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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 第五節

1994

第五節

宋運輝心想,梁思申真是寬容。梁父卻道:「本來就說用你的方案,可楊巡不幹。」
外公氣道:「我氣死啦,沒見過你們這種犬儒。乾脆今天一頓飯吃完全都出家算了,割肉飼鷹都沒你們高尚,沒良心的人你們以為感化得了嗎?告訴你們,這世上什麼都可以原諒,惟獨背叛不能原諒。氣死了,我看電視去。」
梁思申好久無語,心知爸爸雖然沒說,可心裏一定也這麼在想。她猶豫好久,才厚著臉皮承認:「我這回操作錯誤,有些太抹不下情面。不過只會再給他一次機會,如果他還不知好歹,我只有對不起他。」
梁思申哭笑不得,也不知道外公這話是真是假,只能當他是假,因自認識外公至今,外公從無妥協的時候。她見梁大的保姆拎菜從外面進來,就問外公:「今天想吃什麼,看看去?」
梁思申回上海前找到申寶田,請申寶田以同是江湖企業家的身份做楊巡的工作。申寶田答應,因為申寶田現有不少資金已經轉移到梁思申處,等著積累到一定程度投進國內展開合資。而且申寶田還想把兒子弄到美國去混個身份,以後就用兒子作為外商回來投資。在申寶田看來,梁思申的斷絕合資決定有些傻,退讓太多,楊巡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這話對是對的,我看楊巡本來就這意思,做好一個項目,攀上我們一家。可架不住他眼皮子淺啊,放著大好前程不好,貪那幾萬塊錢的好處。他以為他做得好,要不是我來看看,我們到最後都還一直當他是好人。沒有其他原因啦,他眼看我們已經翻臉,只有賭一賭我們都是你跟囡囡一樣的好心人。」
楊巡卻不這麼想,他清楚宋運輝對梁思申的好,他只是道:「我不想蒙冤。」
外公到:「你別狡辯,我沒說你不應該變,可是你們把傳統裏面好的變沒了,我這幾天看著就想到『禮崩樂壞』這一句。就說思申今天這件事,你們說的我都聽得懂,傳統生意人有這麼不講信用的嗎?那姓楊的要換作解放前做出這種事還敢在城裡獃著?早讓我們商會合夥兒滅了。做生意的誰不求個亮堂堂的金字招牌百年老店的?做生意你騙官府可以,可不能騙合伙人騙顧客,那樣做是短視。」
「沒,跟另一個合作者談些事。」
外公對誰也不幫,對誰都不客氣,讓宋運輝聽了也是訕訕的,外公揭穿他苦肉計的用心。梁父一時也不好繼續說什麼,否則就顯得連宋運輝也責怪上了似的。他拍拍宋運輝的手臂,很是真誠地道:「小宋,我會聽取你的意見。」
梁思申連忙跟宋引打岔,轉移孩子的注意力。宋運輝見此更能理解當年梁思申為什麼要與外公打官司,看起來以前小小的她在外公手下很不好過。想到梁思申吃過苦頭之後依然寬容,而楊巡卻還是固守那些小生意人的勾當,心下嘆息,卻也對楊巡加大了反感。沒錯,什麼都可以原諒,惟獨背叛不能原諒。
楊巡雖然穿著一件時下被稱作老闆裝的毛領皮大衣,可早凍得面無人色。但他能怎麼辦?知道長跪會被人厭惡,是糟蹋自己,可只有這個辦法了,惟有如此,梁家人即使厭惡他的行徑,也只能高抬貴手,放他一條生路。當然,他在梁思申心中就徹底完了。不,在梁思申想出用蕭然的時候已經完了,他不過是給自己雪上加霜而已。
梁母看著嘆氣,這兩天楊巡沒答覆,她眼看著丈夫女兒終於收起涵養,火冒三丈。尤其是女兒,當媽的理解女兒的心,遇上中山狼的感覺比什麼都不好受。可看到楊巡如此狼狽,她又心軟,扶楊巡艱難地站起,道:「進來吧,到裏面活活血。」
