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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已經消失的森林 3

二、已經消失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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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看到這些變得乾旱的河谷間的公路上,卡車賓士,上面載滿國家、集體、個人採伐下來的木頭。合法採伐的木頭,非法採伐的木頭,採伐得合法不合理的木頭,合理不合法的木頭。卡車在碧藍深遠的寧靜天空下掀起陣陣不絕的黃色的塵土。
找到律師,我們一起去監獄。
我點頭。
他又說:「只怕那個護林員要判得重了。」
律師上中學時是我妻子的學生,對我說:「你們談談吧。」自己踱到一邊抽煙去了。
村子的護林員是至今還是單身漢的程衛東,因為他沒有什麼太近的https://read.99csw.com親戚,無牽無掛,對人不大講情面。
律師說:「你放心,他們口供里沒說這個,只咬定是採伐蓋房料的。說是窮,盜伐到國有林里是為了逃交育林稅。」
厚重的鐵門開了。
回來的道上,律師跟我談了大致情況。當然是他們在案卷里交代的情況。現在,村子經過二十多年前那場森林大火,又經過國家、集體一年年無休止的採伐。剩下很少一點樹林,分成國有林和集體林兩部分。村民們蓋房用料要申請,批准后,先交納每立方米三九-九-藏-書十元錢的育林費,然後才取得准伐證,到集體林中去採伐。採伐時,還應有護林員在場監督。護林員是林業部門在村民中指派的,每月領一小筆津貼。
「表弟。」他叫我。
隔著鐵欄杆,我看到了大表哥,以前的生產隊長,現在的盜伐木材犯覺巴。要不是他叫我,我是認不出他來了。
我不止一次聽說村子和周圍的村子里有些人家,利用前幾年經濟形勢的混亂,發了木頭財。他們大量盜伐木材,以每立方米八十到一百二十元的價錢賣給過路的卡車司機。司機們拉到三四百公裡九*九*藏*書外的省城及省城四周,那裡正大興土木、大造傢具,能賣到六七百元錢一立方米。後來,這些人家也買了東風牌卡車,自己不再做那種犯法的事,只管運輸,盜伐木材的事就交給村裡那些想錢又缺錢用的人去做了。
我問律師,他們盜伐的木頭賣了多少。
「現在,人人都知道一點法律知識了。報紙上老說犯法是不懂法律的緣故,我看犯法的人倒未必是法盲。」
那邊用比我還客氣的腔調說:「謝謝你。」然後,「咔嗒」一聲,電話擱了。
「謝謝」,我說。
恰恰是這個護林員和覺巴以及九_九_藏_書後來娶得美女勒珍做妻子的歪嘴一起盜伐國有林上等雲杉十六棵,四十一立方米。每人平均十三立方米還多。
我也點頭。
「我給你找了一個好律師。」
「你知道我一心一意想當好隊長,婚結得晚,娃娃都還沒有成人啊。明天開一個大會,我們還要出去遊街啊。」
大表哥說:「幫幫我,幫我判個有期徒刑的緩期執行吧。媽媽七十多歲了,我被逮捕的事都還瞞著她,我真被判幾年,她會氣死的。我們家,沒有坐過監獄的人啊。」
和律師談完,大表哥又對我喊:「救我,就是救你的親大孃啊!」
九-九-藏-書算一算,大表哥已是五十一二歲的人了吧。過去那麼剛毅自信的一個人,現在不但蒼老,而且有些委瑣。
二十三年後,也就是1990年8月的一天,家裡的電話突然響了。是法院來的電話。電話里說:「你好,你是×村人吧?」「我是」,我說。「你認識覺巴嗎?」「認識,他是我表兄,是生產隊長。」「你知道生產隊撤銷了。他現在是犯人,盜伐木材,三個人共同盜伐。他說在城裡只認識你,要你替他找一個律師。」「那兩個呢?」「他們不請人,他們說聽天由命,但我們還是給他們指派了。法律程序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