的男知青,由被管理者而成為奶牛們的管理者以後,一個個都發生了明顯的變化,都似乎被奶牛的性情同化了。
熊——陸地動物中,除了象、犀牛、河馬,它幾乎是最大的。非洲棕熊的體重,有達到六百千克以上的,與一頭大公牛的體重差不多。相對於獅虎而言,它也稱得上是「魁梧」的。
野牛由於集群而首先從心理上發生相互間的不良影響,忘記了自己人非同小可的強大。
模特們表演時的步態叫「貓步」。據我看來,她們臉上的表情,也很像貓臉所常常呈現的「表情」。這麼說絕不包含有一絲一毫的貶義和諷刺。只不過認為,無表情的表情,更容易給人靜態美的印象。于貓的臉,天生那樣。於人的臉,尤其于表情原本比男人豐富的女人的臉,是後天訓練有素的結果。那樣的女人的臉,叫「冷艷」。「冷艷」之美,別有魅力,也可以稱為工藝型的美。貓臉便具有工藝型的美點,但貓臉卻是不冷的。通常情況下,貓臉充滿溫和。通常情況下,貓的眼中總是流露出知足感。
他說:「我現在交了許多好性情的朋友啊!」
殺羊一般是不必捆綁的。羊沒見別的羊被殺時反抗過,它自己也就不會反抗,何況,它沒有尖牙利爪,反抗也無濟於事。羊在被殺時都省了人的事。那時羊眼中就有一種極其認命的目光,彷彿是在默默地對自己說——既然上帝安排我是這種命運,那麼我又有什麼辦法呢?這時羊的眼中彷彿有一種宗教意味兒……如果人有四條不同的命,那麼,我願第二條命選擇是馬;第三條命選擇是牛;第四條命嘛,是狗也行。但須是軍犬、獵犬、雪橇犬或牧羊犬。但絕不做寵犬。如果上帝非決定了我是,我寧可乾脆放棄一條命。當然,也是不做羊的。非決定了我是,也放棄不悔……
可什麼樣的人似象呢?
鬥牛場上的雄牛,被斗到終了之前,眼中皆噴「士可殺不可辱」的怒火。所以它明知犧牲的時刻到了,還是要勇猛地向前做最後的一衝。牛皮是多麼的厚?再鋒利的劍,再威武的鬥牛士,也不見得耍著花架子一下能將劍刺入牛的體內直抵劍柄。在我看來,那似乎更是牛的自殺。好比對方仗劍向己,自己已然失去了繼續決鬥的力量,與其等待對方的傷害,莫如自己索性撲向劍端。正是藉著雄牛那一股巨大的衝力,鬥牛士才達到了目的。鬥牛士在喝彩聲、歡呼聲中向看台上拋送飛吻時,牛不屈的兩條前腿跪下了。而此前,任何威脅,任何利誘,任何鞭打和沉重的勞役,都是不能使牛跪下的。牛一生只跪兩次,是小牛吮母奶時和死前。牛死前的跪,似乎更是一種訣別的儀式,向世界訣別的儀式……
與狗的眼睛相比,貓的眼睛所能傳達的「心思」實在是太少了。我們常能從狗的眼中,甚至常能從小狗的眼中所發現的那種憂鬱的目光,從貓的眼中就幾乎看不到。如果主人連續幾天對自己養的狗態度粗暴,呵斥不斷,那狗無論大小,目光就會變得失意和憂鬱起來。的確,與貓相比,狗的「心思」未免太重。貓卻似乎是少心無腸的。只要吃得飽,吃得好,貓不甚在乎主人對它的態度冷淡不冷淡。在這一點上,貓簡直可以說是「榮辱不驚」。貓遭到主人的呵斥,當然也會識相地躲到一邊兒去。但它不會因而在一邊兒不安。如果一邊兒正有著毛線團或球,如果它正有玩兒興,定會照玩兒不誤,並不管主人的心情怎樣。倘我們承認狗的眼中能傳達出多種類似人的目光,那麼貓的眼中連一種近似人的目光都沒有。當然也不是絕對的這樣。比如陷於災難之境的貓,眼中也會傳達出求助的目光;重病不起的貓,眼中也會傳達出乞憐的目光;垂死的貓,眼中也會傳達出悲哀絕望的目光。但凡此種種,幾乎任何動物都那樣,實在更是生命通過眼睛反射出的意識本能。
我常想,倘我是一頭牛,又不幸被選為鬥牛,那麼我一定要尋找一個機會衝到看台上去,在自己死之前,先用利角豁死七八個醜陋的人再說……
貓的這一種天性,是受我尊敬的。眾所周知,魯迅是特別不喜歡貓的。他指貓而罵過一些他特別不喜歡的人。一個人如果比貓還「自我」,我也不喜歡。但就貓論貓,我認為,貓性中其實有諸條人應該學習的優點。「一個中心,兩個基本點」,有民間新解——曰:「以健康為中心,活得瀟洒一點兒,想得開一點兒。」我以為,一切的貓,差不多一向就是這麼活著的。端詳貓臉,人定會從貓的眼中,看出一種彷彿散漫澹淡,自甘閑適無為的意味兒。永遠沒什麼「心思」的貓眼中,似乎永遠流露著知足的、心曠神怡的達觀。貓有隱士氣質。都市裡的貓,統有第一流隱士的氣質。不是說「大隱隱於市」嗎?
