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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6 第四節

1986

第四節

「我理解你的顧慮。這方面你可以避重就輕,考慮如何在不批判計劃經濟體系的前提下,寫出我們當時的矛盾。你回去好好考慮,先打個提綱給我。走吧,下班。」
程開顏聽著宋運輝嘀嘀咕咕,略一仔細,就知道他已經睡著,真是氣不打一出來,很想岀拳敲醒宋運輝,激怒於他,可想到他又不是貪玩,而是工作得那麼累,拳頭又砸不下去,只有自己心裏憋悶。她覺得生活無趣之極。
雷東寶站住,但沒回身,「你有話好說,有屁好放,但你不能攔我上電纜。你只要拿我當兄弟,你不能攔我。只有這件事上,我六親不認。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拖一天想幹什麼,你想找小輝。告訴你,小輝來也沒用。」
陳平原一見雷東寶單獨來,就遞給他一張報紙,得意地笑道:「你看看,第一版,上面是不是介紹你們小雷家。」
三個月連載下來,水書記在部里也徹底擊敗費廠長,風頭一時無二。
陳平原微笑輕聲道:「我當然不會忘記,你沒見我帶著筆杆子?你們的事迹,我要替你重炒冷飯。嗯,我有件事要跟你說說,你後天到縣裡來。」
「紅偉那裡不短錢,欠著就欠著,明年還他。工程款你要付也行,沒多少。這幾天每天有豬出欄,豬場自己可以解決擴充資金,最多少擴一點,貸款你明天就去銀行轉出來。你還有什麼難題?多大的屁事,值得你皺眉頭?小家子氣。開保險箱,照我說的做。」
雷士根無奈地道:「東寶,你的心情我理解,我知道你急著想上電纜,可你別忘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你曾說徐書記也已經勸過你,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就不能再等一年?別還沒出手,自己先被債務捆死。只要再一年。今年我們可以擴大養豬場,再上電線設備,把這兩項穩下來,明年順理成章上電纜。」
很準時地,雷東寶迫不及待地撥通宋運輝那兒的電話。但宋運輝顯然是沒想到來電的會是雷東寶,驚異地問:「大哥你怎麼……」
雷東寶聞言歡快地道:「我簽字,你立刻把錢全提出來,明天我帶正明去把電纜設備搬來。」
陳平原微笑道:「急什麼,我這就給你聯繫。」心裏想,這糙人說的糙話還真是討人歡喜,怎麼聽怎麼真,也果然記情,記著他幫小雷家的那麼多忙。他要秘書聯繫農行行長,放下電話對雷東寶道:「除了參觀時候的應答,你也得草擬幾份報告,以後免不了有些報告會要你參加。你讓你們那個村長草擬吧,我這兒筆杆子寫出來的東西與你們村裡寫出來的味道搭不上。我的這件事情,只能辦好,不能辦砸。」
既然已經想到思路,也別什麼提綱不提綱,宋運輝飯後就把自己關在只有一張桌子的書房,奮筆疾書。寫著寫著,覺得越來越解氣,真是恨不得聽水書記的話,第一求實,第二還是求實,把去年那個時候受的那些腌臢氣都放出來,什麼雞蛋當作土豆賣,簡直是打擊,荒唐。他忽然想到他作為新車間的車間主任,心裏那麼解氣,水書記作為金州的廠長兼書記,去年壓力最大的是水書記,水書記又何嘗不想找個出氣口發泄去年被費廠長暗搞的惡氣?難怪剛才談話時候水書記說感受最深的是他們兩個,其實,誰又能真正體會水書記去年那個時候的巨大壓力。
雷東寶這回沒解答,而是抱臂穩坐,看著雷士根道:「你還有多少廢話,都說,說完給我開現金支票。電纜我非上不可。」
宋運輝正與技術員就一批出口產品的參數要求,現場調度指揮。水書記上午來電邀見時候他沒法脫身,一直到快下班,才踩著下班鈴聲衝進水書記的辦公室。水書記作為金州總廠多年領導,當然清楚現場如戰場的道理,他伸手要宋運輝坐下,舉起宋運輝寫的手稿,笑問:「如果我要你續寫第二篇,第三篇,你能不能寫出來?準備怎麼寫?」
「那不行,我就那麼個糙人,你讓我照著報紙背,別說別人聽著假,我也背不出來,要我命嗎?」
宋運輝只得好聲好氣地道:「你別生氣嘛,我還不是工作。快別看了,躺下睡覺。我洗個澡就來。」