楊巡一聽,全身大震,豎起頭盯著申寶田不語。這一刻,他的心全涼了。他沒想到,梁思申竟會想出這最毒的注意。這絕不可能是梁父所想,只有梁思申知道蕭然是他的七寸。
外公一聽就笑了,道:「思申有給你諮詢費監理費了嗎?如果沒有,她憑什麼要求你監督?你是最沒責任的人。小夥子,難怪年紀輕輕就做大廠長,好,有擔當,也夠狡猾。思申要是跟你一樣,我今天就把財產交給她打理。」
外公終於忍不住,又道:「我真是受不了你們啦,都還是年紀輕輕的人,想問題怎麼這麼混?這事情很簡單,姓楊的小子背叛合作人,作假帳,因此該受到相應處理。管他前因後果是什麼,就這一條背叛合作人,夠罪大惡極。思申,你停車,我下去喘口氣,又被你們氣死。」
「囡囡呢?」梁父看向女兒。
「好個屁,好還留後手?要這事出我兒子頭上,我就是錢不要都得把你剁成肉餅,敢動我兒子,比動我還狠。人家小梁爸肯放過你?趕緊趁小梁還在國內,去上海磕read.99csw.com頭賠禮,求她放你,小梁爸能不能放你也著落在她手上。你沒其他選擇,何況小梁對你已經夠客氣。」
眾人都沒笑,都被外公的「拍死」兩個字震驚著,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尤其是梁父,第一次有跟岳父握手的衝動。只見外公笑嘻嘻地道:「這娃娃有前途,才這麼小的人,大人說話都能插上嘴,有主見。爺爺說著開玩笑的,大活人哪兒拍得死,又不是蒼蠅。」
一路之上,楊巡腦袋混亂著,申寶田的話一浪一浪地衝擊著他的神經中樞,激起空谷回音似的連綿迴響,聲聲不絕。股份轉讓給蕭然……趕緊去上海……磕頭賠禮……遲則生變……楊巡腦袋嗡嗡嗡的,前所未有的紊亂。已經久違的恐懼再次襲上楊巡心頭,他才培養起半年不到的披著中外合資虎皮的膽氣再次遭受重創。紊亂之中他妄圖抓住什麼,他太害怕那隻隱藏在體制中的翻雲覆雨的手。他混亂地想,他必須……他必須……他必須……
外公道:「這就是我說的禮崩樂壞嘛,你大環境變得惡劣,單個人能好到哪兒去。」然後單獨對宋運輝道:「宋廠長,傳統還是有用的,別有意去破壞。一個國家或者一個家庭如果用破壞傳統的方式去發展人文,這很危險,一定弄得人民無所適從。」
外公道:「我奇怪啦,你們國內的比我們在美國的還西化,一說傳統,好像都是要打倒的一樣。現在傳統都得去台灣找啦。大陸不行,老的沒保留,新的沒學到,不三不四。」
「又來了,宋廠長也是問我是不是想死,這問題是我想的嗎?我想有什麼用。我對小梁那麼好,心都給她,你也知道的,她怎麼對我?她爸都拿我當貪污犯看,她爸這麼想了,我還有活路嗎?我捆住梁思申,是死,我放走她,我還是死。我沒選擇,他們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你當然全心全意,可你也留退路,你別告訴我你一點私心都沒,這不是你。你最多做的時候心裏不那麼想,掩耳盜鈴,可等事到臨頭,看你怎麼做。我不會看錯你。小梁處理這件事很上路,給足你面子,又不斷你生路,錢還放你這兒,你要是連個錯都不認,你太小人了。」
楊巡已經跪了一個多小時,剛跪下時候還臉皮不知道往哪兒擱,後來凍得麻木了,神志也麻木了。這時候天已經開始亮起來,但是楊巡哪兒都沒看,直等到梁母出來才恢復知覺。這回聽梁母這麼說,知道再跪下去惹梁母生氣,只得起身。可是一個多小時的冰冷的地面跪下來,關節早硬了,沒站穩就向前撲去。梁母想伸手扶都來不及,眼看著楊巡五體投地撲在地上,好一陣子起不來。
