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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 第六節

1995

第六節

雷東寶想了想,道:「不行,銅廠和電纜廠都不同,以後重點發展銅廠,你外面門關上沒有,我出來啦。」說著也沒等韋春紅退出,就走出浴簾,擦乾穿衣。
韋春紅自項東落座后,就一直在好奇,因此借倒水過來瞄瞄,見項東是個白面書生,戴著一副眼鏡,面相實在,哪裡有宋運輝的樣子。雷東寶看著戴眼鏡的就是書生,其實宋運輝早就不是書生,而是個官員模樣了。
「他哪會怕我鬧啊,他連士根都敢說不用就不用,我算老幾?只怕我還沒鬧起來,就得讓他指揮四寶把我們一家滅了。可能他又要給項東位置,又有些捨不得放我。要不,我自己開電線廠去?也不行,要麼離開本地,否則電線廠還是在他控制下,紅偉現在想讓哪家小電線廠死就哪家,也狂得很,不行。」
「正明,現在不上不下。說到技術,新一批人上來,技術比他精;說到銷售,紅偉面前沒正明的份。」
項東話不多,只微笑聽著,默默想著。但雷東寶也是個不會天花亂墜的人,他把該說的說完,也不說什麼了。於是兩人都是吃菜。雷東寶忽然想到一事,才又道:「你來先住我家,不住宿舍。為啥呢,就你說的,廠里都是村裡人當家,你住我家,他們怕我,不敢給你下絆子。等你坐穩位置,你想住哪兒就哪兒,隨你挑。」
「正明是怕項東來了,他得徹底交出銅廠吧。你說,解決戶口,解決檔案,還有什麼不肯來的理由?這些關係問題我會解決。你快走,再不走我得熏香除臭氣了。」
然後他告訴項東,他現在的規模在全省同類企業中屬於前茅,但在全國當然是排不上號,國字型大小企業沒辦法的大。他現在好在,有可以看到的利潤預期,也就是說,有繼續擴張的潛力。應該說,這個舞台現在已經不小,而且也熱鬧了。他直接問項東是怎麼想的。但項東回答之前,他卻又肯定地說項東簡直沒有拒絕的理由。
六月的上海已經很熱,打開車門便感覺如被一層黏糊附身,走一段不到百米的路便一身的不自在。但是只要鑽進開著冷氣的古董店,看到泛著陳年幽光的各色古玩,一顆心便安靜下來。櫃檯后,是一身雪青真絲短衫的竺小姐,竺小姐的玉臂輕揚的時候,荷葉袖泛出一陣漣漪,映的一張臉平靜而美麗,沒有梁思申預料中的緊張。梁思申看著心說,這個竺小姐跟上外公后,審美能力突飛猛進。
雷東寶一進門就看到正明臉皮僵硬,立刻明白,道:「知道了?給我看臉色?」
正明毫不猶豫地起身,速戰速決,先找雷東寶把話敲定了,別磨磨蹭蹭還什麼考慮幾天,反而不討好。他敲開雷東寶的家,沒想到雷東寶卻已經上樓洗漱睡覺,還是雷母來開的門。他也不客氣,直接上樓去找雷東寶,因他知道,遲一天早一天,對於在雷東寶心中刻下的印象而言,那是截然不同。
不久,正明在多次請示雷東寶的意見后,買下市區二類地段新辦公大樓的整整一層,請人粉刷裝修,迅速弄出個樣子。又登報招聘新人以充填集團辦公室。而向工商機構改註冊的工作也緊鑼密鼓地展開。他其實也一直密切關注著項東的工作,他想看看,項東如果坐不穩,雷東寶又將如何收場。他又看到項東晚上住在雷東寶家,經常與雷東寶談到挺晚。他心說看這樣子項東把雷東寶吸引住了,因為他了解雷東寶,如果雷東寶對話題不感興趣,那是猴子屁股坐不住。那樣,他回去小雷家重新主持兩家廠子的希望基本也沒了。