牛身上的確有股子傲,有時甚至顯得目中無人,但牛的傲不是由於它明白它具有什麼強大的進攻性,而是由於它自信於它的勞動能力。所以中國話中,又有「使出了牛勁兒」的說法。役馬乾活兒有時犯懶,驢子幹活兒有時耍奸,而騾子如果一股勁兒不能將車拉上坡,主人再怎麼揮鞭子抽它往往也無濟於事了。那時騾子首先放棄了自信。而牛不像它們那樣。牛拉不動時,比主人還急,還躁,那時它就會跟陡坡較上了勁兒。它低下頭,瞪起一雙牛眼,彷彿在說:「今天我拉不上去,我就不是一頭牛!」牛往往拉斷了套繩。愛自己牛的主人,其實此際是絕不鞭牛的,怕牛硬拼牛勁兒累傷了。他也許反而會拍拍牛腦門,牛脖子,使他的牛平息平息牛脾氣。牛如果「罷工」了,那麼無非是由於兩種原因,或者是勞動強度確實超過了牛的最大體能極限,或者是人使役得不得法,牛犯脾氣了。
而幾乎每一天,都可能是某一頭羊被殺的日子。羊懷著一種惶恐度日,對自己的命運時常處在一種惴惴不安的預感中,故羊的目光便不會是別種樣的了。
象來了,其他的動物紛紛又回來了。它們知道象不是霸氣的動物,沒有霸佔欲,不會傷害它們。
這時的豹,很有些像江湖獨俠士遭遇到了「王」者。藝高膽大的俠士們,那種情況下往往也是不卑不亢的,體現出俠士們藐視王權王威的英雄氣概。不鞠不跪,不畏不逃,隨時準備為了維護自己俠士的尊嚴而抽劍出招……
單獨的野牛就不一樣了。
人怎麼不說熊是「獸中之王」呢?因為它身上永遠也不可能具有「王」的「氣質」。它大大咧咧,我行我素,偷蜂蜜,逮魚,溜到農民的苞米地里掰苞米,甚至還到伐木工們的伙房裡大快朵頤……熊是天生樂觀而喜玩耍的動物。像它那麼大的傢伙,有時還企圖小貓似的捉到一隻蝴蝶呢!人怎麼會將「王」字封給它呢!從前,東北深山老林的伐木工人代代相傳的一種說法是——誰如果遭遇到了熊,千萬別驚慌。趁它正瞪著你,還沒決定怎麼對付你時,你就開始傻笑。於是熊便困惑。從這一點來看,熊是思維較高級的動物。否則它不會因人的傻笑而犯尋思,乾脆就張牙舞爪撲過來。熊越困惑,你就越發笑得響亮,笑得手舞足蹈,渾身亂顫才對。你甚至還可以一邊傻笑,一邊扭大秧歌。你笑啊笑,扭啊扭,熊終於覺得你好玩兒極了。熊一開始這樣覺得,你就有救了。因為熊一般不「弄壞」自己覺得好玩兒的「東西」。熊甚至會被你逗得躺在地上打滾兒,發出快活的叫聲,彷彿也在笑。於是你可趁機逃跑……
人性中冷酷殘忍的一面,其實是比任何猛獸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動物並不將異類間的弱肉強食當成種熱鬧觀看。它們雖也麻木地目睹,但也僅僅是麻木罷了,絕不至於看得激動,看得興奮,看得喝彩歡呼。而且,幾乎任何動物,倘讓它們隔著鐵籠看人帶有表演性地殺它們的同類,它們都九九藏書會產生恐懼,連獅虎豹這等猛獸也不例外。
某日早晨我散步,在公園裡看見一隻狗蹲踞林間小徑旁,守著一個尼龍繩網兜。那是一隻小矮腳狗,年齡在兩三歲間。網兜里也無非就是一棵白菜,一把芹菜,幾根黃瓜而已。也許,它的主人在林中練氣功,打太極拳;也許,在不遠處的一片平地上跳舞……
所以在今天,人的思想的獨立性,應該格外地受到鼓勵、提倡、支持和愛護……
美國有一部兒童電視劇。是由一隻貓和一隻狗「主演」的。劇中,狗總是那麼憂心忡忡,不知究竟該如何表現,才能被公認是一條好狗。而那隻貓就總是善意地勸它想開點兒,不必太杞人憂天,不必太自尋煩惱。
貓臉上其實斷無狡猾之相。人怎麼看一隻貓的臉,都是看不出狡猾來的。貓臉上很少有「表情」,但這一點並不足以使貓的臉顯得多麼冷漠。事實上貓的臉大多數情況之下是安逸祥和的。任何一隻常態下的貓的臉,都給人以溫良謙恭的印象。貓天生是那種不動聲色的寵物。它的「榮辱不驚」,也許正是由於它臉上那種天生的不動聲色的神態。貓的大眼睛中,又天生有一種「看破紅塵」似的意味兒;一種超然度外,閑望人間,見怪不怪的意味兒。但這絕不證明貓城府太深。事實上貓是意識簡單的動物。
我常想,人作為人,最好是別被逼到如同鬥牛場上的牛那一種境況。真到了那一種地步,我們人對人的仇恨,定會比牛對人的仇恨還強烈十倍!
這一般是男人之間的話語。
奶牛的溫柔,奶牛眼中那一種平和那一種寬宏大度,據我看來,顯示著一種涵養很高的內心定力似的。
而遺憾的是,恰恰是在人和人之間,一部分人類和另一部分人類之間,一方將另一方逼上絕境之事比人對待動物,比動物對待動物的同類現象多得多。古今中外,不勝枚舉。而且陰謀種種,險惡種種,歹毒種種,幸災樂禍旁觀取娛的醜陋種種……
當然,象也有大失風度的時候。比如它飲足了水之後,往往還會踏入水窪,轟嗵一躺,打幾個滾兒,攪得水窪成了泥漿一片,別的動物想飲也沒法兒飲了……
猩猩看人的目光中,幾乎沒有狡獪,沒有卑賤。
獅和虎,在象的眼裡又算得上什麼「王」呢?如果它們不自量力,惹惱了象,象是可以用鼻子將它們捲起,拋出去摔死的,也可以用腳將它們踏死。一頭象或一群象來了,獅虎往往識趣地退避三舍。
我常想——動物園裡為什麼沒有奶牛呢?
小孩兒喜歡猴子是自然的。因為小孩兒將一點兒食物拋給猴子時,既滿足著施予者的愉快心情,也能從猴子眼中看出巴結自己的眼神兒。並且,這種關係毫無危險。於是,小孩兒感到自己是「人」的優越。
羊是比雞鴨高等的畜。羊見人殺羊的次數多了,對人要殺羊前的表情、舉動,就有經驗了。所以,要殺羊的人一走近羊群,它們就不由自主地往一起擠,都企圖躲在別的羊的後面……
或是男孩子們之間的。
說有一個人碰到了熊,一時緊張,忘了別人相傳的那經驗是笑還是哭。他想,人在這種情況之下,哪裡還能笑得起來呢?於是按人的邏輯,選擇了哭。結果熊大怒,把他折騰得半死不活才悻悻離去。他被救了后,逢人便說:「幸虧我當時號啕大哭,要不就沒命了!」
「可你偷魚,連累的是我,你的朋友啊!」
狗說:「主人因為丟了一條魚而又責罵了我一頓!」
從前,養奶牛的中國人家,當奶牛歲數大了,產奶越來越少了,就把它們殺了,賣它們的肉,還賣它們的皮……為什麼非說是「中國人家」才這樣呢?因為的確的,歐洲人,哪怕很窮很窮的人,一般也是不宰殺自己家養了多年的奶牛的。歐洲的農民,傳統心理上是很感激奶牛的。他們的宗教情感,在這一點上體現得較虔誠。相比而言,中國人宰殺奶牛耕牛,那是很忍心,很下得去屠刀的,也很心安理得。這麼想——反正在這頭牛身上,我能多賺多少,就應該多賺多少!不賺白不賺,對頭牛講什麼仁慈呀!
有次我到奶牛場去看望從我們連調去的知青朋友,問他性情怎麼變好了。
忽然我想到契訶夫那句話,於是蹲在那小狗對面,研究地看它的眼。它也看我,貼地的尾巴梢搖了幾搖,似乎表示對我友好。我以溫柔的語調對它說了幾句誇獎的話,就是某些大人誇小孩子那些半由衷半不由衷的話。我想,它的主人肯定就是經常以那麼一種溫柔的語調誇獎它的吧。它顯然不是一隻聰明到善於理解人話內容的小狗,但又顯然對我那一種溫柔的語調感到親近。我撫摸它,它覺得舒服,顯出很乖的樣子,漸漸趴了下去。我存心試探它的忠誠,佯裝要伸手抓取網兜。它立刻站了起來,頸毛奓聳,嗚嗚發聲——分明地,我不放規矩點兒,它就會不客氣,咬我沒商量了。那一時刻,狗眼中充滿了警告意味兒。我趕緊縮回手,它則又對我恢復了友好的樣子。如此這般試探三次,它似乎明白了我在成心逗它,又似乎對人的狡猾仍懷有幾分防範,於是乾脆趴在網兜上。我又誇它,它又搖尾;我又撫摸它,它舔我手。倏忽間我從那小狗的眼中看出了這樣的意思——人,請友好待我。難道我對你還不夠友好嗎?只要你不想搶走我看守的東西,我絕不咬你。網兜並不是你的,不是你的東西你怎麼可以動念搶走呢?一個好人難道會有這種行為嗎?