外公卻笑道:「楊巡這回偷雞不著蝕把米,騙誰不好,敢騙官僚?吃豹子膽啦,這小子,呵呵。思申碰到他是秀才遇到兵,他碰到我女婿是兵痞遇到長官,算是都撞對了啦。小宋啊,我跟你說,我年紀大,看的人多。人這東西,殺人放火都或許情有可原,惟獨沒良心是永遠不能原諒的。思申今天哭什麼?還不是因為好心遇到驢肝肺了嘛,本想提攜楊巡一把,結果反被咬一口。你們都假惺惺說什麼規範道德,我老頭子說實話,楊巡就是沒良心。跟沒良心的人你也不用有良心,思申,我以前看你是個果斷的,黑心的,沒想到你今天這麼婆媽。這事叫我解決的話,我拍死楊巡。」
梁思申見此忙道:「爸爸,我們不生氣,我們得承認楊巡的工作。給他一個機會,把項目完成。還是我的方案。」
梁思申送走父母,從機場回來的路上便開始頭痛起來,眼下沒了父母中間當屏障,她一個人將如何面對外公直來直去的火力?以往她沒錯,沒把柄捏在外公手裡的時候,可以與外公唇槍舌劍,可是今次有老大辮子捏在外公手裡,兩人一對一的時候,外公還能不把她笑話個夠?
宋運輝無語,只好作罷。梁思申外公和梁父就楊巡人品所說的話對他影響很大,讓他重新審視與楊巡的關係,釐清欣賞與信任之間的區別。
梁母猶豫再三,返身進去別墅。都顧不上洗臉,就上去叫丈夫起來,叫女兒起來。
申總看著楊巡,見楊巡一直不回答,只得道:「我有點事耽擱到今天,本來前天應該找你說。小梁還以為是你沒反應,今天跟我說,如果你一定不肯答應,她只有改變主意了。她準備把股份轉讓給市一機的蕭總,蕭總錢不夠的話,她爸會貸款給蕭總。這邊生意,我看蕭總不會不要。」
外公神情嚴肅地將一枝臘梅傾斜下去,在碧玉盤上比劃了一下,才道:「不好,好好的新年弄什麼落花流水,彩頭不好。你爸媽走了?」
梁父沉著臉,好久沒read.99csw.com說話,由著妻子給他穿上大衣。楊巡的跪,並沒讓他覺得出氣,可是他是有資格的人,他難道還跟癩皮狗計較?
「不管他幹什麼,反正他跪著,不止跪一會兒,跪得站都站不起來。他想負荊請罪?你快起來收拾收拾,把事情處理好。」
梁思申道:「你最多找經濟問題把楊巡送進監牢,如果楊巡還簽了把股份轉債務的協議,你還能把他剩餘資產都剝奪了。爸爸沒必要做那惡人,說出去名聲不好,對我來說也是失敗,我如果只能採取這種措施,那是我無能。」
外公說走就真的走了,攔都攔不住,梁母只能向宋運輝道聲歉,緊隨其後。梁思申與宋運輝都很是吃驚,惟有梁父看著岳父的背影一會兒,轉頭就笑笑道:「老頭子就這唯我獨尊的脾氣。對不起,小宋,別給影響情緒。」
「不是說了嗎?我們囡囡在他手裡,他知道我們投鼠忌器。」
外公聽了笑道:「還行,可談判水平還是太遜了點,就算是你全沒優勢,也要裝得氣勢洶洶。」
「小楊,你這話就不對了。這件事在我看來很簡單,你做錯,你不應該瞞著小梁作假帳,我怎麼看你都有兩手準備。你喜歡小梁,你通過這個工程要是套得住小梁,往後小梁的錢就是你的錢,你現在怎麼使都一樣。你不會沒想過萬一套不住小梁的話,這兒的活都是你干,要是真按比例分配收益你太吃虧,你因此偷偷留一手,具體看往後交情決定分配。你說,別人也不是傻子,能猜不到你的小算盤?就算是小梁猜不到,她爸爸也猜得到,誰能咽得下這氣?我看小梁的方案是客氣的,非常大方,便宜你。但看小梁對這事的處理,我把錢從她那兒轉,我放心。小楊,看在你介紹小梁的分上,我勸你一句,好自為之,你就是下跪磕頭,也得把這個歉去道了。」
「可是他不會不知道只要和我們囡囡好好做,以後有的是他的好處。他何必這麼短視。我看肯定還有其他原因。」
「梁伯母,我做事沒規矩,還自以為是,我向你們道歉。請求你們原諒。」楊巡並沒起來,兩個正主兒沒出來,他怎麼能起來?
