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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 第四節

1988

第四節

宋運輝點頭,「是,而且第二天就很快傳出,我在會議上無言以對,草草收場。就這幾天的事。」
「我也不平衡,縣裡那些老爺還都說我們爆發,可我們那都是辛辛苦苦幹出來的,比起那幫官倒,你說,他們憑什麼耍耍嘴皮子倒個批文、靠關係搞個平轉議,一轉手就是十來萬進帳?過去我們老書記昧了村裡幾萬塊錢他都沒好意思再見人,現在都昧著國家的錢,誰還拿幾萬塊當事?今年我們村幾個大學生回家過年,我跟他們講勞動致富,他們反對,他們跟我提什麼東歐改革,要拿小雷家做試驗,操,我怎麼能帶小雷家做那種沒影兒的事。」
宋運輝笑,但沒接茬,因為處長樓區到了,雷東寶大嗓門,不知多少人聽得見。宋運輝最忌憚的就是這種政治問題,他從小苦頭吃夠多。
雷東寶悶聲道:「榜樣個頭。」
程開顏小聲道:「不學行嗎?我幼兒園又不要日語。」
以往雷東寶來金州,宋運輝要麼脫不開身,要麼雷東寶來去不定,從不迎接。但這次雷東寶來,因為正是春節休息日,又是知道雷東寶心裏有結,他就早一步迎到宿舍區唯一進出大道上。
宋運輝笑道:「你啊,不能讓你有錢。不過你們是真的做事,一分一厘都是靠自己掙出來的。不像我們,你知道這幾天廠辦的人在討論啥?都那麼多聰明人,有人計算出來,以現在的利息,一百塊錢存八年,拿出來正好翻倍。也有人說不如存住房有獎儲蓄,十萬戶算一個單位,保證有兩人中獎拿到商品房,沒中的也好歹有些利息,要中到了就是一大筆。你說心思都花這上面,還能好好工作?」
雷東寶一聽急了,「誰不敢,我雷東寶打死做不出這種膩歪事。」
「年紀輕啊,全總廠處級以上幹部個個皺紋白髮,就小宋一個鮮活。遇到什麼事了?最近技改這麼忙,你還有時間串門?這兒坐。」水書記家的沙發已換,換成黑色不知真皮還是人造革的沙發。
水書記不由笑道:「人不輕狂枉少年,你已經很不錯了,別想太多。不過你缺憾在經歷太少,有時候,挫折也是一本不錯的教科書。」
「別為難我,我還在金州。」
「去,我爸媽都已經把你認作親生,誰生你氣。但有些事吧,你做就做了,說就別說了。你說我一屋子老老小小,合適嗎。再說,你也得幫我忙,開顏總愁外面狐狸精搶她丈夫,你要那麼一說,讓她知道外面狐狸精那麼能耐,她還不每天跟我煩?你可千萬別一句話破壞了我家安定團結。」
雷士根拍拍雷東寶的肩,起身離去,他想留空間給雷東寶自己想清楚。可沒走出幾步,就聽到後面響動,回頭卻見雷東寶板著臉跟上。他忙道:「東寶,今天沒大事,分肉的事我會解決。」
「我是書記。」雷東寶給出一句,悶聲繼續走路。
宋運輝沒想到他會在春節接到虞山卿的電話。宋運輝一聽到電話里虞山卿的聲音,忍不住怪怪地看向程開顏,程開顏看著古怪,一跳上前就趴到宋運輝肩上旁聽,沒想到聽到的卻是男音。宋運輝見程開顏又是沒來由的警覺,挺無奈的,索性叫開了,讓程開顏清楚對方是誰。「小虞,沒想到是你。安頓好了嗎?」
「誰都不是大奸大惡。」宋運輝自己也有絲感慨。
宋運輝禁不住笑,在程開顏的世界里,黑還是黑,白還是白,「放心,我不會與虞山卿同流合污。對了,過完年,你答應我到夜校學日語的,書本呢?我前兒給你買的書本和磁帶?」