還有另一種意思似乎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我也親眼見過這樣的情形——一個人不知怎麼把一頭牛惹急眼了,或者,是那頭牛看著那人彆扭,不順眼,於是竟拉著一車草向那人衝去。那人逃向草甸子,牛拉著一車草追往草甸子。草甸子里有一片塔頭。人跑過塔頭地帶站住了,轉身望牛,那意思是——不信你還會拉著一車草追過塔頭來!牛偏追了過去。草捆子掉了一路,車輪也被塔頭顛脫軸了,最後,連那輛車也快被牛拖散了……
牛一旦被惹急眼了,那可不得了,會發生驚心動魄的事。
但是,它雖然強壯兇猛,雖然頗有天不怕地不怕的孤膽英雄的氣概,最終往往還是會成為獅子的口糧。因為獅子在對付它時是全家族總動員,張牙舞爪一齊上。它卻沒有家族後盾。也沒有什麼朋友「路見不平一聲吼」,趕來相援。獅子的進攻又是有戰術、講策略的,而它的自衛卻僅憑紅了眼睛拚命,所謂「匹夫之勇」。拼乏了,也就只有停止自衛,氣喘吁吁地但求速死了……
那一時刻,那狼的目光就是極其「複雜」的——又警惕,又屈辱;幾分顯示自己無害的樣子,幾分卑微可憐的樣子……
電影中是一隻真的狼,而且不是動物園中的狼,是一隻野生的狼。那一情節,又簡直可以評價為人性與狼性溝通的實錄片段。
但人往往在羊群前殺羊。往往是,人想殺羊了,就走到羊群那兒,放眼挑選一隻夠肥的,於是將其拖出羊群,扯腿放翻,一刀就殺了。接著,又往往就在原地剝皮,開膛,剔肉剁骨……
試想,野牛並非弱小的動物啊!幾十頭甚至幾百頭野牛低下它們的頭,皆挺著它們長矛似的雙角沖踏過去,幾隻獅子算什麼啊?
奶牛的目光里可沒有什麼怯意。
而虎,據我所知,一個月內才捕食兩三次。虎的捕食,以維持生存為原則。虎吃飽了就隱蔽起來。虎的深居簡出是為了降低消耗。獅總在捕食,故總在消耗,似乎總處於飢餓狀態。獅簡直可以說只不過是一台食肉「機器」。故獅滿臉留下俗氣的躁戾的痕迹。如果說虎臉上有山林的「文化」氣質,那麼,也可以說,獅臉上有歷史——草原上弱肉強食,王者通吃的血腥史。豹——「奪命殺手」!在與家眷相處時,這個「殺手」並不冷。作為動物界的「殺手」,豹是最「專業」的。從山林到草原,無在其上者。誰若不幸輪迴為比它弱小的動物,那麼就祈禱自己千萬別被豹盯住吧!但我並不格外欣賞豹作為「殺手」的出色。我敬它對「王」威那一種不卑不亢的態度,也就是敬它在獅虎面前那一種不卑不亢的態度。無論在草原上還是在山林中,豹與獅虎近距離遭遇,眈眈相視的情況時有發生。
自己假裝吃一大口辣椒,並假裝津津有味的樣子,然後將辣椒丟給猴,見猴吃了,上一大當,辣得齜牙咧嘴,吱吱亂叫,於是開心大笑——這樣的事女人一向是不屑於做的,是某些男人的行徑。孩子也這麼干,則肯定是向男人們學的,或受男人們唆使。
大草原遇到了乾旱之年,僅剩下了一片水窪,是動物維持生命的水源。
羊羔的眼睛也是很好看的,像未滿周歲的小孩子的眼睛,對什麼都表現出驚奇。羊一長大,那一種迷惘而又惴惴不安的目光,就開始一天比一天更加顯現在它們眼裡了。
象卻是原則性極強的動物。在象read.99csw.com群中,這種原則性體現得特別突出。一旦預感到什麼威脅,強壯的雄象自動在前,排成陣勢;小象和病象老象居中;母象衛后……
我常想,那前腿跪倒在鬥牛場地上的牛,如果也能人一樣地喊,那麼它一定會喊:「人,我憎恨你!」並接著用一百種毒咒來詛咒人類吧?
我確信奶牛的目光是完全可以醫好「浮躁」症的。起碼可以醫好一陣子。一定比喝醉酒、泡妞、服鎮定葯和墮落的效果強。
不知現如今奶牛場的奶牛老了都怎麼處置。而我總覺得,對奶牛和使役牛,以及一切使役牲畜,比如馬、騾、驢,其實都應該落實人道政策,實行「退休制」。試想,一頭奶牛為人天天產奶,直至老了,產不出奶了;一頭使役牲畜為人天天幹活兒,直至老了,再也干不動了,也可謂「無私奉獻」一生了吧?也可謂「鞠躬盡瘁」了吧?人怎麼可以在這種情況之下還要把它們宰殺了,吃它們的肉,熬它們的骨,剝它們的皮呢?——人這麼做,是不是太唯利是圖了呢?
說還有誰誰,平素是「活寶」一個,沒個正經。也遇到了熊,於是使出渾身解數,怪模怪樣,媚態百種,盡顯「熊大哥」眼前。結果,熊喜歡上他這個人了。他反而更脫不了身了。一想逃,熊就生氣,吼。終於鑽個空子跑回伐木工人住的木房子,而熊也跟至。圍著木房子轉,著急,盼他出來,繼續跟他耍……
為什麼?說明了什麼進化規則?至今還沒有一位動物學家向我們解釋過。但事實的確是——某些小小的動物,鳥兒、魚兒,卻生有美麗的大大的眼睛。象在陸地動物的王國里是所向無敵的。但人卻將「獸中之王」的桂冠戴在獅和虎的頭上。人為什麼不說象是「獸中之王」呢?分明地,由於象雖然是陸地上最大的動物,但卻非是最兇猛的動物。通常情況下,象是溫和的,具有老紳士風度的。象從不攻擊任何其他動物,彷彿動物界的可敬長者。
我久久地注視著奶牛們的眼睛,倏忽間,內心竟如我的知青朋友一樣湧起一片感動。
我常想,假如我是上帝,我不讓人類的膽量如此之大,而要人的膽量小些,再小些。人類既希望要和平,要太平盛世,那麼,還要很大的膽量幹什麼呢?更準確地說,我的意思是——除了表現在探險和營救以及自衛戰爭方面,人的膽量再表現於其他任何方面,幾乎都談不上是什麼勇敢。有時則只表現為殘忍。
故有經驗的人宰牛,總是佯裝若無其事地將一頭牛牽走,牽到避開牛群的地方去下手。如果那地方離牛群並不太遠,又是陰天,牛血的腥氣受低氣壓的籠罩,不能迅速消散,牛群聞到了,也還是會尋著腥氣紛紛圍向宰牛的現場。
將要被殺的羊幾乎不反抗,它只不過是不情願被殺,只不過蹬住四腿,不情願被拖走。但那又只不過是對死的象徵性的表態,在幾秒鐘最長也不過一分鐘的不情願之後,它也就索性任由人擺布了……
女人喜歡猴子也是可以理解的。因為是姐姐或是母親的女人,幾乎總是喜歡小孩兒所喜歡的東西。依我看來,那實在是母性對兒童的愛心體現,而不見得是對猴的特殊好感。
貓不是好鬥的動物。受到同類或異類的威脅,貓便縮頸,拱腰。而這是一種最典型的自衛的姿態。這時貓伸出一隻前爪抵擋進攻,並且隨時準備向後一縱,主動結束「戰鬥」。貓不是那種招惹不起的傢伙,更不是那種不分勝負誓不罷休的傢伙。貓不會為了勝負的面子問題而玩兒命。
羊漸漸地就有了心事。它的心事是——哪一天會輪到殺我呢?
