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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 第十三節

1995

第十三節

「金州很封閉,封閉道你無法想象。所以我才把東海的宿舍區放到市區,算是半開放,否則也是差不多。其實我哪兒那麼小心眼,離婚只是婚姻出錯,不是雙方誰對誰錯。當時心急上火的也賴過別人的錯,現在想想當時我也不對……思申,實話愛聽嗎?」
她已經看到,宋運輝從剛結婚時候喜歡微笑甚至傻笑地看著她一個人嘰嘰呱呱,變為也參与著嘰嘰呱呱,變得越來越有互動,她覺得這就是進步。她喜歡看到這種進步。
梁思申知道李力沒說真話,也只是笑道:「前年開始的調整,到今年基本上已見成效,今年我們估計消費價格指數和固定資產投資增速都不會再超過二十,經濟增速也應該比去年前年有所回落。蕭然在這個慣性下降通道時期出擊,會比較艱難一些。我們下去用餐吧,都十二點多了。」
「有些因地制宜的小變動。」
「所以你說我冤吧。我臉上的東西可以洗了嗎?」
楊巡不依,笑道:「上海的人也是人。我說實話,管不住小手的制度,肯定是漏洞百出的制度,肯定不是好制度,所以這條制度沒有解決的辦法,只有把制度推倒重來。」楊巡說出這話的時候,心裏忽然冒出熟悉的感覺,卻想來想去不知出處。他遲疑了一下,對楊速道:「我剛開市場的時候,從稅務老爺那裡拿來政策死背,你道是背什麼,我就是找有什麼地方可以鑽空子,尋常不繳稅是犯罪,鑽空子不繳稅是避稅。後來看稅務老爺一個一個新文件出來,都是堵那些漏洞的。老二,回頭我們要好好站到租戶的立場上看這些制度,看看到底有哪裡漏洞。唉,頭痛,自找麻煩。」
宋運輝的眉頭明顯緊了緊,「在她媽媽那兒,又和她外公外婆在一起,不會有事。我還是別節外生枝。」
哎呀,他要是擠得進去的話,那不僅是申寶田的經驗,還有梁思申這個在美國逛街的高手啊。他當即跟著申寶田下車,厚著臉皮衝上前去先與宋梁兩位打招呼,硬是想要造成他和申寶田一起出席的既成事實。
梁思申本來準備回去美國生孩子的打算出了變故。她被國內的工作牽住,無法爭取到去美國回爐培訓的機會,等熬到產假時候又可能被航空公司拒收,她只得做好在上海生孩子的準備。宋運輝與梁父梁母都願意她這樣。
「說過,為了讀高中。」
楊巡卻是看著那總經理,對旁邊弟弟楊速道:「做生意的哪個不是泥鰍,換我在商場租一個商鋪,我也會做小手,你看我不是一看到這個制度就想到了嗎?有錢不賺豬頭三。」他取笑完了,才問那原總經理:「這條規矩,是上海那邊傳來的嗎?」
只是梁思申而今有忌諱,面對好香的羊肉串和新疆葡萄乾不敢張嘴,只好都塞給宋運輝吃,弄得宋運輝還是第一次當街吃零食,手裡還捧著一大包爆米花。
他接手的幾天里,每天大腦運轉的飛快,每到下午三四點的時候都感覺腦袋發燙。他索性從電器樓層搬來一隻小冰箱,往裡面扔進去一打濕毛巾,輪流取出來頂頭上降溫。
宋運輝道:「不一樣,長城公司的集資擾亂國家金融秩序,並沒有用借來的錢發展他們吹噓中的科技實業,而是用後面人的集資付前面人的貸款。是完全的金融違法行為。」
商場原總經理旁觀楊巡的接手,對楊巡的這一番話卻是深有共鳴,但他只微笑道:「我們不是老闆,我們是執行者,所以……」
「我拿下經營權……起碼想死活都有個明白,別讓背上一屁股債還不知道怎麼背的。」
「貓貓的媽媽還跟她爸媽住一起?上回好像你說的,她不是有未婚夫了嗎?」