「是啊,現在銀行變著法兒吸引大伙兒存錢,可再想辦法也吸引不了我,我沒錢。現在我們工廠工人要比社會上人窮了啊。你大把拿錢進銀行存著,銀行當然看見你像看見親人。以後貸款會不會容易一點?」
宋運輝驚詫得無言以對。在如今中央多次下發文件,三令五申推進廠長負責制的今天,岳父轉到黨務,那會意味著什麼。對岳父read.99csw.com,必然是巨大打擊,對他宋運輝,無疑釜底抽薪。
「女人一當媽了就不講理,以前我姐懷孕時候你不也被她折騰得吃不消嗎。走吧,不早,該中飯了。」
「大概是同一件事。我本來以為這隻是我的個人問題,可沒想到已經影響到我的工作。最近我工作中很為難,在設備型號選擇中,有時一言不合,有人會站出來直指我因為將離金州,對金州不再抱有感情,做事短期效應,只求應付眼前。我否認已經沒用,三人成虎,大家已經確信我即將離開,搞得我工作中極其被動。我想到水書記,當年我剛進金州時候,水書記指點我直接下基層,令我收穫良多,很希望今天水書記再給我指點迷津,我該順應大家的議論,走,還是不尷不尬地留。」
「可是,你們不是勾心鬥角過嗎?他以前多欺負你。」
雷東寶看到路邊揮手致意的宋運輝,一個急剎,差點人仰馬翻。他摘下大口罩大喊一聲:「你怎麼會等著?等多久了?」
雷東寶立刻警惕地道:「你爸媽會生氣?會不認我?」
過完年,宋運輝果然盯著程開顏學日語,他再忙,也早上抽出一些時間聽著錄音機跟程開顏的進度。晚上回來有時還得教程開顏幾個發音,程開顏尤其是記不清那些片假名。宋運輝有時候工作累,見程開顏屢教不會,不免有些火氣,可他才一上火,程開顏就開始眼淚汪汪,程開顏一眼淚汪汪,宋引就放聲大哭,於是一家人都指責宋運輝。程開顏後來就條件反射,一看見日語就頭痛,就越從心裏排斥,越學不進去。搞得沒一個月,宋運輝火氣一大,再也不逼程開顏學日語,反而他自己又跟著磁帶學下去。他一向是個有始有終的人,對於程開顏的不求上進,他挺無力。
雷東寶這會兒早沒了心理負擔,看見宋家前院有花有菜,鬱鬱蔥蔥,禁不住大笑道:「哈哈,我忘了帶包豬糞來,該死。」
當年宋運萍剛去世時候,帶著火熱滾燙的悲傷,雷東寶一諾至今,倒也能克制自己。可那麼一夜之後,重嘗甜頭之後,他孤衾獨眠,一具火熱而年輕的身子難以抑止地心猿意馬。他想要得越迫切,內心鬥爭得越激烈,似乎是兩三天都不能忍,白天走出去看到年輕娘兒們,感覺個個都是那麼風騷。好在很快初一,初一之後,他鼓起勇氣拎東西趕去宋運輝家。
宋運輝繼續笑笑:「再有件事,預先跟你通一下氣,你那些情事就別跟我爸媽說了……」
偏偏這個時候程開顏還跟他鬧學不學日語,宋運輝情緒極差之下,雖然依舊能夠控制自己不說傷人的話,可眼光中無法克制流露岀的鄙夷,令一向對自己與宋運輝的巨大差距極其自卑的程開顏異常敏感,導致程開顏那幾天極端情緒化,硬著頭皮想把日語學好,可腦子更是一鍋粥,只好對著書本哭泣流淚。鬧得宋季山夫婦這兩個息事寧人一輩子的老人一致認定是兒子欺負兒媳,要宋運輝不許逼程開顏學日語,宋運輝真是無語問蒼天。
雷東寶都沒好意思說,他不敢回想昨晚,其中原因,卻是他除了覺得自己賤之外,還覺得快樂,他覺得這才是最對不起宋運萍的地方。
「貸款杠子太多,我們鄉鎮企業是後娘養的。可我總有辦法,放心。你們現在還真不行,越來越不如賣茶葉蛋的。出來幫我們村上大項目吧,我前幾天跟大家提收購廢銅,沒人敢響應。」
雷士根瞄著雷東寶的臉色,揣測著他們剛才的通話,再聯想以前宋運輝據說曾經勸雷東寶再婚,他冒險道:「不是沒有可能。弟妹的意思,宋家人最清楚,可能比你還客觀。小輝他就不反對。」