正明妻子離開,留下正明一個人在客廳里發獃。他想了所有的因果,若從收入從社會地位兩方面來講,委曲求全地留在雷霆輔佐雷東寶是最佳出路。可這個輔佐的位置沒根基,而且未來職責不清,難啊,什麼都得看雷東寶的臉色。雷東寶只要翻臉,就全玩完。這位置風險太大了。可是,項東的來已經註定了,他也可以肯定的是,雷東寶一定會坐鎮銅廠,直到把項東穩穩插入銅廠才會罷休。他正明再興風作浪也改變不了事實,除非他頂翻雷東寶。他更不可能偏居到電纜廠,沒雷東寶支持,回不去了。他想來想去,還真只有兩條路,沒中間路。
項東聽了又笑了,道:「雷書記,你看問題一針見血。」
梁思申心說能有什麼事,無非是分手而已。外公這輩子經歷的生離死別https://read.99csw.com太多,女兒都能失散幾十年,哪裡還會把個區區竺小姐放在眼裡。但想到兩個各懷鬼胎的男女對質又沒意思,她到底還是維護自己的外公,這是一種在她看來很不理智的維護,可人不就難脫那幾根不理智的煩惱絲嗎?反正給外公兩個小時,不算多。
「不是我一針見血,是你們知識分子想的太複雜。一針見血的是我小舅子老婆的外公,老人精,以後有機會帶你看看,本來請陳書記一起來的,他硬是不肯跟我吃,說我一吃起肥肉,他先倒了胃口。」
「我也不知道雷霆變集團能變出些什麼花頭來,你自己找工作做,也給我找事情做。都要我教你的話,還讓你做副手幹嗎?叫小三就行。你在基層有一定威信,換紅偉就不行,紅偉在兩個廠的根子沒你深。你好好想,這兩天跟誰也不許說,要麼答應,要麼離開雷霆,兩條路。想出來之前,你給我關門裡,不許離家一步,我走了。」
「誰說甩了,正明好歹全面發展,電纜、銅廠、銷售都知道,再說辛辛苦苦跟我那麼多年,功勞苦勞都有點,我沒你那麼黑心黑肺。要不我提拔他當我副手?紅偉會不會吃醋?媽的,就這麼定。有個副手,以後進機關找小老爺燒香磕頭的事都扔給正明。說正事,給銅廠廠長多少錢?」
陳平原「嗤」地笑了出來,這才滿意地道:「這就錯啦。不是他變了,是你們之家的社會關係變啦,算了,花時間買個教訓吧,又沒傷筋動骨。我今天叫你來,是給你介紹一個人,人已經來了,住在旅館里。你給我回去你老婆飯店裡好好換件衣服洗乾淨臉再來,你這樣子走出去,人家還以為今天吃飯啃紅燒豬頭。」
「我找上你本來就是誠心誠意,既然你也這麼誠心誠意,還有什麼可討論的?還有我們銅廠的設備,你也是不用問的,那兩條線對你而言是小菜一碟。你說還有什麼?最多還有我這個人,我這人是粗人,用你,就信你,放你權,給你大方福利,沒其他廢話,你只要試過三個月就曉得。要是你試著不行,我二話不說送走你,只要你不害我,我也對外一句廢話都沒有,所有損失我不會找你算賬。怎樣?很簡單嘛。」
雷東寶不想說,但是陳平原挖空心思就是要問出個究竟,雷東寶不耐煩了,只好道:「他變了。」
「我看你挺像我小舅子,我以前每天想著挖他出來,結果他官越做越大。走,去我老婆飯店邊談邊吃,你別有壓力,談不好談的好,你都還是項東,不會少你一塊囫圇肉。我不會假客氣,一張臉也沒啥好看的,你別跟我粗人在意。」
「對於這方面,我來前已經打聽過,雷霆銅廠的產品比較單一,基本上只做給電線電纜用的產品,而且產品銷路就目前雷霆並未達到飽和的產量來看,不成問題。另一個是進料的問題,我了解進貨渠道。」