楊巡聽了再次后怕,原來這也是罪名。他記得當時在債務操作中也做過這種用後人的錢還前人的連本帶息的事兒,不過同時把市場也造起來了。當年如果沒造起來,錢又還不上了,他是不是也得跟沈太福一樣地被判刑?但他沒梁思申了解得深入,有些不明白沈太福玩那個金錢遊戲做什麼。申寶田已經先說了:「我有些不明白長城公司為什麼要這種辦法集資,幾乎就是詐騙,明眼人只要想想,又不是短期頭寸,那麼高利息,長期經營誰負擔得起?國家對這種事當然不會袖手不管。當初無錫那家也有人勸我出資,我看不出除了販毒哪個項目能有那麼高回報的,不信。我奇怪他們的集資招數怎麼會那麼多人上鉤。」
「為什麼?你被擠牙膏啊。」
梁思申中午時候親自上樓,去書房叫李力下來吃飯。卻見到李力拿著本書斜斜坐在太師椅上,眼睛不知對著哪個虛無的空間。直等梁思申敲門才回過神來,原本木然的臉上掛上笑容。
梁思申見李力對戴嬌鳳只是淡淡的,不知道是因為李力鑒賞美女的眼光獨特,還是因為李力今天心神不寧。反而是戴嬌鳳早就知道只要來錦雲里就能遇到貴人,知道李力身份后,對李力非常殷勤。令梁思申大惑不解的是,李力飯後又去書房悶了read•99csw.com一個下午,晚飯時候才離開。
楊巡沒再繼續這個好奇,但換成另一個好奇。他真是很想知道,梁凡和李力在上海的經營究竟掙不掙錢,管理是不是也這麼千頭萬緒,如一團亂麻,光憑他看幾眼制度,就可以想到好幾招繞過收銀台的措施。
「噯,我還在犯金州人的錯,不好意思。可這話你跟我說說還行,跟蔣總去說,人家可能還以為你惺惺作態。」
一次見面后,梁思申就問出戴小姐叫戴嬌鳳,來自宋運輝老家鄰縣的一個村莊,她查了地圖才找到大致方位。她倒是發現,那村莊與宋運輝插隊的地方在同一個縣,嚴格說起來,與楊巡的老鄉關係更近。
但漏洞並不是想堵就能堵的,楊巡雖然是個最會鑽空子的人,可架不住人家三個臭皮匠的群策群力。他於是接連與租用商鋪的貿易公司或者辦事處開會,研究更新制度。也讓與會者思考,究竟別家商場怎麼做,才能吸引顧客消費。
「我的資產都在市區,屬於優質資產,貸款稍微方便。」楊巡不便說出資金貸款的確切數字,便這麼含混了一下。他心裏忽然有那麼一種感覺,如果在座只有梁思申一個人的話,他會說,即使知道梁思申回頭肯定會與宋運輝互通有無。但是有宋運輝在場,甚至還有申寶田在,這個秘密他就不說了。
管商場這差使,楊巡有生以來第一次接觸。他這人多疑,即使有下面幾位早被他收買的經理的協助,他還是非自己搞清楚商場全部的運營脈絡才肯放心,而在放心之前,他先管住錢匣子,跟錢匣子有關的制度,他優先照顧,優先理順。
時間不等人啊。他雖然守住了錢匣子,可是每天的水電人工費用嘩嘩地往外流,錢匣子靠守是守不住的,他得儘快產生效益出來。因此他必須分秒必爭。
梁思申在休假結束前終於有辦法把宋運輝和申寶田這兩個大忙人的時間取一個最大公約數,安排兩個人坐一起吃飯說話。正好那天楊巡也焦頭爛額地找上申寶田,因申寶田公司的主流產品除了外銷,大半進的就是全國各地有點檔次的商場。楊巡目前經營的商場裏面也有申寶田公司的一個專櫃。楊巡想申寶田接觸的商場只有比本城的那些經銷商多,申寶田一定比一輩子鑽在本市幾家商場打轉的商業系統人士經驗更豐富,申寶田又是個宏觀眼光極好的,楊巡估計申寶田對各種商場的經營都有一本細賬,他得找申寶田討教經驗。
宋運輝道:「利益熏心,利令智昏。」
梁思申一笑,沒說。當時她看到楊巡願意接手經營權的時候就驚訝過,這似乎不符合楊巡一貫標榜的原則。現在他既然接手了,即使她曾經做過中間人,她也問心無愧,他現在沒有幫楊巡的喜好。她這一笑,就似乎是把楊巡的話當做笑話來聽。雖然是知道楊巡這一路走來不易,但楊巡不有的是歪門子嗎?她不想再次做傻子。
到絲路大飯店的停車場,他們停車時候,竟意外遇見宋運輝和梁思申。楊巡看到申寶田不等車子停穩先降下車窗與外面的宋梁兩位招呼,他忽然想到,難道申寶田今天約吃飯的是宋梁兩位?