雷東寶仰天一笑:「哈,我不負責任?給你一天時間,你想清楚,我哪次折騰你沒反對,我哪次折騰最終被證明是錯誤。」
「這篇寫的正好是我們處於一個拐角時期,走出拐角,前面豁然開朗,一下看到好多新事物,可以寫的內容很多。可我估計未來一年之內,新車間基本上走在直路上,看到的新景物只會是細微變化,這種細微變化只可意會,寫出來並不會太好看。」
雷東寶起身道九九藏書:「明天這個時候,你不開支票,我撤你職,多的是人搶著你位置給我開支票。電纜,我非上不可。你想清楚。」
雷東寶倒是直說:「你本來就幫我們大忙,加點小忙給你又怎麼了。那你答應我們貸款的事呢?沒錢我沒法上二期。」
兩人拍手成交,兩人都心裏很是愉快。陳平原又看到當年老徐在時,樹小雷家為典型給自己帶來的好處。雷東寶看到的則是一百七十萬資金在前方閃閃發亮。有這些錢在,他什麼事不能幹?回去小雷家,就號召閑人們,將剛騰出來的舊屋扒了,準備擴建養豬場和電線廠。同時,原定留給二期的地,開始平整。
宋運輝沒肯定也沒否定,只說:「我不清楚你們電纜設備是怎麼樣的……」
「為什麼?」
水書記聞言想了會兒,知道這個宋運輝終究是不敢寫得太直,「你說的也是一個不錯的角度,你先好好考慮個提綱,要抓緊,我們要爭取把續篇登載到下月期刊上。」不過水書記略微失望,這麼一來,他出氣的力度就得打個折扣了。
雷士根唉聲嘆氣,雖然已經被雷東寶戳穿他施緩兵之計,向宋運輝求援,可他還能做什麼?解鈴還需系鈴人,上回雷東寶喪妻沉淪,是他找宋家父母勸說雷東寶。這回電纜廠的事,顯然只有宋家弟弟才能本事化解。他知道宋運輝家裡已經裝上電話,他等到晚飯後才又回村辦,對,就是堂而皇之地,不怕雷東寶看見地回村辦聯繫宋運輝。
果然,接下來,接二連三的參觀團,取經團,雷東寶最先還看在陳平原面上接待一下,後來來的人他也看看級別,如果不是很重要的官僚團,他不出面。眾人對於超前意識的新村一期,自是交口稱讚。
雷士根終於大聲直言:「東寶書記,你以為我們上了電纜就能打倒市電線電纜廠?那不可能,他們有計劃渠道,有計劃收購,他們是鐵打的飯碗。再說國家那麼大,東邊不亮西邊亮,你靠一條電纜設備想逼死他們?你別想得太輕易,你會先逼死我們小雷家,我們小雷家全靠自己,經不起折騰。你作為村幹部,不能不負責任。」
「怎麼會沒有?你是我的小貓。快睡吧,我倦得眼睛都睜不開。乖。」
陳平原笑道:「沒吹牛,實事求是,誰有懷疑,上你們小雷家一看就行。這回你給我長臉,這篇報道上去,不用我去報社活動,自動登上一版。我也發了一分給市四套班子,你等著接待領導們參觀吧。」
雷東寶心裏一寒,操,別是又要問他拿錢。可他又不能不答應,小雷家需要貸款。
士根依然不肯,「東寶,你別急,聽我算帳給你聽,這筆帳我早已經算了很多遍。你一套設備還是二手貨,先得佔去那麼多錢。設備拆和運輸先要錢,設備安裝又要錢,設備車間也不能學電線廠只有一個棚,還有配電房要新造,更要錢。再往後機子開起來,要的銅比電線廠多幾倍,吃錢跟喝水一樣,我們還有錢供電纜廠嗎?你起碼得有三百萬才夠開電纜廠,我們現有的一百七十萬遠遠不夠。你可以說你以後還可以問銀行貸,可你也要想到,你這回貸來的錢沒聽陳縣長話把養豬場擴到一萬頭,你沒了信譽,還讓陳縣長以後怎麼幫你?再說問銀行借錢又不是不要利息,我們借那麼多錢,利息背不起啊。」
宋運輝放下電話,抓來一枝HB鉛筆開始計算,這是他這個技術人員的慣性,手頭喜歡鉛筆勝過其他。雷士根雖然料想宋運輝也不會聽他一面之辭,答應得痛快,知道肯定要給宋運輝思考的時間,因為這畢竟是一個影響小雷家的決定。但等待宋運輝給答覆的半個小時還是漫長得讓他差點發瘋,一個人坐在村辦,將報紙翻得驚天動地。
「哎唷,總算辦成,好了,我先解決一批火燒屁股等錢用的項目。東寶你別走,我還等著你簽字。」
「不瞞你說,內部消息,縣委書記將調到市裡。我!那個位置必須我去坐。你明白了嗎?」
宋運輝看著水書記如此熱衷,心裏不由想到成千上萬地掙著錢的雷東寶與楊巡。相比雷東寶與楊巡光明正大地名利雙收,宋運輝總覺得水書記這樣一個擁有智慧和極高能力的人為那麼點虛名和小利營營役役,很不值得。但回頭一想,自己又何嘗不是為點蠅頭小利甚至溜須拍馬?