梁思申在旁邊聽著哈哈大笑,知道外公在強詞奪理,但也不能不承認外公說得有理,不過這種高級別的投資理念顯然不是雷東寶現階段能接受的,也可能不是雷東寶這個樸實性格的人能做到的。但雷東寶果然還是被打擊到了,越想越覺得外公的話有理,都不知道十年八年後會不會升值的東西,現在買下佔著他本來就緊張的資金,多虧,他又不是沒有其他投資渠道。於是雷東寶說到做到,一下就滅了那個買銅礦的想法,而是準備一直觀望著,等看到有巨大利潤可能的時候才買。他心裏想,這種老牌帝國出來的人真不得了,怎麼什麼都能看得比他透比他深。
項東愣了一下,心說還真是挺簡單一件事。本來還當做是終身大事一樣地在考慮跳槽,怎麼事情放到雷東寶嘴裏就成區區小事了?對的,他有技術,不怕沒處去,為什麼不放開膽量試試,而不止步于技術發展呢?項東便道:「那行,雷總,回頭我安排好家裡的事,就過來試三個月,彼此若合適再談繼續。試用期拿固定工資,三千一月,行嗎?」
果然,雷東寶挺開心,半躺在床上表揚正明腦袋清楚,乾脆就布置任務,讓正明開始去市裡物色辦公室,好的話索性買個小樓,正式開始構建集團架構。
但雷東寶千問萬問,都沒法問出如何解決他而今流動資金緊張的最佳答案。隨著周圍小電線廠用銅的逐步增加,銅廠流https://read•99csw•com動資金捉襟見肘。而隨著集群效應的逐步體現,電纜廠設備開足馬力生產,電纜廠的流動資金也是告急。可是雷東寶的貸款還是希望渺茫。他現在每天被流動資金逼的火燒屁股。可是外公卻是一聽這個話題就想到雷東寶既然貸款無門,肯定就得嘗試私人借貸,跟他討教那不就是試探他的意思嗎?外公當然顧左右而言他。
「項東?」雷東寶眼睛瞪得銅鈴一樣,「他肯來?你怎麼說動他的?」
「才多呆兩夜,哪那麼多廢話?你說,如果小輝來管我們電解銅廠,我得出他多少工資?」
「要不,真的老老實實做他副手?可這個位置難坐啊,責權不分明,擺明以後要跟他起衝突嘛。這不是讓你以後天天跟著他背後做孫子嗎?」
「那是,正明那幾根小腸子。我走,我走。」雷東寶走在樓梯上,快活得想跳起來。項東啊,多的是可以去的地方,陳平原到底通過什麼法子把項東請來見面的?他無法不佩服陳平原那張能把死人說活的嘴,以前就常見識陳平原腦子一轉稍微一撥弄就把一件事提升到一定高度,讓別人服服帖帖無話可說,這也是過人的本事啊。他也無法不佩服陳平原超前的行動能力,人家怎麼就看到他現在急欲全速擴張的迫切心情呢?他此次上海之行認識到,他不能僅僅局限於收回江山,擴大規模,他更需開創一個新天地,令人對他刮目相看:讓宋運輝不要再指責他衝動,令老徐不會再止步於他們之間的差距。那就需要大力引進得力人才。那個項東,他要定了,排除千難萬險,都要項東進門。
「是的,但您得放權讓我發揮。如果我們談好,車子房子戶口都可以暫時不要,我過來看三個月,彼此熟悉。」
正明答應了回到家裡,又是想了半天。從今往後,他正明在小雷家的優勢全沒了,雷東寶可以隨心所欲地處置他。看來他必須開始好好逢迎雷東寶,讓雷東寶見他如見親人,就跟雷東寶看見從小一起同學的紅偉一樣,那才能保住自己的位置江山永固。至於怎麼做,正明一時也想不出,但總之是投其所好。正明想,這不是古代的奸臣嗎?可是,不如此,他還有其他選擇嗎?