梁思申微笑問:「有心事?」
「要去,當然都要看看。等我生孩子后,我們另外安排專門時間走走這條路吧。算起來我小時候的日子過的真好。」
過一會兒,戴嬌鳳敲門進來。梁思申對戴嬌鳳有了興趣,手中的書都不看了,專等戴嬌鳳坐下說話。外公聽過梁思申的轉述,對於這個敢於在十年前鬧私奔的女子更有興趣,也丟下電腦遊戲坐過來。可憐戴嬌鳳哪裡知道有大小兩隻狐狸瞄上了她。
但等李力離開,梁思申立刻一個電話給梁凡,詢問他們公司近況。等梁凡詳細說明沒出問題,梁思申才稍微放心,不過還是又一個電話打給她爸爸,讓爸爸最近收緊對梁大的貸款。
十來點鐘時候,大門被敲響,先放進來李力,李力喜歡錦雲里二樓書房一屋子的古籍,他又很得外公讚賞,每次來的時候,外公都讓他自己玩。今天也不例外,李力與兩個主人寒暄幾句,徑直上去書房。外公說,李力看上去有心事。自從梁思申懷孕后,外公的性子稍微柔和了一些,祖孫倆竟能開始和平共處,互通有無。
橘子黃時,錦雲里的銀杏也黃得嬌艷,秋風吹過,落下一地斑駁。外公風雅,不讓掃去銀杏葉,任其寫意秋色,一地嬌黃。秋高氣爽時節,陽光掠過飄搖的樹葉灑在青苔描畫的磚地上,如同給銀杏葉打的追光。梁思申難得周末休息,而宋運輝又沒來,她陪著外公一起在院子里曬太陽,據說這可以補鈣。閑暇時節,她有大量的書要看,那些書都與育兒有關。
楊巡沒縮回去,忙道:「是啊,很困難,這已經不是萬事起頭難。我現在就跟個小孩子闖進老法師堆里,人家都是多年搞商場的,我是隔行如隔山,什麼都不懂。這幾天都不知道怎麼管才好,今天就追著https://read•99csw.com申總問呢。」
梁思申本想哪天宋運輝過來上海時候與戴小姐來個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她有點期待看到嚴肅的宋運輝遇到個活色生香的女老鄉會如何對待。沒想到她才在電話里一介紹,宋運輝立刻反應過來,這個戴嬌鳳會不會是楊巡在東北時期的同居女友?