「噢?一萬頭是什麼概念?」
「這容易,只要你給錢。」
雷士根正走到門口,掏出鑰匙準備開保險箱的門,聞言將鑰匙又掖進口袋,皺眉正色道:「東寶,二期那些水泥磚頭預製板還欠著紅偉那兒的錢,二期工程款https://read.99csw.com才付了一半,大家還等著搬進去住,還有你答應陳縣長擴充養豬場,一筆貸款到期要到銀行轉一下,到處都急等著錢,可你那套設備一占就是一大半,我哪裡拿得出來。」
程開顏堵了一肚子悶氣,道:「你這會兒有空理我了?你好不容易理我,我敢睡嗎?」
雷士根忽然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東寶是為誰報仇?就是為宋運輝的親姐姐。看當年葬禮上面兩人差點打起來,可見宋運輝也是一腔血性。如今他又是少年得志,他哪裡咽得下姐姐慘死的那口氣。按說,按照他的分析,明眼人都能看出這個項目不可能,可是,宋運輝沒有即時否認,這是不是說明,宋運輝心裡頭也有蠢動?雷士根心想,光一個東寶書記就已經夠強硬,如果又多一個撐腰煽風的,東寶還肯罷休?他剛剛這個電話,會不會反而是引狼入室?
而宋運輝則是繼續利用自己抓住新車間銷售與生產大權的契機,一步一步鞏固自己的地位。閑暇時間,督促新車間技術室翻譯編寫操作規程,他自己則是撰寫多篇有關新技術新設備消化應用的文章,投稿于部門刊物。當然,投稿前,必須先得到總廠批准,敲章認可。
他在電話里告訴宋運輝,「東寶早兩年就已經對市電線電纜廠刻骨仇恨,原因你也知道,他一心想報仇。可是我們的登峰電線廠只能擠壓市廠一半的江山,搞得市廠產品積壓,電線設備沒法開工。可市廠電纜設備一直紅火,東寶看著眼睛出血,一直動腦筋想開我們的電纜廠擠垮市廠。可是,我們現在資金缺口極大,我這兒有份資料,是我這幾天計算出來的,我讀給你聽。」雷士根解說得很相信,他也相信宋運輝聽得懂。
雷士根心裏生氣,多年交情,雷東寶竟然會為一件事說廢就廢他,太沒人性。雷士根很想撂攤子不幹,讓雷東寶想上啥就上啥,他眼不見為凈,這兩年的高收入夠養活他。可是,想到雷東寶一天到晚的辛苦才支撐出小雷家的今天,想到雷東寶曾經單刀赴會把他從老書記家人手底解救出來,想到雷東寶這幾年對他徹底信任交付大權,他雖然生氣,可心裏依然是感激。他不能袖手不管,看著雷東寶不理智,折騰得被小雷家眾鄉親千夫所指。
沒想到梁思申暑假時候也不能回國。宋運輝接到梁爸爸憂心忡忡的電話,說梁思申如今沒法再住外公家,做父母的決定親去美國,幫女兒在讀大學的地方物色一套房子,否則遠隔重洋的父母不能放心。
雷士根看著雷東寶橫行而去,嘴上沒說,心裏卻想,對,每次雷東寶岀大舉動,他都反對,從磚廠開始一直反對到養豬場,最終事實總是證明,雷東寶是先行一步,搶佔先機。可是電纜廠,明擺著錢不夠,與以前克服克服就能過去的情況不一樣,他就是拖欠了全部應付款都克服不過去。上電纜廠,擺明了是錯誤決策。可是,他已經把自己的顧慮全部說給雷東寶,雷東寶卻給他這麼個答案。他相信,雷東寶今天就能出手把他廢了,換成別人坐這個掌印把子的位置。雷東寶為了去世的愛妻,什麼都做得出來。
縣領導們又到電線廠和養豬場視察一圈,拍下很多照片,才打道回府。
雷東寶拿來一看,果然是。當下認認真真看了一遍,笑道:「吹牛吹大發了。」
雷士根聞言愣住,看著雷東寶背影,怔怔道:「東寶書記,你就那樣打發我?」