「我怎麼說動他的你別問,我反正答應他這兒的市區戶口和房子都給他落實,其他啰里八嗦的你聽了也沒用,我拿你錢財替你消災,這點事情還不會居功。你快去洗澡換衣服,換件像樣點的,別……」
「別個廠長多少錢,銅廠當然也多少啦,你一碗水要端平的。就算真是小輝來,總不能比你收入高吧?」
「多謝你有始有終,恭喜你心想事成。賬本我不看了,交給外公自己處理。還有什麼嗎?」
項東真是一時無語。他這麼個技術高超的人,多的是人請他,請他的人也都是出的高工資,他一向來者不拒,都有接觸,以便自己有所選擇。但像雷東寶這樣一上來就用小舅子宋運輝的事影射他跳槽的矛盾心態,又對此理解的基本上一絲不差的,還是唯一。他現在是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很想跳槽選擇一個好的舞台,有物質基礎,又有施展空間,這都需要一個能知人善任的領導。對於雷東寶,他最初只感覺此人是求賢若渴的大老粗,但雷東寶這一席自說自話下來,他倒是看出這人粗中有細。
過幾天,項東就被雷東寶很高調地迎進小雷家,安插在銅廠廠長位置上。而正明在忙於建構雷霆集團之餘,見縫插針地找機會在雷東寶面前晃晃,摸摸雷東寶的順毛。
雷東寶背著手衝進韋春紅的飯店,一頭扎進浴室洗澡。韋春紅跟著出差了好幾天的丈夫上樓,站在浴室門口問:「你啥時回來的?你不是說上海呆一夜就回嗎?」
雷東寶回去小雷家,就被小三告知陳平原要他找時間去一趟。陳平原現在是雷霆公司的顧問,但從不來小雷家坐班,有事的時候都是一個電話打給雷東寶,讓雷東寶去市裡商量。別人都還背後腹誹陳平原一介落毛鳳凰拿著雷霆公司不菲的顧問費還如此做作,雷東寶並不這麼想,雷東寶理解陳平原而今不上不下的心理,那種地位巨大改變導致的心理煎熬,他當初還沒被保外的時候也領略過,他曾經非常害怕回到小雷家后沒立足之地。因此他願意敬著陳平原三分,反正他皮實,去一趟市裡看陳平原也沒啥費勁。再說陳平原https://read.99csw.com這個人那是真的有才。
正明妻子憂心忡忡:「若說真是架空,也不像。他這霸王……」正明妻子忽然想到門還開著,忙先去把大門關了,對自雷東寶來后就一直站著沒挪窩的丈夫道:「他要真不給你事做,照他一向的霸道,哪裡需要繞個圈子把你架空了才殺?是不是怕你說出些啥去?」
雷東寶見韋春紅偷偷摸摸來,白了她一眼,索性把韋春紅介紹給項東:「這位是我愛人,這間飯店是她開的。」
「別紅燒豬頭,哈哈。」雷東寶笑著打開門,道:「項東這個人,我聽說肯學肯干,與工人打得火熱,就是不大會團結領導。這種人好啊,跟小輝異樣的,有前途。我早前問正明能挖來不,正明說人家國營的哪肯過來。」
雷東寶笑道:「五萬塊錢不給你,我給你輛桑塔納開開,你不是自己會開車嗎?」
雷東寶無奈,只好回身到一把木沙發上坐下,將老頭子的話原原本本說了一遍。陳平原聽了不由自主地點頭,認真聽完了,陳平原才道:「我也早跟你說買銅礦要三思,不過我的原因不一樣,我給你查了政策,你這種鄉企想買異地銅礦,做夢。見了老徐?」
梁思申下班趕赴外公的古董小店,履約竺小姐的電話約請。有些閑事她不能不管,因為竺小姐電話里明著對她說,跟她說的事可能會刺|激外公的老命。
雷東寶笑道:「你一外鄉人,小泥鰍掀不起大浪。我不怕你使壞。」
正明在雷東寶一連串的決定下一張臉掛了下來,哭喪著臉道:「書記,你還是沒給我具體工作。」