宋運輝怕梁思申走丟,一直拉著妻子的手,在這種煙火氣十足的地方一起好奇,別說是梁思申這個半老外好奇,他這個每天醉心工作的人也如發現一個新世界。他喜歡身邊的這個「伴」,他相信他這回的婚姻是對的。
「我插隊時候就住豬圈旁邊小屋裡。上次去的時候還沒拆,現在估計沒指望了。我插隊的地方再翻過山頭,就是楊巡的家,更窮。」
這一次接手經營,楊巡第一次體會到失眠的滋味。
「可以了,最好全身沖洗,頭髮上可能有些粘到。」梁思申看宋運輝一躍而起,卻見他拿著一張臟臉想來貼她的臉,連忙大笑避走。等宋運輝終於進去沖洗,她回頭思考剛才宋運輝說的話,心裏真是汗顏無比,宋運輝都看開了,她卻還小心眼地計較著。她不得不承認,宋運輝比她有心胸,關鍵的,她估計還是因為宋運輝夠冷靜,甚至可以說是冷酷,竟能超然對待自己的過去。
楊巡肯定地道:「我得先順著錢進出的路線,把錢漏洞眼兒都堵死,再考慮商場人氣。」
「哦,說起來那還是古道呢。可惜這次時間不夠,要不然真想去看看。明天想去我插隊的地方嗎?」
楊巡沒辦法,只得說句實話。
但楊巡做事,「狠」字當頭。只要被他瞄上的,他非追根究底弄個清楚不可。既然商場的經營扔不得,他只好照著宋運輝說的辦法,將原先的骨幹組成一個管理團隊,許以利潤分成,利用團隊的經驗,和他自己的創新改良,加強商場管理,堵住收銀口子的漏洞。那幫骨幹都以為終於有了他們非上海管理人員的用武之地,因此幹起來極其主動。他們畢竟是多年商場的老手,給楊巡出的點子五花八門,反而令楊巡不知如何選擇。
宋運輝沒有追問。反而是梁思申說了句:「我在國內看到的是,有些企業貸款很容易,有些企業貸款真難。繼去年北京長城公司沈太福之後,無錫新興公司鄧斌正等待宣判,都是集資問題。」說到責任,他微微側臉對楊巡道:「沈太福的長城機電公司,也是挂名集體的個私企業。」
梁思申再次無法認同宋運輝的武斷,但她還是沒出聲。
楊巡特別抽出一下午的時間泡在申寶田的辦公室里,厚著臉皮雷打不動,候著申寶田忙碌之餘就拋出這幾天積累下來的疑問。如此斷斷續續,倒也獲得不少信息,證明他的好多疑問確實並非什麼約定俗成,而只是積弊。申寶田果然告訴楊巡其他城市不少商場他認為比較有創意的制度。可申寶田實在是忙,楊巡的請教被打斷得支離破碎。因此下班時候,楊巡自然是踴躍地要求請飯,以便飯桌上請教。申寶田只知道楊巡與梁思申的矛盾,自然是拒絕。但楊巡不肯放棄些許機會,硬是擠上申寶田的車子,嬉皮笑臉地說即使只有十分鐘的時間也是好的。申寶田只好隨他。
「呵呵,我們國外的蠻人剛剛從崩潰論里拔|出|來,說出來的話做不得准。」梁思申先走前面下去,不過還是說了句正經的。「我們都感覺這回的調整能做到軟著陸已是非常不易,下月北京的經濟工作會議上,我們估計政策走向還是從緊。因此一批國有企業經過試點改制,明年開始應該陸續可見成效,這對國內生產總值的提升又是一個助力,估計國家就會在其他方面採取措施鞏固調控效果了。怎麼,跟你的有關?」
宋運輝這話說出,楊巡說了聲「好,我聽宋總的」,再無其他話語。他做賊心虛,聽出宋運輝話外有話,梁思申和申寶田也聽出,宋運輝給楊巡支了一個大而無當的招外,幾乎字字句句指責當年楊巡對待合作人梁思申的態度。楊巡若是雷東寶那樣的性子,也就當耳邊風了,偏偏楊巡聽得懂。