外公立刻肯定道:「這還差不多,做人要有些血性,別被人捏著欺負,你退出是委屈,你留條尾巴地退出是傻,你連退都退不出,呵呵,我又要罵人啦。看在你開車分上不罵你。」
與申寶田談話后,梁思申才回來退房吃飯,載著父母外公回上海。最先,還眾人皆睡午覺,獨梁思申一個寂寞孤獨地開車。等會兒,外公先睡得不舒服地醒來,也不管女兒女婿都還打著瞌睡,就問前面的梁思申,「又出去跟那個姓楊的小子談了?」
宋運輝明白了楊巡的用心,項目做到這個程度,以梁思申在國外,梁父在省外,兩處都鞭長莫及來看,就算是控告了楊巡,讓楊巡坐牢,出了梁父心頭的毒氣,可是項目呢?項目若是因此而停頓的話,梁思申將遭受慘重損失,梁家不會不投鼠忌器。宋運輝嘆息,奉勸一句:「楊巡,你好自為之。應該說梁思申已經仁至義盡,你別逼她了。」
梁思申吃驚,外公怎麼講起道理來了?外公抬頭一看梁思申的神色,瞭然地道:「沒辦法啊,寄人籬下,就怕你把我一個人扔在中國回不去。」
申寶田有些事耽擱了,第二天才找到楊巡談話。一談之下,知道梁思申沒騙他沒瞞他,都是實話,他反而對楊巡的態度很是不解。他更不解的是,才下午時間,楊巡竟然酒喝得有些小糊塗,沒點好好做事的樣子。
宋運輝看到梁思申眼裡的動搖,雖然他思考之後知道梁父和外公說的都沒錯,楊巡這個人在他面前一直是好人,可背後……比如說對尋建祥這個合作人的分割這件事,可以看出楊巡的真實品性,可是想到楊巡一路闖過了的艱難,想到楊巡一直來對他的奉承和為他辦過的那麼多事,他無法不開口為楊巡求情。便道:「梁伯父,這件事最大的責任在我。作為我這個既了解楊巡又了解小梁的人,而且我又是清楚國外與國內人思維區別,我沒有阻止兩人的合作,我是肇事的根源。楊巡有私心嗎?有,不能否定,可是他在合資公司這件事上的私心不能算多,還談不上沒良心,應該是經營理念不規範佔大頭才是。我看他對合資公司的投入絕不亞於他當年做兩個市場時候,那是全心全意的。很少見到有人對合作的企業能如此投入。畢竟從國情而言,楊巡在合資另一方基本上不參与的情況下能做到今天這一地步,並不算是罪大惡極。我想腆著臉給楊巡求個情,在這件事上,最該責怪的是我這個小梁信任但沒把監督工作做實的人。」
申總看著黃豆般九九藏書大冷汗從楊巡瞬間變得清白的臉上滑落,便道:「趕緊去上海,還來得及。」
「你知道爸爸要怎麼做?」
梁父梁母出去,梁母拉住丈夫道:「你梳梳頭髮,我拿大衣給你。」
「我沒這麼想,我沒留後手。」楊巡嘴巴里竭力否認,可又心驚肉跳地冒出冷汗,他好像……好像……還真有那麼點意思,這一嚇,酒也醒了一半。他抓起桌上一杯已經涼了的茶,咕嘟咕嘟喝下,全身火燙才壓下一些。「可申總,我現在沒辦法了,我不能答應小梁,她爸威脅說要告我貪污,我要是答應把小梁的投資轉為債權,她爸更不會管工程的死活,一準立刻下手把我逮了。我現在左右不是人啊。」
「不要去,太冷,到處沒空調,凍死我這把老骨頭。來前還滿心想著蟹粉小籠,看這樣子,別小籠端來路上就冰涼了。快吃中飯,等我午睡后,你開車帶我出去走走,隨便哪兒逛逛都行。」