雷東寶開門見山道:「我請項東來,已經談好,先試做銅廠三個月。我不會虧待你,我打算安排你做雷霆的副總。你從項東來那天起,不再具體負責工廠具體事務。就這麼定。」
「銀行討厭我。可我不能不要貸款,我正讓陳書記幫忙。誰都知道,我這種資產負債率接近零的企業,只要貸款進門,就發了。你說我這舞台行吧?噯,你以後叫我雷書記,我以前是村書記,他們都叫順口了,改不了。」
項東疑惑地問道:「雷書記這麼爽快,一直給我提供便利,但你有沒有想過我會做什麼手腳?」
韋春紅早見怪不怪,還讚歎一句:「腰圍又大了。每天都得給你改褲子。誰要來管銅廠?」
他想,在眼前還沒翻臉的前提下,他選擇留,以後不行,起碼也有一個口實,是雷東寶對不起他。
別看雷東寶又胖了,穿起衣服來卻是麻利,說話間就勝利完成,又蹦蹦躂幾下震服帖了,就擦著韋春紅出去,拎包下樓,都沒二話。他到門口時候才想起來現在的宋運輝出門時候還得跟妖精老婆親熱一番,他回頭看看乾薑癟棗般的韋春紅,甚沒興趣,又轉回頭走了出去。
「陳書記……聽說……」
但萬一談成了呢?他與妻子商量,他能怎麼辦?兩人飛快地想出正明很多的下場。各個下場都比較悲慘,村人逢低踩的毛病他們又不是不知道,士根的下場就是絕好的例證。因此倆夫妻不得不想到走還是留,怎麼走怎麼留。越想越生氣,正明想自己說什麼也是雷霆的開國元老,又是雷東寶坐牢時候的守家功臣,雷東寶怎麼說不用就不用,要來新人替代他了呢。但雷東寶連士根都可以說不用就不用,他正明又算是什麼呢?說起來,雷東寶還是記恨剛出來時候他沒去迎接吧。
和他一起乘車來的陳平原道:「還用說,那邊的銅廠要是有錢就怪了。跟你說好,除了戶糧關係,市區一套三室一廳房子,我答應他的年收入不少於我的五萬一年。你答應?」
「這是我告訴你,陳書記是個有本事的。」兩人終於找到了話題,雷東寶將小雷家近幾年的發展說給項東聽,項東則是說了他所在廠最近幾年的事情,彼此談得並不投機,因觀念不同,但都能退讓一步,倒也將一頓飯時間抻得長長的,吃了兩個多小時。吃完,雷東寶跟韋春紅打了個招呼,將項東送回旅館。他則是一刻不拉殺奔正明家。
「那麼說,你全場拿下來是沒問題的?」
「行,你也爽快,吃菜。我提我的要求,現在銅廠好像是電纜廠的車間,做出來的東西都只給電纜廠用。我的目標是把銅廠做成獨立體,不能電纜廠要是有點問題,銅廠也跟著一起垮台,我要做雙保險。可是我想不出該往哪個產品發展才算有前途。好好壞九-九-藏-書壞的選擇太多了,可我們不比國營廠,我們的方向一定要准,要不我們都得喝西北風,沒人供著我們。請你來,你一定要把我的這個思路放在主要位置,發展出獨立的銅廠。眼前我們雷霆的情況是這樣,流動資金緊張,外債有一點,是以前留下來的,不多,也不用急著還。」
陳平原果然說走就走,扔下雷東寶和項東在房間里相對。項東看雷東寶對著他上下打量,眼光出奇的好玩,不由得好笑地道:「雷總看我幹什麼?」
雷東寶點點頭,「他挺好,還見到他兒子,都不錯。」
正明沒想到是這麼個安排,他想了好久,才問:「那我做什麼?」
陳平原沒想到雷東寶做人這麼義氣,一時挺感動的,卻有意板著臉道:「要買買奧迪,桑塔納我開不出去,掉價。」
「不是可以跟銀行借?」
「再緊也不能虧了你。如果今天跟項東談的好,我也給他買一輛,讓他以後回市區房子方便。」
雷東寶道:「我也正要問你,你的技術是沒話說的,其他你還能做什麼?」
項東住在火車站旁邊的旅館,沒什麼檔次,大約就二三十塊一天的光景。雷東寶一看就得出結論,項東沒錢。