梁思申知道宋運輝一向好靜,對他的提議只好觀其行。兩人都是難得出來逛夜市,看燒得墨黑的高壓鍋土法爆玉米花,看路邊小攤擺著無數盜版磁帶、錄像帶,以及各色各樣的小百貨。兩個一向車進車出的人都覺得很有意思,梁思申還在地攤上買了一枚舊舊的陶瓷毛主席像。
宋運輝聽著也感嘆,做實業的人需要耐得住寂寞。說到這兒,宋運輝忍不住問楊巡:「小楊,小雷家實業現在的資金規模跟你比怎麼樣?」
祖孫看著美艷的戴嬌鳳,想到嬌小的楊巡,都不敢說出他們認識楊巡,免得刺|激這個心思簡單的美女。但兩個人都覺得,如今戴嬌鳳的丈夫雖然不是腰纏萬貫的富賈,卻是本市司法系統的幹將,而戴嬌鳳自己又在一家公司做著清閑的事,日子也應該過得不錯的。
楊巡終於有了說話機會,read.99csw.com忙道:「我怎麼能跟書記的比,現在這個行業只要說起雷霆,沒有不知道的。」
一頓飯吃下來,申寶田和宋運輝對對方印象頗佳,相約以後有空再見面,也彼此約下時間去對方公司參觀。只有楊巡一無所獲。
宋運輝聽了大笑,白天再累也不覺得了,所有辛苦都非常值得。
想來想去,楊巡還是又去香港取經。他本想帶新委任的一個內行副總一起過去,他相信副總應該比他更看得出門道。可是副總的證件卻拿不出來,楊巡只好再次單刀赴會,一個人去香港逛街。這回他逛街的目標又有不同,只單純逛商場。他不僅看商場的布局,看不同商場陳列商品的不同,還看商場此起彼伏的活動。他還請能講幾句普通話的店員吃大餐,了解香港人的經營思路。整整兩個星期,他一個人在香港省吃儉用,記錄下一大本經驗。
梁思申也是很喜歡兩人這樣的獨處。她不清楚以後自己有了孩子,自己的孩子插在她和宋運輝中間,她會不會覺得不便。在東海時候宋引很黏著她,很喜歡她輔導作業,很喜歡她給講天南海北的故事,更喜歡和她一起遊戲,因此宋引常喜歡橫插在她和宋運輝中間,令得她和宋運輝獨處的時間只有在宋引睡覺之後,她總是挺心有不甘的。
楊巡立刻心領神會。
一會兒宋運輝洗澡出來,卻意外地提了個建議:「還早,要不要到外面走走。」他想的是梁思申一個人在這麼小空間里關了一下午,肯定難受。
眼下的商場里,有些鋪位是出租的,有些鋪位則是商場自營的,自營的管的還行,進銷存的賬目都做得有條有理。但是出租鋪位的收支,楊巡只問一個問題,原商場總經理就吃癟。楊巡問,出租鋪位賣出去的商品如果不通過商場的口子統一結算,而是私下與顧客完成交易,不讓商場經手而被商場收取一定額度的經手費,商場方面如何查證?又如何採取措施杜絕?那個商場總經理說了很多理由很多難處,可就是拿不出徹底解決問題的辦法。
楊巡暫時沒同意應聘那個鄭州商業老手,但是與那人談了兩天話。當他聽到鄭州各大商場的商戰打到後來大家都無路可退,即使商品價格打折到已經低於進貨價卻還得為了賺人流硬著頭皮堅持的事時頭皮發麻,不由得想到商場四樓那些由商場進貨到庫存到銷售的電器產品。如果這邊也打起價格戰,他那四樓還不是死路一條?他最後沒聘用那位來自鄭州的老手,他決定不能沿襲商場進貨——商場庫存——商場銷售的路子,不能把錢放出去把貨捂在自己手裡。那一段銷售周期里,誰知道會出現什麼虧損因子?但是看到別家商場都是衣服食品電器首飾等等一應俱全的百貨格局,他又有些不敢裁去食品和電器兩大塊,內心便非常矛盾。
梁思申大為驚異:「還有這種事?」
「哦?不過事在人為。來,給你介紹,這位戴小姐,我們的客人。」
楊巡好奇地道:「你們上海也執行一樣的制度?」