梁思申閉著眼睛被她媽拉起,聽媽媽嘮叨了半天,才忽然睜開眼睛,迷惑而又反感地問:「跪?幹什麼?」
「還能怎麼樣,你沒見我讓他起來,他起都起不來趴地上的樣子,人家都已經趴地上了,你難道還要踩上一腳?我們不能趕盡殺絕。」
梁思申又是暈了好一會兒,才跌跌撞撞起身,稍微撩開窗帘,果然看到楊巡扶著樹枝站在院子里。這時梁父也起來,敲敲門進來,也順著撩開的窗帘往外看了一眼,漠無表情地道:「拿苦肉計逼我們。夠下三濫的。」
梁母道:「他沒那麼大胆子的,他不怕我們找他嗎?」
但是今天該說的話他都說了,梁父的想法,他只停留在猜測上,總不好現在就恃仗過去的一點點恩情再要求人家退讓,他想來想去,只有打電話給楊巡,要楊巡立刻接受梁思申的方案,明天立刻簽字確立協議。
梁母驚呆了,連忙伸手拉楊巡,一邊連連道:「快起來,快起來。這麼冷的天,你不要命了啊。」
梁父道:「我今天中午出發前沒看到楊巡人影的時候,已經決定了。囡囡,商場這個項目,不是全給楊巡,就是全給你,沒有共存的可能。但即便是楊巡乖乖地退出,有些代價他依然必須承擔,人不能做了壞事還什麼事都沒有。」
「爸爸,我不想讓宋老師出面,他太為難,我找了另一個朋友。楊巡能聽便罷,要他主動找爸爸辦理,如果不聽,我給他一個他接受不了的後果。我也生氣了,沒這麼當我傻瓜的。」
楊巡道:「宋廠長,我沒找死。現在情況是,梁思申想撤資,可已經撤不了,只有選擇借款這個類型。但是對我來說,我不答應,這個項目就是拖著,照舊,他們也沒有其他辦法。如果我不拖著,答應梁思申的方案,項目還是照舊進行,可我損了的是名譽。于情于理,我都沒可能答應。」
梁思申看看媽媽,道:「我同意外公。但我反對沒原則的孝順。」
「我不是護著他,我今天諮詢了一下申總,申總也不建議我半路停止楊巡的管理資格。申總說基建工程的很多費用發生很難說清,當事人精不精明,關係到結算時候追加費用的高低,弄不好翻倍都可能。現在大半工程已經結束,一本賬都在楊巡肚子里,如果把他送進牢里,恐怕我們不僅僅是工期損失,如果楊巡事先更有準備想出口氣的話,我們更難對付基建單位的結算。我當時提出轉為借款就是這個意圖,現在才踏入混水,肯定淹死,還不如全身而退。我想楊巡也清楚現在誰也沒法替代他,替代他需要巨大代價,我負擔不起,他才敢跟我抗著。我看他可能還被爸爸說保留指控他挪用公款權利這一條嚇到,他現在是無論如何都要抱住我跟商場工程捆綁在一起,迫使我們無法對他採取措施。等未來施工結束,商場營運,他肯定大派好處給我,讓我沒脾氣,繼續合作。」
梁父冷冷地道:「我看楊巡最擔心的還有一條,就是好不容易跟你搭上的線不能斷了。到時候他肯定放長線釣大魚給你超過比例的好處。不過也有一種可能,他索性昧良心到底,把帳做成巨虧,只要工程結算時候做些手腳就行,然後把商場丟給我們收拾,他自己轉身跑了,找都找不到。囡囡,你還是考慮的溫情了些,這事的處理,我們絕不能等,一定要速戰速決,不能夜長夢多。」