一頭象落入了陷阱,其他象會不遺餘力地進行搭救。有的象為了搭救同類,往往抻裂了自己的鼻子。搭救不成,它們又往往會四處卷回許多食物,送入陷阱。集體揚鼻悲鳴,而後戀戀不捨地離去……
而更多的情況是,象群總是比其他動物走出得更遠,不辭疲勞地去尋找新的水源。它們彷彿明白,一小片水窪,對於解決一群象的熱渴問題是不夠的。與其影響了別的動物的利益,莫如自己辛苦點兒,另去發現更充分的水源。所以某些食草類動物的群體,往往也尾隨在象群的後面。它們信任象,明白象能將它們引領到水源更充足的地方……
耍弄或捉弄猴子獲得快|感的男人,內心深處、潛意識裡,大抵也時時萌生耍弄或捉弄別人一番的念頭。他們還不曾那麼干過,也許只因為還沒機會。並且,明白同類比異類不好惹。一有機會或條件他們准那麼干。故人類之間有句話是——「你把我當猴耍啊?!」
猩猩和狗一樣,在感情上是人靠得住的「朋友」。它對人的感情,能表達得非常人性化。
帝王們或曰君王們,倘非世襲的,而是「打」來的江山,無一不是先為王,其後才是「帝」是「君」的。
在一切動物中,只有三種急了就紅眼的。那就是牛、獅子、野狗。虎、豹、狼雖然也兇猛,但是急了並不紅眼,只不過更加地張牙舞爪罷了。非洲草原上的野狗,急了也是並不紅眼的。倒是家犬一旦淪為野狗,而且,一旦吃過人屍,就變成紅眼的野狗了。那時它們就接近於是瘋狗了。
瞧,獅子來了。其他動物一發現獅子,都迅速逃開了。獅子來得大搖大擺。彷彿它或它們是在回家,那水窪一向是它或它們的神聖領地。如果幹旱的時日很久,獅群就往往會將水窪霸佔了,晝夜凶踞周圍,不許別的動物靠近。
成群的野牛,眼中都有一種散漫的,得過且過的,「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似的目光。人類中也常有這樣一些個傢伙,哪怕面前有別人正於血泊中呻|吟求救,他們照樣悠閑地嗑著瓜子,嚼著口香糖,或吸著煙,神情麻木地瞧著。那是除了象以外一切集群遊走的食草類動物慣常的目光。個體明明具有的防衛能力,徹底被集體的相互依賴所抵消了。獅子襲來,野牛群一陣奔逃。只要獅子撲倒了同類中的一頭,集體的奔逃就停止了。於是,似乎都鬆了一口氣。望著同類被活活分屍,似乎都在這麼想:感激上帝,現在危險終於過去了。我是多麼幸運哪,它不幸與我何干!
我問他那些朋友都是誰。
這乃因為,只要是一隻羊,它從小長到大的過程中,總是會多次見到自己的同類如何被人宰殺的情形。
我一直想不明白,非是職業屠夫的一個人,為什麼會對親自參与血腥的宰殺之事,表現出那麼大的亢奮,那麼大的興趣,那麼大的快|感呢?我們人類從古代就有屠夫這一職業,不正是為了大多數人可以遠避血腥的刺|激嗎?連隊里雖然沒有專職的屠夫,可是出現些個知青爭先恐後人人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情形,也是多麼的不正常呢?細一思想,那又是青年人心理中多麼可怕的一面呢?這可怕的一面,分明與「文革」中的「紅衛兵」暴行有直接關係……
牛脾氣是倔脾氣,倔起來,往往使人無可奈何。我見過那樣的情形——人暴跳如雷地揮鞭抽牛,而牛就是巋然不動,四蹄彷彿生根了。鞭子落在身上,眼睛都不眨一下,好像鞭子沒抽在它身上,抽在一頭石牛身上似的……
猴——一種相當能引起人類觀賞趣味的動物。人類養猴取娛的歷史久矣,僅次於養貓養犬的歷史。而人類逮住它們的方式,據說是又容易又五花八門。所利用的也正是它們善於模仿人類行為的習性和它們的自作聰明。
象既不屑於稱霸為王,象身上也就毫無霸氣。
奶牛的目光與單獨的野牛截然相反。它們的目光總是流露著母性的溫柔。彷彿在自個兒默默地尋思——我的乳汁多充足啊,可我的孩子們都在哪兒呢?怎麼都不來吮我的奶呢?