「一個國營電解銅廠的年輕工程師,名字你還跟我提起過,我今天給你請來了,你得給我好好待他。你那破公司,別的都不少,我看少的就是技術,而且少的是核心技術帶頭人。你還記得是誰嗎?」
「你想甩了正明啦?可正明知道你們太多貓膩,甩了麻煩。」
項東客氣地起身遞上名片與韋春紅握握手,心說這對看上去像是一起苦過來的夫婦。但他沒跟韋春紅太多話。雷東寶和韋春紅都看出此人一身傲氣。項東坐下,就很直截了當地問:「雷總,如果我加盟,您希望我做什麼?」
雷東寶「呸」了一聲,笑著起身道:「也不表揚我先殺奔你這兒,連家都不回。你想介紹誰給我?我以前沒聽你說起過。」
然後正明看到了馮欣欣。當馮欣欣坐在才裝修了一半的大辦公室里等面試的時候,正明一眼看到她就覺得熟悉。正明想來想去想不出是誰,面試的時候也忍不住問了好幾個問題,看自己是不是與馮欣欣有過交集,看起來也沒有。正明只感覺這女孩子文文靜靜的,說話細聲細氣的,看著挺舒服,打字速度快,能熟練操作WIN3.2,就讓馮欣欣留下電話回家等通知,但不確定用不用這個馮欣欣,因為她學歷不高,才職高畢業。
正明一直到晚上回到小雷家,看到雷東寶的家,才忽然醒悟為什麼看著馮欣欣眼熟,原來馮欣欣像雷東寶去世的妻子宋運萍。正明當時就站在黑暗中笑了,終於笑得非常輕鬆。回到家裡,正明並沒對自己妻子提起。
正明勉強笑道:「哪敢給書記看臉色。書記請坐,喝茶。」
雷東寶並不在意,拍拍自己胸膛,道:「你別嫌我,我剛上海回來,說你找我,我臉都沒洗就趕來你這兒。我不買銅礦,我讓小輝老婆的外公說服了,老頭子就是高。」
雷東寶還沒到正明家,正明卻早已得到雷東寶會見項東的消息。因為韋春紅的飯店現在幾乎是雷霆的食堂,早有認識項東的業務員看到雷東寶和項東吃飯。消息傳到正明耳朵里,正明心裏一團焦躁。電纜廠那群新冒頭的有技術有幹勁,而且還抱團,又有現在的新貴小三加盟,他已經無緣插手。若再來一個項東,那麼他去哪兒?因此他在心裏求爺爺告奶奶,希望雷東寶與項東談不成,最後談崩。
「你什麼意思?你說我架空你?我是沒義氣的人?你看低我?那你說,你想幹什麼。本來我想聽陳書記的話把雷霆改集團,總部設到市裡去,這些事都你來做,我最煩這種水磨工夫,你去做最好。好,你不幹,我培養小三。」
陳平原看到進門的雷東寶一臉油光,撇嘴道:「不是車來車往嗎?怎麼每天弄得紅燒豬頭一樣?」
「還沒談下,讓陳書記一起去談。等下接人過來,邊吃邊談,你整桌陳書記愛吃的。」
梁思申也沒客氣,進門就問:「是不是準備與我家外公分手?」
「買不起。明年要是流動資金緩過氣來,換。」
「這個不是問題,雷霆只有一個頭,我。問題是你以前做的大多是技術,也做技術管理,但你沒做過經營啊。」
「是的,我準備出國。我想今天把店子盤給你,這些是賬本。」
正明頹然坐下:「你看孩子做read.99csw.com作業去,我好好想想。」
陳平原道:「要不省下的五萬給我?我等下給你引見后你們自己找地方談,我回家。大熱天的,我懶得跟你們混。」
正明只好死心塌地做他的集團公司事宜。改一個名目,工作卻是千頭萬緒。但正明兩家大廠都管了,還能怕這些瑣碎小事?他還能找出時間親自面試絡繹不絕前來應聘的年輕人。其實是他心裏煩悶,想看看小年輕們在他面前出洋相。
「照保守而穩妥的辦法,我應該以技術進入,彼此考察后再定。但是作為雷霆這樣的鄉鎮企業,裏面的關係網相對比其他廠家複雜,人員盤根錯節都是不出五服的親戚,我如果只作為一個技術人員,根本無法發揮作用。」