梁父終於解決懸於心中一年的疙瘩,先一步回去上班。不過他在飛機上對被外公趕回來的妻子說,這事兒沒完,思申的錢放在楊巡那兒,總是個定時炸彈,楊巡那個體戶太不能讓人相信,他得回去找企業家們商量商量,怎麼樣進一步妥善解決這個問題。梁母只會嘆息,沒想到看著挺好挺上進的一個孩子,做事情卻是那麼沒read•99csw•com有度。但梁母當然是更心疼女兒,看到女兒本來挫折就挫折了,依然能理性對待,可是被楊巡一跪之後,女兒卻沉默下來,令她很不放心。再說女兒還得對付及其多事的外公,梁母離開時牽腸掛肚。
楊巡終於拿了簽有他和梁思申名字的協議離開,自始至終沒有看到梁思申,但他已經不在乎了。他走出梁家的院子,就木然起一張臉,兩腿關節隱隱生痛,可是哪兒痛得過他的心。他寧願選擇麻木,幾乎不動關節,殭屍似的走出別墅區。外面的楊速迅速跑出車門將楊巡扶進車裡,見大哥面色青紫,不知道大哥在裏面受了多少罪過,心中憤恨。但只有足足地開啟暖氣,將車速速使出這片鬼域。
梁思申心說,她就是那個抓了無數大牌,卻退也退不出的。楊巡楊巡,以為她真沒辦法嗎?那也太小看了她一些。所有接觸過的人都說她的退出太便宜楊巡,可楊巡連這還不答應,楊巡以為她就真的這麼傻嗎?她說話聊天的時候,常把「我傻」掛在嘴邊,可是誰真想把她當傻瓜擺布,那誰真是太不認識她。再說,她再好的涵養,也被外公一口一聲的笑話給激怒了。便道:「爸爸,你給我做後盾就行,事情我自己會處理。」
楊巡想來想去,認為宋運輝肯定是為眼下他與梁思申的矛盾生氣,責怪他不聽勸告,或者更應該說是要求。但是他不能答應宋運輝的要求。不錯,他確實是有意不告訴梁思申套取現金的事,因為覺得沒必要,他自己心裡有數就行,梁思申行事太規範,都照那套規範來,還怎麼做事?可是他自始至終沒有占梁思申便宜的意思。如今事已至此,他已沒有退路。如果答應梁思申的方案,那就意味著從此絕交,他在梁思申眼中成為小人,以後都無法解釋清楚。而如果拒絕答應方案,那麼梁思申生氣大怒都在情理之中,可是項目已經進入內外裝修,很快可以交付使用。屆時,他把回報交給梁家,讓梁家明白他不是小人。再說了,他也不信,他即使接受了梁思申的方案,梁父就會放過他。如果梁思申由合作人變為債權人,只協議收取固定金額,那麼,梁父有的是辦法折騰他。到時他只有更慘。他只有想方設法繼續與梁思申綁一根繩子上,來日方長,大家最後都會理解他的苦心,包括宋運輝。
梁父梁母則與宋運輝面面相覷,三個人都想到那個最破壞傳統的年代。但梁父道:「我們還是別太多議論社會。楊巡即使不是特例,可他在對待我們囡囡的事情上更是個看到小紅帽獨行的狼。現成的例子是,我今天下午先跟他談,他不得不承認他所做的事,但他只承認是疏忽。可是到囡囡面前,他卻反咬一口。說明他是看菜下碟的。小宋,這樣的人我們每天可以遇到,他們在我們面前是十足好人,十足溫順,可是深究起來就難說了。來前我太太還在說楊巡是個上進青年呢。這回他算是不小心露出馬腳,但沒他第二回的機會。我們前面給他尋找出人品形成原因,我們可以理解,可我們不能接受。」