但,無論老鼠多麼令人討厭,我仍想說,老鼠的那一雙小眼睛確實是挺好看的。鼠眼如豆,圓圓的、黑黑的、亮晶晶的。眼神兒怯怯的,似乎還閃爍著聰明。老鼠的視力也絕不像人們說的那麼差。「鼠目寸光」是以訛傳訛。事實上老鼠避開危險的迅速反應,不但靠敏感的聽覺,也靠時刻東張西望的視覺。
「可我不偷魚,營養不良的是我,你的朋友啊!」
「可既然我們是朋友了,你怎麼還繼續偷我主人家的魚呢?」
那一情節,是《與狼共舞》的經典情節,也堪稱是電影史上表現人|獸關係的經典情節。
我們對老鼠的討厭,其實還由於它的尾。毛茸茸的尾巴畢竟比光溜溜的尾巴看著舒服些,乾脆光溜溜的一毛不生的尾巴也還就罷了,偏偏鼠尾兩種都不是。老鼠的尾巴長著非常稀疏的毛。尾上的毛同樣是土灰色的。通常比體毛的土灰色淺。稀疏得有誰如果想數數,逮住了一隻老鼠是一會兒就數得清的。比一條毛蟲身上的毛要少得多。而尾的本色,與乾屍一色。
總體而言,牛的「出身」雖頗為不同,但命運都是類似的。尤其「出身」一樣的牛,彼此間的命運,絕無高低貴賤之分。不像狗和貓,有的過著比人的生read.99csw.com活水平還要高許多的貴族狗和貴族貓的生活,有的飢一頓飽一頓,生存完全沒有保障。
還有一件事,發生在與我們連一河之隔的另一個連——一頭髮情期的高大種牛,戀上了一頭年輕的小花牛,而人卻偏要逼使它去配另一頭母牛。這下它急眼了,追著去頂那人。那人一時急迫,側身藏入了兩幢磚房之間的縫隙中,牛就坦克似的,頭一下一下朝那縫隙衝撞,直撞得斷了角,血染牛頭。最終,那頭牛自己把自己撞死了。而那人,也被嚇得大病了一場。以後就別人談牛他變色,畏牛如畏虎了……
在象那巨大的頭上,它的眼睛小得不成比例。
真的,我不喜歡特別喜歡猴子的男人。
醜陋的令人厭惡的老鼠,只有那雙小眼睛其實並不醜。
但,心態上像猴的中國男人,或像耍猴者的中國男人,依我看,現在挺多挺多的……
人越是細看一隻貓,就越是會承認貓臉在一切動物的臉中,幾乎是最漂亮的。而同時也會承認,在貓的臉上,貓那一雙獨特的眼睛是最漂亮的。當貓的眼仁變得窄長,豎了起來,它的眼睛就顯得更加漂亮了。故寶石中名貴的一品叫「貓眼」。早年男孩子們彈的玻璃球中的一種,也叫「貓眼」。是較其他玻璃球備受喜愛的一種,一個可換別種的幾個。
如果我的記憶沒錯的話(我知道,它是一天比一天糟了),那麼,這句話應該是契訶夫說的——一個正直的人,在狗的目光的注視下,內心往往會感到害羞的。原話差不多便是這樣。但又的確非是原話。所以不敢用引號。但有兩個詞,卻敢斷言肯定是原話中的。那就是「正直」和「害羞」。
我之所以要煞費苦心地指出鼠目的不醜,是基於這樣一種思想——對於人類,有許多時候要承認某一事實那是非常不情願的。倘某一事實引起我們強烈的反感,我們就以百倍的輕蔑對待它。倘我們覺得僅僅這樣還不夠,我們就會調遣所謂「文化」的勢力為我們助威。
都是傳說,不能信以為真的。
但是唯獨貓很少在馬戲場上為人表演過節目。
「難道,你為了我們友誼的鞏固性,就不能對主人的責罵毫不在乎嗎?」
「他的眼睛告訴了我」或「她的眼睛在說」一類話,在人類大約是越來越靠不住了。在中國尤其靠不住。複雜的靠不住的絕不可輕信的目光,像假冒偽劣產品一樣多。人與人「目光的交流」簡直成為一句荒唐可笑的話。幾乎只有人與狗才可能進行值得信賴的「目光的交流」。我想,契訶夫在他所處的那一時代,以及所處的那一階層,對此早有體會,所以才寫出正直的人在狗面前都感到害羞的話吧?
豹遭遇獅虎時,也往往表現出不惜決一死戰的俠士氣概。它彷彿在宣言:我知道你是王,但你只是別的動物的王,不是豹的。如果你欲將你的王威強加于我,那麼就請進招吧!情況每是,各自不失尊嚴地掉頭而去。在中國,在王權面前,歷史上是很有一些不卑不亢之士的。現在,我就不知還有沒有了。認為有的,請告訴我是誰,我願視為榜樣……
那樣的毛色,加上那樣的尾,猝然從我們眼前躥過,使人由厭惡而驚恐就絲毫也不奇怪了。女人在這種情況下不但會被嚇得失聲尖叫,出一身冷汗,有時甚至會被嚇昏過去……
一個童心不泯的人,縱有千般缺點,在我看來,也必是可交為朋友的。
猴和猩猩的不同在於——猴善於從人身上學劣點;而猩猩善於從人性中接受「正面影響」。猩猩認為人對它真好,猩猩就會以一種近乎「友誼」的感情回報人。這種「友誼」一旦建立,猩猩方面絕不首先背叛它。人若生病了,猩猩會守在病床邊,會用非常溫柔的目光望著人。有時,甚至會用自己的「手」撫摸人,用自己的唇去吻吻人……
站在動物的立場而不是站在人的立場一想,貓的「自我」意識的不變,不是也難能可貴嗎?人已經將多少動物馴化了呀!獅、虎、豹、熊、猴、羊、狗、馬、象、鯨、海獅、海豹、海豚、鷹,甚至鸚鵡、鴿子、小鳥兒……不是都曾被人馴化到善於為人表演的地步嗎?
狗的忠乃至愚忠以及狗的種種責任感,種種做狗的原則,決定了狗是「入世」太深的動物。狗活得較累,實在是被人的「入世」連累了。相對於狗,貓是極「出世」的動物。貓幾乎沒有任何責任感。連貓捉老鼠也並非是出於什麼責任,而是自己生性喜歡那樣。貓也幾乎沒有任何原則。如果主人家的貓食粗劣,而鄰家常以鮮魚精肉喂它,它是會沒商量地背叛主人而做別家寵物的。至於主人從前對它有怎樣的豢養之恩,它是不管不顧的。倘主人對貓不好,貓離家出走也是常事。即使主人對它很好,它對主人的家厭倦了,也走。貓為「愛」而私奔更是常事。有的浪漫了一陣子或懷了孕,仍會回到主人家。有的則一去不返,伴「愛人」做逍遙的野貓去了。城市中的野貓,「出身」皆是離家出走的貓。
民族意識渙散的某一部分人類,之所以受外敵的欺辱,也是由於這一點。
倘象或象群接著來了,獅子的「王」者模樣就不自然了。它也想發出懾吼,但又明白自己的吼聲對象不起什麼作用,也就沒吼。它實在不情願因象的到來而離開,大概覺得那是很失「王」者風度的。但它內心裡又很怕象,沒勇氣繼續凶踞在那兒。幾經猶豫,最終還是訕不搭地起身,裝出一副從容不迫的樣子離開了……
那麼,該說到鬥牛場上的雄牛了——在古西班牙的鬥牛場上,雄牛註定是要死的。而且,在身上被「助理」鬥牛士們的矛刺得血流如注之後,才由主鬥牛士一劍結果性命。倘竟不能一劍致死,那就算是鬥牛士的無能,看台上的老爺、夫人和少爺小姐們,必大喝倒彩。
依我想,人將來應該開闢幾處「福利草場」專供「退休」后的老奶牛和其他一切老使役牲畜「安度晚年」,自然而終才對。否則,大講人道主義的人類,真是愧對奶牛,愧對一切被人類使役盡了最後力氣的牲畜啊!