宋運輝寫的是一個系列,上中下三篇,題目為《引進,只是開始》,他以獨特的視角,講述從金州設備引進之後,國際市場方面對產品需求的參數變化,產品在國際市場上面的價格體現出來的優勢增減,分析國外產品為什麼能在人工比中國貴的前提下還能保持價格優勢,又分析目前風起雲湧的自動化設備在減少運行成本和控制質量穩定方面所起的重大作用,由此提出他的論點:國外設備引進只是一個良好的開端,在引進設備的良好框架下繼續革新技術改造,趕上國際技術領域和市場需求的風雲變幻,保持設備永恆的先進性,才是設備引進的最終目的。
水書記倒是沒想到還有意外之喜,看了宋運輝寫他大胆用人的那篇文章,心裏很是歡喜。即使知道這篇有馬屁成分,可是相對於大多數馬屁響而無用,宋運輝的馬屁,水書記還專門派人送去部門雜誌,略施小計,讓這後續兩篇文章依次分兩期登載。於是,由宋運輝執筆的上中下三篇《引進,只是開始》,有因有果,步步揭示引進取得成就的最大原因在於什麼,明眼人一看就知九-九-藏-書道,就在於水書記的英明領導。
「你總是工作工作工作,你工作最重要,工作起來眼睛都不看我一下。你心裏還有我嗎?」
不過,出乎雷東寶的意料,陳平原這回並沒伸手問他要錢,雷東寶雖然拎包裡帶著錢,可沒機會拿出,陳平原自始至終沒給一個暗示。
「明年就有錢了?明年你就找不出理由反對了?你這性格,我上什麼新項目你都會反對。你把保險箱鑰匙留下,你不肯開,我叫出納開。」
陳平原一想也是,笑道:「也行,你平時怎麼說話,市領導,甚至省領導來了也怎麼說話,不要改也算是鄉土本色。嗯,反而能取信於人。」
宋運輝一陷入工作就非常專心,很快就將水書記吩咐的文章寫出。他寫上勁了,面對翻過一頁之後的空白信紙,忽然一笑,決定一鼓作氣,索性再來一篇,繼續換個角度剖析去年的拐角。這篇,他詳細描述水書記的大胆用人策略。說水書記用人不拘一格,跳出金州化工原有的行政格局,全方位信任、提拔、培養、任用一批年輕有知識的幹部,給予年輕幹部廣闊的用人空間。其中,當然有他這個特例,還有虞山卿。因為這也是他最深切的感受,寫來依然是下筆如飛。寫完,他都不要回頭再看,馬屁文章,絕對的馬屁文章。雖然說的是真實,可有些真實的東西大肆宣揚出來,就成了馬屁。宋運輝還不習慣於奉承馬屁,因此有些羞於回頭面對。掂著那幾張寫用人策略的信紙心說這怎麼當面交給水書記,有心想撕毀算了,可猶豫再三,還是與前一篇疊在一起,放入公文包。他終於不再用舊書包,換了一隻黑皮公文包。
「滿意,我回去就平二期的地。五十萬給二期,二期的規模可以比一期大一倍。一百萬給村辦企業,加上我的自有資金,到年底,你看著,我的養豬場爭取可以年岀欄一萬頭,不行的話,八千頭十拿九穩。」
再看時間,不得了,已經接近零點。過去卧室一看,卻見程開顏半躺著看書。他站門口笑道:「又是瓊瑤小說?這麼晚睡,不怕明天身體難受。」
雷東寶一點不客氣地問:「為什麼?」