「書記,我哪裡敢搶你的事。你管著審批權,你是雷霆的標杆,我怎麼敢越過你?你還是給我個乾脆的吧。」
正明正抓耳撓腮著,家中大門被人拍響,不僅門響,外面還傳來雷東寶的大嗓門。正明兩夫妻對視一眼,這一刻,正明相信項東和雷東寶肯定談下了。他臉色鐵青,但也不得不走去開門。
既然留……
「他怎麼說?」陳平原伸出一條腿,攔住雷東寶衝進他家衛生間的腳步,就是不讓雷東寶在他家洗臉,這傢伙搞的一地都是水。
「工資不工資先別說,你怎麼擺平正明?就算你自己親手管銅廠,你也得給正明幾句話交代。」
項東對眼前這個粗人有些哭笑不得,一時對會談有些迷惘起來,不知道被陳平原天花亂墜地煽動到這兒來,是不是個錯誤。但他沒吱聲,跟著雷東寶出來,一起坐車到韋春紅的飯店。但是他看到雷東寶雪亮的進口車,卻不明白為什麼有那麼好車,卻沒流動資金。
正明倆夫妻看著雷東寶連沙發都沒坐熱就走,都一直沒出聲挽留,眼睜睜傻愣愣地看著他出門,好一陣子的沉默。好久,正明妻子才道:「這算是重用呢,還是架空呢?」正明茫然地搖頭道:「不知道,那是他一個人說了算。」
雷東寶卻一開始沒談銅廠,而是跟項東談起來宋運輝當年在金州總廠技改遇到麻煩,卻不得不謊稱患甲肝,到他家來躲著曲線救國的事。他現在已經理解宋運輝當年為什麼不肯離開,寧願憋屈,因為宋運輝說過離不開金州那麼大的舞台。他現在也有大舞台了,站到大舞台上,再回想過去剛創業時候的規模,那是完全不一樣的心情,連他這個粗人都感受得到。但他還是替那時候的宋運輝憋屈,那哪是人過的日子,做人怎麼能委屈成那樣?
陳平原有些吃驚,站在旅店門口不急著進去,那眼睛上上下下打量雷東寶:「你不是說錢吃緊?」
陳平原沒有應聲,知道雷東寶說一不二,他拍拍雷東寶的肩膀,帶雷東寶一起進去旅店。進去看到項東,三個人寒暄之後,雷東寶看到陳平原竟然原原本本將剛才旅店門口的對話跟項東複述了一遍,一句不漏。連那句「如果今天跟項東談的好,我也給他買一輛」都沒落下。複述完畢,陳平原都不讓其他兩人插嘴,對著項東語重心長地道:「說這些話的東寶,這個胖子,最近一直在為找錢奔波。多的我不說,小項你是個明白人,下面的事你們自己談吧。這一輛車千萬別讓飛嘍,看你自己本事。」
「不是說做副總嗎?我管不過來的事你來管,你一張臉比我長得好,以後大多數事情你出面。」
外公看到雷東寶這麼傾服他,當然是沾沾自喜,濃濃地喝了好大一口茶。但是對於雷東寶主抓整頓全縣電線小廠卻一分錢都不要的事實,外公自然是又予以了疾風暴雨式的批判,說這簡直是愚蠢透頂、全無經濟意識的行為,是受什麼共產主義教育后的不符合目前提倡的市場經濟氛圍的大鍋飯行為。雷東寶雖然不服,但是沒反駁,老頭愛說就說唄,他感覺老頭子這回沒看到他義務勞動所產出的社會效應,老頭是不會知道現在全縣的小電線生產廠家對他是多麼服帖,這種服帖對他的銅廠是多大的利益支持。做老大要有付出有回報,不能只知道佔便宜卻什麼都不付出,那樣做不長。不過老頭對他教育甚多,讓老頭說幾句就說幾句,他雖然脾氣並不怎麼樣,可能忍的時候,比烏龜都堅決。
雷東寶驚道:「陳書記,你可真能談。我還以為得不止十萬。」
陳平原看看雷東寶的臉,奇道:「怎麼,受氣啦?活該,自己送上門去讓人玩弄。到底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