我常想,人作為人,也千萬別像鬥牛士將牛逼到絕境一樣,以將自己的同胞逼上絕境為能事,為快事。死於牛蹄之下牛角之下的鬥牛士也是不少的。人應引以為戒。人應有這種起碼的明智……
在這樣的環境中,獅性很難沉穩。公開化的弱肉強食對獅的誘惑太大。所以獅往往剛吃完上頓,立刻就眼盯在別的動物身上,想象著下一頓該換換胃口了……
野牛以「籍貫」論,非洲的最為強壯兇猛。它們中頂大的,體重達一噸半。獵豹是不敢惹它們的了。單獨的一頭獅子,也是不敢挑釁於它們的。獅子撲食單獨的野公牛,必鬚髮動一場集體圍攻的「戰役」。否則就休想吃到一口野牛肉。因為單獨的野牛,性情暴烈,面對任何強敵,都有種「拚命三郎」的勁頭兒。
故前人留給我們的歷史,以及我們將留給後人的歷史,包藏著種種的曖昧不明和種種的主觀誤區。
與獅相比,虎倒是頗有「王」者威儀的。細看虎臉,除了威儀之外,你肯定還會覺得,虎有一種特殊的「文化」氣質。在山林中深居簡出,晝伏夜出的生活規律,使虎成為甘於孤獨甘於寂寞的動物。虎從來也不願在其他動物群前大模大樣地招搖過市。而獅動輒如此。山林似乎是一種有玄機深蘊其中的自然環境。故無論人還是動物,在山林中居久了,就受此環境的影響,性情中顯示出一種出世般的沉穩。山林中的老人,臉上幾乎都有此氣質。這氣質使沒有文化的人臉上也同時沒有被文化負面作用污染的跡象,一臉澄凈,那是一種人性趨於自然的澄凈。
說到使役牛,無論南方的水牛,還是北方的黃牛、花牛,在勞動態度方面,在干起活兒來不偷懶、不耍滑、不怕苦、不怕累方面,真真是人的榜樣呢!人是承認這一點的,表現了人的難能可貴。
故我認為,人類的「文化」發展至今,既功不可沒地推動了社會的進步,也掩蓋了許多事實的真相。就如老鼠難看的毛色和它醜陋的尾巴影響了我們對老鼠眼睛的看法的客觀性一樣。我們僅僅對老鼠這樣其實也大可不必有什麼不安——但我們往往對人和對人間的某些事件也持相同的態度。
我們感到一個人很傲,就說他「牛勁兒的」或「牛氣什麼呀」!
凡人懼怕的,人便懾服之,視為「王」。
「難道,你為了我們友誼的鞏固性,就不能別再偷魚了嗎?」
獅像動物王國中的黑社會頭子。
貓說:「所以你就不快活,真蠢!要知道你沒到這一人家之前,他們也經常丟魚的呀!」
單獨的野牛眼中有一種凜然。它們在草原上高傲地走著,不時舉目四眺。那眼神兒中有種意思似乎是——「陽光之下每一種動物都是平等的,勿犯我!」
牛大體上可分為三類吧?——野牛和畜牛,畜牛又可分為奶牛和使役牛;還有那種在鬥牛場上與鬥牛士們https://read•99csw•com一決勝負的雄牛。
對老鼠的討厭,並非由於它們的眼睛。首先是由於它們的毛色。老鼠即使較肥,其皮毛也無光澤可言。這一點是很奇怪的,不知動物學家們有什麼道理可講。沒有光澤的,骯髒棉片似的那一種土灰色——老鼠的毛色,是人眼最討厭見到的顏色。那顏色作用於人眼,條件反射直達我們腦中最敏感的情緒神經區域,使我們心中頓時產生強烈的厭惡。人眼可以接受黑色,但是對土灰色具有一種視覺的本能排斥。所以人不能忍受土灰色的任何東西出現在自己的視線內。外國科學家半個世紀前曾做過一次調查,結果證明五年以上的大工廠的鍋爐工人,脾氣比同樣工齡的礦工要壞得多。因為礦工在井上井下時時面對的畢竟是閃閃發光的煤,而鍋爐工時時面對的是煤渣。如果他終日陷入的是由煤渣在四周形成的「山丘」,他的心情和脾氣根本沒法兒好。而煤渣的蒼灰色與鼠毛的土灰色,是同一類惹人討厭的顏色。試想,如果鼠不是土灰色,而是漆黑色的,並且,亮油油的有光澤,老鼠給我們人的印象恐怕是會多少好一點兒的吧?
猴一旦被關入動物園的鐵籠或圍在「猴山」,似乎很快就會忘了林中的自由,漸漸樂不思蜀。它們彷彿對人類「識時務者為俊傑」的哲學大徹大悟,而這是幾乎其他一切動物都不能自|慰的。有些動物最初甚至會生病,拒絕進食,懨懨而卧,滿目憂鬱。猴卻不會這樣。猴以它們仍然的活躍表示這樣的猴性——只要有吃的,在哪兒我都一樣。而人因此欣賞它們。一塊糖、半截香蕉、幾枚果子,足以使猴顯出種種乞兒之相。猴似乎總在用它們那狡獪的目光問人:還給我點兒什麼?也似乎總在用同樣的目光對人說:但凡給我點兒什麼,我就願逗你一笑。改革開放以來,某些中國人對外國人,尤其對西方人,就常做這麼一種猴子似的媚態。
狗說:「你怎麼知道呢?」
而人不但慣於將人殺動物當成種刺|激的熱鬧看,有時更甚至將人殺人當成種熱鬧看,並且往往以此自誇或互誇膽量。
又說:「你看它們的眼睛!它們眼裡有種好女人的目光不是嗎?它們彷彿總用目光教誨我——改改性情吧,脾氣那麼糟像什麼樣子呢!」
故我們發現了我們人類自己的意識特點,那就是,人是特別地習慣於將威猛作為「王」的資格。
山林彷彿是有「幕」的。虎是「幕」后的動物,它自己寧願那樣。它「亮相」于「幕」前往往是被迫的。虎臉上也有一種沉穩。而草原是開放的「舞台」。動物很多的草原是熱鬧的,草原上的弱肉強食是公開化的,草原上的生存競爭也是公開化的。
十幾年前,第一次從書中讀到契訶夫關於狗的目光的話,百思不得其解。至今仍未想明白。狗性單純於人性,因而狗的忠誠,是沒有什麼附加條件的,是人性許多情況下所不及的。故人類對狗的忠誠一向毀譽參半。如果說一個自詡對朋友忠誠的人,在狗的目光的注視下內心往往會感到害羞,意思不是更明了嗎?世界上對朋友像狗對主人那麼忠誠的人即或有,也太少太少了。我就做不到。並且,也從來不認為將狗性中那一種忠誠引入交友之道是可取的。恰恰相反,我認為狗性中那一種接近本能的忠誠,一旦體現於人性,反而意味著是人性的扭曲,人性的病態。