宋運輝心裏很煩,他不便找岳父大人就這麼些風言風語袒露脆弱的內心,因為他已經決定不讓可憐的老岳父為他求人。其實他倒並不需要有人能解決問題,他與閔的問題,只有他和閔本人能https://read.99csw.com解開死結,他只需要傾訴,有個人做只進不出的耳朵。可他找不到那樣的人,他竄得太快,身邊都找不到可以坐下來說知心話的老友。程開顏倒是有兩隻忠實的耳朵,可程開顏無法理解黑與白之間的那種微妙,程開顏提出的疑問只會讓宋運輝更加心煩得吐血。他這時倒是有點想念虞山卿,後期已知無法與他競爭的虞山卿一直與他同聲共氣,但宋運輝更懷念尋建祥,那個傾心相交的熱血朋友。
送走宋運輝,水書記對老妻嘀咕,他沒想到閔行動如此迅速強硬,以前還真小看閔。這樣的閔,等他退休後會如何對待他?這樣的閔,靠日薄西山的程和閱歷有限的宋做牽制主力,會不會不夠?水書記不得不思考。
「剛安頓好他們娘兒倆,家裡也是求爺爺告奶奶才裝上電話。呵呵,你知道我剛拿這電話給誰拜年了?」
「你不是也與他愛人玩得很好?」
程開顏好生頭痛,氣得敲了不講情面的宋運輝一拳,回頭找女兒玩。宋運輝老是不顧她的感受,不像她爸那樣好說話,又不是天下人個個都像他一樣學什麼都成。她把家照顧好不行嗎?她現在能做好幾個菜,她現在都能學著打電視里鄭裕玲穿的那種毛線大衣,宋運輝不能要求她太多。
偏偏這時候梁思申電話里說起她從中學開始學起的法語現在已經能派上用場,說她作為醫院的志願者,現在可以幫助說中文和法語的外籍人士,休息時間常被捉差,很有成就感。宋運輝想到自己不思進取的妻子,無法不搖頭。
程開顏看宋運輝與虞山卿說得那麼好,奇道:「你怎麼與虞山卿越來越要好?」
但雷士根一點不敢懈怠,一整天一直關注著雷東寶的情緒,好在雷東寶一整天陰沉,卻是沒有發火。但分完年貨,雷東寶卻在人皆散場的時候,問了雷士根一句,「為什麼我媽守得住?」
水書記卻是鎮定如昔地喝了口白開水,繼續道:「小宋,你現在不僅應該在工作上起到先鋒帶頭作用,回到家裡,你也應該發揮一點作用了。我給你透點風聲,最近部里準備調整所屬企業的人事,我距離退休沒多少日子,位置還會保留,但是許可權會被削減,你丈人會退居二線,到黨委任職。另有其他幾位老同志也會被調整職位。你很吃驚,不錯。我跟你丈人是多年老友,我能料想他看到調令後會比你更吃驚。我希望你在這兩周拿出辦法預先安撫好你丈人,讓他認清這個社會趨勢,回頭不要因突然襲擊而情緒激動,引發高血壓。我也會想辦法,我們多年朋友了,可改朝換代,這是每一個老年人都無法避免的遭遇。你和老程是一家人,你得多做工作,現在,我們老年人要仗著你們了。」
宋運輝只得稍微嚴厲一點:「不許偷懶,多學一門知識,多長一份智慧,學來的都是你自己的。」
「我一直好好做事,可沒比他們上班一張報紙一杯茶的拿多多少,久而久之,我現在也終於心裏不平衡了。」
虞山卿又是笑:「你這麼明白的人,何必還待金州受氣?剛才這一通電話,你不知道我多揚眉吐氣。樹挪死,人挪活……」
雷士根愣了一下,「女人與男人不一樣。」
水書記呵呵一笑:「金州是個大企業,小社會,這個舞台,相當鍛煉人啊,我個人對金州充滿感情。好啦,這事揭過。你今天不來,我也這幾天正準備找你。」水書記說到這兒,一張臉嚴肅起來。「小宋啊,現在國家對幹部年輕化,知識化,專業化的要求越來越緊迫,像你這樣的人才,正是我們國家四化建設的生力軍,未來的絕對棟樑。但是我們這些老的,專業技術知識不具備,或者已經跟不上時代的,已經被要求退居二線,讓道給你們這些年輕人。唉……」