楊巡伸手攀住旁邊的樹枝,茫然道:「我沒臉進去,我在外面等。伯母請進,外面冷。」
「嗯,那還行。我看你就別再找那人談了,越談越被人摸清底細,看出你是個沒脾氣的,讓你爸去談。哪有人一上來搬出的條件就是退讓的?你就是心裏想死了要退,你最先也得把條件開得他做不到的高,後面才能落地還價。你不是幾乎每天都在談判嗎?怎麼這些常識都沒有?唉,氣死我啦。」
梁母一早起來,見全家都還睡著,她沒聲響,拿了毛巾牙刷輕輕下樓,準備到樓下衛生間洗漱。但走到下面,看到外面似乎有人,便拉開紗簾看了一眼。果然,真是有個人在外面院子里,不是站著,是跪著。梁母大驚,也不顧自己只穿著毛衣,打開門奔出去,來到那跪著的人面前。一看,竟然是楊巡。
梁父沒再說,但心裏想著,女兒即使三天內能處理好,他也絕不會就此罷休。楊巡太明目張胆,膽敢欺負他女兒。
「心裏難受,我對小梁那麼好……」
宋運輝覺得自己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不顧旁邊女兒在場,怒道:「楊巡,你找死嗎?」
梁母拉不起楊巡,急了,道:「你不起來?你真不起來?拿我的話當話沒有?起來!不許跪,就算有殺頭的罪也不許跪。起來!」
梁思申道:「可楊巡不覺得這是在騙我,他還覺得他這是大包大攬做了所有的事。」
她硬著頭皮回到家裡,卻見外公在插花,用的是從外面院子剪來的新鮮臘梅,桌上則是擺了好幾隻瓶瓶罐罐,外公這麼插插,那裡插插,看來都不甚滿意。梁思申沒想到外公也有這等閒情逸緻,就走過read.99csw•com去看,看了會兒才道:「媽媽去年說,臘梅摘下來,拿這兩隻碧玉荷葉盤漂著就夠味道。」
梁母微笑道:「一個疆域寬廣人文種族複雜的陸地才能包容文化多樣性,並能將多種文化熔融創新成一個兼收並蓄的文化。因此文化多發源於類似中國、歐陸等地,美國現在也可以輸出它的文化,而相對封閉的島國則基本上是傳承者的身份,台灣保留傳統也是理所當然的。爹爹,我們的人文體系已經與過去大不一樣了。」
梁思申看著楊巡那樣子,想象楊巡跪著的模樣,心中原本對楊巡的最後一絲好感蕩然無存。爸媽可能還不知道,這事她昨天放話給申寶田,才有今天楊巡低三下四的跪。她摔下窗帘,沒好氣地道:「爸爸,你去處理,我再不要見那個人。」
「又來一個婦人之仁的。」外公非常不滿意女兒的想法。
一頓飯吃完,因為宋運輝帶著孩子,梁父沒有挽留,親自下去,冒著寒風堅持送宋運輝上車了才走。宋運輝感動,卻又是替楊巡擔心。梁父這個出身良好的人,顯然被社會磨礪掉的稜角較少,感情上恩怨分明得很。梁父對他越好,宋運輝相信,梁父對楊巡越狠。宋運輝回想起來,忽然發覺,梁父嘴上敷衍著梁思申,其實從頭到尾都沒贊同梁思申的方案,都是以模稜兩可帶過,而沒表態。包括他的求情,梁父這句「我會考慮你的意見」已經很說明問題,梁父壓根兒就想等女兒走後,自己著手處理。可想而知,楊巡慘了。
「還給什麼機會?怎麼對不起他?」梁父不知什麼時候醒來的。