梁思申想到她翻閱的資料里有記載,長城公司把集資來的資金在全國各地投資房地產項目。她記得當時與同事做過計算,照這幾年地產增值的速度,長城公司可能負擔得起集資的高額利息,但這條資金鏈非常脆弱,是建立在對高通脹和高增值的預期之上的,她和同事當時就預計遲早出事。但她儘管不認同宋運輝的說法,也不當著眾人的面否定了,想還是回家自己說去。
商場成了楊巡手中的熱煎堆,燙手,又扔不得。他很想找個誰把商場轉包出去,可是上海的李力和梁凡不答應。他只得勉強經營下去,心裏後悔不迭。他最頭痛的是商場佔用了他大量時間。這些時間如果拿來做別的發展,不知會有多少收益。
一桌人心照不宣了下,宋運輝又與申寶田說上話。還是那個問題,主業之外做什麼。梁思申知道申寶田的規模不小,建議申寶田申請上市,但是申寶田不答應,說是好不容易擺脫掉公婆管束,不想上市惹來監管。楊巡沒法插嘴,聽了申寶田的話心說上市不是圈錢嗎?銀行貸款那麼難,他如果有上市機會,他說什麼都要削尖腦袋了上。但他卻聽到梁思申跟申寶田說起國外有本來上市的股份公司處於這樣的考慮,也有選擇退市的例子,上市不上市全在個人選擇。越是想到梁思申在超前發展的老資本主義國家裡見多識廣,楊巡越是為他而今沒法從梁思申嘴裏挖到商場經營幫助而鬧心。
可現在她和宋運輝幸福地單獨相處了,她又在心裏內疚她搶了人家孩子的爸爸。因宋運輝把宋引送去金州四天,明著就是掐算好了她留在東海的時間而定。她忍不住有些煞風景地提醒宋運輝:「好幾天沒去關心一下貓貓了,要不要打個電話去問問?」
天日已經漸短,不到下午五點鐘就已昏暗。夜風一陣一陣地緊,捲起滿園落葉紛飛,在夜燈下猶如雪花飛舞一般。冬日不可避免地到來了。
梁思申終於見https://read.99csw.com到外公口中的美女戴小姐,果然活色生香。她純粹是因為戴小姐來自宋運輝的家鄉而對戴小姐多重視了一些。但這樣的女子,在男子堆里卻是非常受歡迎的。外公也喜歡戴小姐,雖然戴小姐不如竺小姐一般會詩詞歌賦,可是戴小姐開朗熱情,性格猶如拉丁女子,她一進門錦雲里就彷彿熱氣騰騰。外公背後說戴小姐胸大無腦,可又挺喜歡戴小姐來,還幾次借小錢給戴小姐調轉頭寸。
「什麼叫農村氣?」
申寶田本來想與楊巡撇清,拉下臉讓楊巡出局,卻不料見楊巡衝到宋運輝面前彙報說已經根據宋運輝的指示與上海方面簽下經營合同,具體條款如何如何。申寶田聽著心說,難道他們恢復邦交了?那他倒是不便多說什麼了,畢竟除了有限幾個人,其他都至今還以為楊巡是宋運輝的鐵杆老鄉。梁思申卻以為申寶田帶著楊巡來,見楊巡說個沒完沒了,就建議上去一起吃飯,邊說邊談。這話既然是當年的當事人之一梁思申說出來,申寶田更是相信楊梁之間矛盾已經內部消化,他便也不多管閑事。惟有楊巡與大家一起走進賓館大堂,暗自鬆了一口氣,他自己知道有多僥倖。
回來之後他對照著香港之行看自家商場,發覺李力和梁凡原先確定的鋪面安排與他在香港看到的普遍情況差不多,都不需要他回來再做多少搬動。正好有朋友推薦河南鄭州來的商場老手,那老手一上來就問楊巡在沒在電視里看到過「中原之行哪裡去,鄭州亞細亞」的廣告,楊巡當然知道,前兩年的事了,他還知道「雙休日哪裡去,仟村百貨趕集去」的廣告,電視上還放過改編的連續劇。但他奇怪,為什麼後來電視上那些廣告沒了,是不用喊了,全國人民都去鄭州逛街了,效果已經達到了?還是亞細亞和仟村都隱退了?