雷士根明白,雷東寶就是這性格,即使天塌下來,他該做的還是做,說好聽點,是堅持不懈,說難聽點,有read•99csw.com時有點一根筋。所以才會有以前宋運萍剛去世,他硬是累得胃出血的一幕。
宋運輝已經判斷出,水書記要他留下,不過態度依然不明,水書記只是從他宋運輝成材角度考慮他的去留。但他還是被水書記的分析影響到判斷,他笑道:「水書記,我會留在金州繼續磨礪。」
「嗯,你丈人年前就為你的事找過我。」
宋運輝呵呵一笑,「水書記。」
程開顏回家找母親訴說,程母本來還生氣女婿不講理,可問到後來,女婿沒說一句重話,親家都幫著罵女婿,程母都不知道女婿錯在哪兒。程母還以為是女兒一向嬌氣,最近她知道宋運輝工作忙,受氣多,一定是在家勸哄女兒不周,女兒使小性子了。但程母又不捨得批評自己的女兒,只有背後找宋運輝給幾句軟話,希望宋運輝對程開顏網開一面,不要過高要求。
「可我電大學的財務一點沒用。」程開顏只敢小聲抗議,也自知理虧,但最好還是希望抗議成功。
程開顏看著回家來的丈夫緊鎖的眉頭,很是小心地問:「你怎麼了?挨水書記批了?水書記罵人很厲害的,你別放心上。」
「我學英語,你學一門日語,以後可以互補。回頭我有時間跟你一起學,別怕。」
「哎,小宋,跟你說句實心實意的話,算是報答你年前實心實意勸我自動辭職離開。你這人性格適合做實事,做大企業。我出來只有天地更寬,可你出來就不容易找到施展的舞台嘍。你還是找機會跟閔溝通,力陳利弊,該伏小就伏,別一身臭文人傲骨。我這話,你愛聽聽。來,拿枝筆記一下我電話。」
「屁話,不可能。」
宋運輝笑笑,仰臉道:「都是人,何必拿自己當神,神仙還思凡呢。你搞得那麼緊張幹什麼。走吧,我就擔心你來了金州又貓門口不敢進我宋家門,才費勁巴拉等這兒一小時多。」
「沒可能,沒可能,沒可能……」
雷東寶的聲音霹靂似的,宋家人老遠就聽見,都迎岀門來,見面親熱得不行。只有小引見不得這個凶神惡煞的姑父,雷東寶不以為意,他早習慣了,沒個小孩看見他不哭的。在宋家上下待他如宋家第三個兒女的溫暖里,雷東寶這個性格大開大闔的人心裏的負疚全部卸下,他想清楚一件事,心裏有宋運萍才是第一。宋運輝送雷東寶走的時候,雷東寶還嚴肅認真地向宋運輝保證,他心裏只有一個宋運萍。這點,宋運輝相信雷東寶說的時候是真心的,事實,或者以後,未必雷東寶心裏只有一個他姐姐一個,可他姐姐一定是最重要的。也只能如此。
「那不一樣,我都不理他,我只跟他愛人孩子玩。」
不過,宋運輝還正準備年後與閔廠長談談,與虞山卿建議的一樣。不為別的,而是他實在不忍心看岳父老大一把年紀,為了他的事到處熱面孔貼人家冷屁股。他現在已經不大跟岳父商量前途的事,他覺得岳父的輝煌歲月已經隨著金州的改朝換代消逝了,別再逼著岳父做力所不能及的事,他的事,他自己解決。
宋運輝其實很想一拐走去岳父家,可不敢,他怕自己沒準備,被老於世故的岳父問岀究竟,對岳父打擊太大。他只能先回家,考慮好步驟后才能行動。看來,很可能,岳父才是那個被水書記奉獻出去激勵閔為他辦事的關鍵人物。岳父,是遭他連累。想到剛才在水書記家裡差點被水書記感動,他為自己的幼稚感到羞恥。眼下的情況是,手中毫無權力資源的岳父和他都被放砧板上宰割,他走,是逃避,留岳父在金州獨立難支。他留呢?他該怎麼做?該如何化被動為主動?