宋運輝笑道:「我這方面不強求孩子,她怎麼看就怎麼叫,只要大方向別錯就行。對不起,王老先生。」
「他真有經濟問題,為什麼不讓他坐牢?你還護著他?」外公好奇了,覺得梁思申迂腐得不可思議。
楊巡怒道:「申總,你怎麼能這麼想我這個人,我是那樣的人嗎?我全心全意……」
但是楊巡卻正生氣著,他生氣的是梁思申竟然如此不信任他,他全副心血都投入到合資公司,卻還被梁父如此污衊。他不肯答應宋運輝的提議,說答應就是承認他貪污,那是不可以的。他跟誰承認都行,就是不能跟梁思申承認。
但是楊巡還是臉色蒼白地沒動彈。申寶田索性起身走到外面,大喝一聲叫來楊速,要楊速趕緊開車送楊巡去上海。這件事,那是由不得楊巡了。
梁思申淡淡地道:「媽媽,不是我逼得楊巡沒路可走,而是他自己走絕路,我給他的機會和好處已經太多太多。他不是無路可走,而是捨不得既得利益,不肯離開,他是把我投資的錢當做自己的了,你沒見他跟我談話時候的樣子。爸爸說的製造巨虧的可能性很大。媽媽,我可以容忍他操作中的不規範,他只要改就是。我受不了他知錯不改的態度,我看他是以為工程進行到現在,我錢已經全部被他抓在手心,他可以為所欲為了。」
梁母在一邊終於插話道:「我怎麼看著楊巡進也難,退也難,其實是什麼選擇都由不得他,他只好保持沉默。你們這樣也不好,給他壓力太大,別逼著他鋌而走險。」
梁母怨道:「好了,這事我看到此為止,楊巡跪了一夜也夠吃苦頭的,算了。」
楊巡手指深深探入頭髮,低頭無語。這個辦法他不是沒想過,可是梁思申是他喜愛的人,要他如何能夠在梁思申面前低聲下氣、醜態百出地換取寬恕,他最走不出的就是這步。
宋運輝正被梁父與外公對楊巡這個人所下的結論所震驚著,心裏矛盾著,卻聽他女兒在一邊睜著似懂非懂的眼睛,迷茫地道:「小楊叔叔不是蒼蠅,怎麼能拍死呢?」
「為這個喝醉?」
但大家聽著心裏都有數,楊巡在實力雄厚的外公眼裡,只是一隻蒼蠅那麼微小,在梁父眼裡,也沒好上多少。梁思申心情複雜,她生氣的時候不是沒想過外公的主意,可是,想到楊巡曾經兩天兩夜沒睡地監督工地,為合資企業下過那麼多苦力,她如何拍得下手,她是真的婆婆媽媽。她不禁看向非常欣賞楊巡的宋運輝,看到宋運輝也看向她,眼睛里有不忍。
申寶田問清事由,對楊巡道:「論理,你們的事我不該管,可我的事還讓小梁管著,我得替她辦點事。我問你,你是想死,還是想活?」
梁父進去洗手間拿梳子,問道:「你心軟了?」
梁思申將車窗降下一些,道:「這回我難得地同意外公。爸爸不用生氣,節外生枝。媽媽也不用給楊巡找理由。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這是就事論事地處理,可我煩了,退出。如果申總的思想工作不起作用,我還有辦法,爸爸給我時間,三天內沒處理好,你再接手吧。」
「嗯,媽媽讓我趕緊回來陪你。去城隍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