但狗眼中流露出的目光一般是不「複雜」的。小狗尤其這樣。軍犬和獵犬也不例外。無非軍犬的目光中具有孤傲的成分,獵犬的目光中具有「我是獵犬我怕誰」似的無畏氣概。狗性不僅單純於人性,也單純於野獸的獸|性。在狗與人的關係中,有許多時候人的意思,需要狗去猜。這使狗善於對人察言觀色。但狗儘管善於這樣,卻永遠也不會因而變得狡猾。狗領悟了人的意思,狗眼中就會相應地流露出自己的意思。比如主人在憂傷,狗是能從主人臉上的表情看得出來的。於是狗每每會望著主人,用目光這麼說:「啊,我的主人,你為什麼而憂傷呢?不會是由於我的過失吧?我怎樣才能解除你的憂傷呢?請吩咐吧主人。」比如主人在慍著,狗也會從主人臉上的表情看得出來。這時狗每每會用目光對主人說:「啊,我的主人,你的樣子使我多麼不安啊!需要我陪你去散步嗎?」凡家裡養過狗的人都知道,夫妻經常吵架,也會使狗的性情受到不良影響。家長經常嚴厲地訓斥孩子,甚至打罵孩子,日久天長,連他們的狗也會變得鬱鬱寡歡,甚至會變得智力低下,反應遲鈍,對主人的意思懵懂不知所措。狗的目光是永遠也不必主人猜測的。主人只要看他的狗一眼,心裏就全明白了。狗眼永遠只流露一種目光,永遠流露得率真又單純。古今中外,全人類沒有一個人被自己的狗的目光所欺騙過。沒有一個人犯過這樣的錯誤——他認為他的狗會這樣,而狗偏偏那樣了。起碼還沒有過這種文字記載。狗臉與人臉大相徑庭,但幾乎所有的人都會覺得,狗臉上有與人臉極為相似的東西。那是什麼呢?——是狗的眼睛。在一切野生的以及經人馴養過的動物中,除了猴子和猩猩而外,再就算狗的眼睛更像人的眼睛了。但狗的眼中那一種率真、坦白和單純的目光,是成年的人類所不可能具有的。成年了的人類的眼中,幾乎每一種目光都不再單純。一個人對自己剛剛中了彩券大獎的朋友說:「我真為你高興死了!」——他的目光中卻含有嫉妒的成分。熱戀中的情人對情人說:「我愛你海枯石爛不變心,沒有你我就活不成。」——而我們都知道,一個果真死了,說「我就活不成」的,將不但繼續活下去,還不久便會陷入另一場熱戀。他或她還要如此解釋——因為對方太像自己熱戀過的人了。你說容貌並不像,他可說他指的是氣質像;你說其實氣質也不像,他可說他指的是脾氣秉性;你說連脾氣秉性也不像,那人又會說指的是生活情趣……只有兒童的眼睛中還有率真、坦白和單純。但是兒童一旦成長為少男和少女,他們的目光便開始過早地變得複雜了。中國的少男和少女們尤其如此。我們的少男和少女成熟得太早了。中國人的目光也許是世界上最為捉摸不透的。中國人的心思往往太需要自己的同胞費心思去猜。
我自己克服輕微「浮躁」的方式是閉門謝客,關了電話,靜靜地在家裡看書。而且,當然要躺著看。
狗有狗的理,貓有貓的理——狗的責任感對立於貓的「自我」意識,狗是有理也說不清了。的確,貓是多麼的「自我」哦!難道不是已經「自我」得太自私了嗎?一切野生的動物都是「自我」的,都是自私的。野狗亦如此。狗性中的責任感,是人性強加的結果。於人這方面,肯定為一種狗性的進步;於野狗們那方面,必視為自己同類們狗性的扭曲吧。但貓與人親近的歷史,和狗與人親近的歷史一樣悠久漫長。為什麼貓就能始終那麼的「自我」呢?
但熊身上有「童稚」之氣,倒是確確實實的。小熊頑皮。長成了大熊,仍難免「老夫常作少年狂」。對人而言,有「童稚」之氣的動物,雖屬猛獸,危險性總會相對少些。
如果讓兒童和女人在小貓、小狗、小兔、小鹿、小鳥和猴之間選擇,大多數兒童和女人其實未必一定選擇猴為寵物。因為猴氣中有得寸進尺的劣點。除了耍猴謀生的江湖雜耍藝人,以及雜技團的馴猴師,我不喜歡另外某些特別喜歡猴子的男人。一個男人特別喜歡猴子,依我想來,他的心理也許是成問題的。因為他所特別喜歡的,除了猴子可由他耍弄或捉弄這一點,不可能再是別的方面。
故人類將永遠需要一種自我教育,那就是——人性的世世代代的自我教育……
不過,人世間,真正童心不泯之人,卻是越來越少了。都市裡尤其少。都市裡,人「單位」化了,「行業」化了,為著各自利益,明爭暗鬥。彷彿被關在一個大籠子里,彼此難親難和,躲又躲不開,人心裏城府便深。僅在個人愛好上,可能還有童趣的表現。在對待自己同類方面,比賽著圓滑。崇拜英雄的中國人似乎越來越少,膜拜奸雄理論的似乎越來越多。人人都成了「厚黑學」博士或專家的時候,那就不是熊要跟人玩兒,而是人只有到深山老林里去找熊做知交了……
如果動物園裡也有奶牛,我在這裏不揣冒昧,建議染上了重症「浮躁」的男人到動物園裡去看奶牛。
有些動物通體是美的。比如虎和豹——從頭到尾,從毛色到斑紋,完美得無可挑剔。還比如仙鶴、天鵝、蜂鳥等。有些動物通體是丑的,比如鱷、蜥蜴、蛇……而有些動物只有一點不美,有些動物又只有一點不醜……
我是知青時上山伐過木,伐木工人們關於熊的話題可多啦!那些人與熊之間發生的怪事一點兒也不恐怖,聽來使人忍俊不禁。
我確信奶牛具有這樣一種「特異功能」。九*九*藏*書
羊的眼睛里,有一種迷惘而又惴惴不安的目光。這種目光使羊的眼睛顯得有幾分發獃。羊的眼睛是不怎麼好看的。它們的眼裡太缺少動物眼裡幾乎皆有的靈性和機警,這大概是被人類代代牧養的結果。
為什麼契訶夫認為——一個正直的人在狗的目光的注視下內心往往會感到害羞呢?為什麼不是「一個善良的人」或「一個忠誠的人」或「一個靦腆的人」呢?
「可難道因為我們是朋友了,我就非得變成一隻不喜歡吃魚的貓了嗎?」
奶牛的目光不但流露溫柔,而且流露平和,流露彬彬有禮的寬宏大度。
貓說:「因為每一次都是我偷的。」
在當前的中國,講原則的人是越來越少了。或者進一步這麼說,人類所剩的原則似乎已經越來越少了。人類關係中,似乎已經只剩下一種原則了,那就是,交易的原則。我給予了你一件你急需的皮襖,但我需要從你那裡獲得到價值比皮襖更多的東西……
那隻狼,是「一位」出色的「演員」,本色「演員」。它將一隻又老又病的狼在向人乞食時的「心理」,通過經典性的形體「表演」和「複雜」的目光,向觀眾傳達得淋漓盡致。可惜世界上的任何電影獎都不曾專為獸「演員」設獎項。如果設了,那一隻狼獲獎則是當之無愧的。
這是一種相當有趣的普遍性——所有陸地和海洋中的動物,身軀越龐大的,眼睛反而顯得越小。除了象,比如駱駝、犀牛、河馬、鱷、鯊、鯨,都同樣是小眼睛的傢伙。
自然,奶牛因為是奶牛,性情就有些像羊。但羊雖本分,眼神里更多的卻是怯意。是承認自己是羊的那一種乖乖的,一點兒也不敢冒犯誰的馴服。
一頭幼象受到獅子的攻擊,公象或母象發現了,定會衝過去加以保護。不管幼象是不是自己的孩子,都那樣。它們這樣做不是為了被感激,而是遵循一種群體的原則。數千年來,這原則幾乎不曾變過。數千年來,人類在人性的原則方面究竟有多大可引以為榮的進步呢?在中國人中越來越被譏為「傻帽」的人性原則,在象群中卻得到了永遠的繼承……
「王」這個字,與「領袖」、「首腦」是有區別的。「領袖」和「首腦」,是因號召力和業績而獲擁戴的。但「王」非是這樣,「王」的地位是征服的結果。凡為「王」者,必先稱霸一方。故從前的中國,也將嘯聚山林的強盜頭子稱為「山大王」。
據說許多世界著名的馴獸大師都曾嘗試過對貓進行表演訓練,卻都以失望告終。是因為貓太笨?難道貓是笨的動物?!結論只能是這樣的——貓性中有拒絕人的意識強加于己的天性。人稍一強加,它就叛人而去。人若以為加大馴化力度必可達到目的,貓就死給人看。貓的生命,不能承受被馴化之重。
要不怎麼會有「老黃牛精神」的說法呢?