「你別給我添亂,我已經夠煩。」見已經成功把雷東寶的關注點引開,宋運輝就不再拿自己糟蹋,「小雷家今年好嗎?」
雷東寶卻盯著宋運輝單刀直入:「你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直說。」
這年頭,騎摩托車的畢竟少,而騎大功率值萬把塊錢摩托車的更少。九九藏書雷東寶如騎高頭大馬般凜然而降,宋運輝看著心裏感慨,這樣出眾的雷東寶,能守到今天,太難了。他自己也是個優秀的,在金州同齡人中一枝獨秀,他深知地位給他帶來的魅力,各色|誘惑對他的種種勾引,很多時候防不勝防,他都不敢告訴小貓,怕小貓天天疑神疑鬼。相信雷東寶身邊展示魅力的女性只多不少,多少人等著雷東寶意志薄弱時候趁虛而入,一次酗酒之後,還真是個機會,宋運輝都想認識認識哪個女的這麼有本事。
從宋家回來,雷東寶就跟解放了似的。
水書記一時陷入沉默,明眼人都看得出,有人在背後操縱此事,何況是操持全盤的水書記。宋運輝跟進一步,又道:「我本來想有始有終,對於我丈人的提議一直拖延,可是……現在看來,我有點一廂情願。」
「有我在,怎麼會不好。今年養豬場可以拿自有資金擴張,電纜廠流動資金多得用不完存銀行,銀行看見我跟親人一樣,哪像以前問他要點錢得找縣長書記……」
宋運輝不欲聽這些,有些事,多知道多麻煩,「你這棵活樹現在安家在哪裡?戶口怎麼辦?電話多少?」
宋運輝驚訝地看著水書記,不知道水書記準備說出什麼來。
「已經夠好了,你丈人老頭不曉得多滿意。小宋,開門見山吧。」
「聽著,誰不知道你老婆醋罈子。」雷東寶整個人蔫蔫的,還渾身是血,就像慘遭人一頓胖揍似的,可說話依然有中氣。
雷東寶聽了笑:「你們廠,能人多,可都不好好做事,浪費。」
水書記有點驚訝地問:「有人當面指你對金州不抱感情?」
宋運輝原以為起碼能試探出水書記對他的一個態度傾向,沒想到水書記卻知心知意地說出這麼一席話。他不禁毫無深度地道:「我丈人也一直以為我驕傲,可真有這麼明顯?」
他雖說那天打電話時不快了一下,可回頭再想,人得公平一點,雷東寶做到今天這一步已經很難得,對他宋家一直照料有加,這幾年下來,不是血親,勝過血親,他還那麼計較幹什麼?理智上說,他應該為雷東寶祝福。他迎在路口,也無非是表明一個態度,讓雷東寶上他家不為難。
程開顏立刻可憐兮兮地道:「我學英語行嗎?不懂你還可以教我。」
「快一個小時吧,本來小引和她媽也等著,凍得受不了回去了。今天閑嘛。又帶來那麼多東西?」
虞山卿也笑:「你猜他跟我說什麼?」
「倒爺,呵呵,倒爺。以後還得拜託你這個體制內的幹部多多關照。你這人有前途,我得事先打好樁基。」
宋運輝真是沒想到,虞山卿出去后反而做人說話光明正大,後面說起他的倒爺計劃來頭頭是道,這又是與雷東寶不一樣的天地,估計與楊巡之類的小倒爺也有所不同。看來,以前在金州,還真是憋屈了虞山卿,在金州的官僚體制下,虞山卿是見風使舵,但在廣闊的市場體制下,虞山卿卻是靈活機動,一樣的性格,放到不一樣的環境,結岀不同的果實。橘生淮北為枳。
虞山卿心領神會,「你也想挪窩了?我現在定居市區,戶口和我愛人的工作都是閔和水一起幫忙解決,你想不到吧?這都得感謝你勸我好合好散。你如果想出來,更方便,閔肯定是敲鑼打鼓給你最好安置,只要你點頭答應離開金州。這世上多的是武大郎。」
而如今,看來真該是他挑起大樑的時候了,于工作於家。水書記這點說得沒錯。
「你不是說你喝醉了嗎?喝醉情況下,罪名不能記到你頭上。」
雷東寶拿環眼看看穿著一身並不出眾衣服,卻文雅中帶著奮發意氣的宋運輝,不由嘀咕一句:「你還真是全身帶桃花,小程還真得看緊你。」