「前陣子有跟朋友說起這事兒,我聽了好半天後怕,我造兩家市場時候,一半的錢也是從個人手裡集資。」
李力忙笑道:「你看我這個客人真不自覺。都說明年調控將繼續,你們國外的輿論是怎麼看的?」
「你那時候一定想,怎麼把那頭母豬養肥,讓它早早產崽。別整天吃晚飯跟吃藥一樣,往後沒奶怎麼辦?」
梁思申奇道:「開車去你的老家錦衣夜行?」
宋運輝還是微笑道:「你放心,沒有人是萬能的。但往大里說,只要團結群眾,依靠群眾,沒什麼事辦不成。你以前多是單打獨鬥,即使與人合作,也幾乎是你說了算,而商場的管理正因為千頭萬緒,需要的是團隊的協作,你只能是一個牽頭人。你不如試著在坦誠待人、有所讓利、職效挂鉤的基礎上組建一個團隊試試,群策群力的效果要比單打獨鬥好得多。」
梁思申回去,就得到兩台配置新出的WINDOW95操作系統的電腦,一台台式,一台手提。WIN95操作系統幾乎可稱作是劃時代的革命性的友好界面令梁思申愛不釋手,即使需要費時把許多資料從原來的電腦倒騰到新電腦上也無所謂。但可惡的是絕大多數軟體已然只能在DOS環境下運行,那麼好的新操作系統,他只能用上一半。
宋運輝微笑道:「你行的,我從你當時那麼迫切想拿下經營權的時候就看出你的胸有成竹。」
梁思申看看浴室緊閉的門,想到外公有次跟她聊天,提起宋運輝的性格。外公說宋運輝這個人是以工程人員分解機器設備的思考方式看待他周圍的人的,幾乎很少摻雜自己的情感進去。梁思申心想,這會不會與宋運輝從小不屬於主流,只能旁觀同學們的革命行動有關呢?她不得其解,可她不願同外公一起分析宋運輝的性格,她寧可自己觀察。她相信自己有辦法讓宋運輝在屬於他和她的婚姻生活里,別想理智。她不願意看到他繼續太理智下去,她心疼。
宋運輝不甘不願地道:「那男的據說心裏有顧慮,怕因此得罪我,影響他在金州的前途。你知道,老蔣現在有意利用我以前新車間的人手培植新勢力。老蔣到位后風向轉了一轉,就壞事了。」
「有點兔死狐悲啦,呵呵。」
楊巡私心裏對那種集資行為同病相憐,就笑著打斷道:「我前陣子利令智昏簽下商場的經營權,這下頭大了,今天一下午就纏著申總給提建議。現在三位高人在座,都幫我一把啊。」
既然已經上手,又無法脫手,楊巡只能做著。但楊巡哪是個肯按部就班的人,等門道摸清,他就讓楊速接受具體事務,他自己脫身而去,考慮其他新的項目。只是商場倉儲佔用他巨額流動資金,令他沒錢往別處施展拳腳。
「嗯。他最早的饅頭生意,都是靠肩膀挑著挑出大山,走街串巷。他起點更低,企圖心不免強了點。」宋運輝想到自己過去被虞山卿譏諷姿態難看,不由得一笑,他現在可以雲淡風輕地對待了。
不料外公竟然迷上電腦附送的接龍遊戲。以往外公閑時喜歡拿一副撲克牌玩接龍,可是洗牌翻牌哪裡有電腦上那麼方便,即使以前有竺小九九藏書姐幫忙洗牌都沒電腦方便。但是現在梁思申是大肚婆,所有人都對她忍讓三分,外公搶不到電腦,只好想辦法要國外的兒子給他帶一台電腦過來用。
李力微笑,「沒什麼。剛才想到蕭然,他大概看合資項目大勢已去,只好扔下那頭,重新出來做貿易。可惜資金給困在合資公司,他爸又步入退休,情勢比較尷尬。」說到這兒,李力一頓。
梁思申給他解釋。按摩的差不多的時候,她擦掉手指上的磨砂膏,又幫宋運輝揉揉肩胛那兒的肌肉。宋運輝閉目享受,只覺得神仙不如。他怕自己睡著,辜負美意,就找話說:「我問朋友借了車子,我不知道還認不認得路,明天帶你去我家裡看看。不過已經不是老房子,可不知道為什麼,我做夢做到回家時候,看到的總是家裡的老屋。」
「呵呵。」宋運輝心裏高興,看起來姿態問題,在梁思申眼裡是努力,從另一個角度看叫姿態不美,全憑看的人怎麼待他。