雷士根把宋運輝說的要點也記錄下來,「你問到點上了。我也是愁還能不能貸到下一筆,才堅決反對東寶上這條電纜線。我們現在拿到的這筆銀行貸款,縣裡是指定我們要拿來擴展養豬場,擴展電線廠,還有改造村民居住環境,給縣裡掙臉的。如果被東寶挪用,你說,縣長還能不惱?縣長還等著我們粉刷整齊了給他長政績呢,我們不做到,還想再申請到下一筆貸款嗎?可是……你也知道東寶和你姐姐的感情,他今天說了,這事沒商量,非上不可。我不答應,他就撤換我。小宋,我被撤換沒關係,我憑著老關係還可以繼續開兔毛收購店,可我不能眼看著你姐夫犯錯啊。他這回太冒進,可我估計除了幾個像我一樣了解財務的人才會反對,其他人都會聽他,大家聽他聽慣了,都相信他做得好。我不攔著,東寶明天就會帶上一百六十萬去把那條二手設備盤下來,他做得岀。小宋,你幫我勸勸他,不要讓他犯錯,拖全小雷家陷入困境。他可能只聽得進你的話。」
陳平原一愣,沉默下去,想了好一會兒,才道:「我再給你二十萬,你年底一定給我達到一萬頭。你如果達到了,我請省里領導給你題匾,就題『萬頭養豬場』。」
沒人反對二期,想到可以白撿一套新房子,搬進窗明几淨的新家,誰都高興。而電線廠與養豬場的擴建,又讓兩家企業職工與職工家屬感到高興。全村上下都是高興,彷彿那錢是縣裡白給的,而不是縣農行借給的。
「知道,我們魚兒離不開水,瓜兒離不開秧。」
陳平原一愣,又笑,這人怎麼把《大海航行靠舵手》也搬出來了呢?不過雷東寶把他們之間的關係這麼一比喻,他倒是放心了,雖然小雷家與他的關係並不是魚兒非水不能活,可是,雷東寶能這麼想,倒也是好事。
宋運輝一時無法定論,看著那些數據,對雷士根抱歉地道:「士根哥,你給我一些時間好好分析一下,看究竟能不能操作,有沒有其他竅門。大哥做事一向粗中有細,他的直覺,或者說眼光,往往很准,半個小時后再給我電話。」
「對,這是一個很大,而且很嚴肅的題材,按理說,應該交給專人深入研究之後才能提筆書寫。但是,所有人之中,有誰,對這一拐角的感受能如同你我的深度?誰,又能正確描畫我們面對衝擊時候的矛盾心情?非你我莫屬。當然,由你執筆。你儘管去寫,大胆點read•99csw•com,不用掩蓋思想衝擊和觀念衝突,第一要求,求實,第二要求,還是求實。但是,雙軌制就不必寫了,別人也做得挺好,我們沒優勢。」
過會兒,雷東寶就舒舒服服地呆在這間以前老徐坐過的辦公室里,看陳平原與縣農行行長通話。通話很順利,很快就得出結論,過了周日,下周一就要小雷家派人去農行辦手續。過後,陳平原問:「一百五十萬,滿意嗎?」
程開顏還想說,卻見宋運輝早就轉身去衛生間,氣得將書摔地上,關燈就睡。宋運輝洗澡回來,見屋裡一團漆黑,早就瞭然,躺下笑道:「一個人關家裡一天悶壞了吧?我本來還把設備調度工作安排在早晨進行,就是想著晚上可以準時回家陪我的小貓。沒想到下班時候被水書記叫去吩咐工作。沒辦法啦,我明天回來好好陪你。」
「不乖,宋運輝,我想跟你吵架,你就行行好跟我吵幾句吧。我開燈啦,你別睡,你別總拿我的生氣不當回事。」
本來,宋運輝只寫了一篇,就是系列中的上篇。但是他的文章視野開闊,角度新穎,觀點獨特,富有激|情。文章登岀,立刻引起部領導上下的重視,視之為全系統設備引進的寶貴經驗之談。上面立刻打電話下來,詢問金州總廠如何能大胆走出計劃經濟體系,從國際市場高度回頭審視自己的產品。上面的領導要水書記盯住寫這篇《引進,只是開始》的職工繼續深入剖析引進工作的方方面面,深入分析設備引進與現有制度的銜接與碰撞,分析金州總廠如何以設備引進為契機,大步邁入國際市場的曲折里程。
水書記本來對於宋運輝這篇文章並不是太在意,原來還以為只不過是一篇闡述設備引進消化改造的技術性文章,他不懂技術,略略看一眼就審批通過。這會兒被上面電話提醒,再叫秘書問宋運輝拿原稿來看,看著看著,一朵微笑升上他一向尖銳的眼睛。他拍著扶手舒心而笑,沒想到,去年因新設備虧損,因費廠長打壓受部里一肚子的窩囊氣,最後的出氣口竟然著落在宋運輝的一篇文章上。