宋運輝這會兒見水書記已經不同於剛進廠時候,現在坐下說話已經胸有成竹。「水書記,這事還真是與我丈人有關。有些事我因為鑽在技改裏面,腦子沒法分散思考,反而考慮得少,可總讓我丈人為我操心,https://read.99csw.com我真是過意不去。所以找上水書記,得麻煩水書記幫我開個結。」
雷東寶心不由己地被宋運輝捎帶過去,「小程不是挺講理的嗎?」
宋運輝在沉悶之中,決定突圍。找個夜晚,晚飯後敲上水書記的門。雖然這是他和閔的事,可程序走來,第一個還是得找水書記。
雷東寶悶悶地道:「你不知道。唉,你不知道。走了。」
宋運輝聽了笑道:「吃我豆腐,我朝不保夕呢。」
「是啊,我媳婦年紀比我小不少,最愛跟我撒嬌,老要我指天發誓我一輩子心裏只有她一個。我當然發誓,這不明擺的嗎。可她還不滿意,又一定要我發誓我一輩子只有她一個女人,她如果現在死我也只能有她一個,就說是學你的好榜樣。」
「那倒是。怎麼樣,下一步準備做什麼?」
那是一次在技改組儀錶小組的討論會上,宋運輝對儀器儀錶不是很熟,他無法在儀錶組做到權威,但他根據性價比選擇最終設計,一般做總指揮的思路就是如此。但在一種感測器的選擇上,儀錶分組的工程師竭力提議選用一種高級感測器,而宋運輝卻認為配置過高,沒必要高配低用,那位儀錶分組的工程師情急之下,指責宋運輝沒長遠眼光,不能因為自己很快將挪屁股走人,而只顧眼前好看。宋運輝當時直斥無稽之談,並強力根據綜合評分,選定他指定的感測器。但沒想到這個會議傳出去,卻變成宋運輝面對責問無言以對。這種傳聞,極大影響了宋運輝周圍從新車間帶岀來的年輕鐵杆們的積極性。
宋運輝坐下微笑道:「是的,最近滿腦子都是技改,筷子常當鉛筆使。我才做這麼點小事好像就要嚷得全廠都知道似的,可見還是能力不夠。」
雷東寶卻來了個意外的結論,「守不住的女人很賤,守不住的男人也很賤。」
水書記對於宋運輝的上門並不很是驚訝,水夫人開門迎進宋運輝,就笑著說:「你看,到底是小夥子,天還沒入春呢,就只穿單衣毛衣了。」
水書記沉默良久,才道:「小宋,你在金州幾乎是所向披靡。你今天遇到的事,對於別人,可能坐上科長位置前已經遇到十次八次,可你幾乎一路順風順水,暢行無阻。這可能也培養了你的嬌驕二氣。我不給你指點迷津,我只告訴你,有人的地方就有政治,你去,還是留,來回都是人堆,你在這兒躲避的事,在別處依然會遇到,你不可能一輩子一路順風。對不對?你好好考慮。」
雷士根順水推舟:「是啊,凡男人都說榜樣個頭。我沒瞞我媳婦,不怕她生氣,跟她實事求是解釋,要一個青壯年男人守一輩子不可能,但我會在心裏把她永遠放第一位,沒人能替代她。我媳婦最先愣是跟我鬧,要我簽字畫押寫下這輩子只能有她一個,可鬧了兩天也想明白了,那是不可能的。反而怨我這人太實在,為什麼不騙騙她。東寶,我比你長几歲,看的書比你多,見的世面沒比你少,你聽我一句,我早知你遲早有這麼一天,你還是認清現實,順應現實吧。誰都知道弟妹在你心頭是第一位,沒人能替代,你不用苦著自己證明什麼啦,這種事情我媳婦這麼愛吃醋的人都不能不承認,弟妹一向是最明理的,她能不理解你?恐怕,她還支持你呢。」
「對弟妹,你心裏有她,比什麼都重要。你過得不快活,她反而難過。東寶,你別鑽牛角尖,聽我一句。」
而人們自春節后就開始傳言,能幹的虞山卿毅然辭職下海,更能幹的宋運輝既然與閔廠長關係不佳,估計更有下海可能。宋運輝原以為不過是空穴來風,這金州總廠傳統就是閑著沒事幹,喜歡傳話。可沒想到不到一個月,三人成虎,竟影響到了工作。
宋運輝當然知道程開顏想的是什麼,「別偷懶。小引已經大了,再說爸媽也在,你有時間應該充充電,多看看書,別成天瓊瑤岑凱倫。沒有商量,開學就上夜校。現在條件夠好,夜校都開到總廠裏面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