然而並不能據此便說貓的眼睛大而無神。這麼評論是欠公正的。事實上貓的眼睛大而有神。貓的眼睛在貓的臉上呈現著一種近乎完美的組合。貓臉如滿月。在這麼圓的一張臉上,再生出什麼樣的一雙眼睛才好看呢?換一種說法,倘給我們一個圓,以我們人的美學經驗,畫上一雙什麼樣的眼睛才覺得好呢?可能我們無論畫出多少種眼睛都會覺得不滿意。最終我們畫出的必將是一雙圓圓的眼睛。而那正是貓的眼睛。而只有這時,我們才會覺得好看。的確,在一個大圓的上半部,左右對稱地搭配兩個小圓,是最符合美學原理的。按照古希臘人的美學思想,圓是無可挑剔的完美的圖形。正方形給人的印象太「愣」;長方形給人的印象太「板」;三角形給人的印象是缺損的;菱形給人的印象不穩定;而梯形給人的印象根本是蠢的。圓中有圓,乃美中含美,是美的同類項合併。貓臉生長貓眼,符合的正是這一種美學原理。
何況老鼠啃東西,破壞我們的居家生活……
何況老鼠經常出沒于最骯髒的地方……
「文革」中,一些男人便公然地、肆無忌憚地將別人「當猴耍」,盡顯凌|辱別人之能事。因為「文革」是空前的機會,條件不但「成熟」,而且「理由」符合「革命」。「文革」中人「耍」人的「程序」比當今一切事的程序都簡單,首先以「革命」的名義宣布一部分人為「異類」,於是一部分人成了「牛鬼」,成了「蛇神」,於是似乎比猴還低等。既可以「耍」,可以捉弄,也可以大打出手……
在人類中,有不少人的本性似動物。比如我們可以說「豬一樣懶的人」、「狐一樣狡猾的人」、「兔一樣膽小的人」、「巴兒狗一樣善於作媚的人」、「貓一樣自我中心的人」、「蛇蟒一樣貪婪的人」,等等。
真的,當時我覺得我從那小狗的眼中看出的意思,比我現在寫下來的還要多。於是我對契訶夫關於狗眼的話有所領悟——在一切動物中,狗眼是最善於說話的。由於狗性的單純,狗的目光也是最單純的。文學作品中形容到人眼,每用「複雜的目光」一句。某些動物,尤其野生動物,面對人時,目光也會顯得較為「複雜」。美國電影《與狼共舞》中有這樣一個情節:人獨自在山地夜宿,升起篝火,引來了一隻狼。那是一隻老而病的狼。它也寒冷,它企圖趨火取暖。它已喪失了進攻的能力,甚至也喪失了自衛的能力,故它畏人。人也怕它,因為它畢竟是一隻狼。人並不打算傷害它。人也本能地提防被它所傷害。於是人嘗試對狼表示友好,表示和平共處的願望。方式是割了一條獸肉拋給它。狼叼了即跑。跑遠才吃。人為了試探它的狼性和自己的人性究竟能達到怎樣程度的和睦,又割了一條肉。這一次不是拋過去,而是拎在手裡。狼還餓,於是不得不向人接近著——狼猶豫,徘徊;狼終於經不住肉的誘惑,小心翼翼地向人走來;狼在距離人幾步遠處,趴了下去,眈眈地望著人;狼一點兒一點兒地向人匍匐,隨時準備一躍而起,掉頭便逃……
在動物的王國里,如果說其他動物對獅虎是懼怕的,那麼對象的態度則體現著一種尊的意味兒。它們也會躲開象群,但那可以認為是「禮讓」。與躲開獅群不一樣,后種情況,顯然意味著怯避。
我們連殺過一頭牛,那是很殘忍的場面。先將牛拴牢在木樁上。起初牛不知人要對它怎樣,老老實實地被人拴。它們被拴慣了,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兒。待到從人們的表情中看出不對勁兒時,晚了。於是牛預感到自己活不成了,牛眼中噗噗落下一串串淚來。牛此刻並不掙扎,只是悲哀而已。人舉起八磅十磅的大鐵鎚,掄圓了,照準牛的腦門心就是一錘。於是牛發出「哞」的一聲悲叫。一錘,牛的身子一抖;兩錘,牛的身子又一抖。總要五六錘后,牛的兩條前腿跪下了。它已不再叫,只默默流淚。某些男知青,為了顯示他們的勇氣,爭奪鐵鎚,掄圓了朝牛的腦門心砸。再接著就有人取來了釤刀頭,也就是兩尺多長的大鐮刀頭,鋸木段似的,從牛的頸下往上「鋸」,於是血如泉噴……
劇中貓和狗的對話,聽來非常有意思,令人忍俊不禁。
奶牛看人時的目光中,似乎有這麼一種意味兒——你們的孩子和你們自己,大抵都是喝我的奶長大的。你們對你們的父母你們的祖父母外祖父母的健康表示關心,也總是要為他們訂份兒牛奶。我並不希圖你們的報答,只要你們過得比我好,只要你們過得比我好……
人殺羊,像殺雞和殺鴨一樣,並不避著它們的同類。人一般是不在豬圈旁殺豬的,怕驚嚇了其他的豬。豬其實並不像人以為的那麼蠢,豬也是相當敏感的。人殺豬的血腥情形如果被豬看到了,豬也許會接連幾天反常,懶得吃,懶得喝,睡得也不酣了。人一接近圈,它就躲在圈角,用它那雙小眼睛恐懼地瞪著人。考慮周到的人,也不當著牛群宰牛。否則,牛群往往會圍著屠宰場地舉頭長哞。它們用蹄刨地,用角掘地,皆欲狂躁起來。那時它們眼中便會流露出對人的敵意和憤怒……
象那麼強大,可做「王中王」,可征服、可雄霸一方,可統治、可藐視一切其他動物,最有資格自尊自大。但象從來也不那樣。真的,在人類中,哪種人具有如象一樣的原則呢?我越想,越是說不出來……獅的霸氣是動物中最突出的。獅一臉的傲慢,滿目兇殘。獅雖為「獸中之王」,但據我看來,實在沒有什麼「王」者氣質。
他就帶我到牛棚里,指著奶牛們說:「就是它們啊!」
現如今的中國男人,不是都互相起勁兒地批評甚至攻擊「浮躁」嗎?「浮躁」的確是一個不爭的事實。我也每每有點兒。「浮躁」起來了怎麼辦呢?喝個一醉方休?郊遊?釣魚?泡妞?服鎮定葯?到什麼有色情消費的地方去墮落一夜?……我承認都是抑制「浮躁」的方式。但之後呢?「浮躁」是靈魂的「皮膚病」,常犯的呀!
以猩猩做醫學上的「犧牲品」實驗,實在是讓人不好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