商場原總經理道:「這些在上海實施的很好,我們搬來這兒實施,其實做小手的鋪位並不多,顧客大多還是喜歡通過我們商場的收銀台付款,免得買去的商品有問題沒法退賠。」
以前都是身體累。最初做生意時候,他只要比別人跑動的勤,比別人的言行多一份熱絡,他就能賺到辛苦錢。然後的項目,他勞心與勞力並用,經常是一邊跑政策,一邊跑進度,累癱在工地沙土堆上的時候常有,腦筋動得也不少,可最主要還是動在人際關係協調方面。這回,卻是全部的勞心,所謂管理,他上手便遇到如何理順制度脈絡的大問題。這個脈絡,遠比他前面的兩家市場一條街繁瑣細緻得多。而他本人向來是無拘無束的,對於如何建立制度,心中完全沒譜。
楊巡幾乎是一接手商場的管理,就第一時間開始後悔。他因為賭氣簽回商場的經營權,等高興勁兒過去,就想到他不是推翻在東北立下的誓言了嗎?他現在怎麼腦子一昏,將一家賬面虧損的商場經營接受下來了呢?但合同已簽,已經容不得他後悔。
「是,你家不一樣,你當時長得也跟其他小朋友不一樣,站在那兒,氣質就與其他小朋友區別開來了。我記得跟你說過插隊的原因。」
「聽老蔣說又吹了。」宋運輝盡量地言簡意賅,不想多說。
宋運輝也只是禮節性地問一句:「很困難?萬事起頭難嘛。」
李力忙笑道:「關係不是最大,不過通脹縮小,銀行貸款利率依然居高不下,對於我們的利潤有一定影響。」
「我前陣子聽說雷霆問銀行貸一千萬的流動資金並不容易,我看你很簡單啊。你問銀行累計貸款呢有多少?」
「楊巡雖然辛苦有了今天,可人還是脫不了的饅頭氣。我真驚嚇你,我小學時候就沒感覺你有農村氣……」
他面對的是千頭萬緒、枝杈多到混亂的賬目。上海派來的人即將引退,但這些退下來辦移交的人,卻經不起他幾句話的提問。楊巡面對無數所謂商場管理套路,頭痛之餘,直奔他認為的重點:錢。他就從錢進錢出的脈絡人手,理順那亂成一團的枝杈。
宋運輝和申寶田兩個人寒暄過後,不知不覺就說到企業發展中遇到的瓶頸問題。還是申寶田先提起的,他說他的主業肯定還有發展空間,可是總感覺到一定程度之後,再想保持原有發展速度卻難,可是他不肯按部就班,他希望繼續照過去的速度快速擴張。然而,光靠繼續做實業,速度的維持將難以為繼。
「不是,就是外面走走,散步。我對老家城市也並不熟悉,大概只熟悉一個火車站,可早已拆毀重建了。」
「我也是,美國那麼多年,做夢做到回家也是小時候的家。我今天看到你上大學去走的山路了,東寶大哥說就是在那條路上遇到你姐姐。」
「我中文不好,哼。」
楊巡當然借用外腦。但令楊巡覺得奇怪的是,大家都認同上海拿下來的那套規矩,還說這已經是改進的挺好的規矩。楊巡暈死心裏覺得奇怪了,這種漏洞百出的制度也算是先進?那究竟是他這個外行體會不到制度的先進,還是他這個外行突破約定俗成的舊眼光,不受局限而發現新問題?楊巡認為應該是後者,但他接受的畢竟是全新的體系,而且又是龐大的關係到巨大利益的體系,他不敢大意,回過頭繼續研究現有制度的先進究竟表現在哪裡。
他思來想去,最終決定,四樓的一半開成香港那樣的超市,專門賣日用百雜和小電器。另一半租給一家私營家用電器公司,讓那家公司的電器填滿他的商場鋪面。同時,他開始做VIP卡,做得跟銀行信用卡似的,金光閃閃,非常喜氣。他的VIP卡閃亮登場的時候,他仿照香港的辦法,做了一次國慶打折返券銷售。廣告和海報早早在一星期前鬧出去,宣傳效果還是不錯的,國慶當時的人流也是不錯的,但節后楊巡讓會計一算,儘管賺了不少,可是比起他投入的精力和資金,這份子的錢,賺得性價比太低。
「楊巡也不容易。」