「我哪有那本事接待領導,市領導們又不是你,我們知根知底,市領導弄不好被我得罪怎麼辦。」
雷東寶急道:「你別問我為什麼,我問你能不能上。」
水書記雖然鼓動十足,宋運輝依然猶疑,因為他早在寫第一篇的時候就已經考慮過這些問題,他不敢寫,怕太觸動政策,言多必失。政策這東西是高壓線,有事沒事離遠點,平時做做也就罷了,這等白紙黑字放到系統刊物上登載的東西,他還是謹慎再謹慎。「當初,對我觸動最大的是新車間做多虧多,雞蛋當土豆賣,但這其中涉及到計劃經濟的局限……」
因為事事都是親歷,寫起來毫無障礙,無非是組織語氣詞彙的工作。程開顏不甘寂寞,一會兒走進來要求親一下,一會兒送來一根自製冰棍,一會兒又拿冰塊偷偷刺|激一下丈夫,但這些小動作都不會打斷宋運輝的思路,搞得已經在家憋悶一天的程開顏非常沒勁。她又知道丈夫的工作重要,宋運輝是以別人兩倍的工作時間幹事才有今天地位,她不敢強扯丈夫陪她說話,只有自己滿心鬱悶。
水書記不由笑了,擺手道:「那你有沒有想過,你既然在拐角看到許多新事物,接觸到許多新變化,有沒有考慮分析一下激發我們走出拐角的因素是什麼?引進來當時我們的考慮是什麼?引進來走出去的時候,我們遇見多少新舊思想碰撞?我們當時是如何決策?」
雷士根無奈地嘆一聲氣,索性起身前去找雷東寶。雷東寶見雷士根一臉無晴無雨就是有點悶,沒多問,估計雷士根告狀不順,他有點高興,當然答應半個小時后的電話由他來打。雷士根想賭氣離開,反正這已經變成他們雷東寶一家子的家事,他還旁邊湊什麼熱鬧。但被雷東寶硬拉著去村辦。
但到八月,梁爸爸卻笑呵呵地又來電,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梁思申在美國那個萬惡的資本主義國度不知多如魚得水,與幾位家境優裕的同學一起到大學城附近找房子,各自買了合適的小套,又很快學會開車,買輛小小兩廂微型車以備上課下課用,都不需他們父母幫忙。幾個小孩子雖然面孔稚嫩,可應付起購房事務來,無比務實踏實。梁爸爸還說,親眼目睹之後,做父母的心裏總算踏實了。他們回國后,梁思申將進中學同學家的家族企業做辦公室小妹,算是勤工儉學,一點沒有拿了足額遺產從此做紈絝子弟的意思,她幾個家境優裕的同學也是各自找勤工儉學機會,看來都是積極上進的人,他們看著很read.99csw.com滿意。宋運輝說,可能是獨立的生活和來自獨立生活的壓力,反而培養了梁思申獨立自強的精神。梁爸爸表示肯定。梁爸爸也請宋運輝有空過去玩。談話中聽得出,梁爸爸的口氣帶著高位者的不容置疑,不過再是權高位重的人,遇到兒女之事。也是一樣慌了手腳。說到女兒,梁爸爸言語間不知道多欣慰多驕傲。
宋運輝回家,程開顏已經做好飯菜等候,這幾天她依然暑假,有的是時間慢慢伺候兩菜一湯。
宋運輝邊聽邊記錄,等雷士根說完,他草草回看了一下,就道:「你還沒算電纜設備的地面基礎的土建費用,這筆費用不小。即使是村裡其他四個實體未來產生利潤一分不差地都用到電纜設備安裝上,你們的錢缺口還是很大,對了,即使能讓你們束緊腰帶把設備安裝好,你們調試的材料費估計都得岀問題。你們還有可能向銀行貸款嗎?」
回憶的閘門打開,宋運輝不由又想到,他去年那個時候,還為了脫離技術崗位,走向經營道路,而有意與一分廠廠長鬧矛盾。現在想來,真險。如果水書記是個爆脾氣的,去年看他如此亂上加亂,還不一刀軋了他。無論水書記是個怎樣的人,毫無疑問,水書記對他是仁至義盡。寫的時候,宋運輝不由得稍微走出保守,朝水書記的求實求實傾向了一些。
「與電線的沒差多少。」
雷東寶想了會兒,就點頭,心裏想的是,以前老徐說過,這個陳平原能辦事,只要抓得住他,他辦事能力很強。目前通過接觸來看,陳平原雖然貪,手指長,可只要他答應辦的事,從來不拖拉,辦事能力確實強,比其他縣裡官僚作風十足的幹部強得多。雷東寶反而現在並不反感陳平原,只覺得老徐看人真准。陳平原做書記,比外面再派一個過來強,誰知道派來的又是誰。有老徐那樣的領導當然是上上大吉,但是陳平原那樣的拿錢就辦事的也不錯。他就直捷了當地道:「行,以後有人來參觀,我就說這新村是你教育我們為人民服務的,新村設計是你幫著想點子的,我們村辦企業都是你在扶持。」
陳平原本來多少還端著一點領導的架子,可聽雷東寶一說,「噗」一聲,一口水全噴了出來,大笑。「哪能說得這麼赤|裸,也稍微婉轉一些。」
宋運輝還以為水書記是讓他繼續深化消化引進設備,考慮了一下,才沉穩地道:「起碼得再給我一年時間,我可以從設備改造方面入手,不過寫出來的東西不會比這篇有內容。」
梁思申不回國,程開顏倒是鬆口氣,不再掛心。
雖然水書記對宋運輝照舊青眼有加,可宋運輝心裏卻越來越否認自己。
「東寶,我不是存心反對你,你別那麼想。要不,你讓我考慮一天?明天這個時候我答覆你?」
宋運輝跟著起來,一直沒說話。等秘書過來鎖門,他跟著水書記一起下去,騎車到半路,才終於想明白,對身邊的水書記道:「水書記,我有數了,避實就虛,就是避實就虛,就談我們作為國營企業,面對既要顧全大局實現國家計劃,又要改革思路提升企業經濟效益,在這樣的矛盾衝擊中,我們如何把握好一個度,如何做到引進來,走出去。」
雖然是縣長陳平原拍板,銀行行長一力答應,可七手續八手續地辦下來,還是耗費很多時日,都已看得到田間地頭夏天的蹤跡,那貸款才姍姍來遲。雷士根還以為雷東寶已經等得忘了這事,沒想到他才辦了手續回村,早見雷東寶在村辦公室里探頭探腦,沒等他走近,雷東寶就高聲而呼,「士根哥,今天辦成沒有?」
「全省最大。比國營的還大。」
陳平原不以為意地笑笑,道:「我清楚你不喜歡接待,但你這回得當作任務來完成,一定得好好給我完成。貸款我已經替你聯繫農行,農行知道你們運作,說基本沒問題。你拿到錢,得答應我立刻開始上新村第二期,二期的範圍得擴大。」
宋運輝聽了,大大地愣住,看著水書記好半天,才道:「這個題材……太大。」
宋運輝哭笑不得,拿程開顏的話當小貓叫,伸手抓住她想去開燈的手,抱進懷裡,笑道:「乖,小貓,聽話,睡覺。」說著說著就迷迷糊糊起來,困得一頭扎進黑甜鄉里。
「哪能這麼比,電線的設備都不用做設備基礎,你電纜設備光拉銅的和絞線的就得用基礎。你們買的二手設備包括哪幾樣,明天給我一份傳真。我明後天問我們供應科的同事找家電纜廠看看,徹底給你估算個用款計劃表,如果你能吃得消,就上,吃不消,創造條件上,實在不行就拉到。星期六晚上我下班回家一趟,見面再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